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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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從鹽湖來!
    陽光炙熱的烤在大地上,鹽湖上麵的水蒸發又升騰,最後又化成了一粒一粒的鹽晶。
    這樣的白色,是帶著絕望的白色。
    麥和平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望著白茫茫的一片,著實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出去。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楊妮的重要性。
    有楊妮在,就好像是擁有行走的指南針一般,不管什麽時候都能精準的辨別方向,並且很快就能找到他們要去的任何地方,還能做出一個勘探路線。
    但是現在,偌大的鹽湖,綿延上百公裏,麥和平在短暫的幾分鍾內,竟然想過,沒有楊妮,他根本走不出去。
    “楊妮……楊妮……”他趴在洞口大聲的喊。
    絕望、恐懼、無助,所有的情緒都湧上心頭。
    麥和平哭了,身上沉甸甸的,衣服上、頭發上的水都變成了鹽。
    他跪坐在水中,眼角的淚水漸漸的落下,跟鹽湖的水融為一體。
    楊妮死了,他回去怎麽交代?
    楊妮死了,他怎麽回去?
    “楊妮……楊妮……”麥和平仰天哭喊,聲音悲痛欲絕。
    但是他的聲音很快就被風聲淹沒,隻留下冷漠無情的水隨著風聲而動。
    “楊妮……楊妮……”麥和平一邊走一邊哭。
    就好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行走在天地間,這一刻,麥和平覺得自己被人類遺棄了,絲毫都得不到關注以及關心。
    剛開始,叫喊著楊妮的名字是因為真心的懷念楊妮,那個用生命將自己托起來的女人。
    後來,叫著楊妮的名字,竟然隻是為了恐懼,在一片冷漠的白色中有一種寄托。
    楊妮,已經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一個驅逐恐懼的符號。
    麥和平走了沒幾步,心中著實難受,突然跪倒在地,雙眼無神。
    此時,他已經彈盡糧絕,完全沒有淡水了,之前一直都是楊妮背負著糧食和淡水,也隻有楊妮知道哪裏有能源補給的地方。
    如今沒有了楊妮,就好像是沒有了眼睛,在這裏一片漆黑。
    “楊妮……”麥和平忍不住又是高聲大喊。
    楊妮平時看起來那麽不起眼,現在才知道,原來她已經是自己的夥伴。
    麥和平的聲音越來越大,隻為了讓自己不那麽膽怯,也變得非常小心,唯恐會繼續墜入鹽湖中的深淵。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麥和平的身後響起。
    “和平,麥和平,你叫什麽呢,在這裏鬼哭狼嚎的,我還以為是遇到了狼。”
    麥和平轉過身一看,楊妮渾身濕漉漉的,頭上還有兩個麻花辮,黑乎乎的人兒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麥和平先是一愣,隨後又揉揉自己的眼睛。
    鹽進了眼睛,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疼,這樣的疼痛感告知他,他不是在做夢,也不是產生了幻覺。
    “楊妮,楊妮,真的是你嗎?是不是我缺水了,所以產生了幻覺?你……你怎麽還活著?”麥和平簡直不敢相信。
    聽聞鹽湖上麵的老工人說,一般進了鹽窟窿裏麵的人,基本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楊妮的父親,以及小鎮子上麵不少人都是因為落入鹽湖之中,隨後沒有辦法撈上來,最後,喪命於惡劣的自然環境中。
    楊妮此時是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跟前,臉上依舊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給他很大的安全感和踏實感。
    楊妮站在不遠處點點頭,一步一步的往麥和平的身邊挪動,臉上滿滿都是委屈。
    “你站著別動,我去扶你,你怎麽……怎麽上來的?”麥和平一邊走一邊問,緊張的扶住楊妮。
    楊妮渾身還是濕漉漉的,衣服鞋子已經非常沉重了。
    此時,太陽已經下山,他們必須要盡快回到工作站或者是往鹽湖外麵走去,否則,在這裏麵過夜,誰都受不了。
    楊妮一把抓住麥和平的手,隨後,躲在麥和平的懷裏哭了起來。
    她再勇敢,也是一個女生,再強大,也會畏懼自然,再灑脫,對於死亡還是充滿了京劇。
    剛才的楊妮,無疑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這一次,足以讓她驚心動魄。
    麥和平輕輕地擦拭楊妮臉上的淚水,露出了一個非常恬淡的笑容“沒事了,沒事了,我們活著就好。”
    楊妮哭著哭著,突然一臉認真,非常忘懷的看著麥和平,久而久之,終於冒出來一句話“你的命都是我救的,你是不是應該以身相許。”
    麥和平愣神,看著懷中的楊妮,很久很久說不出話來。
    她惦記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但是……這是什麽意思?仗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要讓自己以身相許?
    麥和平緊張的神色,讓楊妮備受挫折,神色與夕陽的餘暉一樣,頓時就黯淡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還是看不上我,我們是工人,您是學者,可惜了,我從第一眼看見你開始,就覺得我應該嫁給你。”楊妮一瘸一拐的在前麵走,聲音顫抖。
    麥和平跟在後麵,好幾次想要上前攙卻又阻止了行動。
    “對不起,楊妮,我一直把你當成妹妹看,我們倆就像是兩條平行線,怎麽能在一起呢?”麥和平搖搖頭,終究還是戰勝了理智。
    楊妮走在前麵,小聲的嘀咕道,但是這個聲音卻讓麥和平聽得非常仔細。
    “那你也該用命還我。”
    楊妮不傻,相反,非常聰明,她知道,要想得到這個男人,真的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如果這個時候不用救命之恩脅迫他,讓他妥協,估計這輩子麥和平都不會跟自己在一起。
    無疑,在鎮子上,楊妮是驕傲的公主,不管是誰都要高看一眼,但是現在是在一個城裏人的麵前,她是渺小以及卑微的。
    當然,這隻是剛剛開始而已,楊妮知道,自己想要打贏這一場情感與婚姻的戰役,還需要持續作戰。
    麥和平陷入了矛盾之中,終於,在一次楊妮落入湖水中,他過來攙扶。
    楊妮滿臉委屈“其實我也是很怕死的,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想到了我的媽媽,她那麽大年紀了,如果沒有我養老送終,她該怎麽辦?鎮子上那麽多人盯著我們家的技術,以後我們的技術傳給誰?還有啊……國家如果沒有我們這樣戰戰兢兢的鹽湖人,唉……”
    楊妮的說話,是非常講究戰術的,不管是從自身的道德感上說,還是上升到國家人才高度上來說。
    如果他死了,不僅是鹽湖行業的損失,也是一個家頂梁柱的倒塌。
    麥和平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與矛盾當中,看著楊妮那張精致的臉,在夕陽下,顯得好像沒有那麽黑了。
    楊妮深吸一口氣“和平哥,真的,其實我將你托起來的時候,我的心中一點也不後悔,有你在,我們鹽湖行業就能得到發展,老薑頭說過,你是未來,知識也是未來,隻要你好好的活著,比什麽都強,你不用自責。”
    麥和平重重的點頭“楊妮,我還是應該謝謝你,為了我,你差點就沒命了……這一點,我麥和平要記一輩子的。”
    楊妮腹誹你當然要記一輩子了,而且,要用一輩子來償還。
    楊妮的媽媽身體倍兒棒,什麽養老送終,那都是為了博可憐的話。
    但是,麥和平一個書呆子,還真是吃這一套。
    被楊妮說的滿臉都是淚水,他真是太感動了。
    一個年輕的姑娘,差點為了自己喪命。
    一個技術骨幹,在最關鍵的時刻,將命運的延續留給了知識分子。
    於公於私,麥和平都應該受到內心強烈的攻擊。
    楊妮看了看四周,盡管是一片灰蒙蒙,她卻非常嫻熟的辨認了方向。
    麥和平拿出了指南針,上麵的針到處搖擺,完全沒有方向感,就連手表也停止了轉動。
    “楊妮,我們這一次,可能真的是要死在鹽湖中了,我們完全走錯了方向,而且這裏磁場比較強大,所以才會導致我們沒有辨別方向的能力,你真的確定你能走出去嗎,我看地圖,上麵有一個補給站……”麥和平不斷的絮絮叨叨。
    但是心中卻是非常平和的,隻要有楊妮在,這個世界中有人作伴,他的內心就非常滿足。
    楊妮走在麥和平的身邊,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對於這片鹽湖,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怎麽會不認識路呢?
    “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已經聞著鹽湖的味道長大,如今我已經長成大姑娘了,還是依舊在這片鹽湖中,你覺得我會迷路嗎?”楊妮再三強調,讓麥和平跟著自己走。
    麥和平堅定的點點頭,現在,完全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楊妮了。
    夜幕降臨,星辰璀璨。
    在鹽湖裏麵看星星,終究是不一樣的。
    鹽湖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鹽島,麥和平攙扶著楊妮走到上麵,暫時能躲避鹽水的浸泡。
    麥和平失望的看著楊妮“這都什麽時候了,我覺得我們走的時間非常久了,怎麽還是沒有看見補給站,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是的,剛才天色太暗,可能我辨別錯誤了方向吧,我們暫時在這裏過夜,明天天亮了,太陽出來了,我就能方向了,真是的……”楊妮自顧自的坐下,神色沒有絲毫是焦灼的,還非常淡定的將樣本取下來。
    麥和平見狀,帶著幾分詫異“你不是說你認識路嗎?”
    楊妮別過頭盡量不去看麥和平的眼神,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我今天掉下鹽湖了,所以,可能有點後遺症吧。”
    她的眼神躲閃,帶著幾分詭秘莫測的笑容。
    麥和平歎了一口氣看看自己身上單薄的衣服,又看見楊妮厚厚的衣服,已經被太陽曬幹,被風吹幹。
    “沒有淡水,沒有糧食,如果我們還是在這裏耗著,可能很快就會喪命,楊妮,你怎麽一點也不著急?”麥和平問。
    他總覺得楊妮怪怪的,但是又說不出哪裏奇奇怪怪的。
    楊妮從自己的背包裏麵拿出了一瓶淡水,遞給麥和平“喝吧,放心吧,有我在,你死不了,我說過,我會保護好你的。”
    麥和平滿臉驚訝,楊妮此時的光芒萬丈,在自己的心中又拔高了一個高度。
    “你怎麽還會有淡水在身邊?你的包裏怎麽能裝那麽多東西,不沉嗎,你為什麽不讓我幫你拿著?”麥和平一連發出了好幾個疑問。
    楊妮隻是神秘的笑笑“從小在這裏長大,所以擁有一些保命的技能而已,再危險的時候,保命的水是不會丟的。”
    麥和平發自內心的對眼前的小姑娘讚許,她是一個有遠見的人,是一個能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如此看來,楊妮好像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醜。
    麥和平歎了一口氣,喝了一口淡水後,立馬遞給楊妮“對不起,我太著急了,應該讓你先喝的。”
    楊妮搖搖頭“我不渴,我少喝一點,你就可以多喝一點。”
    麥和平的內心產生了極大的安慰,對楊妮也產生了不一樣的情緒。
    是夜,湖麵上的風逐漸變得很冷很冷。
    白天還是炙熱的烤著鹽湖,升騰起來的霧氣將鹽湖籠罩得就好像仙境一般。
    夜晚,黑夜將一切都吞噬了,仙境又變成了魔鬼窟。
    一陣風呼嘯而過,各種各樣的聲音在他們的耳畔縈繞。
    麥和平忍不住靠近了一點楊妮,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野外活動,也是第一次在外麵過夜。
    他一個技術人員,高級知識分子,第一次在野外落魄得分不清方向,找不到目標,隻能依靠一個女人過一個晚上。
    楊妮看見麥和平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於心不忍,欲言又止。
    麥和平剛開始是坐在鹽山上,最後躲避在山的一側,企圖躲避風的洗禮。
    隻可惜,到了夜晚,風越來越大,別說不能睡覺,甚至是不能安穩的坐著。
    麥和平坐立不安,瑟瑟發抖,出門的時候他看見楊妮帶著一身大棉襖子,他還嗤之以鼻,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土氣,出門了還不忘記帶一件大棉襖。
    楊妮卻半躺在鹽山背風的一麵,很愜意的看著天空上的星辰。
    她不畏寂寞感,也不害怕周圍的冷風以及時刻都會出現的野獸。
    麥和平見狀,慢慢的靠近楊妮,他還是第一次這樣主動去靠近楊妮。
    楊妮也不生氣,臉上永遠都洋溢著淡淡的笑容。
    在皓月與星辰之下,他們能清楚的看見彼此的臉。
    “要不,我們一起……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楊妮主動說道,但是言語之中卻帶著極大的不自信。
    要是在以前,楊妮絕對不會膽子這麽大的,第一次主動要求跟別人在一個大棉襖裏麵休息。
    麥和平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搖搖頭。
    “磨磨唧唧的,我發現你們城裏人就是這點不好,如果你覺得冷,咱們就抱團取暖,如果你覺得你能忍受,隨便你。”楊妮翻了一個身,呼呼的睡著了。
    麥和平聽著楊妮輕微的鼾聲,對楊妮的感覺又多了幾分嫌棄。
    什麽條件,竟然還能睡著,還能打呼嚕。
    麥和平自己睡不著,但是看見楊妮睡得這麽熟,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這個女人的心可真大啊,在這樣的條件下竟然也能睡著。
    楊妮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巨大的晃動,麥和平正在搖晃她的身體。
    “怎麽了?我還以為地震了。”楊妮揉揉惺忪的睡眼,反正她是一夜好夢,用大衣蒙著被子,蜷縮在裏麵睡得挺好。
    至於麥和平,真的冷到了一定程度,自然會來找自己。
    一切都在楊妮的預測當中。
    麥和平略微尷尬的咳嗽兩聲,終於還是道“你這個大衣挺大的哈,你一個蓋著是不是顯得有點空?”
    楊妮愣神,睡眼朦朧的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道麥和平是什麽意思。
    “您可真有意思,跟我穿一個大衣就直說,還我的衣服挺大。”楊妮嘟囔著,卻還是非常大氣的將衣服的另外一半位置讓給了麥和平。
    麥和平早已經凍得哆哆嗦嗦,滿臉都是眼淚鼻涕,嘴唇發紫,手腳僵硬。
    猛然間進了溫熱的大衣裏麵,心底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楊妮,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麥和平念叨著。
    楊妮倒也不客氣,一個勁兒的點點頭“是的,如果沒有我,你今天死在這裏了,我一直都在救你。”
    麥和平隻好點頭,唯恐楊妮說下麵的話,讓他以身相許。
    楊妮是個聰明的姑娘,那些話,隻說了一次,再也沒有說出口。
    麥和平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一夜噩夢,嚇得她再也不敢往楊妮的身邊靠。
    他慌了,真的慌了。
    說白了,他麥和平是高材生,是到這種窮山僻壤鍍金的,根本不會在這裏紮根,等到總局召喚他回去,他大小是個幹部。
    如果在這邊安家的話,那召喚回去的概率一定是降低了。
    他是文藝青年,楊妮就是個小鎮女人。
    他是高材生,楊妮就是個初小生。
    他是城裏人,楊妮卻是個鄉下女。
    ……
    不管怎麽看,不管怎麽比,都是寫著一個大大的不搭。
    麥和平剛才竟然做夢,和楊妮結婚了,這是絕對沒有辦法接受的。
    他寧願凍著,寧願被寒風吹著,也不再跟楊妮共穿一件衣服。
    與楊妮同袍,就相當於承認了楊妮這個人。
    楊妮再次被驚醒“你現在要是不保存體力,明天我們還要走很長一段時間。”
    “楊妮同誌,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我有未婚妻,她是個老師,我們很快就會結婚,我們雙方父母對彼此都很滿意,婚姻是講究門當戶對的,我們終究不合適,請你收起你的心思,我也會在別的方麵報答你的救命之恩。”麥和平垂下頭,用盡心思的說出了這番話。
    楊妮憨憨的笑笑,倒也不生氣,穿好衣服,喝了一口收在衣服裏麵的酒,樂了。
    她不說話,隻是看著麥和平傻笑。
    麥和平被盯得發怵,又馬上解釋道“楊妮同誌,我們青梅竹馬,兩廂情願,就等著我回去然後成婚,我和你終究是不可能的,你還是盡快找人結婚,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你。”
    楊妮卻起身,拍拍身上的鹽粉,莞爾一笑“不急,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