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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羽柔將唐九帶入了後院的一間空閑屋子，又去取來一罐子安神泉水。
    當她抱著罐子準備再次進入屋子時，發現屋子像是被結界封住似的，她進不去。
    窗戶是半開的，她探著脖子往裏張望，卻沒有看到唐九，屋子裏麵沒有人。她覺得事有蹊蹺，甚至有些後悔答應唐九的請求。
    回想起二百年前第一次見到那孩子時，他身上穿的是無縫衣，羅羽柔那時便根據衣裳布料猜到了這孩子不是魔人。
    不過那時唐九收斂了靈場，且不曾透露過真實身份，因此她至今都不知道此人的來曆。
    她正胡思亂想著，聽到前麵店鋪傳來了人聲，於是趕忙放下了手裏抱著的一罐安神泉，返回前店。
    ……
    事實上，唐九在進入房間關上門後，沒能撐住全身的痛麻，摔倒在了地上。
    青冥見狀，迅速奪出錦囊，幻化人形將他抱了起來。
    “你剛才對自己做了什麽？”青冥驚慌地問他。
    他跟唐九之間是有感應的。自從唐九跟羅羽柔互相認出對方後，他就漸漸感覺到唐九不太對勁。
    雖說唐九看起來一切如常，甚至比在籠中時還要情緒平穩，但青冥覺得，這其實是反常之舉。
    要知道唐九可是剛剛吸食了丁香煙蘿。不久前唐九為了應對籠中的打鬥，都不得不弄傷自己的手臂，讓痛感刺激他的神經，從而保持短暫的清醒。
    這樣的狀態下，唐九怎麽可能情緒平穩地跟羅羽柔對答如流？
    而當青冥逐漸開始感應到唐九身上的傷痛，他才明白過來——唐九一定暗中在用術法自殘。
    他去解唐九的衣裳，發現唐九身上並沒有傷。
    可他確實感應到唐九在受傷，而且是遍布渾身各處的傷痛……
    “我感應到你受傷了，可為什麽看不到傷口？”青冥問他。
    “那是磔淩術……傷在體內，外膚無痕。”
    唐九臉色蒼白、眉心深陷，他在屋內開啟了遁形陣後，施咒語把青冥又變回了青冥劍，塞回錦囊，繼續道：
    “你赤身裸體就敢跑出來……這成何體統，衣裳做好之前都在錦囊裏待著，這裏可不是籠中，院裏還住著姑娘，你不可以放肆。”
    青冥聞言，覺得唐九隻顧關心別人、抓不住重點，滿腔怨懟道：“你已經設下遁形陣了，她們看不到屋內的景象，你放我出來，我給你療傷。”
    唐九道：“你不用管。”
    他把錦囊放到了一邊，靠著牆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停止使用磔淩術自殘後，重重幻影就又開始在他的眼前飄蕩。
    那些幻影全是青冥。
    而在此之前，他每次吸食丁香煙蘿後，眼前的幻影都是唐薪。
    居然變了……
    “你放我出來。”青冥說話聲明顯動了怒。
    唐九不予理會，除了眼前的幻象以外，他還覺得渾身燥熱刺痛得仿佛身處煉爐，他甚至想幹脆一死百了，永遠解脫……
    可是唐薪還在落塵宮，等著他去救，唐蘭也去向不明……而且如果他死了，青冥會怎麽樣？他們兩人結契了主仆，青冥會陪他一起死嗎？
    青冥看到唐九強撐的痛苦模樣，心焦道：“你快點放我出來，我帶你回南境——”
    唐九：“不回……你陪我，去救唐薪。”
    青冥再也壓不住火氣，提高音量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要怎麽救他？”
    唐九：“………”
    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其實丁香煙蘿維持不了多久了，等幻象褪盡，心魔重返頂峰，他便可以借心魔之盛殺進落塵宮。
    隻不過此法有些激進，畢竟心魔一旦主導了情緒和欲望，他就會失去理智、失去自我，到那時搞不好會濫殺無辜，連累其他不相幹的人。
    青冥道：“顏魅既然敢把唐薪拱手讓人，他恐怕早已計研心算、有所準備，我們得借力而行。”
    唐九道：“你說這些無可非議，可一旦跟顏魅合謀，哪怕一次……我便再沒有退路。”
    “不，無論你是否跟他……”
    青冥的話戛然而止，他像是顧慮到了什麽，沉吟了片刻後，改口道：“說到底，是魔、靈兩難，讓你進退維穀？”
    唐九咬得嘴唇泛白，沒說話。
    錦囊裏也靜默了半晌，才又傳來青冥的聲音：“此事暫且不提，你先讓我出去，我擔心你。”
    唐九道：“不行，我們現在必須保持些距離，你在我身旁，我的欲念會被你牽著走。”
    青冥內心的波瀾起伏跌宕，又提議道：“那練境空韻，現在就開始練。”
    唐九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
    青冥的這個提議無疑是深思熟慮後的忠言逆耳。
    唐九極力掃除腦海中殘存的幻覺，回憶起幼年剛去到雪峪時，跟著白染學境空韻心法的情景。
    境空韻是靈修術法，借助靈力編織出淨身虛境，身處虛境之中的人可以通過調動靈力來淨化魔體，經過漫長的日積月累，甚至可以將魔體擊潰，從此淨身無魔、專注修靈。
    唐九本能地抗拒道：“不練，也不能練......境空韻之所以能壓製心魔，其本質是淨化魔體。我們現在是依托魔陣法中的遁形陣才得以隱身的，若是練境空韻，遁形陣必然會受到衝擊，搞不好陣法被破解，我們就暴露了。”
    青冥道：“理論上是如此，不過可以先試試看，畢竟我們的目的不是徹底淨化魔體，而是短暫地緩解心魔，因此不需要傾盡全力對抗魔體。若是練境空韻的過程中，遁形陣有任何坍塌之狀，就立刻停止……這次我協助你練境空韻。”
    唐九詫異道：“……你協助？你會境空韻？”
    青冥道：“大概知道些，你跟隨白染修行時，我在旁邊也沒少偷聽偷學……雖說我不曾編織過淨身虛境，但淨化術法的要訣卻是熟記於心。我可以進入你的淨身虛境中助你一臂之力。”
    他繼續道：“你要想順利救出唐薪，就必須讓自己處於清醒的狀態，哪怕隻有一個時辰，甚至半個時辰也好，隻有你保持清醒，我們兩人才可能配合好突擊救人。”
    唐九沒接話，他有些動搖了。
    青冥又道：“我知道你曾經練境空韻功虧一簣，因此不願意再嚐試……但這次有我幫你，你也不要有壓力，即使不成功，這裏也沒有人會指責你，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了。”
    唐九有些晃神，他苦笑道：“你不指責又如何？你能代表我姑姑？能代表我師父？還是能代表靈域眾族？”
    “我……”青冥噎住了。
    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觸碰到了唐九一直以來隱藏的心結——
    唐九其實並非表現出來的那般放浪形骸、叛逆無道，相反，在他的心底，親友恩師、族域族人都有著無可比擬的分量。
    青冥思忖著，說道：“我無法代表他們……但是我理解你的心情，理解你被心魔折磨的痛苦，我也相信你可以——”
    “你不理解。”唐九冷言打斷他，“你經曆過？能感同身受？”
    青冥心髒猛地抽搐了一下，四周空氣仿若被抽離了幹淨，讓即使是身處劍體形態的他都感覺要窒息昏厥。
    唐九頓了頓，又道：“境空韻很難練的……你要協助我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你協助我淨化魔體的同時，你會受到魔體的反噬，這對於你而言，無異於一場惡戰。”
    青冥立即道：“無妨……我既重生為你的武器，那麽你的劫難便是我的劫難，涅盤沉浮我會陪你共渡，刀山火海我定當殫誠畢慮、鼎力相助。”
    唐九聽得心頭微震，手不自覺地抓住了丟在一旁的錦囊，拉鬆了束繩，摸到了裏麵入骨冰寒的青冥劍。
    他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倘若我想自我了斷呢？”
    錦囊無聲……
    唐九笑得悲淒，又問：“你會陪我嗎？”
    四下靜默……
    唐九拿出了青冥劍，將手覆在青冥劍上，指尖在劍柄雕花上來回摩挲，緊繃的心弦仿佛一觸即發。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九聽到腦海中響起了青冥低沉卻堅定的話語：
    “天地六域芸芸眾生，族類之多不勝枚舉，但我不屬於任何族類，我隻屬於你……既然青冥劍無他途可覓，那麽你若暴殞輕生，我便隨你化塵，你若絕地求生，我便杖履相從，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