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噩夢·子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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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淵傀儡仙!
    哐當,哐當……
    熟悉的金屬撞擊聲循環不斷,富有規律。
    有人打鐵鍛造?或是刀兵相擊?
    不,是火車走過老式鐵軌的聲音。
    青源從列車上鋪翻身,頭卻撞在了車廂頂棚上,一下清醒過來。
    “我睡過頭了?”
    他順著梯子爬下來,穿上鞋。
    回頭一看,硬臥車廂內一片人間煙火。
    盡是記憶裏熟悉的畫麵——
    有皮膚黝黑,吃著泡麵的民工;有唱著歌謠,懷抱哭鬧小兒的婦人;有拿著蠟筆,在紙上亂塗亂畫的孩子;還有正在挨個座位走過,依次檢票的列車員……
    這些人隻有模糊的動作和畫麵,卻沒有細節。
    隻要定睛去看,會發現這些人的麵孔上沒有五官,盡是一片模糊,仿佛服裝店的塑料模特一般。
    車廂窗外,隨著鐵軌一段段走過,能看到城郊的荒地開發區,遠處的高樓大廈,無人入駐的豪華空樓和商鋪。
    恰是他上一世的人生,上輩子的世界。
    “我……我……”
    青源捂著太陽穴,努力回憶起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不對勁,有些不對勁。
    可到底是哪裏不對,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十八號上鋪,楊牧,該檢票了。”
    深藍製服的列車員走到他麵前,喊出名字,又打開登記冊。
    “楊牧?……是,是我。”
    青源便從衣袋裏摸出憑證,與列車員換回車票。
    沒錯,我確實叫楊牧。
    我是忘川大學今年的畢業生,正要乘車返回母校,做最後的畢業設計和答辯,度過最後一個學期。
    這是我最後記得的一段日子。
    “沒問題了,記得注意時間,你就快到站了。”
    說完這些,列車員背過身離去。
    青源隻是拿著手裏的車票,怔怔不語。
    東洲→下界
    車票上,始發站和終點站,是兩個熟悉又陌生的地名。
    隻是琢磨著這幾個字眼,青源便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下意識在車廂座位上坐了下來。
    “小夥子,你去哪啊?”
    背後的鄰座,那抱著孩子的婦人便問。
    話一出口,青源去看她時,她的麵孔便清晰了許多……可隨即他隻揉了揉眼,婦人的麵孔便又再度模糊。
    “我……”
    沒等青源開口,就聽身旁一個聲音搶答道。
    “自然是去該去的地方咯。”
    “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青源一轉頭,便看到對座的人——
    那是個拿著蠟筆,在紙上塗抹亂畫的小孩。
    當青源轉頭看她時,她也抬頭迎上來,展顏一笑,遞來一隻紅色的蠟筆。
    “一起玩嗎?”
    小女孩膚白如雪,指如青蔥,整個人仿佛精雕細琢的瓷娃娃工藝品,如泡影般脆弱易碎。
    “……”
    看著她,青源隻覺得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的雙眸似有某種魔力,烏溜溜的大眼一眨一眨的。
    僅僅與之對視,便讓人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感……仿佛是醜漢麵向著寧靜的水井,在水中見了藍天白雲,又見了自己倒影的醜象,難以直視。
    “嘿,你到底叫青源還是楊牧?”
    小女孩見他不應,就一邊畫畫,一邊又問。
    “……”
    青源再度失語。
    他怔住了好久,又猛然似有所悟,轉頭看向車廂外。
    哐當,哐當……
    列車不斷前進,穿過一段隧道。
    車廂內陷入短暫黑暗,旋即又恢複。
    隧道之後,車廂內的一切人物都消失不見,隻餘下青源和小女孩兩人。
    而窗外,現代城郊的景色又消失不見,眼前是山川河流,險峻峽穀,偶有村寨煙火……這分明是臨淵城所在的東極山脈。
    我到底在哪?
    隨著列車走過一條條隧道,車廂中忽明忽暗,場景也不斷切換。
    一麵是深山老林中,鎮禦城池,一麵是現代都市和大學校園……偶爾有嘈雜的人聲,伴著爭吵糾葛,嬉笑怒罵的場景。
    我是哪個世界的人?
    我將前往何方?
    “喂,你到底是誰?你叫青源,還是楊牧?”
    女孩的聲音再生變化。
    青源回頭看她時,卻見她已不再是那副小女孩模樣,看起來又成熟了些,變成一個握著畫板,正在做素描的少女。
    從頑童,變成一個美術生模樣。
    她的年紀,麵貌,音色,皆不可捉摸。
    “即便出身家世有變,跨越太虛天塹,見過不同風景,也總有個更喜歡的不是?”
    “你更喜歡哪一個?”
    少女將畫板放進懷裏,單手支起下巴,明目如鑒,就這樣看著他。
    我更喜歡哪一個身份?
    是前世那個一心想實現夢想,卻屢遭掣肘,事業未竟就遭天譴而死的大學生?
    亦或是此世這個裝作混吃等死,其實賊心不死,一直有所圖謀的大家族私生子?
    “我都不喜歡。”
    “名字叫什麽,都無所謂……我隻想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青源最終這樣答道。
    “……嗯,確實如此,你很誠實呢。”
    “也許日後,你該給自己起個新的名字。”
    盡管外表變得成年,看上去多了點異性魅力……可女孩的口氣依舊幼稚任性。
    她用手旋轉著手中畫筆,一雙美目顧盼生輝,牢牢盯著青源。
    “你可真好玩。”
    這話聽起來不太禮貌。
    可女孩這樣說,口氣卻一片赤誠,聽不出絲毫輕佻,隻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還記得很多事嗎?青源,能帶我去看嗎。”
    “去哪裏都成。”
    “來,畫出來吧~”
    她說罷,又向青源遞出畫筆和畫板,似乎是某種邀請。
    “……你是誰?”
    青源沒有照做,卻皺起眉,執拗地看著她。
    “你在偷窺我的記憶?”
    與以往夢中的迷茫懵懂,隨波逐流不同,這一次,青源從頓悟中找回了一絲自我。
    緊抓著這一絲清醒的念頭,他拋出反問。
    “我們不是見過嘛。”
    “嗯,雖沒有真的見過,但……反正也算見過了。”
    女孩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仿佛打啞謎一般。
    她麵上不見羞怯,也無怒色,隻自顧自玩弄著鬢角的頭發,在指尖繞成一圈圈的。
    “……你可以叫我子葉。”
    “我是母親最後的一片‘葉’,亦是未來將生根發芽的‘子’。”
    “我喜歡你哦。”
    “今後,我會常來找你的。”
    說罷,少女收起畫板向身後一背,便轉身離去,走入下一節車廂。
    青源哪肯放她離開,便急忙追趕而去。
    可當他跨過車廂鐵門時,卻再不見那女孩身影……眼前分明是列車的末尾,腳下是順行遠去的鐵軌。
    哐當,哐當……
    咚!
    此刻,整列火車猛地一震,從遠處車頭側翻傾倒,從高架長橋上滑落。
    青源隨火車一同墜落,直到墜入不見底的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