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陌上梨情 裘入貴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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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情說,有些人僅僅就看了一眼,卻在心底從此生根,甚至牽念一生。
    雪白的梨花壓滿枝頭,嫩黃的樹葉襯托著晶瑩剔透的花瓣,像皮膚極好的少女,輕輕一彈,便要彈出水似的,微風輕拂,花朵間似乎在呢喃細語,時而一些花瓣兒便隨風起舞,輕輕四散飄落,在枝葉間低低盤旋,最後紛紛揚揚地落下,宛如為大地鋪上了一層寒霜,讓人不忍心踏上去……
    蕭正羽屏息仰望,天空隱隱約約,滿目是梨花樸素恬靜的容顏。
    一腳剛踏進居園,夏侯蘇菲就認出了他的背影,依然是那樣地安然所素,可是在這梨花瓣雨中,那一襲白袍蕭索中卻不免帶著些落寞。落寞如同這漫天的花瓣,有的飛不進欣賞人的世界,也溫暖不了欣賞人的視線。
    在凝視背影的那一刻,夏侯蘇菲有些猶豫了,邁出去的腳又準備退回去。
    “你來了。”聲音適時響起,讓她沒有了再退的理由。
    “郡馬爺,也是來看梨花的嗎?”在說出前麵那三個字的時候,她的心在忍不住地抽動,一絲疼痛瞬時從心底蔓延開去。
    蕭正羽轉過身來,“不,我在等你!”
    “等我?”夏侯素菲苦笑了一下,“不知郡馬爺何事?”
    當對麵這個男人轉過頭來的時候,她再次看清了他的臉,二十年在指間輕逝,他已不再年輕,眼角布滿了皺紋,每一條皺紋裏都蓄滿了他生命中的憂患和不平,兩鬢也有了華發,但他的眼睛依然深邃而明亮,目光中卻帶有一絲絲的自嘲。
    回憶終究像沙子般從指縫瀉下,夏侯蘇菲不曾想過,當昔日情人在眼前,熟悉的麵龐下,浮現地卻是陌生而遙遠的感覺。
    可是在蕭正羽看來,她還是如同二十年前那個梨花樹下橙衣翩翩的仙子一般,靜靜地站在那裏,任飛花在她的秀發飄零,那刹那,滿世界的鮮花似乎都盛開了,歲月仿佛停在了初識的春天。
    “蕭某人何德何能,豈敢勞煩大小姐!”男人語氣平緩,隨手拿出掛在腰間的酒袋,直接灌了一口,淡淡道:“隻是路過,想來看看你,看看就好!”說完,蕭正羽便不再出聲,隻是他已經辨不清這酒是不是,為了此刻怯懦的心事故意攜帶而來?
    有時候,男人的無聲沉默比女人的眼淚還要有殺傷力。
    夏侯素菲眉頭微蹙,雙眸如一泓秋水般瀲灩,卻分明寫著“憐惜”兩個字:“酒雖好,莫貪杯!”
    她不論說什麽都是清清的、淡淡的,可又讓人不得不生出軫恤之情,蕭正羽沉靜的眼睛裏微起了點兒波瀾,“酒能傷身但卻不傷心。”
    此時,天空忽然下起雨來,絲絲縷縷的雨似連綿的思緒,有如點絳唇般的溫柔,又攜來些許微薄的涼意,滿樹的梨花,便一朵朵、一瓣瓣,隨風而落,飄然而下,輕輕地飄落在雨水浸染的土地,輕盈而淡雅……
    是的,雨,終於,落了下來!漫了這開滿梨花的居園,漫了夏侯素菲的心,也漫了他的心!隻是,心與心,還能是一樣麽?當梨花滿地時,悄無聲息間,誰的心曾被那一抹不具名的悵惘和失落所縈繞,充斥,薄如蟬翼,卻揮之不去。又有誰知道,這麽多年,是誰在這個院中就這樣佇立在斜風細雨中,想著他的臉龐,想著他的聲音。
    果然都隻是宿命麽?思念一個近在咫尺的人,空氣中似乎漂浮著曖昧而尷尬的氣息,又被雨水漸漸地稀釋,雨點打在臉上的感覺,可以讓人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春意料峭,小姐快回屋休息吧,晗晟實在是打擾了。”在這個男人轉身離去的刹那,是否希望過有人會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略帶濕意的眸子裏靜靜守候他回眸的目光,有時,時間既是向前飛逝,永不回頭,卻也是不斷輪回沉浮,反複浸透記憶……
    隻道是原知天意欺人意,不作短聚作長分,可憶當年奈何情?對待愛人最殘忍的方式,不是愛恨交織,不是欺騙背叛。而是在極致的疼愛之後,逐漸淡漠的愛。
    話說另一邊,迎來送往夏侯山莊的客人遠遠不止蕭正羽一個人。
    “這該死的天,怎麽又下雨了!”白浪抬頭望著陰霾的天空中飄落的雨絲,不禁抱怨著,一路逶迤,薄薄的雨已經潤濕了塵土,空氣中彌漫著略帶沁涼的氣息。
    白浪加快了步伐,因為下雨,昌州城裏少了很多平日裏的人氣和喧囂,也就是在這樣的煙雨朦朧之中,山莊被披上了一層幕紗,晶瑩柔和間還是難以掩住它的宏偉大氣。山莊的正門上方懸有一塊匾,上麵寫著“夏侯山莊”四個鎦金大字,字體渾厚、有力,雖曆經百年仍熠熠生輝,匾額四邊鏤空雕刻著花紋,顯得古樸、厚重,精美絕倫,分外醒目。正殿高高聳起的基座,在雨中猶如一朵潔白盛放的蓮花,托起了整個飛簷疊嶂的莊宇。
    與方才街道上的冷清相比,白浪遠遠便看到山莊門口往來之人依舊絡繹不絕的,想來都是前來恭賀送禮的。白浪也隨列步入了人群,走近了才看到麵前這一個個獻上的賀禮裏,有玲瓏剔透的翡翠,有形狀各異的玉石,有熠熠奪目的珍珠,有線紋怪異的瑪瑙,還有能延年益壽的百年人參……
    “嗬,看來我以後得努力多生些小白浪啊,隔它個一年半載的,就辦個冠禮、笄禮什麽的,沒準兒要不了幾年的功夫也能成一江湖大戶!”白浪望著人群,若有所思地托著腮幫笑道,門前平滑似水的青磚地上照舊鋪上了紅錦。
    堂外沉香木製成的厚實高椅上,正襟危坐著一位年歲頗高的長者,眉宇間不時流露出一股清直和慎重,白浪知道他便是這夏侯山莊的大管家——夏侯炎。
    每接受一份恭恭敬敬捧遞上來的賀禮,他都會淺笑著禮貌地點點頭以示謝意,然後身旁的家仆就會上前去收下禮品,笑容燦若春華。
    輪到白浪走上前去的時候,這位清潤祥和的管家臉上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些,然後逐漸變淡,最後轉變成一種稍顯驚訝,還略帶點微妙欣喜的表情。
    那雙手遞上來的是一襲珍貴的赤狼皮裘,隻見這裘衣——款式典雅大方、毛麵平齊輕盈、毛質順滑細膩、光澤明亮勻稱、手感舒適柔軟,最為可貴的這竟是一件整皮裘衣,中間一條串珠玫瑰紅荔枝紋鹿皮腰帶更顯皮裘的優雅高貴。誰都知道狼是世界上凶猛冷酷的動物,要製得這麽一身漂亮十足的裘衣,也得出於名師之手。
    夏侯炎不禁心中一震,他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白衣少年,卻迎來少年風輕雲淡般的笑容,“晚輩奉家師之命,為小姐的壽誕略備薄禮,以此聊表心意,還望貴莊不要嫌棄!”
    “嗬嗬,《史記》中記載孟嚐君有‘一狐白裘,值千金,天下無雙’,今日見此狼裘,也是開眼了啊。”
    “我九華門本是江湖小派,承蒙莊主看得起,才能赴此盛會,實乃榮幸之至!”白浪一邊遞還請柬,一邊恭手為禮道:“這皮裘隻是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隻願穿在大小姐身上,能襯得上小姐的美才好!”
    “好好好,貴派這番心意,在下先代我家莊主收下,回去還請小哥向尊師帶好!”說著,夏侯炎便招呼下人將白浪領進莊內的客房安頓了下來。
    這夏侯山莊果然不愧為天下第一莊,不禁門楣高大,莊內還別有風情。白浪站在窗前,隻見窗外新藤攀牆,嫩綠點朱閣間,更有一泓清池,將附近的亭台閣樓、嘉樹繁華、奇石崢嶸都盡收其中。
    可惜白浪並不是有心於山水之人,正值百無聊賴之中,一個人影的晃動,讓他眼前忽然一亮,他的瞳孔急劇收縮,想要把這個人看得更加真切些。隻是雨還沒有停,蒙蒙的雨絲帶來了春天清新的氣息,也釀作了場淅淅瀝瀝紛揚而下的水霧,轉眼,那個模糊的身影便離開了他的視野。
    但這對於白浪來說已經足夠了,有的時候盡管眼睛裏看不清一個人的輪廓,但心裏的感覺對了——那便是他了。每個人都有一種屬於自己的味道,也叫磁場,例如蕭正羽身上就有著不同於其他酒肆裏男人的震攝力,又例如淩峰身上就有不同於其他護衛的傲骨嶙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