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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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客棧外的雨依舊窸窸窣窣下著,沒有停的意思,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隨著一陣穿堂風過,隻聽“叮鈴”一聲,來人便站在門外,那人的頭發上插了根木棍,上麵係一個明晃晃的銅色鈴鐺,鈴鐺上刻著咒文。他用力地用長灰布袖子上下掃著雨水,回頭對著門外啐了一口,罵道:“他奶奶的,平白淋了一身髒雨,真是倒了天大的黴!”說罷,踢踏著沾滿泥漿的布鞋就往堂裏走,“啪嗒啪嗒...”留下一串泥腳印。
沈霽和重犀二人相對而坐,正聊得起勁,絲毫沒有注意此人。
他皺起鼻子聞了聞,回頭看看二人桌上的烤鴨,指著鴨子對掌櫃說:“我要一份烤鴨子,要快!”
掌櫃一聽,為難地搓著雙手,輕聲道:“客官,那鴨子是他們在附近林子打的,店裏沒有鴨子,隻有麵食,您要不...換個別的?”
這人大手一揮:“唉,隨便隨便,有吃的就行!”話雖這麽說了,可他還是盯著那二人桌上的鴨子。
“順兒用賣茶葉的錢買了那個鐲子,想必之後也沒少用賣假茶葉的錢買珠寶首飾,吃了不少的甜頭。那...她是如何被發現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隆裕茶莊的茶葉都是賣給皇親國戚的,那些人,怎麽可能喝不出個真假來,沒過多久就有人反映了,先開始都是些朝中小官和富貴人家礙著顧嗣的麵子,隻遞來幾封書信,說是茶被摻了假,顧嗣看完還生氣,覺著那些人是嫉妒他的富貴故意找茬,罵了一通,隻讓張地去看著。那些平時與順兒往來的仆人大多都是沒見過世麵的,自然認不得那鐲子,他們認不得,日日跟著顧嗣的張地卻認得,他一眼就看出來那鐲子價值不菲,便暗地裏偷偷跟著順兒,還真叫他逮了個現形。”
“我猜,張地沒有去告訴顧嗣,而是以此威脅順兒,讓她接著去賣假茶葉,隻不過賺來的錢幾乎全進了張地的口袋裏吧!”沈霽喝一口茶,苦得她皺了皺眉。
看她裝成個大人,好像有多老成練達一樣,重犀暗笑,叫掌櫃上了一壺熱漿果汁來。
“不錯,這下順兒退無可退,她甚至對張地動了殺心,正盤算著怎麽解決他,誰知京華的一位大客戶終於找上門來,此人一來,將顧嗣嚇得不輕,這才重視起假茶葉的事情。”
“是誰?”
“朝中扶持二皇子的那位,澹台至。”
沈霽一聽,不由得冷笑一聲:“哼,他啊。”
要說澹台至,沈霽隻是幼時聽祖母與母親談起過:澹台至手握南方兵權,家中長子又娶了皇後娘娘的崇陽公主,就是二皇子的姐姐,此事本來可以一聽便了,誰知那日沈瑜生辰宴上,此人出言不遜,絲毫未將沈瑜大將軍放在眼裏,連沈延的麵子也不給,還有他的那個名叫澹台雪的幺女,被他當個寶貝一樣。沈霽在後院玩的時候,眼見她被一塊石頭絆倒,哇哇大哭,身邊的仆人尖聲叫著使喚沈霽去把那塊石頭搬走,再給她拿紗布和藥酒,沈霽哪裏肯幹,雙方爭執不下,直到吵來了大人才作罷。
沈霽正講著,有人敲了敲桌子,二人的思緒被打斷了,同時轉過頭去看,原來是剛才冒雨進來那人,他笑得呲牙咧嘴,臉皺巴巴的:“二位可以給支鴨腿嗎?好久沒吃肉了。”
素不相識一人,上來就要從你嘴裏搶吃的,搶的還是最好的那一塊,沈霽看那人長得賊眉鼠眼,對他沒有好感,心想什麽時候進來的無賴!剛要兩聲“去去”攆他走,重犀卻伸手掰下鴨腿就給他扔了過去。
“罷了罷了,我們接著說,”重犀給沈霽倒了一杯果汁:“顧嗣一嚴查,張地為了自保就將順兒供了出去,一個小仆人,差點毀了隆裕茶莊的名聲,得罪朝中重臣,顧嗣哪裏還容得了她,於是命人用板子將她打去半條命,交給張地處理,張地怕她連累自己,就拖到院中的水缸裏,將順兒淹死了,圍觀的幾個仆人本能阻止,卻什麽都沒有做。顧嗣讓全府上下保密此事,命人將順兒的屍體埋在花園裏。”
“順兒用隨身攜帶的匕首鑿缸自救,那鐲子想必是掙紮時砸在缸上才碎的...那順兒的母親?”
“你還記得那晚,那個被順兒殺死的車夫嗎?”
“記得。”沈霽點點頭。
“順兒被打時,順兒娘死死護住她,後來被人強行拉走,關在拆房中,當夜,那車夫就偷偷潛進柴房,玷汙了順兒的娘,事後車夫告訴她順兒被淹死的消息,她才崩潰自盡。後來,順兒母女的冤魂離體,整夜遊蕩在茶莊中,夜夜哭泣,擾得人心惶惶,顧嗣請來道士做法,道士找到了順兒娘的屍體,那車夫怕事情敗露被趕出茶莊,用幾顆偷來的珍珠賄賂了道士,道士果真守口如瓶,將順兒娘用特殊的符封在了柴房中,便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了。”
沈霽聽罷,氣得將茶碗一摔:“竟有此事!太可惡了!畜生!無賴!”
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竟一時不知到底該罵誰,不禁將要出口的話哽在喉嚨裏,若當初自己沒有那麽快相信順兒的話,而是去查一查,或許......
這時,掌櫃端著一碗麵走來,放在方才搶鴨腿那人麵前,他邊用鴨骨頭剔牙,邊攔住掌櫃,問道:“怎麽店裏隻有你這個掌櫃的忙活?小二呢?”
掌櫃歎了口氣:“之前有兩個小二,本來幹得不錯,誰知半個月前這附近出了一頭怪物,他們不敢待在這了,就走了。”
那人一聽,眼珠子一轉:“你是說後麵林子裏的那個?長著九個腦袋的狐狸?”
“都說是長著九個腦袋的,可我也沒見過啊,前幾日來了一夥人,還背了一人,那人的腿都被咬沒了,血淋淋的,本來還能活,誰知當晚那怪物就尋著血腥味找來了,那夥人為了自保,就把他丟出門外,自那以後,我每到晚上都不敢開燈,若這店不是祖上留下的家業,我也早就跑了!”
那人聽後竟大笑,將鴨骨一吐,問道:“他們從哪來,要去哪?”
“他們隻說要去垛村,離這裏大概有一天路程,至於從哪來...就不知道了。”
那人站起來,在掌櫃麵前轉一個圈:“你看看,他們也是我這樣的打扮?”
掌櫃認真打量他一遍,撓撓頭:“這個...他們的穿著看起來是比您好很多。”
“切。”那人擺擺手,坐回去,翹起一條腿:“這,人不可貌相,我告訴你,九首狐妖已經被我殺了,從此以後你這個小客棧就安全了。”
看掌櫃一臉狐疑,那人“嘖”一聲:“不信?你自己去看吧,我可是將它的九個腦袋都砍下來了!怎麽,你不得表示表示?”說罷做了個數錢的手勢。
這番話被旁邊兩人聽得是明明白白,沈霽翻個白眼,夾一口鴨肉放在嘴裏,心想:連那怪物叫什麽都不知道,還敢在這裏吹牛?
“你說這人是什麽來頭?”
重犀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我看他有些眼熟。”
“眼熟?”沈霽聽罷,這才把注意移到那人身上,她打量一下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用多少塊花花綠綠的邊角布料拚出來的,褲腿都不一邊長,布鞋也露腳指頭了,頭發蓬亂,像個瘋癲乞丐。
重犀點頭,用眼神示意沈霽看他頭上的鈴鐺,低聲說:“那鈴鐺我見過,世上就這麽一個,不過原主人絕對不是他。”
“他如此堂而皇之地將鈴鐺插在頭上,不怕人盯上嗎?”
“倒也無妨,那鈴鐺是個老物件,一般人認不出來。”
“看他那德行,想必是從哪偷的。”
重犀聳聳肩,意思是:“大概吧。”
那人一直吵吵嚷嚷的,掌櫃覺得眼前這人八成是個瘋子,不想與他有過多言語,轉身走了,那人對著掌櫃的背影啐一口,拿起筷子攪和麵條,嘴裏嘀嘀咕咕的,應該是在罵人,嘀咕一會,扯著嗓子嚷道:“你們這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可聽說過隆裕茶莊鬧祟?知道是誰除的祟嗎?我師父!他老人家現在已經在去往垛村的路上了,等我師父砍了妖怪的腦袋,我就掛在這破店的門口!”
沈霽瞪圓眼睛,猛地回頭看他,心想不會這麽巧吧?放下筷子就要起身,重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你要幹什麽?”
“你沒聽見嗎?他師父就是那個給隆裕茶莊除祟的道士!”
“那又如何?”
“那臭道士貪圖錢財,罔顧道義,等我找到他必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沈霽說罷起身,擼起袖子就朝那人走去,重犀在後麵攔,隻抓住個衣角,還被扯走了。
“喂!”
這一聲聲音極大,底氣十足,將那人震得一顫,一回頭,就見一個不大的小姑娘怒氣衝衝地朝自己走過來,趕緊把翹起的那條腿放下,將要站起,沈霽一腳踏在兩人之間的板凳上,將他壓了下去。
那人下意識向後一縮:“你...”
“你!大吵大嚷的,煩死了,我們要圖個清靜,你若再嚷,就蹲到外麵去吃!”
這人一聽,“騰”一下跳起來,險些撞上沈霽的腦袋,他掄起拳頭就向牆砸去,一拳一個血印,邊砸邊喊:“死人!你們都是死人!我要殺了你們!”說罷就朝沈霽撲來。
沈霽心想這什麽人啊!不管了,先揍一頓再說!她是有些三腳貓功夫在身上的,結果還沒動手呢就被重犀拉到身後,隻見重犀鉗住那人的一隻手臂將其推開,見他又撲上來,飛起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沈霽一看:好家夥,這一腳踹得是真夠狠,那我得踹得再狠些!於是又一腳,不偏不倚,剛好踹在那人臉上。
那人被踹懵了,半天沒爬起來,隻能閉著眼睛坐在地上向門外挪,邊挪邊繼續罵罵咧咧,直到重犀走到他麵前摘下那隻鈴鐺,這才住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