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5章 罷免舊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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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由我而校!
泰昌元年,九月二十六日。皇帝到皇極門臨朝親政。
天還黑著,就有不少官員已來到午門外。寅時一到,隻聽得三通鼓響,午門立時洞開。
禁軍旗校早已手執戈矛先行護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耀眼自是不容逼視,鼓聲剛停,兩匹披紅掛綠的朝象被禦馬監的內侍牽出午門,在門洞兩邊站好,各把長鼻伸出挽搭成橋。
此時禁鍾響起,夠級別的顯官大僚肅衣列隊從象鼻橋下進了午門,不夠級別的則留在原地看個眼熱。移時,禮部官員清點例朝官員人數之後,手持黃冊名簿報了進去。不一會兒,傳旨太監便來到皇極門外的台階上,尖著嗓子喊道
“有旨——召內閣、五府、六部眾皆至——”
一聽這旨意,在場官員都知道皇上要在京的所有官員一個不拉全部到場。這種情形,隻有皇上要宣布重大事情時才會發生。眾官員先是麵麵相覷,接著又都忍不住交頭接耳,嘰嘰喳喳議論一片。
接著,殿門前“叭、叭、叭”三聲清脆的鞭響,接著傳來一聲高亢的喊聲
“皇——上——到——”
傳旨太監的嗓子經過專門訓練,這三個字似吼非吼,卻悠揚婉轉傳到午門之外。刹那間,從午門外廣場到皇極門前禦道兩側以及金台禦幄兩廂簷柱間,近千名文武官員嘩啦啦一齊跪下,剛才還是一片嘰嘰喳喳竊竊私語的場麵,頓時間變得鴉雀無聲。陽光恰好也在此時升了起來,皇極門門樓上覆蓋的琉璃瓦,反射出一片耀眼光芒。
眾臣跪在地上齊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站在金台禦座前,錦衣力士撐張五把巨大金傘以及四柄大團扇護衛丹陛。朱由校衝台下大喊道“諸位愛卿平身吧,朕今日有兩道旨意下達。”
眾臣看架勢都明白今日會有大事發生,都屏息聽著。朱由校封閉了廉泉閘,增強說話聲音的傳播能力。眾臣聽皇上講話,真有如雷貫耳之感。
“楊鎬,是無能之輩,致使我大明數萬精銳喪生薩爾滸;李如柏,臨陣脫逃,見友軍交戰而不救。此二人辜負了萬曆皇爺的厚愛,罪不容赦,今日朕判決此二人在西市處斬行刑。”
楊鎬和李如柏兩人昨日就關在錦衣衛詔獄中,日夜有獄卒看管。李如柏昨夜要自殺,都被人救下來。等著今天把他們押到刑場,以正國法。
底下的群臣鴉雀無聲,朱由校接著講“處斬此二人,是今日朕的第一道旨意,第二道旨意是罷黜現任內閣首輔方從哲。方從哲不辨良莠,不能以朕之心為心,坐視謠言四散,辱朕名譽。念方從哲多年苦勞,赦其罪,著他回籍閑住,準其在京城再呆三天收拾行李,三天後不許停留。你們大臣受國家厚恩,當思竭忠報主。今後都要洗心滌慮,用心辦事。如再有這等的,處以典刑。”
方從哲聽完皇帝的話,真好似雷劈一般,良久才回話“罪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匍匐在地,竟然暈過去了。
“那既然這樣,內閣首輔的位置就空出來了。大家提提人選吧。”朱由校跟眾臣講道,沒注意方從哲。眾臣還處於一個比較懵懂的狀態,此時吏部尚書周嘉謨與皇帝心領神會果斷發言。
“陛下,臣以為新的內閣首輔必須通曉兵事,以此可安遼東。隻有消除遼東禍亂,天下才可重歸太平。臣以為內閣首輔非孫承宗不可。”
“周大人,這番話說得十分在理。孫承宗是朕的老師,有經天緯地之才,他的確能勝任內閣首輔之職。那就這樣決定了,孫承宗進升為內閣首輔。今日決定這幾件大事就可以了,其他事以後再說吧,退朝,擺駕回宮。”
在場的所有官員都明白,方從哲頃刻之間已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巔峰上遽然跌落,而孫承宗則取而代之。這一變化來得太突然,以至所有官員都驚慌失措不知所從。皇帝已飄然回宮,可是皇極門內外,仍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方從哲真的是懵了,以至失去知覺。直到緹騎兵把他從地上架起來走下禦道時,他才霍然清醒,意識到自己的仕途結束了。
眼看就要走出午門,方從哲知道一旦走出這道門,今生今世就再也沒有機會走進來了。於是憤然掙脫緹騎兵的挾持,反身望了望重簷飛角的皇極門以及紅牆碧瓦的層層宮禁,他整了整衣冠,對著皇極門一揖到地。
斯時文武百官尚未退場,他們分明都看見了剛才還是首輔如今卻成了罪臣的方從哲,是那麽的蒼老無力。為了不致在昔日的屬下百官麵前失態,方從哲竭力保持了他的孤傲和鎮靜,可是一回到家中,就再也控製不住感情,一任渾濁的淚水,在布滿皺紋的臉上流淌。
錦衣衛緹騎兵護送方從哲回家,隨即就把方府所居的那條胡同戒嚴了,一應閑雜人等都不準進去,皇帝采取的防範措施。慮著方從哲身為宰揆柄國多年,培植的黨羽眾多,在朝堂上仍然有翻雲覆雨的影響力。
如今既已使出雷霆手段,褫了他的官職,就再也不能給他喘息的機會任其尋釁生事,於是撥了一隊緹騎兵把方從哲當作“罪臣”看管起來。緹騎兵隸受錦衣衛管轄,專司捉拿押送犯人之責,平常就飛揚跋扈氣焰囂張。如今奉了聖旨,更是吹胡子瞪眼睛不可一世。
方府上上下下的人,平日裏也都是昂頭三尺,頤指氣使慣了的。如今突然遭人白眼受人嗬斥,一時間都成了雪天的麻雀瑟作一團。更有一些昧了良心的仆婢,趁著混亂紛紛竊取主人的細軟銀兩作鳥獸散,方府的管家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照得住這個照不住那個,急得像隻沒頭蒼蠅,屋裏屋外竄進竄出不知該忙些什麽。
九月二十八日一早,方從哲坐著馬車出正陽門離開京城,他準備到通州坐船,走運河回家鄉浙江湖州。
打從坐上馬車,方從哲就一直眯著眼睛打盹。其實他哪裏有什麽瞌睡,隻是不想睜眼來看這物是人非的京師而已。
大約午牌時分,方從哲的車隊到了通州。剛想入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急速馳來。須臾間,一名侍衛校官來到馬車跟前滾鞭下馬,大聲問道“這是方大人的車隊嗎。”
方從哲一看這這校官衣著光鮮,官階雖然低,但腰牌格式卻不一樣,這是午門內當差的穿戴。他回答“老夫就是方從哲,你有何事啊?”
校官答道“在下是新任首輔孫承宗大人的護衛班頭,名叫張載福,孫大人要在寶光寺為方老先生送行,怕你們一行走過了,故先差小的趕來報信。”
這消息讓方從哲感到意外,孫承宗此舉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方從哲在馬車裏顛簸得腰酸背痛,他嘟囔著“好吧,我看看孫承宗有什麽話跟老夫講。”
寶光寺這裏庭蔭匝地,大堂裏窗明幾淨,清風徐來。方從哲在偏房裏差不多休息了半個多時辰,張居正的馬轎才到。
如今孫承宗已是新任首輔,出門的儀仗扈從聲勢氣派又是不同,百十號人前呼後擁,馬轎前更添了六個金瓜衛士。寶光寺裏裏外外,一時間喧聲震耳。孫承宗下得轎來,隻幹咳了一聲,院子裏立刻一片肅靜。
“方老先生在哪裏?”孫承宗問跪迎的校尉。
不用驛丞回答,方從哲已反剪雙手走出偏房。他早晨出門時穿著的一件藍夏布直裰,浸透了汗又沾滿塵土。進寶光寺後換了一件半舊不新的錦囊棉道袍,看上去倒像是一位鄉村的老塾師。乍一見他這副樣子,孫承宗感到很不習慣,心裏頭也就自然湧起了一股子酸楚。
方從哲被罷免時,以亓詩教為首的官員來跟孫承宗求情,希望他出麵具疏皇上,替方從哲求情。張居正知道聖意已決,斷沒有轉圜餘地。但為了安撫大臣們的情緒,也為了避嫌,孫承宗徑直來到內閣,援筆伸紙,字斟句酌地向皇上寫了一份奏疏為方從哲求情。
奏疏寫完後,孫承宗以他的名義送進宮中。當天下午,皇上的聖旨就傳到內閣“卿不可黨護負國!”
這番操作本來就是裝裝樣子,孫承宗還嫌不夠,今天早上到內閣點卯,把緊要事體作速處理之後,又乘馬轎直奔通州——他決計親自為倉皇南歸的方從哲送行。
此刻麵對站在走廊上的方從哲,孫承宗愣了一下,旋即快步迎上去,抱歉地說“方老大人,仆來遲了,害得你久等。”
看到孫承宗身著雲素綢質地的一品官服,不見一點汗漬。方從哲悻悻然說道“你這新任首輔,理當日理萬機,卻跑來為我這待罪之人送行,真是棒槌打磬——經受不起啊。”
孫承宗笑笑不說話,與方從哲聯袂進了宴會堂,這是一間連著花廳的三楹大廳。須臾間酒菜上來,擺了滿滿一桌,仆役忙乎完畢退了下去,隻剩下孫承宗與方從哲兩人坐著酒席。大廳裏空落落的,倒顯得有些淒涼。孫承宗親自執壺,一邊給方從哲斟酒一邊說道
“方老,本來說多邀幾個人來為你餞行,也好有個氣氛,但轉而一想又改變了主意,還是我倆對酌談心,更合時宜。來,先幹一杯。”
“你今天來到底是什麽意思?”
“昨日皇極門之變,驟然間你我一升一貶,一進一退,一榮一衰,應該說都非你我之本意,我今天趕來送你,原是為了向你表明心跡……”
“什麽心跡?”
“我孫承宗向你保證絕不找梃擊案、紅丸案的後賬,絕不找你長子的後賬。讓方老安度晚年,不再牽扯到黨爭之中。”方從哲聽完此話,心裏有些觸動。
“老夫這一回去,已是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桑榆晚景已經沒有幾年了。孫大人,你可一定要信守諾言。”
“一點,一定。”
傍晚時分,方從哲坐著雇來的船隻回到家鄉,在啟程時,他心裏的一塊大石頭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