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難當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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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廟一哲徐懋功!
小懋功誤傷人命,父親徐蓋處罰懋兒,單雄信說情。
單雄信說“義妹名字叫鼠妞。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犬豬。義妹比懋功義弟大兩歲,義弟有個好姊妹。”
鼠妞用手指戳戳母親“鼠牛虎兔,我是大姊,應當照顧弟弟。娘,你想要說什麽來著?”
徐夫人說“這些日子田裏忙活,仆人全下田幹活,我要奶孩子。鼠妞在廚房裏忙活,把懋兒禁閉在廚房柴房,順便搭把手燒灶幫廚,以勞代罰。”
單雄信嗬嗬而笑,立起身說“兩全其美,告辭了,過些天再會。”
當夜禁閉在廚房裏,比庫房好多了。家中仆人、雇工都在這吃飯,有凳有桌有油燈。廚房通柴房,柴房裏有張床榻,是為臨時雇工預備雨天留宿的。懋功享受這熟悉而陌生的環境,靜靜地看著老鼠沿著牆根出來東張西望,沒有動靜就大膽溜達。
廚房裏有一盞油燈,木製燈台上下兩頭粗,中部腰細便於抓握。頂上有巴掌大的圓銅盞,一根燈芯草橫在香油中。燈芯草一頭露出銅盞邊緣一點點,用打火石打出火星,點燃潤過油的燈芯草,豆粒大的火苗忽明忽暗。
小老鼠聞到香油味,沿著木燈台爬到銅盞上品嚐香油。懋功拍一拍巴掌,小老鼠嚇壞了,急忙下溜。燈台上頭大,中腰細,驚慌的老鼠抓不到落爪點。急得吱吱吱叫喚打轉轉。
小懋功看樂了,快活哼唱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吱吱吱,叫奶奶,奶奶老,耳朵背,叫媽媽,媽不在,喵喵喵,貓來了,老鼠崽,快下來,嘰哩咕嚕滾下燈台。
夜深人靜,小油燈忽閃忽閃,一隻老鼠沿著斜擱的秫杆爬上籮筐口,再往前爬了一點,重心前移,秫杆翹豎,老鼠掉進筐裏,咕嚕嚕翻了個滾,鼠竄而去。
懋功思想,假如老鼠掉到水裏會咋樣呢?會不會遊水。灶台旁邊有隻大水缸,木製圓蓋一分為二,一半常蓋,一半常開。
懋功把姊姊塞給他的核桃咬開,取出核挑仁夾在秫杆一端,平放於常蓋的水缸蓋子上,嵌核桃仁的那半截秫杆淩空於水缸水麵之上。小懋功想看看老鼠怕不怕水。
懋功困了,一覺睡到黎明。姊姊開門進來拿大葫蘆瓢舀水,熬大鍋小米粥。招呼小懋功起來燒灶水,鼠妞向大鍋加水加小米完畢,就去另一個灶台助媽媽做蒸餅。
天亮出工,日上三竿回來到大廚房吃早飯。兩張四方桌,圍坐十六人。到徐蓋家當雇工,工錢比其他大戶人家多兩成。可是這份工錢不好拿,別的莊主站在地頭看著雇工幹活,徐蓋身強體壯領頭幹活,做得又快又好,雇工們跟在徐蓋後麵拚力幹。
雇工們真是累,為哪多兩成工錢,累得心甘情願。眾人坐到四方桌旁歇歇勁,等待著主人家盛粥上餅端鹹菜。
徐夫人烤餅上餅,鼠妞用大陶碗盛粥。懋功相幫姊姊,盛了一碗又一碗,鼠妞突然啊啊叫。
懋功向粥鍋一看,壞事了。粥中一隻死老鼠?懋功急忙拿起竹笆籬反壓在粥鍋邊。對鼠妞示意說“姊,燙手!用托盤端粥碗送過去,下一碗粥我來盛,你端粥。”
鼠妞會意,用木托盤端粥碗上桌。懋功把笆籬中的物事扣進大碗,用小碗反蓋好,推到灶台最裏邊旮旯處。十多個雇工吃餅喝粥完畢,各帶一個大餅到田頭作響午點心。
人走廚房空,鼠妞說“老鼠咋掉到粥鍋裏呢?”
懋功說“是水缸裏的,你舀水時沒看見。”
“咋晚我把水缸蓋好蓋嚴,今早我看到開了半蓋,是你幹的壞事!”
“昨晚上我用翹翹杆玩老鼠,眼睛一迷糊睡著了,今早忘了此事。不曾想翹翹杆真讓老鼠掉進水缸。”
“好哇,準備挨耶耶的板子,把你的屁股打開花。”
“好姊妹,我的老姊,央求你嘴下留情。我將來給你一個大大的好處。”
“啥樣子的好處?值得我稀罕。”
“大男人誌在四方,我把家裏的物事都送給姊姊你。這好處大唄。”
“吹吧,石疙瘩吹上天。到那時候你的婆娘管家,不把你兩個耳朵擰下來,那才怪呢。”姊弟倆嘻嘻哈哈,不曾料到十多年以後,徐家的所有房產田地都交給姊姊了。
隋朝首創科舉,考試選拔人才。其時國學、郡學,縣學並舉。鄉村亦辦鄉學,縣學以上是官府聘任的學政,鄉學是本鄉大戶人家籌錢聘請老師,稱謂私塾。祭祀聖人的日子又到了,縣學生、鄉學生都籌備祭祀孔聖人。
孔子之前,周朝就有“釋奠禮”以示尊師重教。孔子死後,魯國把孔子生前所住一幢草堂作為奠堂。將孔子生前用過的衣冠、車琴書冊等等物事保存於此。
漢高祖劉邦到魯地祀祭孔子,之後把周公與孔子同祭,各郡縣建立周公孔子廟,一年一祭。
到了晉朝,變本加利,一年一祭改為一年四祭。春、夏、秋、冬,每個季度的丁日舉行祭禮,時稱四仲丁祭祀。
這一仲丁日子,徐莊老先生領著一班弟子去孔廟祭祀先師周公與孔子。弟子們集資備了四葷四素四樣時鮮蔬果。大夥兒興高采烈來到城裏的孔廟,每個孩子手捧一件祭品,心虔誌誠緬懷先聖。
祭品擺放完畢,還沒有來得及磕頭禮拜,從門外進來一班縣學生。縣學生看到這班庶民鄉學生擺放祭品,眾口嚷嚷不休“聖人說,尊卑有別,長幼有序。把鄉學生祭品撤下來,縣學生先祭祀聖人。”
徐莊學子們當仁不讓,高聲反駁“恁什麽要撤咱們的祭品!你們說尊卑有別,還有先來後到!”
“咱縣學生是當官的命,你們鄉學生泥腿子科,識字學文有屁用。”
雙方他一言你一語,吵得不可開交。鄉學老先生向縣學生打恭作揖,縣學生指責老頭生老糊塗。仲丁日是縣學祭祀孔聖人日子,你憑什麽領這麽些卑賤人來此生亂。
鄉學老先生不糊塗,縣學祭孔是定時辰的,到了規定時辰,縣學的學政親自領祭。老先生領鄉學生提前一個時辰來孔廟,祭祀完事即回去,與縣學兩相錯開時辰。沒料到一夥縣學生提前來孔廟,咱鄉學生的祭品已上供台,如此撤下來,臉麵何在?今後如何麵對學子。不撤又不行,遲疑不決,再一次向縣學生打恭作揖。一個縣學生把鄉學老先生推了一把,迫使老先生後退兩步。
懋功的攥緊拳頭忍住不發,父親多次訓導小不忍則亂大謀。老先生被推後退兩步,懋功扶住老師。一朝為師,終身待以父禮。師與父同等尊嚴,師父受了非禮,弟子該如何應對?心情激憤之時,懋功忘記了`忍’字,伺機為老師討回師道尊嚴。
一個縣學生趾高氣揚對仆人說“你去動動手,把這些卑賤人的供品撤下來。”
這個仆人來到供台邊端起一盤果子,懋功氣得渾身發顫,憑啥說咱們卑賤。懋功站到供台前擋住這個仆人。仆人已端去一盤遞給後麵的同夥,又擠靠懋功身邊,再端一盤糕餅在手。懋功腦中一閃念,對方雖然是身高體壯,但雙手端供盤。時機已到,機不可失。提腿狠踹對方腳趾,仆人腳趾劇痛,單腿上提掂足,口中呀字剛出聲,懋功抬膝猛力頂胯,對方啊字叫半聲,懋功旋腰發力後肘擊。哎呦,這大個子仆人平空仰麵而倒,後腦殼砸向殿柱子下麵的石基上,竟然不叫不響不出聲啦。
懋功踹趾、頂胯、肘擊一氣嗬成。身邊的人也沒有看清楚啥,那人倒地不起,這人怎麽這樣不經打?懋功正自歡喜,阿兄單雄信真有兩下子,隨意學一招,小孩打到大人了,正當沾沾自喜,忽然有人叫喊“不動了,流血了,打死人了!”
懋功聽到叫喊打死人,如夢初醒。哎呦,還真的不動了。有人說不會吧,詐死。有人說沒見到動手打,自個兒跌倒摔死了。縣學生叫喊是鄉學生打死人,報官,報官!
徐莊鄉學老先生不知所措,懋功一看有口難辯,溜之大吉。眾人都圍看倒地的死人,混亂之中也沒人覺察。懋功出了孔廟直奔回徐莊,不行!趕緊折返方向去找阿兄單雄信。小小縣城,千步之遙,找到了單雄信說“阿兄、阿兄,壞事了,壞事了。”
“莫急,慢慢兒說清楚。”
懋功從頭到尾如實相告,單雄信拍拍懋功肩膀說“沒事,小事一樁。”回頭吩咐仆人“你帶懋功去縣衙不遠處那家皮貨店,呆在後院等我消息。”
孔廟與縣街鄰近,衙役得報死人,迅捷來到孔廟,把一班人全都帶到縣衙一一問話。說巧不巧,縣丞剛剛被人請去看啥書畫。差人去傳話,不久回縣衙升堂。師爺也急急趕到了。
徐蓋得到了消息,心急如焚飛馬進城趕到縣衙。皮貨店後院,單雄信偕一位文雅老者,對懋功說些悄悄話。離開時反複叮囑在縣衙不要慌張,慢慢說話。
縣令大開衙門,升堂決事。原告是縣學生及本縣學政,狀告徐莊鄉學老先生領徐莊學子,於孔廟傷人致死。
縣令細看狀紙問原告“凶手何在?”
縣學生中有已經成家立業,再求取功名的大男人,他環顧四周說“我親眼目睹,是徐莊鄉學生傷人致死,此人也許畏罪潛逃,沒有到案。”
縣令傳呼“捉拿歸案,當麵對質。”
西側師爺說“涉事小童已經到案,沒有潛逃,就在左近待傳。”
“傳當事人到堂!”
徐蓋、單雄信一左一右簇擁小懋功進了縣衙大堂。懋功未待問即先開言“遵縣令大人傳話,徐莊小童徐懋功前來聽令。”
縣令一看,文雅小孩童煞是可愛。縣令高舉驚堂本,緩緩拍一下審案台麵,沒有發出大聲響。語氣平和指著大堂中抬屍架,喝…問“徐莊小童徐懋功,你在孔廟供台前打死這人了。”
懋功雙手一攤從容淡定說“冤枉,縣官大人在上,請你明監。我一介小童,他是堂堂六尺男子漢。我身無寸鐵,手無寸棒,如何打死他呀?”
縣令吆喝“請原告指證,徐莊小童如何傷人至死?”
死仆人的主子縣學生說“我的兩個同窗作證,已寫在狀書上。兩位證人簽字畫押。目見這個鄉學生肘擊我的仆人。”
縣令吆喝“請共同原告,本縣學政,陳述被告傷人致死的經過。”
縣學政說“預定祭祀孔聖人的時辰沒有到點,本人未到孔廟大殿,不知詳情。”
縣令吆喝“請共同被告,鄉學先生,陳述事實過程。”
鄉學老先生說“在下不才,領學生祭祀先聖,原屬本份。為避開縣學生祭祀先聖規定時辰,特提前一個時辰,以錯開祭祀時間。隻是縣學政大人還未到,縣學弟子提前到了孔廟。兩方學子為先祭後祭發生爭執,孔廟大殿左右無窗戶,唯獨大門透亮光,門下多人擁堵遮光,殿內昏暗,老夫眼花,瞬間之事,在下不辯其中原委。”
縣令吆喝“被告徐莊徐懋功,陳述案情。”
懋功說“祭祀先聖,咱們鄉學生先到,他們後到,強撤我方祭品,雙方相爭相撞事實。縣令大人,小童有兩疑惑,可否相問?”
“說!打死人要償命,實話實說!”
懋功深深呼吸一口氣,回想那位高人的指點“縣令大人明察秋毫,一介小童如何打死六尺壯漢,用何凶器?二問死去之人,姓啥名啥,戶籍何鄉何村,家中何人,多少年齡?”
懋功此話一問,頓時難倒多少人。多少萬人為躲避役工,進山野綠林流浪,或依附大戶人家為黑戶口。收留黑戶口逃避稅賦役工,被人舉告屬實,罪責不輕。
縣令發話“原告說明此事。”
原告縣學生頓時氣餒,自圓其說“此人昨天剛來我家作雇工,今日出事,沒來得及報戶籍。”
縣令就坡下驢說“待本縣查明此人戶藉,再行決斷。死者喪葬費,原告、被告各出一半。退堂!”
驚堂木猛拍,聲震大堂,殿房頂蓋灰塵墜落。意思都懂,你們雙方都得小心伺候。
……注本章標題“難當賊”源引,唐人著《隋唐嘉話》所記載英公嚐言……十四五為難當賊,有所不快者,無不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