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亂世朱重八行乞 遇軍情元順帝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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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朝至正八年。
    剛入冬季,天空就變得陰雲愁暗,密布的彤雲疊起厚厚的屏障,像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將人間籠罩起來……風,似乎是從這大網的四麵八方硬擠過來的,勁烈的扭動著它那婆娑的身姿,仿佛是受夠了怨氣的悍婦,毫不留情的翻飛起地上的落葉,不一會,就獵獵的呼嘯起來……
    廬州城內,午時才剛到,按往日的光景,正應該是人來人往最熱鬧的一段時光,但突然之間,卻被這裹雜著嚴寒的冷風吹得冷冷清清,街上行人漸漸稀少,連城裏最繁鬧的一條長街兩旁,幾家的酒樓、茶館和張羅著各種買賣的掌櫃們看到這變幻莫測的鬼天氣,都個個拉長了臉的直搖著頭,卻也無可奈何的隻得將門掩起,隻留下門前掛著的氣死風燈,搖曳的看著肆虐的狂風在大街上奔跑。
    就在此時,順著街道一側,沿牆邊走來一個乞丐,這乞丐約有二十歲左右年紀,發長寸許,一身古青色的僧衣上淡白的到處打著補丁,多處顯著用線縫補的極不平整的痕跡,腳下一雙極不對稱的舊布鞋,斜斜的露出二三個灰黃的腳趾;這乞丐臉龐清瘦,臉色和身上僧衣的顏色已然有些接近,顯得很是憔悴,隻剩下臉龐上一雙堅毅的眼睛,還在不停的左右顧盼,像是在搜尋著什麽。
    年輕乞丐走到一戶宅院門前,將右手緩緩抬起,平穩的在大門的鐵環上輕輕拍下,幾聲“砰…砰…砰…”的敲門聲後,門被主人從裏麵拉開,年輕乞丐微微躬身,急忙向剛剛打開門縫向外探看的戶主乞求道:“施主,您行行好、賞點吃的吧……”
    院中主人見敲門的原來是個乞丐,心中頓時大怒,未等這乞丐將話說完,就“啪”的一聲,將門迅速關上,接著就罵罵咧咧的嚷道:“滾……滾……滾……天天這麽多臭要飯的,哪遠滾哪去……”
    年輕乞丐似乎對這拒之門外的冷漠和辱罵早是習以為常,隻略一遲疑,便倔強的轉過身,繼續向另一家走去……
    這年輕乞丐姓朱,名重八,祖籍原在沛縣,自蒙古取代大宋,建立元朝以後,依朝廷的戶籍歸類,朱重八的祖上被朝廷編為淘金的礦戶,按照規定,朱家每年都要向官府繳納規定數量的黃金,來做為稅賦,可是當地並不產黃金,朱家隻好用種地收入的糧食來換成錢幣,然後再拿錢幣到外地去購買黃金,如此幾年下來,常常入不敷出,一家人被迫無奈,隻好北渡長江,背井離鄉的去逃難,朱家先是遷到句容,而後又數次輾轉,到朱重八的父輩時,便流落到濠州的鍾離一帶,因朱重八的父母是既無土地又無錢財,一家人隻好靠給地主種地來勉強渡日。
    三年前,村中流行一場瘟疫,這朱重八的父母和長兄先後染疾,因無錢醫治,都相繼離世;其時朱重八年方十七,旬月之間便痛失三位至親,朱重八麵對著一貧如洗的家境,不僅是父母葬無棺槨,而且連他自己日後的生活也難以為繼,為能求得一碗飯吃,朱重八無奈之下,隻好出家到附近的於覺寺裏,當了一名打雜的小和尚,可是偏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朱重八剛到於覺寺才一個多月,寺裏的生活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也變得難以維繼,朱重八又被遣離出寺,令其下山去四處雲遊,靠乞討化緣來艱難渡日。
    三載的乞討生涯,無數的風餐露宿和饑寒交迫,朱重八經受了數不盡的冷嘲熱諷和漫罵辱淩,生活在日複一日的不斷重複,朱重八隻要想起自已悲憫的人生,心中就充滿無限的淒楚,時常不由自問:“難道,這天下之大,竟沒有我朱重八的容身之處!”
    不知不覺,風變得小了,陰暗的天色逐漸明朗,天空中,卻零零星星的飄起雪來,旋轉的雪花仿若是天上撒落的白色花瓣,在風的吹拂下,一朵朵、一片片的迅速的向樹枝、房屋和大地落下;傾刻間,就漫天的飛舞起來……
    雪花的飄落,讓剛才冷清的大街上,一下子又重新熱鬧起來,街上行人漸漸來往,慢慢又多了起來,紛紛來探視和觸摸這早到的冬雪,兩側已經掩門的店鋪,又重新打開門窗,繼續張羅起生意。
    離城約摸二三裏地,一座破舊的土地廟外,白皚皚的雪已淺淺的鋪了一層,這座又破又舊的土地廟,成了流落到這一帶乞丐的避難所;每遇風霜雨雪,便擁來平日幾倍的乞丐,在外多時的朱重八,手裏拿著僅討回的兩塊饅頭,拖著疲憊的步子,緩緩朝廟中走去;將到門口,隻見擁擠的廟門外麵,倦縮的躺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婆婆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老人身著單薄的褐色衣服,全身縮成一團,盡力的讓身體朝牆上靠去,大概想以此來躲避風寒和雪冷,身旁的小女孩穿著幾件大小不齊,顏色各異的破舊衣裳,也是團縮著身子,緊緊的依偎在老人懷裏……
    朱重八看到雙臉凍得暗紅小女孩,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直挺挺的盯著自已手裏的镘頭,喉嚨還不時的上下哽咽著,朱重八看得出,這一老一少和自己同樣身份的乞討者,顯然是更加的寒冷和饑餓,朱重八低頭看看自己手裏半天才討回的兩個饅頭,再望望眼前這一老一少的祖孫倆,心中躊躇片刻,猶豫著將手一伸,把饅頭遞給了小女孩,小女孩滿臉驚疑的仰視著朱重八,慌恐的伸出凍得發腫的小手,慢慢接過饅頭,便急急忙忙的一邊頷首稱謝,一邊轉身激動的向老人喊道:“奶奶……奶奶……快醒醒……咱們有饅頭了……咱們有吃的了……”
    聽到小女孩清亮的喊聲,半躺著倦縮成一團的老人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小女孩手裏拿著饅頭,伸手指向眼前的年輕乞丐,口中連連稱道:“大哥哥……大哥哥給我們的饅頭……”老人吃驚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乞丐,吃力的翻起身,不停的叩謝……
    “公子俠義心腸,令人欽佩!”
    聽到有人說話,朱重八遂轉過身,不經意自己身後何時還站著兩個人,隻見兩人大都四十上下年紀,一個是身披迦裟的和尚打扮,另一個卻是衣著光鮮的長袍裝束;朱重八聞兩人稱讚,略一施禮,悵然回道:“兩塊殘剩饅頭,難飽一腹,又何足掛齒。”
    和尚打扮的中年人乃是名揚天下的白蓮教教主彭瑩玉——自蒙古問鼎中原,建立大元朝廷之後,便一直奉行以蒙為貴的民族等級政策,嚴酷的民族壓迫,使蒙古的統治階級和漢人、南人及其他民族之間的矛盾不斷被激化,無數的貧苦百姓被逼無奈,隻好紛紛加入各種教派,並成為忠實的信徒,渴望著彌勒下凡或者明王出世,來帶領他們去推翻壓迫他們的朝廷,好解救他們的生活;白蓮教和明教是當時發展最為迅速的兩個教派,至正四年,彭瑩玉和弟子周子旺等數萬白蓮教門徒,曾在袁州起事,後因籌劃不密,起義被官軍鎮壓,彭瑩玉的弟子周子旺等人遇難,彭瑩玉則逃到淮西,繼續秘密傳教,以便伺機再起;後到廬州這裏時,結識了有名的神算郭山甫,並與之結為密友。
    兩人路經此處,彭瑩玉見到一個年輕的小乞丐能有如此壯舉,心中萬分驚訝,遂禁不住開口讚道:“救饑者以圓寸之珠,不若與之橡菽;公子慷慨之義,貴若金玉,令彭某佩服。”
    和彭瑩玉同行的郭山甫身穿一襲深綠長袍,頭發向上簪起,一根扇形的發簪別在頭發中央,腳下穿著一雙黑麵棉靴,全身上下均顯得極為幹淨利落,全然一幅鄉紳模樣;這郭山甫乃是廬州一帶的知名相師,數年前,曾應邀給當地陳員外一家看相,陳員外共有四個兒子,都已經長至成年,便想請郭山甫到府,問一問幾個兒子的前程,誰知郭山甫來到陳府一一見過之後,便對陳員外道:“陳員外,請恕郭某直言,您的四位公子雖然都是相貌堂堂,英俊非凡,得卻是命中注定:一人為僧、一人行道、一人習文、一人從伍。”
    陳員外聽郭山甫言語太過離奇,當時就大發雷霆,認為此人不過是徒有虛名,
    所言純屬無稽,大呼不信,誰料隻過了三四年的光景,陳員外的長子便因愛妻病
    逝,痛不欲生,一心要削發為僧,從此便遁入空門;二兒子後來遇到一個頗有修為
    的雲遊道人,自此喜上道家學說,終日癡迷於陰陽五行之術,後竟遺書不辭而別,
    隱入山川之中去修行;三兒子則在鄉試時一舉奪魁,高中秀才;四兒子更沒有其他
    喜好,整天隻愛舞槍弄棒,陳員外多番喝止不住,最終也投軍去了。
    陳員外的四個兒子在數年之間連番遭遇這幾場變故,適才回想起郭山甫當年所卜,無不一一相符,陳員外隨後親至郭家,前去登門致謙,此事在廬州城引起不小轟動,一時被傳為佳話,郭山甫亦因此在廬州附近譽滿百裏。
    郭山甫微笑著站在彭瑩玉身旁,不經意的朝朱重八瞧了一眼,瞬時便斂起笑容,心中暗暗驚詫不已:“自己一生曾閱人無數,但觀眼前此人,雖然衣著破舊,一身全是乞丐行頭,但其人身形魁悟,輪廓方正,雙眸清明沉穩……這種種特征,均乃生平罕遇之貴相。”
    郭山甫心頭按耐不住的突突直跳,心中既興奮又是激動,情知今日是遇到貴人,遂向前緊行幾步,從袋中掏出幾塊碎銀,丟在小女孩身上,轉身對朱重八頷首點頭,親切讚道:“公子宅心仁厚,恐世間難有幾人,能自己挨餓而將僅有的食物贈於他人吧!公子若有閑暇,可否隨我到宅中一敘?”
    朱重八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無意之舉,竟然博得此人相邀,恰好自己正愁食無所著,當下也不多做猶豫,便點頭跟了去。
    三人一行隨郭山甫到家,待吩咐家人為朱重八梳洗更衣後,郭山甫徑直走到彭瑩玉麵前,神情鄭重道:“彭賢弟,此子相貌異常,決非是池中之物,他時下雖然落魄,但日後若得時勢,必為左右天下之風雲人物!”
    彭瑩玉大吃一驚,他素知郭山甫精通麻衣星相之術,但如何也沒能料到,他會對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乞丐有如此之高的評語,心中深感不可思議,不由滿腹遲疑的輕經搖頭,壓低了聲音對郭山甫道:“郭兄,此人年紀輕輕,心存仁念,的確是出類拔萃,但以兄長之言,是否譽之過高?”
    郭山甫凝神注視著彭瑩玉,聽他對自已所說的話充滿疑慮,嘴角垂著的八字胡須不禁抽動著微微上揚,激動不已道:“彭賢弟,愚兄一生鑽研相人之術,幾時曾打過誑語,這貴人之相,雖隱若星辰,卻也爛若明珠,由外及內遮掩不住…”
    郭山甫越說越顯得激動,對著彭瑩玉做了個手勢,繼續言道:“辟如以兄弟之貴,教眾遍布四海,聲名譽滿九州,振臂一呼,萬人響應,若無差池,他日可就一方雄主;而此人之貴,恐貴猶加尊,當貴不可言……如我今日所言有誤,愚兄寧願擇去這一雙眸子,今世不再相人!”
    彭瑩玉見郭山甫揚起的右手從眼前一劃而過,神情莊重的絲毫不苟言笑,心中雖還存有一絲疑惑,卻也猶豫著相信了七八分;兩人對視著沉默良久,郭山甫正欲再開口說話,卻見朱重八已由家人領著,從窗外右側廊前來到門外,朱重八進入屋中,三人分賓主坐定,郭山甫再次細細端祥,見梳洗過後的朱重八更顯儀表不凡:臉頰雖然顯得消瘦,但前額骨骼隆起,飽滿豐盈;下額圓潤,微微前傾;鼻端口正,雙耳如輪,一雙龍眉劍目威武傳神,轉眸之間更是靜若碧溪,動若雷電;郭山甫盡力按捺住心頭狂喜,口中卻不動聲色問道:“公子是哪裏人,何以年紀輕輕,就落魄至此?”
    三年多來,從末有人似今天這般關切的詢問過自已,朱重八心頭一熱,昔日的一暮暮再次湧上心頭:自幼家境貧寒,兒時體弱多病,少年為人放牛,十七父母辭世,兄弟離散,先做打雜和尚,又變雲遊乞丐……直到今天、依舊是孜然一身,無親無故無依無靠……
    郭山甫安靜的聽朱重八說完,情知此人命運乃否極泰來,卻也不禁為他淒殘的人生經曆長歎一聲,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好勉勵道:“年輕人,應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彭瑩玉本就英雄性情,剛一聽完,便豁然起身,憤然言道:“蒙古鐵騎自忽必烈起侵占我華夏大地,欺壓我漢族同胞,至今已愈百年,天下百姓,無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可朝廷自上而下,卻一直不聞不問……”
    “唉!”彭瑩玉說罷歎息一聲,舉目向屋外望去,隻見天地之間,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依然在紛紛揚揚,漂漂灑灑的不斷往地上飄落,仿佛要在傾刻之間,便要將這混沌的天地徹底埋住。
    過了片刻,彭瑩玉回過神,語氣已然變得興奮起來,激昂言道:“如今蒙元帝心慵暗,朝廷政治腐敗,軍備管理鬆懈,權貴之間爭權奪利愈演愈烈………看來,這蒙元朝廷的氣數,是將要盡了,若不出吾之所料,數年之內,天下必將大亂,待大亂之日,正是驅逐胡虜,璋顯我輩英雄本色之時。”
    朱重八行乞數年,目睹了太多的生靈塗碳和民間疾苦,眼見官吏們整日錦衣玉食,而尋常百姓,卻連一日三餐的生計都異常的艱難,很多時候,心中也曾若明若暗的感到朝廷的腐敗和無能,但何時曾聽過對時勢如此精辟的見解,隻覺得突然之間,壓抑了多年的情感似乎找到了突破口,竟不由自主的氣血翻湧,心潮澎湃起來,想起自已一家人這許多年的輾轉流落,到如今的家破人亡,這一切遭遇,原來皆是由腐敗無道的朝廷逼迫所致。
    朱重八敬佩的望著彭瑩玉,聽他隻一席話,便將自已心中隱存的怨憂道得如此清明,刹那間,心中對當今的朝廷萌生出強烈的仇恨;彭瑩玉目不轉睛的窺視著朱重八,見他神情突然變得激動,眼中閃出凜烈的光芒,卻隻一瞬,旋即又平靜下去,但隻這精光乍現的短暫瞬間,彭瑩玉已然看出,眼前的這個朱重八的確是眉目威嚴,深邃難測。
    彭瑩玉見朱重八欲言卻止,也隱隱猜到他心中所思之事,乃向前兩步,輕輕拍向他的肩頭,鼓勵道:“亂世出英雄,英雄出少年,自古以來,更有多少英雄豪傑,胸懷壯誌,以天下蒼生為念,建立過不朽的功績;小兄弟年紀輕輕,當立雄心、樹宏誌,他日、亦或可為英雄人物。”
    三人縱談一夜,從天下大勢到各地情形……直到天際發亮,雄雞鳴曉,才和衣睡去。
    大元朝是由成吉思汗統一的蒙古族建立,驍勇善戰的蒙古鐵騎,自元世祖忽必烈滅宋以後,就建都於大都,作為全國的軍事、政治、文化和商業中心。大元朝的皇宮曆經世祖、成宗、武宗、仁宗等幾位皇帝的建造,氣勢早已巍然磅礴;錯落的宮廷建築,有致的形成一個龐大的建築群,除去三大殿,僅太液池的禦園中就建造著無數的亭台樓閣,碧湖綠溪,假山奇石……當中的奇花珍草、金玉雕飾更是多不勝數,顯示著大元皇家的氣派和帝王的尊貴。
    夜幕降臨,彎月還沒來得及在天穹掛上金鉤,大明殿正北的延春閣中,卻早已是燈火通明的一派輝煌,倘大的宮殿之內,四壁和梁柱之上,處處雕梁畫棟,刻繪著栩栩如生的龍舞鳳翔,殿內陳列的桌、椅、幾、案,更是鑲金鉗玉,盡透著令人眩目的珠光寶氣。
    元順帝妥歡帖木睦爾頭戴一頂紫金皇冠,頸中掛著精致的金剛如意圈,身穿一件寬鬆的遊龍皇袍,將碩胖的身軀斜靠在純金刻鑄的龍椅之間,滿臉堆肉的放蕩歡笑著……大殿之中,濃烈的酒精氣息夾雜著宮廷樂師奏起的音律,醉得殿內君臣人人心蕩神漾,元順帝一邊與下首兩側的大臣舉杯豪飲,一邊醉眼迷離的觀賞著二十個身披盈紗,身姿婀娜的宮女跳起曼妙的舞蹈,伴著一陣悅耳的麗音唱道:
    “遙望天涯到瓊樓,歌起舞影秀,惹得神仙戀曲幽,欲向紅塵遊.花香葉嫩春宜侯,蝶舞蜂逐流.牽聲引到天際處,輕風醉,彩雲羞。”
    樂音悠揚彌漫,君臣正歡,隻見丞相脫脫自門外大步踏門而入,順帝見脫脫夜幕又至,知道又有國家要事,心中先是一絲不喜,繼而一臉醉態的不屑問道:“丞相這個時辰急來,究境有何要事?”
    脫脫怒目掃視一遍殿內醉態各異的臣僚,急切向元順帝稟道:“萬歲,剛剛驛站傳來八百裏急報,言河南一帶,劉福通聚明教匪徒暴亂,稱紅巾軍,聲勢浩大,已侵占潁州、上蔡、霍山、正陽等地。”
    順帝突然聽到又有漢人謀反,心下頓時大亂,酒也被驚醒了一半,慌忙坐直了身體,探身向座下群臣問道:“諸……諸位愛卿,漢人又聚眾謀反,哪位可有良謀妙策,助朝廷平定叛亂,以慰朕心?”
    滿殿大臣剛剛高漲的歌舞興致,瞬間被這突然而至的軍情攪得蕩然無存,個個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的慌作一團,順帝見過了許久,一眾臣工皆是低頭俯耳的一語不發,心中更慌,不由聲嘶力竭的尖怒道:“這幾年來,各地漢人不斷犯上作亂,先是方國珍,後有彭瑩玉,今天又是劉福通,這…這些暴徒究境何許人也?竟敢藐視我朝廷律令,公然倡亂!”
    樞密院副使月闊察兒見皇帝動怒,連忙向前緊趨幾步,開口奏道:“萬歲,漢人屢次犯上作亂,皆由為首者亂言所誘,浙東的方國珍:原不過是黃岩一海盜,但其生性狡猾,最是反複無信,依仗著深熟水性和舟楫之便,乃聚一幫海盜,呼嘯海上,攔截海運,阻斷過往運糧官艦,還四處散布謠言,說是‘山高路又遠,皇帝看不見’,借機招覽土人逆反,霸占著慶元、台州、溫州等地,每次遇到我們派兵捕剿,他就退居海上,一時卻也奈何不得;江西處,是以彭瑩玉為首的白蓮教倡亂,彭瑩玉原是袁州的一個和尚,因略懂些醫術,在當地小有名氣,後來不知怎麽加入了白蓮教,還做了教主,至正四年時,他與徒弟周子旺在袁州叛亂,被我官軍平息,還沒過幾年,他又與鄒普勝、徐壽輝密謀再亂,鼓吹什麽彌勒下凡,到處搶錢奪糧,趁機占州據府,以摧富益貧來蠱惑人心,收附漢人;這劉福通,卻是邪教明教的副教主,數月前,明教教主韓山童聚教中各地頭領在白鹿莊,假言明王出世,意欲圖謀造反,所幸被我官軍及時捕殺,豈料劉福通這賊人,竟成了漏網之魚,原以為他僥幸脫免,從此便會有所收斂,誰知他賊性不改,今日膽敢再次作亂,深為朝廷之大害…”
    脫脫見月闊察兒不慌不忙的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說個沒完,但一堆話下來,卻是連半個可用的平亂計策都沒有,見他還沒有止住的意思,遂不耐煩的向前一步,趁機接過話頭,向順帝又道:“萬歲,國家之治,禍莫大於亂者;漢人屢次暴亂,萬歲當調精兵,遣猛將,剿而滅之,如此,不僅可絕之於患,而且還可警示後人,凡倡亂謀反者,唯其死路一條!”
    中書左丞哈麻因與脫脫信任的中書參議汝中柏不和,被脫脫借故彈核,罷免了左丞之職,降職為宣政院使,哈麻因此對脫脫銜恨在心,此時見脫脫極力主張用兵,而目的則直指軍權,便果斷的向前邁出一步,朝順帝施禮稟道:“萬歲,丞相所言,也不無道理,但數年以來,漢人屢次暴亂,全國各地此起彼伏,朝廷連年平叛,勞軍傷財卻收效甚微,微臣以為,這些暴亂之徒,多是一些貪名求利之輩,朝廷若能招降納順,賜之以官,賞之於財,不僅可免朝廷兵革之苦,還能使其為朝廷所用.”
    蒙古朝廷內部分為數派,隻要是利害攸關,各方勢力就明槍暗劍的互相爭鬥,數月前,脫脫為排除異已,曾彈駭元軍統兵元帥察罕帖木兒徇私枉法,將其剝奪軍權,如今便正欲獨握軍權;卻見哈麻言語中故意與自已背道而馳,心中甚怒,不等哈麻說完,鼻中已是冷哼一聲,揚聲言道:“哈院使休出誤國之言!想我蒙古從成吉大汗到世祖皇帝,南征北戰,披荊斬棘無數,方才一統宇內,建萬世之基業,我蒙古男兒,曾一度縱橫於歐亞之域,是何等的英雄氣概,如今漢人謀反暴亂,爾身為朝廷大員,不思如何用兵平叛,而予枉言招安,日後,倘來者紛紛效仿,以此為求官進爵之途,試問,朝廷將何以處之?”
    哈麻本就是善於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奸佞之人,見脫脫出言怒斥自已,絲毫不留情麵,遂將心一橫,鐵定要和脫脫對峙到底,就轉臉背身對著脫脫,躬身向順帝言道:“萬歲,平定叛民,是剿是撫,固非一道,但朝廷若要用兵,當以察罕王爺為帥,必定能馬到成功,早日凱旋,方振我朝廷之威.”
    哈麻話音剛落,脫脫立刻曆色視向哈麻,許久才回頭向順帝稟道:“萬歲,察罕雖治軍有術,但其飛揚跋扈,獨斷專行,才剛被革職,如今豈可再用。”
    順帝見脫脫與哈麻各執一詞,兩人說的似乎都各有道理,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再看兩側群臣時,見一個個不是一語不吭的在唉聲歎氣,就是三三兩兩的議論紛紛,隻有戶部尚書張昶,獨自在一旁踱著步子走來走去,順帝見狀,朝張昶急切問道:“張愛卿,你思慮多時,可曾籌得良策?”
    張昶聽順帝相問,站立住腳,心下左右思量:脫脫現為丞相,位高權重,而哈麻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更兼有王爺察罕帖木兒撐腰,眼下雖說這察罕被削奪兵權,但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察罕深富文蹈武略,在朝中更是無人能及,日後必定還會被重新起用,況且這平定叛亂,決非一朝一夕可就,確實也沒有什麽萬全之策;自已的主張偏向哪邊都是極為不適。
    張昶思索片刻,心中已拿定主意,上前施禮對順帝回道:“萬歲,我朝廷治下之民,多為漢人,漢人屢次起亂,禍及社稷,首應平叛,但朝廷連年平叛,花費寵大,又值去年山東、河南等地大旱,湖廣江浙之境水災不斷,以至錢糧不繼,國庫空虛,臣以為:丞相與哈院使所言各有道理,若是能視情剿撫並用,亦為良策,此外,萬歲不妨下旨減免災區各省稅賦,對漢人多賜以恩惠,讓漢人感朝廷之恩,體念陛下之德,不隨匪首聚眾暴亂,方可逐步理清亂源,才為長久之計,萬歲聖明,請聖裁.”
    脫脫見張昶話似琉球一般,在自己與哈麻之間哪個都不得罪,到最後再對皇上頌讚一番,還顯得自己遠慮深謀,心中暗自罵道:“這隻老狐狸,言語之間左右逢緣,竟謀劃的滴水不露,連一點破綻都沒有。”
    順帝聽張昶說完,一臉無可奈何看著眾臣,神情萬分沮喪的歎道:“事到如今,也隻好如此了,就煩勞丞相調集各路軍馬,出征平定叛亂,或剿或撫,視情自行裁定,務必要早奏捷報,以安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