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心有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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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回家時,我扭扭捏捏地不願意帶上安送的那條手鏈,為此還故意想裝作把它忘在了桌子上——它實在是讓我感到太不安了。
    甚至都有點想扔掉,可就這樣扔掉又很暴殄天物,捐出去或賣掉若是碰巧被安看見,也會很尷尬。
    方刈理解不了我的不安到底從何而來,不過還是建議我把它送給了孟雨晴。
    處理掉了這條麻煩的手鏈,心中總算稍稍舒快了一些,返回鄉間的旅途上,在一路吹來的青草暖風裏,夏天好像到了極盛的時候。
    天氣越來越熱,方刈最近每天都要到城市裏去,他讓我留在家中好好避暑,不要胡亂折騰自己的身體。
    花園在葉言和幾位仆人的努力下漸成規模,一年四季都有應季花卉開放,此時也不例外。整齊對稱的布局裏點綴著各種顏色的大小鮮花叢和小果樹,規矩而散漫,在陽光的照耀下,好像有金色的霧氣在跳動,引誘著來往的蝶群。
    小巧可愛的白色和黃色的菜花蝶是莊園裏的常駐民,而葉言又另外養了一群色彩斑斕的熱帶蝴蝶,我每次都要被它們身上巨大而豔麗的眼斑嚇一跳。
    奇怪,在我破碎的記憶裏,小時候似乎很喜歡蝴蝶。
    現在卻完全熱愛不起來,甚至覺得這些少見的漂亮蝴蝶有點惡心,連女孩子熱衷的傳統百蝶穿花紋樣都不喜歡了。
    因為這些蝴蝶的關係,也因為天氣炎熱,我更少到花園裏去了,隻會偶爾站在窗邊觀望一會——比如現在。
    “小憐!你每天都在這裏看,怎麽不出去啊。”葉言又隨隨便便地進來,吹了聲口哨,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隨即響起。
    我聽到這聲音瞬間驚恐萬狀,隻見一隻碧綠橘黃,拖著靛藍色尾羽的鸚鵡撲騰著扇形的大翅膀朝我飛過來,我落荒而逃,一邊尖叫:“你帶的什麽東西,快拿走啊!好惡心!”
    我哐的一聲關上臥室大門,胸口急急地起伏著,幾乎想要幹嘔。
    葉言追到門外,隔著木門高聲問:“唉?我看你整天呆在屋子裏,特意給你養了一隻鸚鵡解悶,原來你不喜歡啊?”
    “我不喜歡!你趕緊把它帶走,不要再讓我看見!”
    “好……對不起。”
    嚇死我了……
    走廊那一頭追著我的那隻豔麗鸚鵡,溜圓的眼睛,尖尖的鉤喙,鋒利的爪子,密集排列的長羽……一切都很恐怖!
    艾妮來敲敲門,說葉言已經走了,我卻不願意出去,抱住膝蓋坐在窗邊,心裏有點頹唐。
    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我翻覆著手掌,陽光之下的細膩皮膚慘白如雪,仿佛鋪了一片空中灑落的鹽晶,又像傅了一層研磨過的白芷藥粉;根根藍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毛細血管被紫外線刺激破裂,漸漸顯出鮮紅的細點……
    無論怎麽看來,都是一副異於平常的模樣。
    我突然煩躁不已,很艱難才控製住了不要讓自己將床頭櫃與窗台上的花瓶揮落在地。
    鴕鳥一樣鑽進被子,摸出有著冰涼玻璃屏幕的手機,直到點進聊天軟件裏和方刈的對話界麵。
    我往上翻了幾下,很快就到頂了。
    最開始的一條,他問我中午的藥喝完沒有。
    自那以後,我每天喝完藥,都會拍一張空空如也的青瓷碗照片給他。
    他的私人帳號的頭像,是我送給他的那幅用顏料刀畫的睡蓮。
    點開輸入欄,打了刪,刪了打,這是我經常做的事情。
    我擔心打擾他,有什麽話想對他說想要馬上發給他,最後都會變成記下來等他回來再告訴他。今天被花園裏的小鳥嚇到了,看螞蟻搬運食物,跟葉言學畫畫結果醜得一批,看了哪本書有什麽感想……
    然而這次我最終沒有忍住,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方刈”。
    隔了大概小半分鍾,在我已經將手機扔在一邊,把臉埋到被子裏時,他的語音通話突然而至。
    我驚喜又緊張,“方刈……”
    “嗯。”他的聲音淡淡的,卻明顯比正經工作時多了一分溫柔,“你從來不找我的,所以我直接打給你了,怎麽了嗎?”
    “沒……沒有……”我隻是很想和他說說話,哪怕他不回應我也沒有關係,“就是,就是想……”
    我還沒說完——應該說是還沒編好借口——他已經笑了,“想我了?”
    想了幾秒,仍舊沒找到遮掩的理由,我隻好嗯了一聲。
    “那……你來找我好不好?”他的語氣忽然變得輕快,似乎很高興,“我讓李接你過來。”
    雖然以前斬釘截鐵說著絕對不要打擾他的工作,沒想到還是真香了。我匆匆梳洗,換上一條黑白配色的連衣裙,趿了一雙字母係帶的黑色絨麵小細跟鞋子就跑下樓,因為全身都是黑白色的搭配,還特意戴上了方刈送我的那枚紅寶石戒指。
    從莊園開車到市中心約摸需要大半個小時,由於心懷期待,倒是完全不覺得旅途漫長,高速公路兩旁草木茂盛,車子開起來後灌入窗戶的空氣新香清爽,植物成熟的氣息將我的心裏也填得滿滿的,看來果然是要多出門走走才會開朗呢。
    穿過大小街道,車子最後停在了一座淺灰白色伊麗莎白式建築前。
    深色的柏油馬路,白色的斑馬線,嗒嗒作響的紅綠燈,提著公文包和抱著文件的白領們步履匆匆;不少衣著光鮮的先生女士們臉上一片嚴肅,眉眼微微皺著,正與電話那一頭的人唇槍舌戰。
    李一路帶我入內,說方刈還在開會,找了個叫琳達的小姑娘幫我泡茶送點心,讓我先休息會兒。他走後,茶很快泡好了,我端起一聞,好濃的豆香味,小啜一口,可惜水太熱,茶葉被燙得有點過了,失去了釅釅馥鬱。
    被燙壞的茶葉即使品質上乘,三泡後也很難再討人喜歡,我嫌坐著好悶,讓琳達帶我去休息區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玩的。
    很傳統的休息區,咖啡機和自動販售機,播放著新聞的懸掛式電視,桌椅和報紙雜誌架,桌球和幾套健身器材,再無其他。
    正好有兩名員工正在打桌球,西裝革履,脫掉的外套搭在椅背。
    ?他們不熱嗎?
    “琳達,你會打桌球嗎?”我問小姑娘。
    她點點頭,笑得靦腆,“嗯,中學的時候大家經常一起在活動室玩這個,不過我打得不好。”
    我纏著讓她教我,琳達拿了球杆、架子,以及兩小塊巧克粉,又端了一盒五顏六色的球過來,在球桌上碼好。
    她聽我說完全不會,很耐心地跟我講解了規則,還做了示範,兩杆輕輕鬆鬆落了袋。
    我摩拳擦掌,可惜這玩意看著簡單,實際處處點點都是技術,不說進洞,我放了兩個杆架做支撐定點,可五次了也愣是沒有戳中麵前的那顆球。
    琳達伏過來,教我要從哪個角度使力,我重燃信心,用力一推。
    啪!噠、噠、噠……
    球被我戳得直飛出去了。
    我們同時去追那個球,琳達先將球撿起,身後卻響起了笑聲。
    原來是那兩個原本就在打球的男子,我和琳達路過他們時,其中一個更是開口道:“哎喲,這不是新來的琳達嗎,長得像男人,力氣也不比男人差嘛——哎,這位小姐,你也是新人嗎?我叫安德魯,怎麽好像沒見過你,不知有沒有榮幸知道你的芳名?”
    琳達低了低頭,不想理會他們,我更不平了,便說:“我請琳達教我,剛才的球是我打的,我們又沒有礙著你,你這樣太沒禮貌了吧。”
    “哎喲,真的是個新來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是哪個部門的?”
    男子趾高氣揚的樣子實在討人厭,我本想拉著琳達走,可琳達下次肯定還會被他們取笑。
    幹脆等方刈找過來好了。
    “那我還真不知道呢。”我故意白了他們一眼,腳尖踮高,坐在了球桌邊沿,準備和他們扯皮,“我隻知道你們不尊重人,毫無紳士風度。”
    “不尊重人?哈哈哈哈哈,現在的小孩子真是玻璃心,誰不是這樣過來的?”男子哈哈大笑,球杆一推,彩球應聲落洞,“誰不都像這些球一樣,等著被人打來打去?”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這和你不尊重人有什麽關係?”
    “哎喲,開個玩笑就不尊重了?玩不起啊?”安德魯放下球杆走到我麵前,湊近過來,“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在學校裏肯定沒少被人調戲吧?”
    我揚起手想推開他,又覺得碰到他會很惡心,原本一直在旁邊的琳達突然大聲說:“先生,她是方先生的客人。”
    真不知道是我幸運還是他倒黴,方刈正好這個時候來了。
    “發生了什麽?!”李見此情景非常驚恐,“安德魯,請你馬上後退。琳達,你怎麽照顧葉小姐的?”
    方刈怒氣沉沉,壓低了聲音,冷冷地說,“小憐,過來。”
    “方刈,他罵人。”我從球桌上跳下來,“我請琳達教我打桌球,球被我失手打飛了,但是根本沒碰到他們。我們去撿的時候,他們嘲笑琳達,我就請這位安德魯尊重人,可是他剛才對我說——”
    我說到一半,接下來要說出的那句話殺傷力可能有點大,迅速思考了一下,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說出來。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讓方刈做出更準確的衡量。
    “他剛才對我說,‘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在學校裏肯定沒少被人調戲吧’。”
    “我……葉小姐,對不起!我隻是開玩笑,我不知道您是……”安德魯慌得牙齒都在打顫,然而話沒說完就被方刈打斷了。
    “李,你去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