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籠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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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塵宮新修的寢宮叫墨梅苑。
此時,墨梅苑前殿的赤金爐裏正燒著安神香,青藍煙縷從鏤空縫隙間散出,飄蕩在整個大殿內。
殿內的君座上斜坐著一個人,一襲墨黑華服長垂至地麵的絨席之上,半束烏發散落在肩背,朱湛發冠鑲嵌著伽羅綠石,左耳垂處米粒大的耳飾閃著淺雲光澤。
這人右手握著一把精致的磨刀,左手攥著一塊雕刻打磨一半的玉石,他正一邊心不在焉地雕磨著玉石,一邊端詳著麵前擺放的一幅半人高的畫。
畫中人一襲紅衣,手腳之間掛著冰冷的鎖鏈,正坐在一把楠木交椅裏,隔著蒙在眼前的一條寬綢緞,朝君座上的人笑。
這時,殿門被敲響了,唐九擺了擺手,隻聽沉悶的“吱呀”聲響起,殿門緩緩敞開,門前出現了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這人在門口處觀望著屋內的景象,猶豫了片刻後,抬腿邁進了門檻。
青冥緩緩朝君座走去,路過那幅畫時,他稍稍停頓了一下腳步,轉了個彎,徑直走至畫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軀將畫遮擋了個嚴實。
唐九正盯著畫中人看得專注,突然被障礙物遮擋了視線,輕輕蹙眉後,抬眼看向青冥。
“別看了。”青冥直挺挺地擋在畫前,不願移開。
唐九似乎是懶得跟青冥較勁,不讓看畫就當真不看了,轉而開始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
青冥勁裝雲履,墨發翩然,眉目深邃如畫,比他身後的畫中人要更加賞心悅目。
不過唐九將眼前的人跟畫中人一對比,發現雖說是同一個人,但氣質簡直判若兩人。
畫中的紅衣人還是個少年,少年的傳神之目被黑綢緞遮擋著,叫人看不清表情,窺不見其所思所想。可即使如此,還是能從其臉部細節、以及姿態舉止中看得出少年人的風流之韻。
相比之下,青冥倒是人模人樣的君子之風。
唐九道:“蕭銘不愧為妙手丹青,畫的真像呢,夙世苦海中的唐珞熺就是這副模樣。不過我之前跟你一起去玄殊島救唐薪的時候,竟然沒能認出籠中掛的這幅畫像就是你本人。”
青冥抿了抿唇,沒有接話,隻勸道:“別殺蕭銘。”
蕭銘現如今被關押在落塵宮的地牢裏,被唐九一聲令下斷了右手,隻因他這隻手曾執筆蘸墨為唐珞熺作了這幅“籠中雀”。
唐九麵露憐惜,問道:“你是來給他求情的?你舍不得你的好兄弟?”
青冥淡淡道:“蕭銘是籠中之主,他手裏掌握著太多情報,無論是四境分裂時的北境情報、亦或是三百年前的全境情報。我想你應該也發現了,三百年前的上界大戰還有一些疑點,你我所聞不一定是真相,蕭銘很可能知道些隱情,此人殺不得。”
唐九眯睛觀察著青冥的表情,沉默不語。
正如青冥所言,三百年前的上界大戰確實存在疑點。青冥不曾目睹當時發生的一切,僅僅隻是憑借道聽途說就能覺察出這其中的問題,更何況是在夙世苦海中親身經曆了上界大戰的唐九自己。
唐九這段時間除了徹查整頓魔域全境以外,也在試圖追本溯源,還原上界大戰當時有關魔域的所有線索,而蕭銘的確掌握著大量的線索,這人不能死。
他之所以斷了蕭銘的右手,也隻是被“籠中雀”這幅畫喚起了前世之痛,難以克製內心的悲憤罷了。
說起來,自從他統一魔族全境,北境玄殊島重新成為都城之島後,那座名為“籠中”的三層紅樓就被他下令燒成了灰燼。整座紅樓之中唯有一幅畫免遭火刑,也就是掛在籠中前廳的這幅“籠中雀”,正出自蕭銘之手。
曾經的“籠中”並不叫“籠中”,它隻是玄殊島上一家名叫“滿堂春”的酒樓罷了。隻因蕭家之主蕭辰身染毒症暴斃,蕭家的長子蕭銘接下了“滿堂春”的家業,隨後又在唐家少主唐珞熺的教唆之下,將“滿堂春”改成了“籠中”,做起了別的生意......
當年的“籠中”開業不過數月之間,奴役淩虐的邪風就暗中吹遍了整個北境,接著蔓延入東、西、南三境,將整個魔域搞得烏煙瘴氣、暗無天日,當時的魔君盛陌不得已下令整頓乾坤,希冀能端本清源。
可偏偏“籠中”有唐氏魔陣法的加持,使得其各方管製嚴密有秩、壁壘森嚴,再加上唐恒壓不住唐珞熺,唐明這個當伯父的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一來,君威雖盛,君令雖嚴,但根本無從深入“籠中”審查。“籠中”在黑風孽海中鋌而走險,另辟蹊徑,最終成為了魔域名門貴客虐奴尋歡的暗室屋漏之地。
“籠中”虎口脫險後,仍能日進鬥金,蕭銘可謂是賺得盆滿缽滿。因此他大喜之下,瀟灑地揮了揮腰包,給好兄弟唐珞熺在玄殊島城南置辦了一座“小籠中”,供其圈養私奴,也就是當年被唐珞熺帶到魔域的丹罽。
而現如今,籠中紅樓雖被燒毀,但這座城南的“小籠中”仍舊安然無恙,唐九暫時還沒有顧得上理會那座小宅。
此刻,唐九麵露倦怠,無聲地盯著青冥又欣賞了一會兒,起身下了堂階,又轉身出了門,將青冥獨自丟在了前殿。
青冥等他走遠,才緩緩轉身看向自己的畫像,他看著畫中的少年唐珞熺,心潮起伏不平,從夙世苦海中尋回的前世記憶又一次紛至遝來,讓他心驚肉跳、渾身顫栗。
他回頭望向殿外,已不見唐九的背影,隻能看到遠處苑牆一角盛開的一株結著霧藍色果實的灌木。如今已過了立秋,算算日子,他已經在落塵宮裏住半個月了。
自從唐九搬進了修建妥善的落塵宮後,青冥就被其圈禁在了落塵宮的寢宮裏。他除了可以在寢宮內隨意走動之外,哪兒都去不了。而碩大的宮殿之中,隻有主殿央案上的水晶劍架是他的安歇之地。
青冥被關在寢宮內,自然不知道宮門之外都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宮門之內的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知道唐九幾乎每日半夜都會從夢魘中驚醒,隨後陷入魔怔之中,而魔怔緩過來之後,便是劇痛襲遍腦部,疼得死去活來,疼得呻吟不止。
日子越久,夢魘的時間越來越長,魔怔的強度越來越深,頭痛的程度也越來越重。
唐九病了,病的很重。
七日前,施雲盛來了一趟落塵宮,來給唐九複診。在此之前,也就是唐九剛回魔域的時候,就請施雲盛給他診過一次病,然而診斷的結果是——施雲盛壓根沒見過這種怪病,完全無能為力。
這次複診之後,青冥詢問施雲盛唐九到底得了什麽病?這病到底能不能治?有沒有找到治療之法?
施雲盛隻是搖頭,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肯透露半個字。至於唐九,青冥更是撬不開嘴,唐九拒絕跟他談論有關病情的一切話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