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善戰的傾瀉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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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尋渡!
“怎麽可能!”樓頂之上,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居然徒手將我的岩箭捏成了灰?”
樓房之下,李夢搖晃著身姿,“驅逐,毀滅!”他喊道,就像是受傷小獸的睡夢中因疼痛而無意識發出的叫喊。
同時,他的體表開始不自覺的揮散出血霧,這些血霧圍繞著他,不同於之前,而是飛快的向四周散去,富有侵略性的鋪滿整個街道。
就像是蜘蛛編製的網,李夢靠著這些,感應著周圍那些不屬於他的氣息。
李夢蹲在一片血紅之上,他表情平靜,臉上沾了淚,像是睡去了,但他卻睜著眼睛,平靜的像一潭死水的眼睛,緊緊的盯著身下的血紅,看著那一個個波紋。
血紅的夕陽下,孩子揮動著長劍,迎上鋼鐵的洪流,穿過戈甲的紅色劃過一具具屍體,他不斷的前進,瘦小的身體卻爆發出遠超於其所能掌握的力量,這股力量逐漸吞噬一切,生命也好,理智也罷。
眼前被殺得一片血紅,孩童踩著燒得隻剩一半,在血水的澆灌下,髒亂不堪的書頁,站在滿是屍體的世界中,喘著氣,他的眼前模模糊糊的映著三片晃動的紅色,還剩三人,還剩最後三人,少年提著劍,毫不猶豫的上前。
長矛自前方射來。
雨幕中,李夢揮劍,麵前射來的石矛被一分為二,紅色侵蝕著,然後將之化作粉末。
並不是什麽特別的能力,隻是用血氣將這顯然是用氣形成的石矛侵蝕成完完全全由血氣組成,然後再輕鬆的將之拆解。
氣與氣碰撞,一方取代一方,僅此而已。
李夢睜著那一片漆黑的眼睛,什麽都看不到,他隻遵循著那站在屍山血海中的孩子的動作,跟隨著,一齊擺動著身體。
他的身後,血氣波動著,被劃開一道口子,向著他打來,但幾乎與之同步的瞬間,李夢便察覺到了。
他神色平靜到甚至有些病懨懨的鬆弛的麵部,拖下的不可計數的寂寞與焦躁,匯聚的若有若無的恐懼一下一下的撩撥著他的心弦。
陰影悄無聲息的爬上他的麵部,他盯著血麵,看著其上倒映的畫麵。
然後,他輕輕將頭撇去。
李夢轉身,長劍揮斬,便輕而易舉的將卓爾黎偷襲的水槍斬作虛無。
什麽都沒有,李夢稍稍睜大的眼瞳便又恢複原狀,重新轉過頭去,他一個人,寂寞的在血海中,體會著莫名令人悸動的深仇。
麵具帶著笑意,不再說話,似乎已經睡去,遠遠望去,黑色中的紅色氣泡包裹著李夢,不知何時會破裂。
“”李夢不再說話,他緘默著,隻有他的身體,迎合著意識,進行著行動。
“感知能力提升了?”卓爾黎看著先前遲鈍到接連被長矛射中,被他的水彈打到而毫不自知的李夢,現在卻輕鬆的將射來的長矛斬滅,甚至又立刻轉身阻擋了他的偷襲。
兩側,飄蕩的血霧輕柔到在他的兩側拂過,就像是在撫摸他的臉頰,輕柔到他甚至快要忽略掉這些忽然自李夢身體裏爆發出來的血氣了。
舒服,異常的舒適,他甚至想要伸個懶腰,在滿天下墜的雨中,這些血霧就近似不存在,但他卻愈發的舒適,就仿佛,仿佛他與這些血氣融為了一體,他的身體隨之一同搖擺舒展。
他感受著輕柔的撫摸,下意識的像一側望去,望著那似溫暖手掌的血氣飄蕩著,蜿蜒而行。
一瞬鬆懈
卓爾黎望著血氣遠行,他的身體鬆弛的仿佛要一同遠去,目光與之相隨,亦步亦趨。
眼中似乎看見了遠方,沿著輕輕環繞的平坦泥路,兩側高至腳踝的小草抖擻著令人酥癢的愉悅,青山白雲下的村落,湖泊映著青色,水波積澱著的綠,調笑著藍天的淡抹。
“這是”卓爾黎無聲的輕喃,生怕驚擾這靜謐下的恬美。
一步一步,卓爾黎明明站在原地,卻怔怔出神的望著左邊,碎石陰雨黑樓變作青山綠水木屋。
卓爾黎看著這一切,在一片虛幻中漸行漸遠,慢慢的失去著戰鬥的意誌,毫不知情的。
雨密集的落下,李夢握劍的手上提,將橫著的劍高舉,作勢就要下劈。
他手中的劍此時愈發的紅,閃著妖異的紅光。
李夢將血氣源源不斷的注入其中,那劍便充盈到移動時也會不由的散出些許僅憑顏色,便能區分開來的,濃厚到與周圍的血氣格格不入的血氣。
狂暴的能量悄無聲息的將接近它的雨珠融為虛無。
“卓爾黎,你在幹什麽!”不遠處的頭頂,蒼老的聲音傳出。
“噗!”長矛破空的聲音被掩蓋著射向李夢。
這句話,既要叫醒不知什麽情況,似乎正在神遊卓爾黎,同時,也要掩蓋聲音偷襲李夢。
倘若李夢不回頭,那麽長矛便會貫穿他,阻止他將要發出的攻擊,順便叫醒卓爾黎,倘若他回頭,那麽就單單隻是叫醒卓爾黎。
總之,不管如果,隻要他叫醒卓爾黎並與之聯手,贏麵都是極大的。
無非就是李夢受不受到這多出來的一下攻擊罷了。
一片漆黑中的視線從窗口一般的洞中看向李夢的後背,望著那兩個大洞。
“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一般的煉氣師過不了多久就會死的傷,他卻能夠麵無表情的戰鬥著,究竟是強撐,還是這血氣帶給他的能力呢?”
聲音自言自語間,長矛轉瞬即至。
卓爾黎在聲音傳來的瞬間驟然清醒過來,眼前,長矛與青年的背尚有些許距離,青年黑色而無神的眼睛看著他,用看著死物的眼神。
“這是怎麽回事。”回想起之前,他後知後覺的驚出一身冷汗,“果然是因為這些氣組成的霧嗎?”
他回想起之前在城門口的一切發生時,似乎也有著這些血霧。
“致幻?”他自己問向自己,不相信似得看向自己的雙手,反複握拳。
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真實到自己此刻仍在留戀,留戀心中最美好的東西。
他仍麻痹著。
“啪”清脆的踩踏積水的聲音再一次提醒著卓爾黎。
“嗯?”卓爾黎抬頭,眼前,青年的長劍拖著猩紅的尾巴,劈向那長矛。
瞬間,四溢的狂暴能量便將那長矛從內部炸裂開來,紛飛的石屑像萬千針向四周飛去,卻又被附在其上的血氣消磨殆盡。
不止如此,下劈的劍,從劍尖出開始湧出的血氣像噴泉一樣包裹住整個劍身,隨著這一次斬擊,粘稠的氣揮灑出扇形的紅色月牙,斬擊以飛快的速度劈向前方的一座高樓。
“哈”卓爾黎倒吸一口氣,“快離開那!”他立馬大聲喊道。
一道黑影幾乎與卓爾黎同步的,從不遠處的高樓中跳出,那高樓跳出的一側,完好無損的牆壁突然展開一個大洞,黑影就這麽突然的落了下來,降在李悅的身旁。
落地的瞬間,地表猛地出現一層岩石薄膜,將四濺的水花阻擋下來,不讓積水濺到李悅的身上。
“殿下,救駕來遲。”老人蹲在李悅身旁說道。
他自先前李夢轉身揮劍時便突然有了種不詳的預感,這是他早年與戰場上無數次廝殺後慢慢的獵人的直覺,他當機立斷的跳出了這花了一個晚上製造出來的掩體。。
反正出不出來,二對一都是他們的優勢更大。
盡管麵前的青年表現出來的實力與他所感知的有極大的出入,明明稍稍弱他一截的氣息波動,卻似乎依仗著他那詭異的氣,應對的十分從容,甚至能夠壓製他。
但他相信,這一切都隻是暫時的表象,隻要能堅持住
想到這,他又看向了卓爾黎。
“你今天是怎麽了,卓爾黎?”老人帶著點惱意,“又是射偏又是發呆!”
“小心,這些血氣有致幻的作用,不過我已經沒事了。”回過神來的卓爾黎解釋道,他用水氣將自己包裹著阻隔著周遭的血氣。
“這樣嗎?”老人毫不猶豫的用氣在自己的體表形成一層薄膜,然後他看向一旁滿是鮮血,可被雨水打濕的臉上卻毫無血色的李悅。
“殿下?”他又問道,但仍是沒有回應。
他伸出手去,一碰。
“啪~”輕微的水泡薄膜破裂的聲音響起,但掩蓋在雨聲中,並沒有引起老人的注意。
“怎麽,怎麽會這樣”老人詫異的說道。
眼前,李悅的模樣像是完全變了一樣,血液粘連著,粘稠的像網一樣的從無數毛孔中分泌出來,無數毛孔擴張撕裂的傷口猙獰的連成一條條傷痕,像是一碰就要變成無數塊,李悅的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這就是致幻嗎?”老人咬牙切齒的說道。
“不行,不能再拖了。”老人當機立斷的抱起李悅,“卓爾黎,我要先送殿下回城。”
老人看向眼前胸膛頂著兩個大洞的李夢“他受了傷,雖然難纏,但隻堅持片刻,對你應該問題不大吧,我馬上就回來。”
卓爾黎在雨幕中與老人對視一眼,又看了看那輕輕睜著眼睛,吊著一口氣的李悅。
“真能掙紮啊,這麽久了,還沒有死嗎?”他在心中想到。
老頭子看著李悅長大,感情極深,他也是拿李悅的行蹤和可能產生的危險才換來了他提前出城設伏。
自知留不住老人,卓爾黎在內心歎了口氣,臉上卻隻能微笑著點頭答應了。
老人看著卓爾黎,點了點頭,扭頭就走。
與此同時。
“劈啪劈啪”熾熱的火焰熾烤著孩子,他搖晃的提著劍,踉蹌前行,在高溫下有些昏沉。
“殺不死,怎麽都殺不死。”周遭被一片火焰包裹的他胡亂的揮砍著火簾,掀起的火星前方滿是搖晃的人影,那些人影倒下又站起。
“砰!”突然,他身後的房梁堅持不住煎熬,轟然落地。
李夢驟然驚醒,灼眼的火光化作不知何時密布的陰雨,他前方的兩團模糊人影越來越小。
他低下頭,眨了眨眼睛,卻突然愣了下來,雨消失了,他眼前遍地的血紅屍體就像是在無間地獄,他通過了業火的洗禮,然後來到了這。
他又眨了眨眼睛,猛地抬頭,隻看見兩團逐漸變小的人影在簇擁著的屍海中行走。
他立刻用手在臉上抹了抹,想要將或許塗滿臉的遮住視線的血抹掉,但什麽都沒有改變。
“李夢,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哪怕隻剩下你一個人!”聲音嘶啞的被拖行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你是誰?”李夢問道,他看著遠去的背影,“為什麽我會這麽熟悉?”
沒有回應,拖長的嘶啞聲音過後,便是漫長的死寂。
“別走,別走!”李夢伸出手想要挽留。
李夢看向那兩團模糊的血影想要離開,緩緩挪步的他跨出一大步,大喊道“還不能離開!”
“啪!”下一刻,在李夢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洶湧的火焰爆裂炸騰的撲麵而來。
他的前方,無數的黑影匯聚成兩道,在他眼前,越來越小。
他死死的盯著其中一團,“把他們還給我,你們這些該死的家夥!”他大聲說道。
“不能走,還給我”跪坐在一片血紅中,被泡影包裹著,在一片黑暗內的李夢呢喃道。
與此同時,雨幕下,先前一直消極應對的李夢,這一次,在無人攻擊的狀態下,他猛地踏出一步。
“還不能走,還不能走!”聲音一聲平靜,一聲焦躁,就像突然驚醒一樣。
右手的長劍剛剛將注入的力量宣泄一空,現在正是力量的空檔期,根本無法揮出斬擊。
他便揮出左手,左手伸直立在身前,五指彎曲,就要將李悅體內剩下的血液扯出來,但下一刻雨幕化作一道屏障從他的身後繞到他的身前,阻擋在他麵前,誤打誤撞的切斷了他和李悅的血之間的聯係。
“怎麽會沒用?”李夢焦躁不安的看著前方什麽動靜都沒有傳出,意料之中的鮮血噴泉並沒有出現。
正相反,他的眼前,突然間莫名其妙的多出了藍色,無窮無盡的藍色從天而降,而他的麵前,斷頭台上的藍色斬刀直直落下,斬斷了他與前方,憑借血氣相連的聯係。
李夢憤怒的揮手要斬破這雨幕,可他的四肢卻突然全部舉步維艱。
“別走,別走!”他大喊著。
他眼睜睜的看著距離越來越極限,直至脫離他的施法範圍。
“這是,怎麽回事?”聲音突然小了下來。
李夢瞪大了眼睛,低下頭,他的四肢被突然出現的藍色水線纏繞著,就像水草那般,死死的纏繞著他。
這些突然出現的攻擊避開了李夢散出去的血氣的探查,出其不意的對他造成了阻撓。
盡管這阻撓並不長久,李夢的身體用力的掙脫著,他的體表,源源不斷的血氣逸散,隻是片刻,這藍色的水草,其中的湛藍便已肉眼可見速度完全變成了紅色,然後又瞬間破裂。
但當他再抬頭時,前方卻已無人影。
李夢原本用力到前傾的身體在這之後,突然的,便鬆弛的下去,像是失去了目標,失去了動力。
“那就從你先開始。”但很快,他便幽幽的說道,平靜的,但血氣卻止不住的逸散著,就像是在逃跑。
火海中,雨幕中,屍山血海中,李夢同時回頭看向身後。
血氣逸散著,三張臉重合著,平靜的說道,掩埋在地下的火焰灼烤著埋藏在其上的屍體,隻露出星星點點,燃燒著能觸碰到的一切,而那火焰並非無源,向下看去,那火焰生長在另一片屍體之上,三片世界上各自站著一個孩童的身影,虛幻而孤單的身影重合著,在一片血麵之下。
年輕的麵龐觀望中,就仿佛每一個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