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若踏過此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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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世尋渡!
    一刹,洶湧的蟲潮徹底的吞沒男人,破開他的肌膚,鑽入他的血肉,暢快的進食聲窸窣,引得許慕石身旁的黑泥怪物蠢蠢欲動。
    許慕石爬起,他拖著那藕斷絲連的大片結晶,看著麵前翻湧的蟲群,失明的雙眼憑氣息分辨周遭,卻見隱隱泛紅的蟲群中,那不斷隆起的球體在頃刻間破裂,男人像炮彈一樣打出,飛快的砸向他。
    蟲嵌在他的肉裏,骨的白、血的紅、蟲的黑,三者混雜在一起,與高速中,喝著風聲,如畸變的野獸般淩空而行。
    高速中被甩落的蟲與憑著足器口器死死掛在他身上的蟲數不勝數,憑借這一瞬間的爆發,他輕易的脫離了蟲群,重重的撞向了許慕石。
    “嘭!”根本來不及反應,巨大的力已將許慕石撞飛出去。
    周圍因蟲群吞噬殆盡,無比的空曠,男人借著勢頭將許慕石撞出十多米遠,徹底的抵死在地麵,嵌於地表。
    而作為代價,脫力的他翻滾著,蜷成團滾落在更遠處。
    “啊——”無聲的嘶吼,許慕石伸出手,從始至終無比憋屈的他剛剛掙脫束縛,卻又橫遭重擊,就像被熱油衝刷,由內至外。
    他拚了命的翻過身,勉強爬起,蟲群已同他擦肩而過,飛向不遠處的男人。
    “”他咬著牙,恍惚的轉過身,便見男人近在咫尺的麵龐,他也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逆著蟲流而上,恰恰僵持在許慕石的麵前,在難寸進。
    下意識的,順應這份恍惚下的本能,許慕石揮出一拳將男人打倒在地。
    他站在原地,右手捂著揮出這一拳的左手手臂,就這麽看著躺在地上的男人。
    兩人都在調息,隻是許慕石此刻安全的,而男人卻已又一次被蟲海吞沒。稍稍緩過來的許慕石回頭看向那一動不動的眼球集合體,它似已穩定,外壁不再翻滾向內,此刻像雕像般一動不動。
    暫時將它放在一邊不管,許慕石重新看向被蟲群包裹的男人,看不見裏麵的情況,隻有嘎吱嘎吱的啃食聲。
    風將那不甘揚起的沸血輕輕撫平,許慕石稍急的呼吸著,越來越緩,就好像一切就要在此終結,以這樣出人意料的簡單方式終結。
    不平處哽至骨髓深處,緊的他喉間若吞下火球。
    “嘭!”一隻粗壯的巨手猛地突出重圍,扣在地上,被啃的浮現出殘缺白骨的手上,膨脹的氣隆起氣泡,如薄膜般蓋著,就像蛤蟆的皮那樣,蟲被蓋在其中。
    緊接著,一個已不成人形的怪物猛地撞出蟲群,裹挾著覆在他身上,沒被甩下蟲衝來。
    “哢哢——”他笑著,歇斯底裏的笑著,脫離了血肉,笨拙的骨架撐著他畸變的身體,定睛看去,那巨大的手拖著萎縮的身體——那手竟由男人全身的骨架長成。
    那怪物一拳便將許慕石再度錘飛出去,隻是當許慕石重重落在地上時,他卻笑了。
    想要再度前進的怪物被蟲群拉扯著,他費力的向前,每一次邁步,巨手後的萎縮身體都被扯下一部分。
    倉皇的聲音尖聲響起“不!別這樣!”
    怪物像是沒聽到,碎片摩擦般無序的零碎聲音自顧自的大喊“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更接近了,我就再一次快成為我了!”
    他揮舞著巨手,砸向爬起的少年,他將原本的自己當作武器,毫不在意的使用著、宣泄著。
    無窮的疼痛正刺激著兩者,在這已被蟲群腐朽的地界上。空曠,寂靜,就像夢那樣,一個人的夢。
    人驅使著夢中的自己,肆意且瘋狂的嚐試著,踐踏著腐朽,嘲弄著夢的本身。
    如果這一切隻是一場夢,那麽這場夢的本身,做這場夢的人——究竟,是否腐朽,又將因何而腐朽?
    重踏,巨手又一次砸下,砸向地麵,它砸不穿它,它始終在這片腐朽之上,同這片大地上眾多苟活的人一般無二。
    所謂的勇氣,興許由諸多不幸連成的偏執,隻是沾上了一點僥幸,便理所應當、自以為是的,成了高潔。
    但,真的是如此嗎?
    “嘭!”怪物依仗力量,粗暴的撞開蟲群,任由蟲子趴在它的身上,而此刻,這些不曾被解決的隱患在頃刻間同時爆發。受到號召的蟲飛離怪物的身體化作盾牌擋在許慕石的麵前。
    一拳一拳,身後飛去的蟲越來越多,那盾也越來越堅固,直至再難撼動。
    相對的兩人一前一後,在越來越慢的移動下,終於再度止住腳步,相互對立。
    巨手在瞬間攀上蟲盾之上,向下一砸,緊接著五指一握,將之甩飛,半空的盾頃刻間解體,像鬥篷般,順著手臂再度覆蓋到它的身上。
    許慕石挺身一刺,趁著空蕩,拳頭洞穿怪物那畸形的身體,就像是打在了水袋上,一股無力的暈眩感卻險些讓他摔倒。
    突兀的寒意與呢喃仿佛要將他壓倒,他這才反應過來,並不是無力,而是那怪物真如水袋般破裂,灑在了自己的身上。
    四散的陰影像八爪魚那樣打著旋裹住許慕石,唯剩下那始終不變的巨手高懸頭頂,一拳砸下,將許慕石徹底砸下。
    飛掠的蟲群再度衝刷,在蟲群的包裹下,聳動的許慕石體內,再度竄出無數如刺般的長蟲。
    衝天而起的長蟲迅速纏住巨手,將它用力的甩向一旁,一並甩下的,還有破碎殘存的,如薄膜般的黑色。
    蟲群趕忙撲向那半空的巨手,像巨獸般,它們聚做一團,張開血盆大口,將之重重的壓在地上。
    許慕石踉蹌起身,邁著搖晃的步伐,直直衝去,而蟲群中,雜亂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不要,我還不想死!”先前怯懦的聲音再度響起。
    “但就快了,就快了!”粗狂的聲音響起,“他們都已經為了這而死去,你又憑什麽畏懼!”
    對話間,長蟲已刺了上去,直指蟲群中的巨手。
    “那為什麽不是——”聲音戛然而止。
    “你不會還想活下去吧。”粗狂的聲音嘲弄著,“在被這些汙垢腐蝕以後。”
    一股拉力瞬間傳出,拽著觸手,將許慕石朝蟲群的方向用力一扯。
    “哢擦!”像是骨頭斷裂破碎的聲音,此刻這聲音密密麻麻的響起。
    強烈的爆炸猛地掀飛周圍的一切,將許慕石,連帶著蟲群一起,而那產生這爆炸的地方,那巨手正重構著身體。
    它失去了骨架,失去了一切,隻剩下力量,榨幹一切後獲得的力量。
    “最後的阻礙,終於也肅清了。”那怪物說道,然而此刻的它卻也不像怪物,隻是不像人。
    它隻是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由一個整體變作另一個整體,不似怪物那般,將一個個整體拆解開來,把一個個不同的部分組合成一個整體。
    它純粹的,它的氣息不斷地變化,最後變得同周圍一模一樣,它漂浮在半空,看著下方,受著許慕石的仰望。
    視線的交錯,一種被異物掃過,像風、像水那樣的感覺直衝大腦,卻又在瞬間,它們消失不見,就像是,混在了許慕石的體內,成為了他的一部分。
    下一刻,許慕石的視線一暗,徹徹底底的與這個世界斷開了聯係。
    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一切都不複存在,就好像他被那異物取代,完完全全的被剔除了出去。
    半空中,它看著蟲群溫順的蜷作一團,然後,它似無形的隔空一捏,將所有的蟲子捏碎。
    它久久佇立,盯著下方的地界,不知在想些什麽。
    良久,它開口“其實我一直很想回到過去,告訴那時的我,把這雙眼睛還給你。”
    一片寂靜,像是一切都被分離了出去,隻剩下它同這世界,它與它對話。
    無人應答,隻見它忽的加速,如瞬移般,重重的打在大地上,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而現在,我真的很想知道,製造出這一切的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你創造、賦予,卻又毀滅、剝奪。”
    “我想見一見你,問一問你,更想將你重重的打倒在地。”
    它一次次的砸向地麵,那坑越來越深,像是一個通道,通往一個深埋在腐朽之下的地方的通道。
    它執拗的不肯離去,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遍遍一下下的砸下,想要將之撼動,哪怕是死亡。
    就像是飛蛾撲火,它一遍遍的靠近著深淵,越來越近,他的身體也蛻變著,在這一次次撞擊中,越發的明亮。
    燈火在風中搖晃,劇烈的燃燒,大口大口吸食的燈芯每一次佇立,都更加的明亮,它炯炯有神的迎接下一次的撞擊,不知疲憊。
    它泯滅了一切,隻留下最初的,興許可以被稱作勇氣的東西。
    而後它與那深淵遙遙相望,隔著這片被洞穿的腐朽。
    它突然笑了。
    “還給你。”它說道。
    再沒有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