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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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尋渡!
風,不盡的風,不知疲倦的刮著,空曠的荒原,紅的頭發隨風舞動,最終同那風一般淩亂。
不知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但總之,此刻,她醒了。
她回頭,城牆的那頭,太陽閃耀著升起,遠遠的光,淡黃淡黃的灑在周遭,稍遠的地方,很多很多的人,他們躺在地上睡去,有一個青年,他靜靜地站著,看著她。
她回過頭,擦去早已風幹的眼淚,然後她站起身,向青年的方向走去。
她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加上又心力憔悴,實際上,她隻是踉蹌著走了幾步,便跌倒了。
她看了看青年,他仍在原地站著,靜靜的看著她,沒有打算動的意思。
她支撐著爬了起來,又走了幾步。
當她再次跌倒時,她便再也站不起來了了,粗糙的地麵,砂礫磨破了她支撐的手掌,即便如此,她也沒能支撐住身體,而是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他看著青年,他仍是站著。
她很想停下來,就這麽與他對視著,但她卻知道她不能。
她的身體摩擦著砂礫,艱難的爬著。
她緊緊的盯著青年,距離慢慢拉近,越近,她就越是要抬頭才能看到青年的臉。
她努力的爬著,然後,她爬到了青年身前,她努力的抬起頭,青年看著她,平靜的看著。
“知道我為什麽要留下你,要在這裏等你嗎?”青年問道。
他們兩人對視著,一人俯視,一人仰視,然後青年緩緩開口,聲音不大不小,但在安靜到隻剩風聲和人的呼聲的荒野中,便足以吵醒所有人了。
周遭的人陸續睜眼,看向青年,沒有人抱怨,因為那眼神中,多是畏懼。
青年伸出手,拉起紅,接觸的瞬間,紅感覺身體暖洋洋的,很舒服。
青年輕輕一蹙眉,拉起了紅,空著的一隻手隨意的招了招,人們便站了起來,準備啟程。
青年的手很暖,握著時,感到很舒服,但這接觸,隻是幾瞬而已。
青年方才拉起她,他便鬆手了,他往前走去,走在隊伍中央,與人們說著什麽,她在後麵慢慢的跟著。
身體在地上爬行的酸痛,似乎減少了許多。
紅攤開雙手看了看,傷口已經結痂。
人們從隨身的包裹中拿出曬幹了的魚幹,慢慢的撕咬著,咀嚼著。
紅拖著步子,索性隊伍似乎有意的,一直走得很慢。
她咽了咽口水,低頭看著磨得破舊不堪的鞋子,風吹著,隻是習慣了,便無所謂了。
她默默走著,直到撞在了什麽上。輕輕的,準確的來說,倒不如是碰到。
她抬頭,青年看著她,手裏拿著魚幹。
青年伸出手,遞過一份。
紅怔怔的沒有接過,青年似乎有些不解,歪頭看著她。
眼中,藍色的火焰冒出,而後淡去。
青年抓住紅的手,將魚幹塞進紅的手裏,他轉身,又一次離去。
紅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裏的魚幹,很大。
她的手慢慢的抬起,將魚幹湊到嘴前,一股鹹味闖入鼻息。
“好鹹。”紅閉上眼睛,張開了嘴,撕下魚幹的一角,默默的咀嚼。
幹癟的,沒有絲毫嚼勁,很鹹,沒有任何吃下去的欲望。
她睜開眼,青年開前方走著,時不時抬手,將魚幹遞到嘴邊,垂手時,那魚幹便少了一塊。
她便又重新看向那魚幹,大口大口的撕下,咀嚼著。
不知道是鹽漬的鹹,還是何物,紅的眼角,有淚滴滑落。
如果說一座城鎮,能喚醒它的,是各種各樣的,看不見的東西,聲音,香氣
那麽此時的斷崖,是雜亂的,繁忙的。
各種的氣味,聲音,滿到要溢出。
人在街道上行走著,人流交錯,時不時有穿軍服的士兵跑過。
杜卡端坐在餐館中,拿著父親給的錢,點了菜,慢慢的吃著,他左右張望著,昨天的少女卻並沒有出現,餐館的一側,鹹水魚們愈發的安靜,便是連交談,也幾乎沒有了。
今天父親說是要辦點事,不在家裏做飯,讓他自己吃點。
他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著老板,顯得心情很好。
鎮中心的兵營,士兵們忙碌著,被卓爾黎支的到處亂竄。
杜海皺著眉看著這一切,想要說什麽,但終究什麽都沒說。
他走了進去,士兵們禮貌的向他問好,他點點頭致意,耳邊時不時傳來士兵的抱怨惹得他有些心煩。
“憑什麽讓我們滿鎮子的亂竄。”
“這還算好了,那些被叫出鎮的才叫慘,啥都沒發現,挨了一通罵,聽說之前派出去的,可都沒回來,這次平平安安回來了,反倒是不樂意了,上頭啊,真是奇怪。”
杜海聽著這些,邁著步子,走上高樓。
卓爾黎在房間內,手指不停的點著桌子。
杜海輕輕叩門。
“進來。”聲音有些大,似乎在發泄著什麽。
待看清了來者,卓爾黎似乎有些不解。
“鎮長大人,不整頓鹽的事,總往我這跑做什麽?”
杜海站在桌前,沒有坐下,他看著卓爾黎的眼睛。
“你很著急,害怕,不要讓這些影響到你,卓爾黎,這是兵家大忌。”杜海說道。
“哈哈哈。”卓爾黎輕笑著,而後又正色。
“如果你來這裏,隻是為了說教,那麽你可以走了,鎮長,最近我很忙,你也會。”
杜海盯著卓爾黎,片刻他沉聲說道“那我也就不說這些你不愛聽的話了。”
“事實上,我想帶著大家,離開這裏一段時間,回城裏麵看看。”
“什麽時候?”卓爾黎問道,有些詫異。
“現在。”杜海沉聲說道,他看向窗外,從這裏,剛好能看到遠方的海岸線,那裏本該立著一座哨塔,但此刻,是空蕩蕩的。
“不可能。”卓爾黎說道。
“同袍一場。”杜海說道。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至少不是現在。”卓爾黎抬頭看向杜海,“或者你可以一個人離去,帶著你那個一直想去城裏的兒子,但至少他們要留下來。”
“留下來做什麽?”
“留下來,同袍一場,陪著我。”卓爾黎大笑著。
“我看你是瘋了,他們隻是普通人。”杜卡憤怒的吼道。
“是,我是瘋了。”卓爾黎笑著,“那你是走,還是留呢?”
杜海低著頭,沉思著,卓爾黎笑著看向他,那笑容,有些癲狂。
“我留下,他們走。”
片刻,杜海說出了答案。
“那杜卡也得留下,他可是你的兒子,你的兒子,自然得跟著你。”卓爾黎笑的更張揚了,他瞪大眼睛,身子前傾,迫切的想得到杜海的反應。
杜海盯著說出這番話的卓爾黎,沒有說話。
兩人互相對視,七月的風,突然的變大,一陣大風吹了進來,吹得兩人的頭發舞動著,但兩人都沒有閉眼。
卓爾黎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看著杜海。
“又來了,從前,你生氣時,就一直是這般,現在又是這樣。”卓爾黎輕聲說道,像是在對自己說。
而後,他猛地站了起來,“你還真以為,你還是將軍不成!”他大聲的吼出後半句話。
他看著杜海,“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討厭這樣的人,擺了一張臭臉,神氣慣了的人。”
“我說實話吧,這裏的所有人,都要和我同生共死,甚至可能隻是共死。”卓爾黎的笑容再一次浮現。
他看著聽到這句話,錯愕的杜海。
“怎麽樣,害怕了嗎,鎮長?”卓爾黎問道,像是要引誘出什麽一般,“究竟是骨肉親情重要,還是同袍之義重要?”
“所以,所以你就派他們去送死?”杜海握緊了雙手。
“他們的死,才能有我的生,以及更多人的生。”卓爾黎看著杜海,滿臉的理所應當。
“夠了,卓爾黎。”杜海轉過身去,“那次也是,明明隻需要殺了極少一部分人的事情,卻變得血流成河,我真是,真是,搞不懂你們。”
杜海搖了搖頭,拉開了門。
“反正通往城內的大門,那一天,全是我的人,鎮長,你可以慢慢選,但亂來的下場,隻會比留下來的結果更糟。”卓爾黎說道。
杜海腳步不停,離去時,便隻剩下漸去的腳步聲了。
空留一人的房間,卓爾黎的表情從笑,變成了憎恨,最終又變成了笑。
“你們?”他隔牆遙望王宮的方向,“隻是那位而已。”他也搖了搖頭,那笑容,留到如今,剩下的,便多是自嘲了。
他抬頭看向窗外,而後又雙手交叉枕頭,靠在椅子上,看著黑漆漆的黑堅石天花板。
“差不多,也快來了吧。”
大概率,混在最後的鹹水魚中的,那個少年。
他喃喃道“無意義的犧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