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都城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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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媯的到來,丹也很意外,“老師怎麽會在這裏?你們不是長年都守在宗學裏麽?”媯並沒有回答,而是仔細大量了一下凱和葶,“這兩個人並非本族,你們該謹慎些。”丹聽完大大咧咧的說:“他們是跟染共過患難的,如今也都無處可去,放心啦,不會有問題的。”說完瞄到媯一臉鐵青,趕緊做了個鬼臉躲去做飯了。
    “老師不必擔心,這兩人我可以替他們擔保,必不會做有損本族之事,而且,他們對本族了解有限,也不怕他們說出去的。”聽完染這幾句話,媯的臉色才好些:“你們已經來了好幾日了,準備何時離開?”“我們明天就走,不過娉娘另有安排,就不同行了。”染怕媯會難為娉娘,並沒有據實以告。媯似乎看透了她們的心思,並未追問,隻淡淡的說:“留在外麵也未必更自在,算了,就當我沒見過她吧。那你呢?”媯轉過頭來,看著染的眼睛,問道。”丹師姐會接我去她那住一陣。”染答道。
    媯挑高了一遍眉毛,打量了染好一陣:“難道你不想回宗學麽?那裏才真正安全。”染深知媯操縱人心的能力,忙躲避了他的目光,“我還不想回去,有很多事情沒有想通,望老師成全。”
    “因為那個唳城的首相?還是因為你家的事?”媯轉身走到餐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等待染從驚訝中清醒過來。
    染果然愣了一會,這才明白,原來媯什麽都已經了然於胸,她也不再掩飾:“老師,究竟你是何時得知我一家被滅門的?”
    “我是在你已經進入唳城後宮後,偶然經過那裏,才知道的。”媯繼續喝茶。
    “那麽夫子呢?他又是何時得知的?”染眼神犀利起來。
    “這個,我並不清楚,關於族內這些任務,我一向是不過問的,就連你們分別去了哪裏,我也不清楚。”媯並沒有說,他發現染一家慘死後,便獨自走遍所有國家,尋找她的下落。
    “那麽請問老師,你認為夫子安排我到唳城,隻是巧合麽?我和繭成為鄰居也是巧合?我們住的村子那麽偏僻且屬於濱城國土卻原來藏了唳城的王子和瑤族的後代,這些,他原來都並不知情麽?”染說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懷疑,情緒激動處,幾乎將餐桌掀翻,丹和娉娘幾人,聽著屋內的動靜,都隻好遠遠避開,不敢發出聲響。
    “我確實不知,不過,你爹娘當初定居在那裏,確實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並非夫子安排,這事我可以作證,因為是我護送他們去的,你家的房子能蓋起來,還有我的功勞呢。當年你娘為生你受盡苦痛,甚至落下了兩手手腕酸痛不能用力的毛病,不然也不會被......”媯想到染的娘親的慘死,就仿佛被什麽哽住了喉頭。
    “老師居然對我娘這麽了解,你們以前很熟悉麽?為什麽我小時候沒有見過老師?”染被媯話語裏對自己娘親的溫情感染,情緒平靜了不少。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我比你娘大幾歲,她以前總是叫我阿哥,那時她也與你一樣,為本族宿命去執行任務,回來便悶悶不樂了很久,我怎麽問,她也不說,而且很快就嫁給了你爹,搬到遠離我們的地方去,要不是懷你的時候出現了危險,你爹來求我搭救,她壓根不願再見任何與宗學相關的人,我猜,她之所以選擇你爹,就是因為他雖是瑤族人,卻一心逃離隻想做個普通人。”雖然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可那些人的容貌姿態,還是那麽深刻。
    “夫子沒去過我家麽?”染還是不能相信,一切都不過是湊巧。
    “去過吧,我記得應該是你三四歲的時候,他走遍所有本族人家,為的是確認下一代真女人數和住址,日後好去接你們,他回來的時候還特意與我說,你生得很像你娘,就是性子淡淡的,不如她小時候活潑好動。”媯其實也是懷疑的,夫子為了延續前代長老的遺誌,已經快要走火入魔了,刻意安排這些來操作別人的人生,也並不令人意外。
    “所以,他可能是那時候發現了繭的身份,後來又得知了我家變故,才決定送我去唳城的?”染越想越覺得背後發寒,會不會這場屠殺裏,也有夫子的一份?或者,繭藏身在那的消息,就是夫子透露給閻的父親的?這個看著他們這些女孩長大的和藹老人,背後到底埋了多少秘密,包含了多少心機。
    “這事你也隻能回去問他了,我給不了你答案。”媯將杯裏的殘茶倒在地上,起身又問了染一句:“你要不要跟我回宗學?”
    “我,我暫時還不想回去,等我準備好了,我自會找夫子問清楚的。”經曆了太多打擊,染並不想那麽快就麵對這個自己一直當做親人的長輩,那關切外的陰謀。
    “那好吧,你與丹同行也好,她能讓你開心點。”說完,媯便又披上自己的黑袍,往門外走去。
    “老師,這是要走?”染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要離開。
    “還有事?”媯放慢了腳步。
    “沒,老師不吃完飯再走麽?”染原本想問,他不跟她們一起走麽?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必了,這些我吃不慣。走了。”話音剛落,人已經飛身躍起,隻留下一個黑色的影子。
    “你們剛才是吵架了?他讓你氣走了?”丹這時才小心翼翼的湊過來。
    “沒有,我不過問了老師幾個問題,”自己對於夫子的懷疑,染還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說他吃不慣咱們這些世俗口味,不知道去哪吸取天地靈氣了。”對於媯,染並沒有學生對老師的畏懼,反而覺得像個平輩的朋友,可丹不這麽想:“你小聲點!在宗學的時候,我就最怕他,一個可以隨意操縱人心的人,還長那麽一張妖孽的臉,太嚇人了!”丹一邊說一邊搖頭,染看她這副模樣,不禁失笑:“妖孽?你這是嫉妒老師長得比咱們都美吧?!葶剛才看得都呆住了,她見咱們的時候可沒有這副模樣。”
    葶正好端著菜進來,聽她們兩個的調侃,臉一直紅到耳根,慌慌張張的把東西放下,轉身跑出去了,惹得屋裏的人又笑了一番,本來即將離別的惆悵,被衝淡了不少。
    太陽西沉,四個女人嘰嘰喳喳,一個男人聽著笑著,熱鬧的餐桌一直擺到後半夜才散,染喝了太多酒,一醉就醉到了轉天中午,醒來之後,葶便兩眼通紅的遞給她一封信,並且告訴她,娉娘天沒亮就已經離開了,說完就哭著跑出去了。
    打開信,娉娘熟悉的筆跡躍然眼前:
    “染,我走了,告別太揪心,這麽獨自一人悄悄離開,倒是省掉不少眼淚,反正,以後漫長的百餘年歲月也都得我一個人走,不必擔心,我還是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倒是你,讓我不放心的很,你雖然看起來一副清冷模樣,其實重感情得很,即使是不得已傷害了別人,你也比對方更痛苦,這樣的人,本就不適合這片混亂的天下,可憐你還生為了瑤族的真女,被夫子那些人逼迫著攪動凡塵三千,別太難為自己。
    那天我其實聽到了你問媯的話,知道你心底的懷疑,別的我不清楚,但,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帶來的那封夫子的信,裏麵確實有讓我刻意安排閻與你相遇,也提過,一定要讓唳城之王也見到你,而這段計劃,夫子也特意交代無須讓你知曉。後來我的諸多推波助瀾,也是為完成此的囑托,如今想來,深覺對你不住,可我也相信,你能理解我的難處。瑤族的真女,不過就是一代一代的提線木偶,為了遙遠的恨,搭上自己的人生、夢想、愛情甚至親人。
    還想告訴你一件事,我這一代真女,原本上宗學時也有十幾人,現在活著的,卻隻有三四人而已,離世的除了因為任務敗露被殺外,還有不少是受不了內心煎熬而自殺的,而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愛上了她執行任務那國的權臣還誕下一子,為保護愛人孩子選擇放棄了任務,最終被夫子出手清理門戶了。她死之後好多年,我才從她兒子那裏知道真相,可知道了又怎樣,我不敢反抗,隻能逃避,我將此事告訴你,是希望你能好好保護自己,會傷害你的,不僅僅是那些看得見的刀劍。
    我想我們此生都不會再見了,但我會在遙遠的地方為你祈禱,千萬別走了那些人的老路,好好活著。葶是個好姑娘,有機會將她嫁給一個誠實可靠的普通人吧,她已經夠苦了。
    最後,再說一句,千萬千萬別愛上誰,真心付出是瑤族真女的劫數,萬劫不複的劫數。”
    等葶收拾好情緒,再回到屋裏時,那封信已經化成一堆灰燼,她並沒有問什麽,安靜的收拾了灰燼,拿出去揚到風裏,看著被風卷起的星星點點,心底靜靜祈禱,一切平安。
    中午幾人簡單吃了口東西,丹便叫著凱與她一同收拾東西,架好馬車,準備出發了。“哎呀,不是這樣的,你個堂堂武將,怎麽連馬車都不會弄啊?!”丹幹活果然是一把好手,就是嘴上也不停。“誰說武將要懂馬車啊?我們有車夫不用自己動手好不好?!”本來一路都寡言少語的凱,居然懂得反擊了。“霍!那你現在找你的車夫去啊,真是的,靠誰不如自己會,懂不懂啊?!”有人陪她說話,丹更起勁了。
    就在這倆人的吵吵鬧鬧中,一切都整理好了,“好啦,我們上路吧!”丹招呼眾人上車,她坐前麵駕車,而凱被她要求坐在旁邊學習,染和葶坐在車內,隔著簾子都能聽到,兩個人一路不停歇的鬥嘴。
    “丹師姐總能讓人開心起來,真羨慕她這種本事。”染掛著微微笑意,對葶說著。
    “姑娘也總能讓人覺得溫暖呀,不過就是不太愛說話。”葶對染,是比別人多一分崇拜的,尤其是見她幾次三番不顧自己出手救人後。
    “以後別叫我姑娘了,叫我姐姐吧,我們是親人,不再是什麽主子下人了。”染想到自己的弟弟,如果還活著,跟葶差不多大吧。
    “姐,姐姐。”葶小心翼翼的叫著,心卻已經蕩漾起來,終於有了家人了,家人。
    這一路,他們又碰到過幾次逃兵,有傷重的相互攙扶著乞討,也有想要持刀搶劫的,丹和凱一一打發了,可坐在車廂內的染,卻越來越沉重,朝堂之上的人,隻一句話,便要前線多少人前赴後繼,死的傷的,也都是一樣鮮活的生命,也都有父母妻兒,也有惦記的人。
    “丹師姐,再有逃兵,就給他們點幹糧充饑吧。”染囑咐著。
    “那要是他們再拔刀呢?”丹想起剛才那些人撲上來的嘴臉,心裏不甘。
    “那不是也打不過你嘛,再說,不是因為活不下去,他們也不會動了邪念。”染慣會應付這個口硬心軟的師姐的。
    “那倒是,好啦好啦,聽你的。”丹伶俐的口舌到了染這裏,總是失效的。
    靠近都城後,逃兵便少之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流民,和染當初離開唳城的路上看到的情形幾乎相同。“染,咱們的食物也不多呀,要是在這裏施舍了,怕是其他人都會湧上來,我可不想對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動手。”丹知道染肯定又同情心泛濫了,先一步出言阻止。
    “嗯,我知道,這麽多人,我們就算相幫也幫不上幾個,接著趕路吧。”染無力的蜷起身子,靠在馬車一角,再不說話了。
    丹和凱來回換著駕車,一步未停,終於在第二天天黑之前,進了城門。染昏昏沉沉間,聽到丹的大嗓門:“快出來幾個人幫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