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白裏的奇怪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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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好暈。
    混混沌沌的,腦子裏好像塞了漿糊,是那種熬了通宵之後又睡得過了的感覺。
    但是,為什麽……
    好像,什麽都是,一片空白。
    手,是手嗎,好麻。
    “嘀嘀~噠浪噠浪噠——”
    不知道哪裏來的鈴聲,闖進了我灰蒙蒙的混沌裏,我甚至不太明白,它意味著什麽。
    “嗯——!哎——呀!”
    女孩子……?
    我從一無所有的空間被她搖醒了,“葉憐葉憐!起床了!今天開學典禮!”
    葉憐?開學典禮?
    我沒有任何印象,沒有一點記憶。
    女孩子很是無奈,“你昨天才到學校來,生活老師跟我說我要多一位室友,我還特意從附近最好的中餐館打包了好吃的想給你接風洗塵呢,結果回來一看你竟然睡著了!連行李都不收拾,還怎麽也叫不醒。”
    中……餐館?
    “好了好了,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吧,我叫允欣,你叫我欣欣吧。”她見我坐起來了,幫我打開衣櫃拿出一套製服,白色襯衫,青綠色的格子裙,淺咖啡色的外套,“快換衣服吧,我們宿舍到禮堂要走二十分鍾呢。”
    我完全不明所以,洗漱之後按著允欣說的穿好了衣服,帶上紙筆,跟著她去什麽禮堂。
    開學典禮……
    這裏是……學校?
    出了宿舍門,空氣清新,帶著一點點微冷,確實是需要穿外套的溫度了。天空湛藍,陽光燦爛,兩層小樓的“宿舍”連綿不絕,其間栽種的玫瑰此時仍在花期,它們有的安分地在枝上盛放,有的則順著牆根攀到了二樓,企圖探進少女們的私人領地。
    路上遇見不少從其他宿舍出門的學生,他們的長相與我和允欣似乎有點不太一樣……至少我們都沒有淡金和淺亞麻色的頭發。
    這就是學校嗎?
    我腦子裏毫無印象,陌生卻又熟悉,陌生的是我空白的記憶,熟悉的是樹木和陽光的悠然香氣,是藍天白雲之間縱橫交錯的航跡雲,甚至是——飛入我耳中的、那些路過的學生們交談時的隻言片語。
    允欣很照顧我,挽著我的手臂給我一路說著各個大屋子的用途。
    “這是接待室,我們的郵件和快遞都會被送到這裏,要拿學生卡才能取;這是飯堂,從早上八點開到下午六點半;那邊是圖書館,全天開放,要刷學生卡才能進去;這裏是另一個區域的學生宿舍,都是一人一間的公寓,比我們住的要貴一倍呢,聽說學校最貴的宿舍是單人套間,一百多平米,一周就要好幾百鎊……”
    是學校啊。
    基因裏的生存能力好像正被逐漸點亮,我似懂非懂地點頭,“那我們要上什麽課?”
    “你沒有課表嗎?”允欣說著就抽出了一個透明文件夾,上麵是一張表,錯落地填著時間和課程,她把文件夾直接塞給了我:“這個先給你,我等會兒再去圖書館打印兩份,釘一份在臥室報告板上,這樣就可以隨時看了。”
    課表裏扭扭曲曲的字,奇怪的是,我居然好像看懂了。
    “我們用這種文字上課嗎?”我指著課表裏的字問允欣。
    她瞪大了眼睛,“你……不會吧,你不識字?”
    “好像能看懂,這是‘東方曆史’的意思嗎?”
    “是啊。”她長舒一口氣,“那個……我聽生活老師說,你之前生了很重的病,才剛剛痊愈,很多事情記得不太清楚。嚇到我了,還以為你連字都忘了呢。”
    好像沒有,她說到“字”的時候,我腦海中忽然浮現許多模模糊糊的知識,而且和她說了這麽久的話,哪能沒有語言能力嘛。
    “我們這個專業叫東方研究,是學校今年新開設的,有好幾個科目都是中文授課,哪怕你的英語不好,應該問題也不大。”她指了指三十步開外的一棟精致石結構建築,“啊,到了,禮堂。我們先進去吧。”
    原來開學典禮就是個聽人致辭的無聊場合,幸好很快結束了,允欣叫我一起去飯堂吃午飯。
    “我們等個人。”她站在禮堂大門口,“順便給你介紹朋友,是比我們大一屆的學長,學校接機的時候認識的,讀金融,很厲害的呢。”
    我呆呆地點頭,雖然剛才的致辭莫名其妙就聽懂了大半,可這會兒望著來來往往高鼻深目,金發碧眼的學生,我仍舊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學長也是……和我們一樣嗎?”
    “什麽和我們一樣?”允欣掏出手機發了幾條信息,又打起了語音。
    我猛然想到,吃飯,要用錢的吧?
    心急地在書包裏麵翻找,終於在一個口袋裏找到了一張紙幣。
    十鎊。
    再也沒了。
    不是吧,這家大學還有校服,剪裁質地一看就很貴——雖然我也不知腦海中為何有此判斷——完了,我渾渾噩噩地覺得在這樣的大學裏一定很花錢,這該怎麽生活,我什麽都不記得,連這是哪兒都不知道,自己怎麽來的更加不清楚。
    午飯我特意選了最便宜的,竟然也花掉了八鎊九九。
    回到宿舍,我找了半天,在行李裏麵找到一張銀行卡,讓允欣領著去查了餘額,一百二十鎊。
    ……
    還好我看到了學費和住宿費的繳費回執,這學年的學費和住宿費已經全部交過了,這稍稍令我放心了些,也就是說,我隻需要解決自己吃飯的問題就可以活下來了。
    可以打工的……吧?
    總之,先熟悉一兩周吧……
    我們去了趟超市,買回來一大堆食物,允欣買了很多速凍熟食和零嘴,說吃起來方便。我買的則都是便宜蔬菜和麵條,打算自己做飯。
    熟食實在太貴了,我買了一周的食物的量,花了三十鎊,允欣花了七十多,按她說卻隻夠吃幾頓的,她打算平時都在學校飯堂解決,自己做飯太麻煩。
    嗯……可是我好像不行啊。
    傍晚回到宿舍,我打開行李箱準備仔細整理一番,裏麵有一些基礎的生活用品和保暖衣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允欣問我要電話號和通信聯絡方式,我將行李箱和書包翻來覆去找了許多遍,並沒有手機。
    “這……”允欣感到不可思議,“你沒有手機?要不明天我們去鎮上買一台吧。”
    “可是我沒有錢。”我無奈地笑笑,“沒關係,宿舍配著電腦呢,社交可以在電腦上解決。”
    “可是很不方便啊,出去玩什麽的……”允欣小聲嘟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張大了嘴:“噢!說起這個,今晚在學校酒吧有迎新會哦,是我們學聯包的場,等會兒早點吃飯,好好打扮一下,然後一起去吧!”
    酒吧……是喝酒的地方吧?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酒。
    “酒吧貴不貴啊?”我有點猶豫,“而且……我沒有去過。”
    “不貴不貴,學校酒吧比外麵便宜多了,沒有去過就對了,正好見識見識!”她興奮地翻著自己的緊身牛仔褲和小短裙,亮在身前比劃著讓我幫她挑選。
    我回頭看了看自己單薄的衣櫃,兩套校服,一件長袖t恤,兩件樸素的長袖厚毛衣開衫,一套鬆垮垮的休閑服,沒了。
    ……
    聽起來是需要穿得好一點的場合,可我的衣櫃裏,似乎隻有那套校服看上去用料精良……
    不得已,我隻好穿了長袖t恤、毛衣和校服裙,把頭發紮起一小撮,用毛衣上解下來的裝飾帶係了蝴蝶結做點綴。
    允欣大概是看不過去,挑了一支口紅讓我抹上,又借了我一雙蝴蝶結平跟芭蕾鞋。
    “我不懂幫別人化妝,還是不糟蹋你的臉了,你塗點唇膏,會顯得氣色好。”她是這麽說的。
    踩著暗黃色的燈影出門,我們走在學校的步道上,青草味在夜風中醞釀著,頭頂偶爾會有飛機遙遠的轟鳴,晴空中的漫天星鬥聚成橫貫東西的銀河,我內心感覺到了深深的震撼。
    “天之蒼蒼,其正色耶?
    其遠而無所至極耶?”
    我的腦子裏忽然蹦出了這樣一句話。
    “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以星辰為珠璣……”
    啊!!!
    頭好痛,我一瞬間目眩神迷,深深吸了口氣,快走兩步跟上允欣。
    “這裏空氣好好啊,能看到這麽多星星。”我說。
    “是啊,路燈也少,黑乎乎的,你晚上可不要亂跑哦。”
    離酒吧還有一段距離,就已經聽得裏麵音樂震撼,附近還有許多與我們一樣結伴而來的學生,三三兩兩,時不時就起著哄。
    我們向酒吧門口的保安出示了學生證,挺著啤酒肚、穿著製服、別著校園工作證的金發胖男人朝我笑了笑,做出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允欣似乎很擅長這種多巴胺瘋狂分泌的場合,從進門開始就和來來往往的人打招呼,一刻不停。她把我帶到吧台,點了杯酒塞給我,說:“這是黑啤酒,很好喝的,你拿著嚐嚐,等會兒我回來找你再喝。”
    她朝我甩了甩手,踩著高跟鞋,搖曳著曼妙的身姿,沒入了舞池人群中。
    流行的韓文舞曲結束在高八度的嫵媚顫音裏,手中的黑啤散發出小麥香味,成熟的糧食氣息非常饞人,我忍不住小口抿了點嚐了味。
    苦,澀,冰,冷。
    我的鼻子和眉頭一塊兒皺起來了。
    “你好。”
    “你好,hello?”
    “小姐姐?”
    嗯?是在和我說話嗎?
    抬起頭,一個穿著釘珠白襯衣和黑色休閑西裝外套的男生站在我麵前,他的頭發打了發蠟,在頭頂卷成一團蜷曲,鼻梁上架著一副時尚的六棱型金屬眼鏡,一隻手上拿著手機,禮貌地問:“不好意思,我想要一下你的手機號可以嗎?”
    手機號?我哪有那種東西。
    “我不用手機的。”我對他說。
    “小姐姐,你開玩笑啊,怎麽會不用手機啊!”他不可置信。
    “真的。”我瞧見他背後不遠處有三五個人正盯著這邊看,心中忽然闖進了點什麽,脫口便問:“你們玩遊戲?”
    “啊!你怎麽知道!”他很訝異。
    “我隨便給你寫一個拿回去交差,要不要?”
    “好的好的。”他忙不迭把手機遞過來,“謝謝你小姐姐。”
    我往他打開的通訊錄頁麵胡亂填了名字和手機號,男生道謝後就離開了。我坐在吧台的轉椅上觀察著形形色色的人們,酒吧很吵,我對喝酒跳舞不感興趣,但觀察他們卻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外向的,內向的,活潑的,文靜的,他們有些人毫無拘束,有些人欲拒還迎,都在這色彩斑斕的黑暗裏盡情地釋放著自己。釋放著自己的魅力,釋放著自己的欲望,但礙於道德又不至於下流。舞曲雖然吵鬧,我用指關節叩著吧台的桌麵與之相和,倒想起了一句“鈿頭銀篦擊節碎”。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我一時間解釋不出,腦海裏卻恍惚有那樣的場景,盛裝的美人旋轉著腰肢,青衫士子飲酒作歌……
    怎麽會有這樣的記憶?
    我明明什麽都不記得,可總會有奇怪畫麵一閃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這些舞曲,還真是容易讓人模糊時間啊。
    “葉憐?”
    是一起吃過午飯的那位金融係學長,他竟然還認得我,我收攏了散亂的神思,與他打招呼:“學長好。”
    “怎麽不去玩?”他非常平易近人,絲毫沒有學長的架子,像——春天裹挾著花香和柳絮的風。
    我搖搖頭,“我不會跳舞。而且這是允欣買的酒,我幫她看著。”
    學長傾身打量了一下那杯酒,“凱撒?”
    “啊?”
    “哦,沒事。這是黑啤嗎。”
    “是的,聞起來有很濃的小麥香,沒想到喝起來卻那麽苦。”
    學長扯了扯嘴角,“你可以試試liqueur,甜甜的更適合女孩子。”
    “liqueur是什麽啊?”
    “就是利口酒。一般是用白蘭地、朗姆酒、威士忌、龍舌蘭之類的蒸餾酒甜化處理後做成的,偏香甜,口感更柔。”
    “這樣啊。”我摸摸自己已經有些發熱的脖子和耳根,“可是我好像不太能喝酒,還是算了。”
    何況我也沒錢啊!
    學長問了問我在學校住得是否適應,讓我以後有需要幫忙盡管找他,就去和他的朋友們匯合了。我又變成了一個人,喧鬧的角落,布滿冰冷水珠的玻璃大酒杯,微微的麥芽香氣,路過的姝麗女生身上的香水味。
    我漫無目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那樣發著呆,好像自己與它們所有的這些,不在同一個時空。
    連手機都沒有,主動和我接觸的人隻有作為室友的允欣一個,這……完全稱得上“奇怪”了吧?
    難道……我就是這樣孤身一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