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陵一日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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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懷璧一臉茫然,燕集這才想起她似乎不曾在桓府待過,定然不熟悉桓家的子弟。
    “他在家中行五,名偉,字幼道。論起來,你得稱他為五哥。”
    “你二人年紀相仿?”
    “他長我三歲,今已二十有二。弱冠之年便已出仕,現任南蠻校尉。”
    懷璧見他眼中皆是讚賞,不由感到好奇,“他很厲害嗎?”
    燕集笑著看她,點了點頭,“是,他為人平厚篤實,光明磊落,頗有名士之風。”
    聞言,懷璧也緩緩點頭。
    父親在她心裏便是不折不扣的英豪,父親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差。
    許是想到了父親,懷璧的眼神柔軟了許多。
    油燈的光透過薄紗燈罩落在懷璧臉上,燕集隻覺得眼前的人像是明珠一般,一雙杏眼散發著異彩。
    離得近了才發現,原來她右眼角下有一大一小兩顆淚痣。
    燕集盯著那兩顆淚痣,突然想到了什麽。仿佛一陣風過,迷霧散開,記憶中一張臉清晰地顯現出來。
    眼前的少女已經全然長開了,但多少還是能看出一些舊時的影子。
    燕集心裏像是有什麽化開了,隨著這江風一起蕩漾著。
    他怎能認不出來呢,明明從小到大都是獨一無二的靈秀。
    不過也怪不得他,誰能想到當時那可憐兮兮的小男孩兒原是個女郎呢。
    ......
    仿佛天意一般,翌日便刮起了西風。小舟行進愈發順當,當日晌午時分,便到了江津。
    慧遠心係佛門,不做停留,燕賦等人在渡口揮別了他,便轉身登上了自家馬車。
    “叔父,歸宗事宜定在何時?“
    “我昨夜翻了翻日子,五日後恰有一吉日,那時你應當也休整好了。”
    懷璧乖巧地點點頭。
    “原是要去譙國龍亢祭祖的,但你父不忍你奔波,早已打點好了。到了那日,隻需隨我到桓家的宗祠給列祖列宗磕個頭便好。”
    不知為何,每次一提到歸宗一事,懷璧心裏總有些沉悶,“這以後,我便是桓家人了嗎?”
    燕賦看著她孩子氣的樣子,慈祥地笑了笑,“你從來都是桓家人,這不過是個給世人看的形式罷了。說起來,我才想起一直忘了告訴你,你父生前便給你取了個桓姓之名。
    “什麽?”
    “桓乞子。”
    “乞子?”
    “是。你父說你這個孩子來之不易,是向上天求來的,故取乞字為名。他雖不曾陪伴在你左右,卻是時常記掛著你的。”
    乞子,乞子……懷璧咀嚼著這兩個字,想起已不在人世的父親和母親,眼眶便開始泛酸。
    懷璧也算是燕賦從小看到大的,知道她是個至純至孝的孩子。見她這般神色,便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
    馬車行至燕府正門便穩穩當當地停下了,燕賦等人方下了車,門房瞧見主家的身影,忙快步上前有事相稟。
    “使君,桓公聽聞您今日到,一早便來造訪了,現下正在堂屋吃茶。”
    “可是子野?”
    “是。”
    果然,方邁入院內,便見堂前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立於廊下,長手一伸便打開了簷下那個竹木鳥籠,一隻小巧的燕雀撲棱而出,逃離了這四方天地。
    燕賦見此,心痛又惋惜,“你這人……”
    桓伊這才發現站在院中的幾人,尤其對著燕賦笑了笑,毫無愧疚之感,顯然是常幹這事,“燕雀之誌不在此,你這鴻鵠怎的也不知。”
    燕賦拂拂手,不欲與他計較,“我知你這鴻鵠誌在天下便足矣。“
    二人寒暄著,燕集與懷璧便靜靜候在一旁。懷璧悄悄聽著他二人的對話,覺得這倒是個有趣的人。
    “燕公這次總算是盡興而歸了吧。”
    “不過是忙裏偷閑罷了。若論瀟灑盡興,我可比之桓公不足。”
    桓伊聞言便爽朗大笑,二人說話間便進了堂屋。
    方落座,兩位長輩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在了下首站立的兩人身上。
    燕集忙躬身見禮,“燕集見過世伯。”
    因未曾謀麵,懷璧便低著頭乖乖等著燕賦引見。
    誰想,燕賦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語氣十分鄭重。
    “子野,這丫頭便是大將軍之女,李夫人所出。”
    話音剛落,懷璧便順勢上前恭敬道,“仆見過明公。”
    等了許久,卻不見回應。懷璧有些疑惑,卻也沒敢冒昧抬頭。
    見此,燕賦忙笑著看向兩位年輕人,“我與桓公有要事相商,你二人先回去吧。”
    懷璧向來聰慧,順著台階便下了,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便隨著燕集退下。轉身時裝作無意地抬頭看了一眼,卻見桓伊複雜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似有不喜。
    懷璧感到不解,今日不過是初次見麵,為何這位桓公對她的態度這麽冷淡。方才聽見燕集叫他世伯,卻不知是桓家的哪一位。
    一個又一個問題從懷璧腦中掠過,她不由自主便放慢了腳步,與燕集落下了一段距離。誰知,剛轉過門外,一道冷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她怎會在此?”
    “依大將軍遺願,帶她認祖歸宗。”
    “燕參軍可別忘了大將軍是因誰而死。”
    懷璧心裏一跳。這話是什麽意思?
    “且不論那事究竟是何人所為,終歸是……”燕賦重重歎了口氣,“稚子無辜。”
    屋內似乎陷入了沉默,久久沒有話音響起。懷璧抬頭,見燕集站在不遠處等她,忙快步跟上去,心裏已是一團亂麻。
    正在屋內歸置行裝的玉姑聽到動靜回過頭,便見邁進門來的懷璧小臉緊繃著,秀眉幾乎擰到了一起。
    “女郎這是怎麽了?”
    懷璧送出一口濁氣,拂開寬袖,沉重地坐下。
    “玉姑姑,你可知我父親故去的原因?”
    “曾聽聞是病故。”
    這便沒錯了,她也聽說是病故。可那人說的話是何意?莫非父親之死另有蹊蹺?再聯想他對自己的態度,莫非此事跟母親有關?不,不可能。懷璧自己在內心否定了這個想法。母親不可能這麽做。
    玉姑看著愁眉苦臉的懷璧時而出神,時而搖頭,不由得感到擔憂,“女郎,究竟發生了何事。”
    懷璧沉思了片刻,抬頭看向玉姑,眼神清明卻難掩痛色,“玉姑姑,父親或許是被人害死的。”
    五日後辰時,燕賦與懷璧便出發前往桓氏宗祠。
    萬事妥當後,懷璧自蒲團上站起來,卻見燕賦久久凝視著神龕上的某一處。
    懷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桓溫的靈位所在。
    懷璧想了想,終是把這幾日來憋在心裏的話問了出來,“叔父……”
    燕賦的影子動了動,扭頭看向懷璧。
    “我父親究竟是因何而死?”
    燕賦的身影再次僵住,目光沉沉,似乎很難開口。
    “那日我無意聽到了你與桓公的對話。”懷璧也頓住了,似是不忍說出口,“父親之死是否...是否跟母親有關?”
    至此,燕賦沉沉歎了口氣,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有些事,我原想等你再大些再告訴你。罷了,現在說也無妨,終歸是要知道的。”
    說到這兒,看向懷璧的目光滿是憐惜與不忍。
    懷璧心裏突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接下來她便聽到了改變她一生的話。
    “你父親母親,皆是被毒害的。”
    懷璧當即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此刻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受。父親的死不尋常,她這幾日來便已猜到,此刻聽到不過是愈發肯定了而已。可母親,母親怎麽會?母親怎麽會中毒?
    “他二人中的是同一種毒,名喚附子。”
    ......
    “附子?”玉姑眉頭緊鎖,紅紅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詫和了然。
    懷璧見她這般神色,連忙問道,“玉姑姑你知道這東西?”
    玉姑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自宗祠回到燕府,懷璧便把今日所聽到的都告訴了玉姑。二人也從一開始的相擁而泣慢慢冷靜了下來。
    “附子乃是一味常見的中藥,若運用得當,便可祛風寒濕邪,回陽救逆。但其本身含有劇毒,食之不當,便會致命。”說著,便看向了懷璧,臉上鬱色更甚,“關鍵在於,這附子多產於蜀地,且以蜀地的最為地道。”
    懷璧當即揚眉道,“那又如何?我就不信偌大個荊州我還買不到一味藥材。”
    “可是女郎,如此精通這附子的用法的,怕是隻有蜀鄉的人啊。”
    懷璧沉默了。
    沒錯,這附子雖有劇毒,蜀地的人卻以之為菜,皆能熟練把握用量。
    而燕叔父說,父親與母親的毒皆是日積月累,一朝斃命,這便要求每次下的毒不能多也不能少。少了沒效果,多了一下就死了,由此可見這下毒之人對附子藥性的熟悉。
    母親身為一個蜀地長大的人,自然難免被懷疑。更何況她有下毒的機會——父親去看她的次數比去桓府還多;也有下毒的動機——以報亡國之仇(雖然她已經生了仇人的小孩);更有甚者,她還有下毒的前科(雖然那是所謂的計策,可旁人又不知內情)。
    更要命的是,母親一死,便是死無對證,整個事件陷入僵局。
    冷靜下來,二人都想到了這其中的種種,屋裏一時陷入死寂。
    懷璧在心裏歎了口氣,母親這黑鍋怕是背定了。
    “女郎,接下來作何打算?”
    懷璧不由苦笑,還能有什麽打算,自然是——
    “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