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畜也有春天！
    筱於定定地看著阿新，也不說話。
    她其實應該立刻拒絕的。她要是真想跟他們一起走，那母親一定會第一時間阻止，她的狗也要找人來照顧。更何況，她並不是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的大俠，她就是個普通的、甚至還有點自私的社畜而已。
    這每一條理由都足以讓她的拒絕足夠有說服力了，但筱於卻張不開口。
    她腦子裏亂哄哄一團，各種聲音混在其中，嘈雜得理不清源頭，逼得她隻能把腦子都一起扔了。
    ——“好。”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那是她撇開了理智，第一次跟著感覺發出的聲音。
    阿新滿臉寫著驚喜，硬漢臉笑成了一朵花“真的啊！這麽容易就答應了啊！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打了好長時間腹稿才來的……”
    筱於看他這個喋喋不休的樣子，心知不打斷的話他是停不下來了，隻能強插了一句進來“跟你們一起去可以，但我得先回家處理一下私事，不知道你們等不等得及。”
    阿新上一秒還沉浸在自己的話題裏，下一秒就無縫切換過來“我和阿良原定計劃是在這裏停兩天，兩天你夠嗎？不夠咱們再商量。”
    筱於言簡意賅地說“夠了，就這樣。”
    阿新精神一振，臉上是大寫的滿意，“成！那咱們後天一早出發，還是約在火車站廣場，7點行吧？”
    筱於輕點了下頭，說“好。”
    阿新樂了“誒我發現你這小姑娘很酷啊！說話做事啥的，都是‘莫來惹我’的那股酷勁兒，長得倒是跟小仙女似的。是現在的富二代都這麽酷嗎？”
    筱於懶得解釋，順著話茬接了一句“仙女不食人間煙火，可不就酷麽。”
    阿新看她接茬，瞬間來勁兒了“誒你還會開玩笑啊，我以為你說話是限字數的呢，之前都沒見你一次說超過十個字兒……”
    這人閑話又扯得跟老漢的褲腰帶那麽長，說起來就沒個邊。筱於在心裏翻個白眼讓你自己嘴賤。
    從火車站離開的那天下午，筱於帶著小熊回了老家。
    老房子裝修得差不多了，現在隻剩後院子還在整修。看著簇新敞亮的門廳，筱於恍惚想起從前，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於父於母很快發現了她，又驚又喜，忙不迭把人迎了進去。
    於母念著閨女沒吃晚飯，忙戴了圍裙要去煮碗麵，卻被筱於一把拽住了。
    “爸、媽，先別忙，我有事要和你們說。”
    於父於母互相交流了下眼神，麵麵相覷。筱於上一次這麽嚴肅正經地說話，還是當初高考填報誌願，她說出自己想去的學校的時候。
    二老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都正襟危坐，忐忑不安地看向筱於。
    筱於先從包裏掏出一疊東西，攤開來一樣樣擺在茶幾上，然後才開口說道“第一件事，我辭職了。”
    於母緊跟著就發問“為啥呀？是不是想著回來找工作啦？回來在鎮上找一個挺好，也就是工資比市裏少一點……”
    筱於無奈地打斷她母親，“媽，我還沒說完。”
    於母訕訕地停了話頭，甩給幸災樂禍的於父一記白眼。
    “第二件事，我買彩票中獎了，五百萬”，她對著桌上的東西一一指過去，說“這是那張中獎彩票的票根；這是我的銀行卡，裏麵有30萬；扣稅扣了20萬，剩下的450萬我拿去理財——也就是存起來了，這是我的投資記錄清單。”
    於父於母愣得更厲害了，那模樣彷佛是在聽天書，誰都忘了接話。
    筱於理解他們現在的心情，畢竟自己當時也用了很久才消化這個事實，但剩下的話她還得接著交代完。
    “第三件事，我要去地震災區做誌願者，後天出發，想讓你們幫我照顧一下小熊。”
    於母這下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的就是拒絕“不行，不許去！你在這兒待得好好的，為啥要去呀，阿？”
    於父也緊隨其後，說道“地震災區？那太危險了，你小胳膊小腿的能成嗎？囡囡聽話，咱聽你媽的……”
    筱於覺得委屈，但又有些鼻酸。她的父親母親連聽到500萬都沒急著去問，仍然把她的安危放在心裏第一位。
    500萬，那是他們這輩子都沒想象過能擁有的數字，夠他們在這鄉下活兩輩子的了。他們辛苦半生也隻攢出二十多萬，還大半都留給女兒買房用了。
    筱於覺得鼻子酸的厲害，刺得她眼眶發熱，但她還是木著臉，硬著心腸說道“我已經聽了二十四年的話了。”
    於父於母的嘮叨一下子止住，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我聽親戚們說，我小時候很乖很聽話，從來不吵著要買玩具和零食。那時候聽話，是因為我知道家裏不富裕，我知道爸爸媽媽工作很辛苦，所以我退讓了。但我心裏，是想要玩具和零食的。”
    “後來高考報誌願，我也很聽話。我說我想去哈爾濱讀書，你們拒絕了，我也沒死乞白賴吵著要去，因為我知道你們舍不得一年隻見我一次，所以我又退了一次。不用我說你們也應該知道，我是想去的。”
    “再後來，大學畢業了。學校老師給我推薦了一個單位，工資待遇和發展前景都很好，隻是地方在鄰省。我又被你們拒絕了，媽媽你不放心，還特地給我的老師打了電話。後來沒人再給我推薦工作，我如你們所願在市裏找了個活幹。”
    “爸爸媽媽，我可以繼續聽話，可以接著往後退。但是我想問問你們，我還有不退的機會嗎？退到哪裏才是頭？”
    筱於的聲音沒什麽太大的起伏，卻仿佛重若千斤，一下下錘在她父母心口。筱於每說一句，他們的臉色就白上一分，尤其是於母。說到最後時，她母親幾乎已經麵白如紙了。
    於母嘴唇打顫，眼裏蓄著淚“你，你這是怪我們？啊？我們對你還不好嗎？啊？我這個媽省吃儉用養你到現在，就差把心都掏給你了！”
    這是筱於預料之中的反應，多少年來都是這樣的，母親從來沒有直麵過出現的問題，但她屢戰屢勝。正是因為這樣，因為母親永遠在強調她的付出的辛苦和愛，筱於才一次又一次的主動退讓。
    親人，是最知道紮你哪兒才最疼的人。筱於沒說話，閉上了眼，輕輕地吐了口胸中的濁氣。
    耳邊是母親低低的抽泣聲。以前，這是筱於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可現在，她竟然隱隱覺得有些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