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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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桌上的氣氛一時安靜下來,李家老大招呼著老三迅速吸溜完粥水,把碗放到廚房就跑出去了。李瀟涵有點生氣,沒想到大哥身為老大居然也不給自己爭取一下,一家人就這麽默認自己去頂工。默默的等大爺吃飯完,收拾好廚房,給五妹打水擦洗一下放在蚊帳裏交給保保。下午就在家裏吧,也不出去了,李瀟涵委屈的消極怠工了。可是真能就待在家裏啥也不幹嘛?且不說五妹的尿布要洗,光是水缸的水就得耗不少的時間去挑,還得看顧著四妹。農家如李瀟涵這般年紀的孩子都已經學著做家務,幹著手麵活了。一個村子就那麽兩口井,好在,其中一口離李家還挺近。提著家裏的木桶,10歲的年紀,還不能挑水,卻必須半桶的提回家了。圓圓的井口,用到光滑的竹竿一端綁了個木杈子,把桶把掛在上麵下到井裏一晃,技術好的就能提上一桶滿的上來。李瀟涵還小,而且也怕桶掉井裏,雖然是木桶,但是也是家裏的重要資產了,掉了一頓打罵是少不了的;在這貧乏的年代,你要說物和人相較,那自然是沒有可比性的。晃晃悠悠的打滿一缸水,李瀟涵已經累的一屁股坐地上了,你也別想幹淨不幹淨了,家裏一共就兩隻雞,都關籠子裏養著,連個雞屎都沒處踩去。
    一家人喝完稀湯寡水的晚飯,擦洗一下,就各自幹各自的事情去了。大爺把自己下工帶回來的蓑草借著李家老大溫書的油燈餘光搓成繩子,無論是自家用還是帶去嶽家都好使,畢竟家裏的菜蔬主要就可著嶽家自留地那點賣剩下的尾巴菜了。
    李瀟涵安頓好四妹出來,又從廚房拖出木盆,把家裏換下的衣服放在盆裏,借著月光加上草木灰一下下的搓洗。左鄰右舍已經有人在大院裏納涼了,大家都舍不得花燈油錢,借著月光,在院子裏、屋簷下摸索著白天沒空卻家庭必需的活,比如洗衣服、納鞋底、搓草繩、打草墩。等到洗好衣服晾在竹竿上,全家都已經入睡,保保和大爺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有人說打呼嚕是因為白天幹活太累,有人說是因為沒心沒肺,因為有心事的人是睡不著的,李瀟涵現在還是沒辦法理解這個解釋的。
    一天勞累之後,躺在竹篾的涼席上,李瀟涵看著蚊帳頂,黑漆漆的,不隻是蚊帳黑,還有眼前自己的命運也是黑的。幾歲的李瀟涵不懂自己家的不同,曾經問大爺,為什麽嗲嗲和婆婆不耐得照看自家,不給幹活也不給看孩子。尤其是嗲嗲,對於二叔和三叔,卻是看顧的很是用心;自己是個女孩子就罷了,連大哥這個李家長子嫡孫都不得青眼。
    直到後來夜裏乘涼,躺在屋簷下的躺椅上,隔壁的阿太天黑沒看見人,以為李家的都睡了說起才知道,原來自己父親並不是嗲嗲的親生子;本是拖油瓶,卻占了李家長子的名分;每逢親父族裏大事還跑回去,雖說是去蹭飯,這繼父心理卻還是膈應的。有了與繼父的孩子,婆婆對父親的看顧自然也就少了,畢竟年幼的弟妹比起能自理的長子,弟妹占了天然的優勢。及至成年,經隔房姑姐保媒娶了張家的次女,從此分得草房一間自成一體,不再與繼父生母一鍋飯。張家原來也算的上家境殷實,也是吃苦積攢而得,但是趕上劃成分,大運動一出,也就返貧了。好在嶽母是個堅強的,雖是寡居,卻也拉拔大三個孩子,隻是忙於生活,對家裏的孩子照顧就不是那麽細致了。長子自然是關注多一點的,幺女會撒嬌哭鬧也是要掛在心上的,次女居中,上下之間就忽略了,剩下低頭幹活的份了。這兩個被家裏忽視的人湊一塊,那真是老實的遇上不吭聲的,湊合著過日子,默然無聲。
    由於各自家裏的情形,導致這倆人對自己的孩子也是默許的重男輕女,女兒能填飽肚子,上個掃盲班,不做睜眼瞎罷了。鑒於農村的迷信和物質的缺乏,倆人也不著孩子叫爹媽,為求個安心隨俗讓稱呼大爺和保保,這也算是年代特色了。隻是對於後來最小的兩個女兒,在家庭條件改善之後,餘一點溫情和耐心,開始稱呼爹娘。所以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喝,窮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女孩,不會爭寵的基本就是自求多福了。這些經曆,在許多年後李瀟涵對自己的女兒也是這麽默然,能活下去就很好了,要追求關愛,那是溫飽解決以後的事情了。能活下去,才是首要前提,即使在這個號稱幸福的年代,也不乏餓死人的傳聞,大家聽了,也就是當個談資,然後欣慰於自家還能糊口。
    第二天一早,李瀟涵起床煮粥水,等全家起床。大爺記得今天是要帶老二去頂工的,就挑著水桶把水缸給灌滿了。等李瀟涵吃完早飯,扛著用於耕種那一分自留地的小鋤頭,跟著大爺就去隊裏集合報道了。四妹今天留家裏,交給保保照看,也順帶打打下手。李家老大還是帶著老三去老師家了,其實說是去讀書,但是學校是放假的。因為老大讀書還算刻苦,也不多言語,認真按照老師的要求去完成課業,老師也重點關注。所以現年12歲的李家老大還有一年就小學畢業了,馬上就五年級了,老師就讓開學前先抽空去預習一下最後一年的課程。畢竟農家的孩子,能升初中的並不多,多數是混個能寫自己名字,能趕集買賣的算數,就算是完成學業了。而老三跟著,算是讓老大給看著不到處瞎混罷了。
    晨光微微,保管室前麵的場壩已經集合了好些人了,看見李大爺領著二女兒去,有搖頭的,有打招呼的,也有低頭議論的。李瀟涵低著頭,盯著自己破洞的布鞋,扛著鋤頭,站在父親身後,不發一言,周圍的聲音卻都聽在耳朵裏。“這李家老大也真是,那大兒子都12歲了,還整天去老師家,說是讀書,也不知道真假。”“這李老大不爭口氣怎麽成,本來就兩個爹娘不愛,前後無靠的,好不容易兒子能讀,自然是苦破頭也要供出來的。”兩個村民在一旁議論,也不避諱這兩父女聽見。也是,事實擺在眼前,飯都吃不飽,還指望跳出農門,也由不得大家說道。
    “大家聽好,今天都去把後圍山的地瓜地草給拔了,另外稻米已經收割了,二季稻的草也要鋤了。接下來,點名分工。”隊長站到大門前的台階上拿本子開始記錄,等到李大爺的時候,看著李瀟涵跟著,隊長就傻眼了。“你家這閨女才10歲,能頂啥用,我這力工是10分,你女兒我給幾分?”李大爺被問的有點呆,寡言的他也不敢分辨。李瀟涵這會兒抬起頭了,沒法啊,周圍的人都看著呢,雖然是窘迫,但是也不得不開口了。“隊長,你看我能得幾分,你就給幾分吧。”隊長搔搔頭,有點惱,雖說大家都是混工分,可是也沒有這麽小的孩子就跟著掙工分的先例啊;昨天是想著嘲諷下李大爺,沒成想人家真給帶孩子來頂工了。“你這樣吧,我們今天去後圍山10個人,要把那幾片土都拔草的,你就和他比吧,他一天能拿9分,看你能得幾分再說。”隊長指著據說隊裏最能幹活的張胡子給李瀟涵比劃,張胡子看了李瀟涵一眼,就轉頭走了。
    這個八月天正是最熱的時候,那山上都沒棵樹,更何況地瓜地裏也沒個遮陰的,真真是個麵朝黃土背朝天,汗滴地上摔八瓣兒。張胡子一到地裏,左右一望,就下地開始拔草了。李瀟涵才發現自己拿的小鋤頭沒用,為了體麵把唯一的布鞋穿出來也是多餘的,大家都是光腳。不免歎一口氣,隻能把布鞋脫下來小心放好,光著腳開始拔草了。
    一群人各自一行就開始拔草,放眼望去,有前有後,父親堪堪居中,李瀟涵自己絕對是墊底的那個。10歲的孩子,總是有再高的心氣,再鉚足勁,那也隻能使出3分就不錯了。幹旱了許久的地,雜草叢生,長勢不好的地瓜苗,需要小心的朝著一個方向順藤,再撥幹淨雜草。最後再把雜草運到地頭,帶回去集體的堆肥池漚肥,一根草都是寶貴的,不能丟棄。李瀟涵完成一行後抬頭,發現大家都已經離自己好遠,本來一行10號人,各人一行,加上自己動作慢,人家三行已完自己一行都還未完成,這一岔開那就是老遠了。
    一個上午下來,李瀟涵完成了4行,張胡子卻是13行了。等到把上午的雜草收羅起來送去堆肥池的時候李瀟涵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隻能勉力把自己的鋤頭和布鞋拎回家。李大爺把雜草送去堆肥後回家,李瀟涵才剛到家洗幹淨手腳而已。由於四妹還小,母親雖是在月子裏,也還是把中午的稀湯飯給煮好,切了一點酸菜。一上午的疲累讓李瀟涵捧著碗的手都有點發抖,在地裏為了不拉下太多,也是拚盡全力了。李家老大李建國見狀向父母說道:“保保、大爺,要不下午二妹就不去了吧,她人太小了,幹不了多少,工分也少,還被全村的人說閑話。”“不去怎麽辦,家裏連年拉饑荒,這也是大鍋飯取消了,各家自己做,要是還大食堂你們連著稀湯都喝不上。”大爺有些惱怒又無奈,本就是不善言語的人,一上午的也聽了不少的閑話,憋的心裏滿是氣。
    李大爺上午送雜草回來經過隊長家,隊長已經拉著自己說了,村裏人有意見,各家都是好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不好說話。若是每家都把這孩子拉去地裏積累工分,那年底分糧食的時候每分分得的糧就更少,畢竟總量上下浮動不大,還得繳納固定的公糧。自己一家大小七口人,力工就倆,自己還因為個子小,幹活比不上人家,拚死一天也就7分;張氏還比自己好點,能得個8分。一年下來拉饑荒在隊裏都是出名的,基本穩坐第一。
    “你們還在吃啊,我說你們兩口子好意思啊,讓個娃兒去掙工分,占全村人的便宜給你家養孩子啊?”一家人正在尷尬的時候,門口有人說話了。原來是大院子的黃三婆,出了名的刀子嘴,平日裏李家都是避其鋒芒的,沒想到找上門來了。李大爺兩口子雖不善言辭,但這時候也不的不分辨兩句了。“我們沒想占便宜,是隊長讓去頂工的!”張氏的話音剛落,黃三婆就嚎叫起來了。“不要臉,不要皮,說的就是你家,拿著隊長說什麽事兒。”李家一家子頓時被人給懟到了牆上,個個麵紅耳赤,知道是一回事兒,被人赤裸裸的說出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