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劍聖無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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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被淹沒在雜草亂木中,是美兮閑來無事時,無意中發現。當時隻是好奇,墨府雖稱不上富麗堂皇,但也巍峨莊嚴,為什麽會有這麽一處無人問津的荒涼之所。她便踱步走進庭院中央,發現在這雜草叢中有幾株白梅,花開的格外妖嬈。
    當時,她身著女兒裝,清冷的月光灑在這座殘破的庭院上,映照得它更加蕭瑟,這蕭條的景致又襯托的那幾株白梅,分外地富有生機,加上月光的熏染,更加如玉如雪。
    她揚頭望著那一樹白雪,似曾相似的月,似曾相似的夜,似曾相似的景,卻沒了那個相識的人。她的眼前浮現出了“羽霄”最後墜崖的那雙眼,有驚訝,有悲痛,似乎還有歉意。隻是那張俊美的臉,在她腦海中變得不確定,兩張不同的臉時長會交錯出現,每當想起,她便狠狠地攥緊腰間的同心血符,自問到:“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她冷冷地對著空中明月道:“我現在有家,也有家人,過得很好,那麽,你呢?這血符沒消失,我知道你還活著,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解釋?”
    她欲轉身離開,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芊素,是你嗎?”
    美兮轉身,隻見陰暗的雜草中緩步走來一個垂垂老矣的獨臂老者,他蓬頭長發,左邊臉上一道猙獰的傷疤。一陣陰風吹過,雜草叢沙沙作響,白梅花瓣四散亂舞,他的長發也淩亂隨風飛揚。
    美兮不禁打個寒顫,這是活見鬼了嗎?心中正盤算著怎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在半個呼吸間,那獨臂老者已欺近她身前,她幾乎沒看清楚他是怎麽到她身前的,她本能的右手緊握盈月,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的老者。
    卻見老者剛才還綻放精光的雙眼,到她麵前瞬時暗淡,他失望地搖搖頭,喃喃道:“芊素若還活著,哪會是你這般稚氣,真是老眼昏花了,不服老都不行。”一聲歎息之後,他淒涼地轉身,如這淒涼的夜一般,讓人不禁傷感。
    “芊素是你愛人?”美兮歪著頭,胸有成竹地問道。
    當時,獨臂老者緩緩轉身,看著眼前這個稚氣未脫,卻與芊素有八分相似的小女孩,隻是“嘿嘿”幹笑兩聲,隨後,扭頭凝望著空中皎月淡淡道:“曉風殘月,多情自古傷離別啊。此去經年,良辰美景虛設,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他搖了搖頭,那一頭稻草般的蓬發也隨之抖了抖,活像個移動的鳥窩。他佝僂著背緩步抬腿向前跨去,動作極其緩慢遲鈍,怎麽看都像一個快油盡燈枯的垂垂老者。
    卻在美兮還未來得及眨眼的刹那,老者已在美兮百米開外,隻見他身上無波無瀾,毫無魂靈和魄力波動,似風清似雲淡,若虛幻若真實。美兮恍惚覺得這是一場夢。夜風猛然狂烈吹起,她回神,對著老者離去的方向不悅地大喊道:“更與何人說?我不是人呐?”
    等她喊完,老者早已不見蹤影。美兮白了眼空無一人前方,怨念道:“怪人!”她漫不經心地準備轉身離開,就在她漫不經心的扭頭時,蓬頭老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麵前,與她四目相對,不過幾寸距離。
    美兮猛得驚叫一聲:“鬼啊!”著急中左手拔出盈月,奮力一揮向老者劃去。
    隻見老者右袖空空如也,輕飄飄的隨風擺動,左手負於背後,一臉安詳,看似全身紋絲不動,但美兮的盈月始終刺不到他,盈月似乎永遠與老者相隔兩寸距離。美兮一氣,盈月回鞘,幹脆就和老者大眼瞪小眼,她不服輸的死死瞪著老者。
    老者仍是原來的姿勢,淡淡道:“現在的後生,真是越來越沒禮貌了。”
    “是你先嚇我的!”美兮怨道。
    “哈哈哈……老夫當真這麽嚇人?”老者蒼然笑道,緩步走向美兮。
    美兮吱吱唔唔道:“也……不是很嚇人,我自己嚇自己罷了。”
    老者走到美兮身邊,笑道:“刺老夫一刀,讓我看看。”
    美兮莫名地看著老者,雖然他一臉笑容,但不像開玩笑。她右手猛然拔出盈月,一副小人得誌的神情說道:“是你讓我刺的,你可不許躲避或者還手。”語畢,準備刺向老者。
    老者拉長音“誒~”了聲,道:“老夫說的是左手。”
    美兮疑惑地將盈月換到左手,眸光一凜,運魄力到極致,踏著癲狂掠影疾如流星攻向獨臂老者。
    老者一副弱不經風的頹敗氣息,原地不動,望著撲麵而來勢不可擋的盈月,在盈月幾乎要刺入他咽喉的一瞬間,他身似塵煙飄渺如幻的後退,隻在半個呼吸間,左手手指輕輕捏住美兮刺向自己的手腕,他將美兮手腕向前輕輕一帶,美兮就被狠狠地甩出去,身似柳絮般隨著老者沒半分力道的左手向前方撲倒,眼見要一個狼狽的狗吃屎狀,老者那蒼老褶皺的左手在她身後輕輕揮動下,一股無形的吸力將她帶起。
    美兮趁機將盈月迅速地換到右手,腳下藍色寒光圖騰現,一招“風花雪月”配合圖騰技能“海納百川”淩厲使出,頓時狂風卷劍氣,力勁掃四周,美兮身動如流水,在有形與無形間變幻莫測。
    獨臂老者當時輕輕“咦”一聲,緩緩揮袖,瞬時,美兮的身體似乎被定格在空中,空氣似乎一瞬間凝窒,放佛世界沉入無聲無息的凍結中,美兮連呼吸和眨眼都不能。老者指尖凝化出一道劍氣,他輕輕揮手,這座荒涼的宅院便如颶風過境,肆虐的風在宅院中形成一個巨大旋風,將美兮包圍,旋風中無數劍氣像風一樣飄忽不定,帶著淩厲的勁風,但又絲毫不傷美兮分毫。
    美兮雖身不由己,但心中暗暗讚歎,這等修為應該是她目前見過最厲害的人物了。待她還沒回過神來,颶風倏然停滯,一把用白梅花瓣化成的劍,橫在她勃間。
    老者看著一點都沒懼意的美兮,淡淡道:“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好屬性,隻是,沒一把配你屬性的好劍,不勉可惜。”
    美兮卻厚臉皮地問到:“前輩,那你有沒有好劍送我一把?”她當時心想:“這樣的高高手,行走江湖那麽多年,一件像樣的兵器應該還是有的吧。”
    卻見隻見那老者輕笑了下,“嘿嘿…你這女娃娃還真有趣的很,劍都架在脖子上了,也不擔心擔心自己的性命,還敢問老夫討武器。”
    美兮白了他一眼,心中罵到:“你當我是幾歲孩童啊?”她略生氣的鼓起腮幫,嘟著嘴道:“看你這修為,早已臻至,想必在大陸上是個大人物,怎麽會殺我這種毫無還手之類的小小小人物,再說你也沒動殺念,我又何必擔心。”語畢,還俏皮地眨眨靈澄的雙眸。
    老者看著美兮俏皮的模樣,淡淡地無奈道:“還真和芊素一點也不像。”
    “當然!我又不是她。”美兮憤憤然地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眄視著老者。
    老者左手一揮,白梅花劍四散隨風飄搖,他左手負背,右袖輕飄隨風左右搖擺,一時無話,氣氛變得沉寂。
    美兮見每次提倒“芊素”老者雙眸都布滿了濃濃地哀傷,甚至周身散發出的氣息都帶有淡淡的悲傷,與四周景物似能產生共鳴,一時間風木含悲。見老者眉頭緊皺,幾縷青黃不接的華發和雪白胡須隨風亂舞,時隱時現的麵容上,那道傷痕更顯得他寂寥與悲戚。
    美兮收起嗔怨地情緒,小心翼翼道:“說說怎麽個不一樣?”
    老者風輕雲淡,收回思緒,嘴角微微扯出一個弧度,用像是古老的大鍾才能發出的宏厚沉重音調,沙聲說道:“想聽故事?”他微微轉頭,又是一副無悲無喜的高人神情盯著美兮。
    美兮點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老者啞然笑道:“想讓我說故事,那怎能少得了酒。”
    美兮立馬心領神會,邊跑邊大聲地急切道:“等我,我去去就來。”
    她以為她夠快,卻是被老者一把猛然扯住,他老謀深算的眼閃著智慧的光亮,不徐不疾道:“莫急,一般的俗物,很難入老夫的口,寧可不飲。”說的時候,一副風骨莫測的世外高人神情。
    美兮滴溜溜地轉動著黑白分明的眸子,左右望了望,左手擋在唇邊,悄聲道:“我把我爹珍藏的醉雪蓮拿來,怎樣?”說完就後悔了,心道:“爹啊,別怪女兒坑爹,女兒就想要把合適的武器,平時也不是這麽沒心沒肺的,等我有稱心的武器也能光耀墨家,爹呀,這次就委屈你了。”她內心毫不忐忑地望著老者,等待他的回複。
    她料定老者會同意,因為醉雪蓮是南誅乃至整個大陸都難得的佳釀,因為它是萬木靈境穀主親手所釀,他隻用一甲子才會開花的錦頭雪蓮,釀造工序相當繁雜不說,埋於藥田十年,這藥田自不是一般的藥田,對天氣,水分,藥品的生長都有要求,極為苛刻。而且最過分的是,他一次隻釀十壇,大陸傳言喝過醉雪蓮的人,再飲其他酒,就會難以入口。美兮聽了傳言之後,有次就偷偷溜進墨子殤的酒窖,想偷嚐一口這瓊漿,豈料,剛打開,便被酒香熏的醉了,而且不是一般的醉,她在地上撒潑打滾,要多沒形象就有多沒形象,最後還是被非白,打暈之後,抗走的。事後,她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之前的所作所為。
    老者鬆開美兮,臉上有訝異也有戲謔,心道:“子殤啊,還真是有個好女兒,你小子也有今天。哈哈……”繼而他左手撚起一縷白須,一邊摩挲,一邊緩緩道:“醉雪蓮是好酒,但過於甘醇,老夫還是喜歡飲醉忘憂,性烈,入口辛辣,隨後味覺帶著淡淡苦澀,穿腸之後卻是甘味回腸,讓人回味無窮,就像是飲了一世的風霜。”他淡淡的聲調裏總是帶著淡淡的悲涼。
    美兮頓時變臉,微微蹙眉,心道:“真是個怪老頭,我連我爹最最珍愛的佳釀都偷來給他,他竟然看不上,他看不上!他竟然看不上!莫不是他腦袋有問題,醉雪蓮!醉雪蓮啊!”不由得帶著點點怒意,孩子氣道:“哼!什麽醉忘憂,聞所未聞,我家酒窯,上等的瓊漿玉液無數,可就是沒聽過這醉忘憂。”
    老者抬頭凝望著夜空喃喃道:“它不是什麽名酒,卻是世間難求。”語畢,他微微閉眼,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回憶,嘴角泛起一抹讓美兮無法形容的笑容,這笑容比十裏春風略寒冷,比冬日暖陽略溫暖。
    從他微笑開始,四周的空氣似乎變得溫柔輕呢,夜風輕柔地徐過皮膚,讓人舒服到心底,月光在他瘦弱的身形上淡淡地渡上一層微薄的光暈,宛若一個溫暖的發光體。
    美兮錯愕地感覺到有鳥語花香的場景,隻聽見老者情深意切嚅喏道:“因為那是芊素所釀。”每個字都飽含著千斤情萬斤意,隨後,一滴淚從老者微閉的眸中滑落,似乎風都不忍心吹幹那滴淚,它緩慢墜下的速度像一場輪回,滴落在寂寥的夜裏,隱匿在厚重的土裏,卻沒能消失在美兮的心裏。
    老者的臉上依舊掛著那抹美兮無法理解的笑容,她單純的眼無法看穿也無法體悟出這滴淚的含義,卻在她懵懂的心中種下一顆無言的種子,至於它會開出什麽樣的花,她不知道,隻是心中莫名地多了一點什麽。
    那笑容像一場繁華盛放的幸福,那滴淚像一抹無能為力的遺憾。
    老者深呼吸一口氣,撚著雜亂的白須緩緩道:“我告知你地點,幫老夫取來,老夫便教你這個朋友。”
    美兮擰著眉頭,道:“該會不會是那地方很危險,你都取不來,那我豈不是以卵擊石。”說完尷尬的聳聳肩。
    老者平靜的眸光在聽完美兮的話時,帶著一抹無奈的笑意道:“就在你們墨府的東院花林一顆紅梅樹下,在你們墨府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什麽危險之地吧?”
    美兮越發擰緊眉頭,詫異地疑問道:“就如此簡單?”
    老者仍是一副坦然道:“就是如此簡單。”認真的神情,讓人都不好意思去懷疑。
    美兮認真地凝視老者十秒鍾,這老者雖然邋裏邋遢,頹敗的氣息中還夾雜著一股似乎腐敗的酸臭味,光看外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是個窮酸的叫花子,可他全身上下唯有那雙充滿生命氣息的眼睛,像兩道不染塵埃的聖光,精銳的讓人不得不相信他,她鬆開眉頭,道:“好,一言為定。”一轉身,飛快的朝常年無人居住的東風院奔去,她並不是想聽什麽故事,隻想討一把稱心的武器,觀老者劍意就知道是這大陸數一數二的用劍高手。。
    在她離開之後,老者抬頭舉目凝視著空中明月,用他飽含滄桑的嗓音道:“年華倔驢,莫要怪我,如今這酒不是我自己取來,不算違約,你日後若要怪就怪你家孫女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