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很輕，卻讓跟隨他征戰萬載的淨寰使渾身一震。
    她明白君上指的是何處。
    那個被刻意留到最後的故鄉。
    橫渡星海時，陳景的腳步比往常慢了些。
    他走過曾經戰鬥過的星域，那些世界的生靈早已不記得灰衣人的模樣，隻有古老的石碑上還刻著“無涯君”的傳說。
    曾經追隨他的百萬大軍，如今或開宗立派，或歸隱山林，各自延續著新的故事。
    當熟悉的星穹映入眼簾時，陳景在虛空中停頓了片刻。
    那裏有一顆湛藍的凡人界星辰，外圍環繞著九層破碎的大界殘骸。
    正是他踏上征程的起點。
    最先降臨的是天劍宗舊址。
    護山大陣早已湮滅，曾經巍峨的劍峰隻剩下半截殘垣。
    陳景踏過生滿青苔的石階，指尖撫過斑駁的試劍石。
    石上那道少年時期留下的劍痕還在，隻是被歲月衝刷得模糊不清。
    後山草廬奇跡般地保存完好。
    推開門時，積塵簌簌落下，露出牆角那口鏽跡斑斑的鐵劍。
    這是當年離開時隨手擱置的凡鐵，如今竟成了天劍宗最後的遺物。
    “都走了啊……”
    陳景輕歎一聲。
    聲音驚動了屋簷下的蜘蛛，它慌張地拖著銀絲蕩向窗外。
    透過破敗的窗欞，能看到遠處新生的靈脈如翡翠般在山間流淌，那是他當年斬斷星庭枷鎖時，順手留下的一縷道韻所化。
    山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一個背著藥簍的少女氣喘籲籲地跑來，見到草廬有人時明顯嚇了一跳。
    她警惕地按住腰間柴刀：“你是誰？怎麽在天劍禁地？”
    陳景微微怔住。
    他沒想到這方破碎的世界還有人記得天劍宗，更沒想到是個毫無修為的采藥女。
    少女見他沉默，自顧自地說道：“快走吧，這裏不吉利。”
    “我聽爺爺說，很多年前有星庭惡人來找什麽東西，把整座山都翻遍了……”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她看見這個灰衣人突然抬手，掌心浮現出一柄虛幻的小劍。
    劍身透明如水，內裏卻流轉著讓她頭暈目眩的星光。
    “天劍訣……”
    少女瞪大眼睛，“你、你怎麽會我們祖傳的……”
    陳景沒有解釋，隻是將小劍輕輕推入她眉心。
    少女渾身一顫，眸中閃過無數劍影，那是天劍宗失傳已久的真正傳承。
    “告訴山下的人。”陳景走向門外，“從今日起，不必再躲了。”
    少女還沒回過神，眼前已空無一人。
    隻有草廬的木桌上，多了一盞積滿灰塵的油燈。
    當她下意識觸碰燈芯時，整個天劍宗遺址突然震動，所有殘垣斷壁煥發新生，護山大陣的紋路如金線般在山體表麵流轉。
    更遠處的星空中，陳景正走向凡人界。
    他的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麽。
    那裏有座邊陲小鎮的鐵匠鋪，爐火應該還燃著；
    有間種著老柳樹的院落，石桌上或許還擺著未完的棋局；
    還有……
    桃枝最後的碎屑從他發間飄落，在星光照耀下，竟又冒出了一點嫩綠的新芽。
    之後，陳景站在積滿灰塵的鍛台前，指尖撫過一道淺淺的凹痕。
    那是他年少時練習鍛劍留下的痕跡，曆經千年風霜仍未磨滅。
    牆角堆放的鐵料早已鏽蝕成渣，卻在陳景目光掃過時突然簌簌抖動。
    一縷微弱的靈光從鐵屑中滲出，如螢火般漂浮到他麵前。
    這靈光純淨得不含半點星庭氣息，反而帶著某種久違的熟悉感。
    “大乘期……”
    陳景輕輕握住靈光，掌心傳來溫潤的觸感。
    這是某個修士飛升前刻意封存的訊息，手法精妙到連星庭都未曾察覺。
    靈光在他手中舒展，化作一幅星圖，中央標記著一處陌生的界域坐標——
    大靈界！
    這個名字讓陳景微微挑眉。
    他征戰萬界多年，踏遍無數上界，卻從未聽聞過此地。
    更奇怪的是，星圖顯示的方位與古噬界、永耀界呈三角對峙之勢，按理說如此顯眼的位置不該被忽略。
    靈光忽然顫動，投射出一段殘缺影像：
    青袍修士負手立於雲海之巔，身後是萬千修士結陣飛升的壯景。
    就在霞光接引的刹那，那人突然回頭，目光如電般穿透時空，竟與此刻的陳景四目相對。
    “後來者……”
    修士的聲音直接在陳景識海響起，帶著超脫生死的從容。
    “若見此處，說明星庭未滅。”
    影像中的雲海突然染上青銅色，接引霞光裏暗藏殺機！
    “莫走古噬界，別信永耀光，大靈界中藏有……”
    話音戛然而止，最後幾個字被某種力量強行抹去。
    陳景掌心的星圖劇烈閃爍，坐標方位突然扭曲變形，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
    他目光一凝，“無”之道韻自然流轉，硬生生穩住了即將崩潰的訊息。
    淨寰使的聲音從星穹外傳來：“君上，這坐標有古怪，我查遍諸天紀事，從未記載過什麽大靈界。”
    陳景不語，隻是凝視著星圖邊緣一處細微的紋路。
    那裏隱約可見半枚殘缺的印記——
    三山托月的圖案，與天劍宗古籍中記載的“太虛門”徽記一模一樣。
    而這個早已湮滅在曆史中的上古宗門，正是當年第一個發現星庭陰謀的勢力。
    鐵匠鋪外突然風起。
    陳景轉頭望去，看見鎮口老柳樹瘋狂搖曳，幹枯的樹皮下透出翡翠般的光澤。
    這棵他幼時常在樹下乘涼的凡木，此刻竟在自發吸收靈光中溢散的道韻。
    更驚人的是，當柳枝拂過地麵時，泥土中浮現出無數發光的脈絡。
    這些脈絡以鐵匠鋪為起點，一直延伸到百裏外的深山。
    正是當年他離開凡人界時走過的路。
    此刻在道韻激發下，整條路徑化作一張巨大的符籙，而符膽位置赫然指向……
    “原來如此。”陳景輕聲道。
    他終於明白為何從未聽聞大靈界。
    這個坐標被拆解成無數碎片，分別藏在諸天萬界最平凡的物件裏：
    一塊頑石、一截枯枝、甚至半抔黃土。
    唯有身懷“無”之道韻者，才能觸發這些隱藏了萬古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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