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盤根錯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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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尋渡!
但也就是在近乎同一時間,存在於地上的幸存者,皆隱晦且不自知的,悄然捂住自己的右手,就仿佛有什麽突然間刺痛著,又飛快褪去。
人群茫然抬望於天,短暫雨季後,雲海翻湧,似又將降下些什麽,也終將降下些什麽,降在這烏煙瘴氣的土地上。
於是下潛,撥開地下無盡的幽暗,羅薩正飛快的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網”,阻礙感越來越強烈,就仿佛他並沒有穿過,而是帶著那一層又一層纖細的“線條”一起向前。
抵在一起的線條互相接觸著,於是在他的麵前,仿佛什麽東西破碎般,不斷憑空噴出的黑色阻擋著他的視線。
呢喃聲再一次若隱若現的響起,輕飄飄的感覺就像是羅薩正被那些到達極限的“網”用力的頂了回去,羅薩似乎已經在穿梭中失去了知覺。
“”當羅薩意識到這一點時,他甚至記不起這種感覺是從何時開始產生的,他隻覺得自己在前進,穿過一層又一層幕布,離他抓住的氣息越來越近。
那種感覺像是用指甲鑽著近乎麻痹的腿,他的全身、自四麵八方,都有這樣的感覺傳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
氣焰仍囂張著,噴吐著,作為動力,頂著近乎麻木的羅薩前進,穿過一重又一重,看不見的“夢”。
而後,羅薩猛地一頓,像是有一隻巨手從上方,從後方,一把將他提起,兩股相反的力令他一嗆,錯著脖頸,心有餘悸的感覺仿若這力險些將他的腦袋削去。
“你要去哪?”一道聲音傳來,緊接著羅薩後知後覺感到,一種像是被無形的鼻子嗅遍全身的感覺傳來,他渾身一緊。
衝天的喧囂之氣下,他猛一轉身,氣息便整齊的如刀片般旋過一周,漫入四下。
但什麽都沒有,羅薩的動作之快,直至動作完畢,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然鬆去。
就像是那聲音的主人在鬆開了他之後,方才發問,羅薩堪堪意識到,對方並沒有惡意。
“你是誰?”羅薩神色稍緩的問道。
“你又是誰?”羅薩聽得那厚重的聲音似有些微打趣意味的反問道。
“是我先問的。”羅薩有些不喜的微微皺眉,又很快的鬆弛下去,就同周遭的水波。
“嗬。”聲音帶著笑意,“既然不便,那我們不妨聊一聊其他的?就比如,你在做什麽?”
“我在殺一個人。”羅薩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哦?”聲音驚訝的,聽不出真假,“為什麽?”
“報仇。”羅薩簡短且依舊飛快的回答道,他盯著麵前噴湧黑色的水幕,找不到來者,隻得反問道,“你呢?”
“我?”聲音稍作遲疑,很短暫的停頓,“我在等待。”
“等待?”
“對,等待,等待一切如我所願。”
“等待可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羅薩再次脫口而出,“如果隻是等待的話。”
“這句話,他也對我說過。”
“誰?”
“一個朋友。”聲音笑了笑。“他也跟你一樣,並不認同我。”
“畢竟,念頭這個詞,太過幹淨了,不是嗎?幹淨讓人分不清黑白。”
“我隻是在等待著我的欲望,而欲望,它肮髒的,膨脹的,就像腳下的路,即便我不走,它也仍自發的向前延伸著。”
“這樣會不會太慢?”羅薩不解的問道,“以至於在這個等待的過程中,你突然又不需要它了?”
“哈哈。”聲音爽朗的笑著,“隻有經得起時間衝刷的,才能稱得上欲望。”
聲音頓了頓,羅薩突然感到身後一直隱隱傳來的細微推力消去了,就像風鑽入衣衫中那樣的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環繞在他四周的拉扯感——聲音語氣一變。
“就比如現在,如果我把你關在這,不讓你去殺那個人,你會放棄嗎?”
“這才是你的目的嗎?”羅薩輕輕的閉上了眼,笑了笑,正欲催動氣息將這詭異的拉扯感攪碎,但下一刻,他詫異的睜開了眼。
動不了,完完全全的,指揮不了身體的哪怕任何一個細小的部分,他能感受到,他的氣息正如無頭蒼蠅般亂撞,完全無法擰作一團可以與周遭抗衡的力。
“你仍可以開口。”聲音適時的提醒到,“你會怎麽做?”
“這是怎麽回事?”
“我並不想傷害你。”聲音說道,“隻要你能乖乖的在這裏待到一切塵埃落定,我會放你出去的。”
“當然,你也可以試著靠自己的力量脫困,如果你做得到的話。”聲音帶著幾分得意,似乎非常的自信,“那麽之後發生的一切,我都不會再管。”
羅薩沒有再說話,他拚命的掙紮著,試圖立刻脫困而出,但身體並沒有任何反應,一個個念頭升起又落下,匯聚起的力量微小的,又即刻散去。
聲音輕輕的,如在羅薩耳邊低語般“給你一個,小小的提示——隻需要順著你的目光”
話音剛落,周圍的一切聲音詭異的盡數的斂去,就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拋下了羅薩,同那一刻不停撕扯他身體的力一起,飄向遠方。
“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羅薩大喊出聲,但沒有回應,他無法逃離。這一刻,他如依舊被捏著脖子提起般,孤身一人,杳無所依。
火光在深海中逐漸暗淡,但尚未熄滅,尚未與之混為一談。
“嘎吱——”,“嘎吱。”
朱瑾一步步向她麵前的少女走去,每走一步,她周圍的空間都震顫著,不斷發出痛苦的哀嚎,但又在一瞬,當她已然來到女孩跟前,要撥開她身上的黑線,將她救出的刹那,聲音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整個空間突然出現的,密密麻麻的瞳仁。純白的空間,如沉睡時上翻而露出的眼白,此刻,似因空間主人的蘇醒,黑色急轉直下。
“您不能這麽做。”聲音遲疑的,自朱瑾身後響起。
“她是我的妹妹。”朱瑾不悅的回頭。仍是眼球,隻是眼前的它巨大的,自下方鑽出,隻露出一半,便恰好占據了此處空間四分之一的大小。
“你墮落了。”她旋即用肯定的語氣說道,眼神也在下一刻變得漠然。
“必要的代價罷了。”眼珠說道,“您要阻止我嗎?”
“我不會幹預這些。”
朱瑾緩緩轉身,再一次看向少女,近在咫尺,蒼白、瘦弱的她閉著眼,像是睡去般——從痛苦中解脫,在識海間徜徉。
“她同意了嗎?”朱瑾又問道。
“這隻是一縷並不存在意識的殘魂。”
“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經過她的允許便將她拘禁在了此地?”
“這對她並沒有壞處,我的溫養能夠——”
“這就夠了,我不會去強迫別人,也絕不允許旁人受到脅迫,更何況她還是我的妹妹。”
話音剛落,朱瑾麵前的少女身上黑線收縮,便要將她拉入地下,但立刻,那些黑線便猛地被震散了。連帶著下方突然消失的土地,空缺之下,暴露出來的是無數如血管般的黑線,而少女靜靜的飄在半空,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無形的較量,大片的黑線蠕動著,自那空缺四周,卻始終無法擠進那空白裏,緩緩積聚的黑色粉塵彌漫在四周,稀薄的,如霧般。
“您終究隻是一片輝光,即使再璀璨。又怎能照徹我數千年積攢下來的的執念與陰鬱?”
“真的要到這個地步嗎?”
“”
空間開始擴張,再度露出那些脆弱的眼睛,混著黑線,猙獰可怖。
“我隻是一隻醜陋的爬蟲。太過微小,便會被毫不在意的碾碎,太過龐大,卻又因這樣的外表而不斷的受到迫害。”
“我忍受著這些,拚命的向前爬了不知多少年歲,可如今,卻隻剩停滯不前。”
“我並沒有抵達盡頭,一直以來所堅持的,拚了命所換來了,終究隻是我所逃離的死亡。”
“我並不能坦然的接受我的死亡,不然,我這一生的意義又究竟是什麽呢?”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如磨盤般,不斷被碾碎的黑線產生的霧越來越重,中央的空缺也在一輪又一輪的衝擊中縮小。
“我也想同您一樣經久不衰。”
“我也想同您一樣,直至時間失去意義,壓迫不再存在。”
發瘋似得,無數的黑線一擁而上,高聳的占據了整個空間,如埋在土下的根係般,死死的纏住朱瑾所撐起的空間,不斷壓縮,不斷靠近,哪怕灰飛煙滅,哪怕到頭來或許隻是一場空。
“您放心,我不會傷害您們二位,我以我的靈魂蘊養,助她壯大、助她開智,我想這也正是那一位所想要的。”
“作為交換,我也僅僅隻是想以她作為媒介,將我過渡到一具新生的軀殼中罷了。”
“不論成功亦或失敗,這個過程所損耗的,最後所溢出的,最終統統都會反哺給她。”
“而我,我隻想再一次的,與死亡抗爭一回,就像過去,就像一直以來那樣。”
朱瑾的眼中,無數的黑線重疊,構成的漆黑難分彼此,隨著聚攏,猛然收束,將曲折捋平。
就像是一隻豎眼,它閉合,又在下一刻,猛地睜開。
空白已不再,隻剩下駁雜的黑如幹涸的血般,百轉千折,終難消去。
“在這之前,就請您,到處轉轉吧。”
空間猛地散去,像是一場夢,醒來時,朱瑾又已出現在別處,隻是於此地,別處,又何嚐不是一場夢呢?
朱瑾抬頭望天,又輕輕的,抬起她的手,手掌所擋不住的,便是將要發生的,這樣的事很少,卻又很多。
對她而言,對這個世界而言,終是如盤根錯節般,難以娓娓道來。
有苦難言,有苦難咽,開口時,便隻剩沉默。
隻是仍要走下去,少女手腕所纏的純白細線此刻正劇烈的震顫著,她顯然察覺到了這點,便隻是一拍額頭,任由下滑的手撫過麵龐,深吸了一口氣。
她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