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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凝的身子經過一番調養，終於好了些許。雖然臉色仍舊不好，但她終於有了力氣可以自己從床上起來，下地行走。
    隻是，自從她能走之後，卻再也沒有出過禪房。每日，她都坐在房內的窗前，窗外不遠處正巧是進入寺廟的那道朱紅色的大門。她要坐在這裏等著，等著楚陌從門外跨進來，等著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日升日落，她自己都記不清等了多少時日了，楚陌始終沒有出現。
    清晨，陸凝剛梳洗完畢，就聽到門外有小和尚叫她：“施主可起身了？”
    “是，”陸凝步伐緩慢的走過去開門，看見眼前青衣和尚時，雙手合十：“小師傅可是有事？”
    “是住持師父請施主過去。”
    陸凝回首看了眼窗邊，有些戀戀不舍的從那裏收回視線：“有勞小師傅帶路了。”
    陸凝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也不想知道，她隻想快些見到無緣師父，然後好回到禪房裏坐著，等著。
    寺廟內小路僻靜幽深，走了許久，前麵的小和尚才終於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道：“無緣師父在那裏等待施主。”
    “多謝。”
    陸凝走過去，率先看到的卻並不是無緣，而是一棵很高的大樹，枝葉繁茂，較之其他的樹木更有生機。這種樹木，是她從未見過的。一步步走到樹下，隻覺四周滿是祥和之氣縈繞。
    “施主可知，這是何樹？”
    陸凝側頭，才看到站在一旁的無緣，今日的他換了一套新的白色僧袍，白發，白眉，白須，白衣，站在樹下，飄然若仙。或許仙風道骨，便是這個樣子的罷。
    “可是……菩提？”陸凝猜測，佛家與菩提樹木淵源頗深，所以這種樹木出現在這裏十分正常。再加上無緣師父一臉虔誠崇敬，絲毫不敢怠慢的模樣，除了菩提樹外，她再也猜測不到其他。
    “不錯。”無緣師父手持念珠，撫著樹幹走近，“此株菩提乃是白雲寺建寺之初所種，經千年風霜洗禮，曆萬般雨雪磨利，早已成了靈樹了。”
    靈樹，這世上當真有神靈麽？陸凝也說不出自己是相信，還是不信，隻是點了點頭。忽然，一陣涼風吹過，陸凝隻聽頭頂樹葉沙沙在響，一片樹葉飄然墜落，從她的前方滑落，她視線隨著那片落葉，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住了它。
    樹葉落入掌心，她隻覺手上一熱，想仔細看看這葉子是否與眾不同，但頭卻一陣眩暈。恍惚之間，身子一輕，待她反應過來時，已漸漸離地麵遠了。
    她怔愣的看著倒在地上的身體，又看了一眼仍舊慈眉善目的無緣師父，抬起自己的雙手，想要互相握緊，卻發現手指穿過手指，就像一縷空氣一般，根本握不到一起。
    原來，魂魄離體是這樣的感覺，就像是……燈會那夜，楚陌帶著她飛在半空中的感覺。
    楚陌……對不起，我等不到你來了。
    地上的無緣抬頭看她，見她目光飄去，看的竟一直是寺門的方向。心中有些許不忍，思慮再三，才從廣袖中摸出了一枚深棕色的瓷瓶，除去瓶塞，一手拂動著念珠，一手將瓷瓶遞出，口中默默念著經文。
    慢慢的，漂浮於空中的魂魄，化作了一縷白煙，飄進了這瓷瓶之中。
    無緣知曉，這魂魄已散，她與楚陌的緣分已盡。但是……念及楚陌，又念及她的這番深情，他到底還是逆天而行。他想最後的賭一賭，賭這兩人的情意，足以延續他們已斷的緣分。
    **
    兩日後，楚陌終於到了白雲寺。來不及翻身下馬，他直接足尖在馬背上一點，越過前殿，身形直接掠去了後方禪房。
    禪房前，一壟壟的青蔥綠葉之間，她一襲白衣，正在為這些剛長出不久的青菜澆著水。那動作，那背影，是她！
    他幾步走過去，許久不見，卻是怕極了會驚擾到她。隻敢站在她身後，等她回過身來，去發現他的存在。
    陸凝為青菜澆好水，收了手中的舀子，拎著木桶轉身，卻在看到身後的人時，不由怔愣。
    四目相對良久，還是陸凝先反應了過來，退後一步對著楚陌福了一福：“陸凝，見過三王爺。”
    楚陌大腦有那麽一瞬的空白，而後緊繃的臉上，慢慢的掛了絲笑，他伸手過去：“凝兒，不要胡鬧，爺來了，不是你說想見爺的麽？”
    陸凝躲開他的手，看著此時此刻楚陌的模樣，不禁諷刺的嘲笑出聲：“三王爺，何時對陸凝有如此深情了？”
    楚陌不敢相信，上前一步將她抱在懷裏：“別再同爺開這種玩笑了，一點都不好笑。”連日來的日夜兼程，早已讓他的臉上布滿了疲憊，可這疲憊，怎麽也抵不上陸凝一個眼神，一句話語，來的讓他無所是從，痛徹心扉，“你好好看看我，是我，我來了，是我！”
    陸凝一把將他推開，看向他的眼中，早就沒了往日的情意，而是變得陌生，變得鄙棄：“楚三王爺，當年我是那麽喜歡你，而你呢？如今怎麽，你心心念念的那縷魂魄走了，還想把我當成她麽？”
    你心心念念的那縷魂魄走了，還想把我當成她麽？楚陌身子一晃，踉蹌著退後了兩步，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她走了，她走了……
    “楚陌，我……我不是華風，也不是陸凝，我就是我，從另外的一個世界而來，隻喜歡楚陌一個人的我。”
    那是，她再次回來，抱著他說的，最讓他心動的話。
    “楚陌，楚陌，以後，我每天都這樣叫你，不會再離開。”
    “我們拉鉤，如果我再食言，下輩子就當牛做馬的還你。”
    不是早就說好的麽？這輩子，不會再離開他？
    “我要親手繡一件嫁衣，等你回來娶我！”
    這是我和陸夫人一起去求的平安符，你帶著。”
    “這次我就不去送你了，免得你難過。”
    “不許生病不許受傷，我在家裏做好嫁衣，等你回來！”
    不是說，會等他，會等著他的麽？
    不是早已許好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的麽？
    掌中那顆彎月玉石劃破了手心，有血透過指縫，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
    不是你親手寫的，日日盼君至；不是你親口說的，相見我麽？如今我來了，為什麽你卻不在了？
    沒關係，都沒有關係。楚陌閉了閉眼，一滴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咱們早就說好的，你在哪，我便在哪。
    他愣愣的張開手，看著被血染紅了的綠色玉石，喉間一熱，一口鮮血噴在了上麵，眼前一黑，人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逐風飛身過去，將他扶起來，看著眼前的陸凝，說不清楚心中的滋味。隻能繞過她，直朝著無緣師父的房間去了。
    “楚陌，你快醒醒，洛城的牡丹開了，我們一起去看。”
    “楚陌，我閑著無聊，你帶我再飛上幾圈罷。”
    “楚陌，今晚集市特別熱鬧，你陪我去看看罷。”
    “楚陌……楚陌……楚陌……”
    “我在！”楚陌猛地睜開了雙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呆愣了一瞬，目光便開始四處搜尋那道身影。隻是……房中除了他一人之外，再無其他。
    拄在床上的雙手漸漸收緊，腦海中一遍一遍閃過她的身影。就像是四年前，他剛離開他一樣。這樣的痛苦，難道還要再經曆一遍麽？
    不想，他不想再日日夜夜重複的同一個夢境，不想再日日夜夜耳畔總是回蕩著她的聲音，卻再也見不到她的人。不想再每一次燃氣她或許會突然出現在眼前，然後再自己告訴自己，她已經離開了。
    不想……不想……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楚陌慌忙的抬頭看去，卻見無緣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醒了？感覺如何？”
    楚陌收回目光，沒有回答他，隻是問：“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你回來的前兩日。”
    兩日，就隻有兩日，如果當時他把馬騎的再快些，是不是就可以……
    “她走時，可有說過什麽？”
    “菩提樹下，什麽都沒有說。”
    兩日後，楚陌不顧無緣師父的勸阻，毅然決然的離開了白雲寺。他的內傷並沒有將養好，卻固執的騎馬回了都城。而陸凝，也在逐風的護送下，回到了尚書府中。
    自此後，楚陌一直深居於都城王府風苑之中，在未踏出這裏一步。
    冬去春來，物換星移，半載悠悠而過。山林掩映之間，白雲寺遙遙在望。林間，他仍舊一襲白袍高坐馬上，但身後卻少了時常在側的護衛，一人一騎穿梭其中。
    無緣的禪房門前，他本想像往常一樣推門而入，但手伸出，卻頓在了門前。
    “既然來了，便進來罷。”
    推門進去，無緣仍舊像從前一樣坐在蒲團之上，閉著眼睛手撚佛珠，口中喃喃的念著佛經。
    “師父，你我相交近十載，當知曉楚陌脾氣。”
    就是因為知曉，所以這半年來，他才從未遠遊，為的就是等著楚陌安頓好一切，前來見他。
    “當年，我曾帶著凝兒來此，你就已經看出，她並非這個世界的人了，是麽？”
    “是。”
    “師父佛法高深，楚陌懇求，”除了在朝堂上楚陌跪過當今皇上以外，這輩子，無緣便是他跪過的第二個人，雙膝跪地，他道，“師父可否幫我，這次換我去尋她。”
    尋她？說來容易。
    無緣幽幽一歎：“楚陌，留在這裏，你可坐擁天下，佳人無數。難道，你真的原意拋下這一切，隻想爭來一個參不透，看不破的未來麽？”
    “是。”楚陌唇邊掛了絲淡笑，“我願傾盡一切，隻求能找到她。”
    無緣知曉，既然楚陌打定了主意，就斷然不會再改。隻是……罷了，當年他就已經為他二人能夠再次相聚做過一次努力，而今不過是再努力一次，至於他能不能完成自己的心願，他便無能為力了。
    無緣將楚陌帶到了菩提樹下，當年，她便是在這裏離開的。
    “楚陌，你可知道，她的魂魄已散，即便你去了她的世界，她也已經是個死人了。”
    時空交錯，難道……“我不可以去到她死之前麽？”
    她曾對自己說過，家中突遭變故，父母相繼離世，因著她不想再為唯一的姐姐增添無謂的負擔，所以她才會選擇自殺，所以才會來到這裏。
    那如若，他去到她家中遭逢巨變之前，是否就可以扭轉這一切？
    “可以，不過……”無緣看著他，無奈道，“你同她這相識，相愛，均是發生在她死後，若你去了她死之前，那麽她的命運定會更改，不會死，便不會有到這個世界的經曆，更不會有……此生與你的這些記憶。”
    也就是說，他去到一切發生之前，秦月的記憶中，不會有他，秦月也不會認識他，記起他。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
    她臨走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見他一麵。可當年，他卻沒有做到。如今，用一生換一麵，他也心甘情願。
    “沒關係，她不記得我，也沒有關係。”
    “還有一事你需得記住。”無緣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這才是他不放心的地方，“你去到那裏，生命便與她緊密聯係在一起。從你去到你與她相見，她的一切均會如常，但你與她相見之後，一月內，若是她無法愛上你，那麽你與她均會消散於那個世界之中。”
    因為命數使然，秦月是不該再存在於那世上的。但若是將來秦月發生的一切，與其他人沒有幹涉，隻與楚陌有關，他二人相依，便不會違背萬物運行的軌跡，在那世上存活下去。隻有同是不該存在於那個世界的人，相互牽扯，才有可能重新改寫出一條命數來。
    楚陌點頭輕笑，信心滿滿：“一月，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