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
    沈夜屏住呼吸，手指顫抖地點開消息。
    消息的內容是一段視頻。
    急切地點開視頻。
    晃動的鏡頭前，可以看到一名穿著白色長裙的少女站在欄杆前。
    皎潔月光映照著她的婀娜身形，而她始終沒有回頭，隻留給鏡頭一個背影。
    夜色蒼茫，冷月無邊。
    她憑欄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浩渺長河。
    霜一樣的月光映襯著她的柔美身形，風吹亂了她的長發，而她就像謫落人間的絕色仙子。
    忽然。
    一道男聲響起：
    “宋清允，你將來希望找一個什麽樣的男朋友？”
    女子依然不回頭，托著腮，遠遠眺望江月，以一種慵懶地語氣說道：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呢。”
    又有一道男聲響起：
    “現在可以想了，畢竟你已經快成年——不知道有多少青年俊傑望穿了眼。”
    說話的人彷佛挺有威望。
    從這時開始，不少人出聲勸說女子，讓她談一談自己的擇偶傾向。
    似乎是經不起眾人的勸說，女子拂了拂被風吹亂的長發，微微轉身，望向鏡頭。
    雙眸如同璀璨星海，柳眉如畫，渾身肌膚賽雪欺霜，笑起來自有一股黠慧靈秀之意。
    月色低垂在江麵上，而她高傲地翹著下巴，任由無邊的江夜月照映襯自己的身形，一起顯露在鏡頭前。
    如此絕色，卻渾然不自覺，更不在意，就像——
    完全不屑與群芳同列。
    她輕啟朱唇，語氣細柔溫潤，婉轉動人：
    “我記得小時候過年，去過沈家一次。”
    “我跟妹妹被一條很凶的狗追，當時隻有沈夜哥哥站出來擋住了那條狗。”
    “沈夜哥哥很好的，我一直記得他。”
    “如果要找男朋友——”
    “我希望是他那樣的。”
    畫麵消失。
    視頻上一片黑暗。
    又過了一會兒，四周的風聲、月色、歡聲笑語全部消失。
    拍視頻的人似乎來到了一個安靜的空間。
    鏡頭對著地板。
    一道男聲響起：“沈夜……是什麽人？”
    另一道男生發出陣陣譏諷的笑聲：“已經查到了，那小子很普通，完全不會再跟她有交集。”
    “你能弄清楚宋清允的心意？萬一她去找他呢？”又一個男聲開口。
    四周沉默了一陣。
    之前那個頗有威望的男聲突然響起：
    “這件事你們想想辦法，我不想看到那個沈夜出現在清允麵前。”
    其他人紛紛回應道：
    “放心吧，小事一樁。”
    “這種事甚至不需要我們親自出馬。”
    “找人來做，就像一場意外那樣。”
    “很簡單……”
    “無非是錢的事。”
    那個威嚴的男聲道：“嗯，找人去跟他玩玩吧，就當是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
    畫麵再次變得黑暗。
    視頻結束了。
    沈夜閉了閉眼。
    自己設想過無數種情況，一度以為別人是針對沈家，又或是想要通過殺死自己來打擊父母，又或者前身無意間獲知了什麽秘密。
    甚至——
    自己以為有人知道了這具身體裏藏著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所以要來誅滅自己。
    但是自己從未想過，真相竟會是這樣。
    ——這樣的荒謬。
    他默默站起來，轉身走出房間，沿著尚未斷裂的樓梯朝下走去。
    牆壁上滿是屍體。
    走廊裏滿是屍體。
    天花板上也滿是血淋淋的屍體。
    這裏的屍體全都在看他。
    不僅如此，就連走廊牆上的屍體也全部朝他望過來。
    “你們……似乎有話跟我說？”
    沈夜道。
    一名穿著酒店製服的女孩道：“謝謝您出力，殺死了那個惡魔一樣的男人。”
    “是啊，”一名穿著警服的男人道，“我們不是他的對手，都被他殺死了，隻有您替我們報了仇。”
    其他屍體紛紛附和起來。
    沈夜搖搖頭，隻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
    什麽啊。
    那個家夥明明在追殺我。
    是我連累了你們。
    還有剛才那個黑影究竟是什麽？
    此刻，一具屍體終於問出了埋藏在心中的疑問：
    “我實在是想知道，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為什麽要殺我們？”
    沈夜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隻覺得心頭無比憋屈。
    蕭夢魚去的太快了。
    自己完全跟不上她的速度。
    大骷髏必須保護自己，隻好放棄了追擊。
    自己太弱了……
    見鬼。
    他握緊拳頭。
    真是見鬼啊！！！
    他忽然抬起雙眸，認真地說：
    “各位，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伱們換一個地方投胎。”
    “希望在其他的世界裏，你們能有尊嚴的活著。”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奈、屈辱、充滿眷戀的死去，讓親人心懷痛苦。”
    “——你們都走吧。”
    “請你們不要再擔心，也不要再牽掛這裏的一切。”
    “未來的某一天，當我有足夠的實力去查探一切，找出幕後主使——”
    “就由我殺了他。”
    “我發誓自己會做到這件事！”
    在場的屍體們靜靜聆聽著他的誓言，然後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迅速把這裏的事傳給了其他屍體。
    不一會兒。
    整個賓館裏的屍體都知道了這件事。
    ——那個少年發誓要報仇。
    “感謝您……”
    “如果有機會，請替我們報仇，但是首先您要活著。”
    “您一定要長命百歲，無病無災。”
    “希望您能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幹掉那個幕後的家夥。”
    “我們會在地獄中保佑您。”
    “您要好好活下去。”
    “……”
    每一具屍體都在感謝他，祝福他。
    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隻是任由自己的目光從一具具屍體上掃過，仿佛在認真聆聽。
    大骷髏悄聲道：“維係它們的術已經終結，它們回歸幽冥了。”
    沈夜依然沒有去聽。
    ——他耳邊隻有那一句話在回蕩著：
    “找人去跟他玩玩吧……”
    玩玩。
    他一路走到賓館大廳，站住不動。
    真正的沈夜在幾天前就死了。
    陳浩宇死了。
    洛非川死了。
    這一片街區的數萬人都死了——
    每一個人，都有父母師長朋友，甚至有兄弟姐妹兒女。
    他們本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
    可是他們都死啦。
    死後屍體被綁在這裏不能動，承受著血魔之術的操控。
    這隻是玩玩？
    這隻是——
    一個小小的教訓？
    心裏仿佛有什麽被點燃了。
    可他隻是緊緊抿著嘴唇，任由臉色變得蒼白冷峻。
    ——附近還藏著一個不知敵我的家夥，自己依然需要保持冷靜。
    忽然。
    遠處傳來一道女聲：
    “你還在這裏。”
    蕭夢魚輕輕落在大廳裏。
    “那個黑影是什麽？”沈夜問。
    “被它跑了——它的實力超出想象，絕非人類，我懷疑跟‘災禍’有關，一旦惹怒它，後果不堪設想。”
    蕭夢魚道。
    “災禍？”沈夜重複道。
    “對——我剛才感應到了某種異常的力場，興許是他不小心泄露的。”蕭夢魚道。
    沈夜默默點頭。
    自己是見過‘異常’的。
    據說‘災禍’還在‘異常’之上，隨便都能毀滅一個城市。
    那麽，蕭夢魚不追上去，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女孩也是貼心，就算大骷髏站在自己身旁，她也絲毫不問。
    蕭夢魚收了劍，朝沈夜微微一禮：
    “你的力量停留在我身上，給我帶來了很多感悟，現在我送你回去，然後我也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開始提升實力了。”
    沈夜看了她一眼。
    她頭上那個“聖庇者”的詞條還能持續一段時間。
    希望她能突破實力吧。
    但是在這之前——
    “我看了你發來的視頻，但有些事還不清楚。”沈夜道。
    ——自己舍命前來，為的就是這件事。
    蕭夢魚略一沉默，輕聲道：
    “事情我已經查清楚了，不過這裏麵很複雜，我建議你不要多問。”
    “那些人是誰？”沈夜直接問道。
    “你快走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來過的事。”蕭夢魚道。
    “他們是誰？”沈夜堅持問道。
    “幾個大世家的子弟，再具體就查不到了。”蕭夢魚隻好說道。
    “我記得你好像也是世家出身。”沈夜道。
    “不僅我，其實你也是世家出身——但我們的家族比他們還是差了太多。”
    蕭夢魚冷靜地說下去：“這件事我已經捅出去了，而且今天這整個街區死掉的人，全部是因為他們的作為。”
    “我哥哥也是這樣死的。”
    “這件事必須拿出一個結果才行。”
    “什麽結果？他們會伏法嗎？還是說，直接槍斃？”沈夜問。
    “不……”
    蕭夢魚看著他，心頭一陣歎息，說道：
    “也許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之後，他們會受到責罰。”
    “責罰？”沈夜重複道。
    “罵幾句，懲罰不準出門，諸如此類的事情，然後可能對你和我們洛家有一些賠禮。”
    蕭夢魚說著，自己也忍不住搖了搖頭。
    “騙鬼的吧，”沈夜麵無表情地說：“他們既然出了手，卻沒殺死我，又失手殺了你哥，接下來他們隻會想盡辦法抹去我跟你，以免日久生變，來日我們找他們報仇。”
    蕭夢魚道：“可是……他們是整個世界最強的那幾家，宋清允更是所有人追逐的焦點。”
    她垂下頭。
    “我一個人……”
    “甚至就連我們洛家，在他們麵前也不過是皓月之下的螻蟻。”
    沈夜道：“所以你接下來很有可能被那些世家子弟追殺，沒有人可以幫你。”
    “這是我為了得到真相而付出的代價。”蕭夢魚道。
    她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們該慶幸，這次正好碰見了‘剝皮者’這樣的刺客，他更在乎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任務。”
    “否則的話，換任何其他同級的刺客來，絕對不會告訴我們真相。”
    “我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整個殺手團隊都死了，我想這足以慰藉我哥的在天之靈。”
    “告辭。”
    蕭夢魚一口氣說完，朝沈夜微微一禮，仿佛不敢再看他的臉，轉身便走。
    四周靜謐無聲。
    她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沈夜忽然開口：“如果你有實力殺光那些世家子弟……你會做嗎？”
    蕭夢魚垂下頭，雙肩微微顫抖，冷聲道：
    “別開玩笑了，他們的家族強大無比，是整個人類世界文明的基石，一旦我做出什麽，我的家族就可能會被——”
    “不說這些，我隻問，你甘心嗎？”沈夜打斷她道。
    嗡——
    長劍震蕩不休。
    她再也按捺不住，口中爆發出絕望而憤怒的悲鳴，一把抽出長劍朝外麵的街道斬去。
    轟隆隆隆！
    整個街道被她斬開，對麵的樓房緩緩倒塌。
    少女低頭抹了抹淚水，提著長劍，踉蹌幾步跑了出去。
    她走了。
    密布著屍體的樓房裏，隻剩下沈夜一個人。
    他站了一會兒，忽然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事情結束，我們也該回去了。”
    “你準備怎麽處理這件事？”大骷髏感興趣地問。
    “我還以為是誰跟我有血海深仇呢，原來隻是玩玩而已，所以沒什麽好想的。”沈夜微笑道。
    “我不信。”大骷髏道。
    “做人嘛，開心最重要，其他的事放一邊，不要計較。”沈夜道。
    他朝四周揮手：
    “喂，不管你是誰，再不出來我就走啦！”
    沒有回應。
    沈夜跨上鬼火機車，戴上頭盔，準備離開。
    “我根本不信你剛才的話。”大骷髏道。
    “你不了解我們人類，我們人類認為，活著本就很不容易，所以一定要開心。”沈夜攤手道。
    “那也不能任人宰割吧。”大骷髏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
    “這是我們生而為人的追求，我將孜孜不倦的尋找這種開心，力爭讓這一生充滿了快意。”沈夜道。
    “你要怎麽追求？”大骷髏聽出點意思。
    “這還不簡單——他們想玩，那就玩唄——直到我把他們一個一個都殺掉，以此祭奠今天所有無辜者的靈魂，順便幫自己報個仇——那個時候，我的內心將充滿了快樂，甚至覺得這一生都不算虛度。”沈夜道。
    “這個我是相信的。”大骷髏欣然道。
    它化作一團鬼火，沒入沈夜的指環之中。
    鬼火機車爆發出高亢的轟鳴聲，瞬間衝出樓房，沿著街道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