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盲人提燈 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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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開篇第一章: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話說京城傳來聖旨宣八賢王趙德芳回京任職,接受封賞。這就意味著十年裏肆意邊塞的生活即將結束,也意味著距離少年時代“修身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的抱負又近了一步。趙德芳多智善騎射,曾經跟隨狄青大破西夏,夜襲昆侖關,平儂智高之亂,深得宋真宗趙恒的喜歡,但是性格少放蕩不羈,又與狄青往來較為密切被皇權無端猜忌,最終遭到排斥,終被政治邊緣化。宋神宗趙頊繼位後,趙德芳被冊封為秦王,任檢校太尉,雖然地位高於正職,如同其他朝代的太師、太傅、太保之類,但是屬於榮譽職銜的散官,沒有具體的職權,實質上被皇權架空。趙德芳不甘於去封地就藩從此被困於封地,於是索性主動請辭,放棄封地,雲遊四海,安心當一個閑雲野鶴般的王爺,不再過問朝廷中的是是非非。
    又是華燈初上,酒微醺,夜未央。趙德芳等人在雁門關逗留了兩天,似乎並不急著趕路道京師,夜晚稍有興致地到邊關鎮上的酒樓歸雲閣小酌。月亮像一張弓,彎彎地掛在天空,照映在趙德芳冷峻清瘦的臉龐。他靠在躺椅上泯一口黃酒,閉目小憩,醇厚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從喉嚨開始倒回鼻腔,乍一開始的辛辣慢慢地化成熱流,又從咽喉延展,到胸腔,到腹部,再散去,仿佛品味人生百味的五味雜陳,感覺時光是這樣的愜意悠揚,一下子就深陷在溫煦的月光裏,一副慵懶散客的模樣,看著街巷中行色匆匆的趕路人,聽夜裏蛐蛐和蟋蟀悅耳的鳴叫聲。
    忽然,一個大約40多歲,有著火一樣蓬勃的頭發,衣著陳舊卻整潔藍色布衣的盲人,一路步履蹣跚地杵著盲杖,行至到歸雲閣酒樓的門口,討要一口水喝。店小二見狀,沒有直接拒絕,打算在擦完這幾張桌子後,就去舀水一碗,當做善事。
    不料,藍布衣盲人竟有些著急起來,對店小二道語氣催促道:“口渴之人要喝水,就如店裏麵口饞的客人要大口吃雞、大口喝酒一樣,要速速拿來!”
    店小二聽聞後,一股怒火不由得從兩肋一下竄了上來了,嘴角怒罵道:“你這屌廝,給你水喝不收你銅錢,是恩賜於你。你卻把自個兒身份跟店裏的金主們比,也不掂量掂量,真是癡人夢話!”說著,便呸呸兩聲,露出鄙夷的神情。
    盲人更加怒不可遏,伺機反噬地回慫道:“你這豎子,自己把自己放著低下,竟還帶著沾沾自喜的神情。”
    眼見兩人就要爭吵起來,為了不影響酒樓生意,掌櫃對店小二使了個眼色,示意不要再與盲人糾纏以免滋事,並指使他立馬去舀水一碗,速速把盲人打發掉。畢竟,店家敞開門做生意,沒有必要與一個連市井之流都不如的弱勢群體盲人計較。
    在店小二不情願地將水遞給藍布衣盲人,準備驅趕他走的時候,趙德芳吩咐店家不著急,讓店家取了一個紅色的燈籠遞給盲人手裏,燈籠的錢財算在自己的酒帳上。
    掌櫃不解,撓著腦袋。但是見有客人願意支付燈籠的錢,便不再顧慮讓店小二照著吩咐做了,把燈籠交給了眼前的藍布衣盲人。
    月光從落地窗外透進來,在趙德芳纖長的睫毛下勾勒出一筆陰影,發絲隨著夜風微拂前額,趙德芳對盲人緩緩地說道:“天晚了,路上黑,你打個燈籠,方便回家吧!“
    藍布衣盲人聽後,立馬火冒三丈,眉毛不由自主的擰在一起,怒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瞎子,還給我打個燈籠照路,這不是變相嘲笑我嗎?”
    紫涵也附耳低語道:“老爺,他一個雙目失明的盲人,對沒有白天與黑夜一絲概念,看不到柳綠桃紅的萬千世界,挑一盞燈籠上路,豈不令人迷惘和可笑?”
    對此,趙德芳卻挑眉一笑,對著藍布衣盲人,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你在路上行走,許多過往人也急著趕路,你打著燈籠,別人就可以看到你,以至於不會把你撞到了。”
    藍布衣盲人一聽,有道理,從店小二手中接過燈籠,恭敬地鞠躬道:“雖然看不到先生的尊榮,但是聽先生的一席話,便知道先生一定是非富則貴的通達之人,思維不同尋常,說話醍醐灌頂。”
    說著,藍布衣盲人從懷裏掏出一隻白色千紙鶴來,伸手投向趙德芳所坐下的方向,語氣緩緩道:“我本是一介布衣,身無長物,隻有一紙千紙鶴為伴。鶴寓意祥瑞,是吉祥之鳥。為感謝先生的指點,特將此物送於先生。”在說話之餘,他聞聲辨別方向,便上前伸出左手將千紙鶴呈遞給趙德芳麵前。
    此舉顯然唐突和有些荒謬,頓時讓店裏的掌櫃和店小二捧腹大笑,也讓站在一旁的紫涵和青羽覺得納悶不已,臉色一黯,露出少許詫異神情。
    正在埋頭對賬單算賬的掌櫃不禁抬起頭來,對盲人冷嘲熱諷道:“瞧你這副窮酸相,把沒錢兩個字,刻在心裏,寫在臉上,還表露在言語中。”
    在一邊打掃桌子的店小二也放下手中的活兒,隨聲應和道:“你眼瞎,是不知道,人家穿著扮相一看就是貴客,你利索點就提著燈籠直接走人得了,何必討個沒趣,自掃顏麵!”
    對他人的言論,藍布衣盲人並沒有理會,他的眼睛空洞,如同其他盲人一樣,沒有任何光亮,但是卻並非虛的感覺。
    就在眾人或議論,或緘默的時候,趙德芳微微笑了,笑容如同清泉的波紋,從嘴角的小旋渦裏溢了出來,漾及滿臉。他熱情地從藍布衣盲人的手中,接過褶皺的綠色千紙鶴,認真地說道:“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們與盲人之間同樣也有窗戶,隻是看不清晰罷了--但是,這並不影響大家作為朋友溝通交流,謝謝你的禮物。”
    藍布衣盲人眉頭輕皺,陷入了短暫沉思,淡淡留下一句:“我的世界太過安靜,靜得隻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很久沒有開窗看看外麵的世界了!”說罷,他良久輕歎一聲,便徑直提起紅燈籠,依舊步履蹣跚地向店外的小巷走去。
    在月色襯托的隱約之中,盲人的步履猶如離弦之箭一般,時隱時現,像輕雲籠月,浮動飄忽;又似回風旋雪,捉摸不定。隻是那紅紅的燈籠,像一團火焰在行走,又似一個穿紅嫁衣的姑娘在巷頭徘徊。
    這一邊,性情比較剛烈的青羽,已經按捺不住滿腹的疑問,他與紫涵互相看了一眼,終究先沉不住氣,眨了眨眼睛,向八賢王趙德芳問道:“老爺,這個人甚是奇怪,您為何要收下他的東西呢?”
    “喔?你覺得他哪一點奇怪?”趙德芳將手中的酒杯放下,甩了甩袖子,好奇地反問道。
    青羽的心“咯噔”一跳,他雖然知道八賢王在明知故問,卻依舊一本認真地回答道:“如果是盲人,讀書和穿衣兩件事都是麻煩事,他說起話來文縐縐的,說明是一個讀書人,他穿著梳理整潔說明這事對他來說並不麻煩!”
    趙德芳輕輕噓了一口氣,帶著微微笑意地道:“世人用眼看俗塵,盲人用心讀世界,心胸更為亮堂。如果他比你還急躁,一定事出有因。”
    “什麽因?”青羽眉頭一皺,不禁問道。
    對此,紫涵已經開悟,拍了拍青羽的肩膀,輕輕耳語地笑道:“答案已經在老爺的手上。”於是,兩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趙德芳手上的千紙鶴。
    趙德芳的麵色逐漸凝重,用手指來回觸摸著千紙鶴的雙翅膀,若有所思地說道:“有的人裝瘋,是為了迷惑敵人保全性命;有的人裝傻,是由於人生難得糊塗活的簡單;有的人裝瞎,是因為不喜歡社交與人強顏歡笑。”
    “那麽,這隻千紙鶴,寓意說明了什麽呢?”青羽和紫涵異口同聲地問道。
    趙德芳一手端起酒杯細品,一手將千紙鶴捧在掌心端詳,看著如雪耀眼的白色,陷入了沉思中。忽然間,他仿佛明白了什麽,抿了一口酒水,瞬間抬起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黨項!西夏夾在遼宋中間,豈能獨善其身?”
    “從何知曉寓意是西夏?”紫涵和青羽不解地問道。
    “鶴除了象征吉祥如意外,還代表鳥象征自由。黨項人是羌族的後代,在青藏高原繁衍生息,享受著神聖的雪山,遼闊的草原,是地道的遊牧民族,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沒有文字,沒有曆法,伴隨草木枯榮過著風一般的日子,他們追逐自由,崇拜白色,敬畏天地之間的神秘力量。”趙德芳解釋道,“更何況,他是用左手將千紙鶴遞交給我,俗話說‘左西右東’,這也暗示了寓意西夏。”
    “老爺的意思是說,這個所謂的盲人是探子不良人,傳遞給我們的信息是,涿州戰役的幕後推手是西夏?”青羽一聲唏噓,顯得有些吃驚。
    “可是這個盲人究竟是誰呢?”紫涵低聲思語,腦海來回翻滾了一遍,一下子想到了懷疑對象,感慨道:“莫非是麵涅將軍狄青的部下?”
    “不錯,我們隻是來碰碰運氣,看來運氣不錯。”趙德芳點頭同意道,“自從與遼國幽州戰役大敗之後,狄青將軍深謀遠慮,利用軍中人脈和威信,精心挑選了十二名死使潛伏在各地,作為收集情報信息之用。他們或出沒於走夫販卒之間,或高居廟堂之位,不被外人知曉真實身份。”
    “可是據說十二名死使之中,由於叛徒出賣,已經有數人以身殉國,被遼國蕭太後處決。”青羽眼神裏閃爍著憂傷,黯然地說道,“涿州戰役,軍部原本計劃周詳,三千兵力潛入京畿南大門,意圖偷襲遼國糧草輜重,一舉攻下涿州這‘幽燕沃壤’之地,為奪回燕雲十六州打開缺口。不料中途被遼軍反包圍,兵力損失慘重,三千出征壯士隻有不到二百人浴血歸來,令人痛心疾首,也喪失了收複失地的大好良機。”
    “不僅如此,涿州也是宋太祖趙匡胤的祖籍之地,是我大宋江山的血脈原點。涿州這一戰敗陣下來,最重要的影響是嚴重挫傷了軍心士氣,讓王權有所忌憚,更加重文教,輕武事,使大宋強幹弱枝的不利局麵終成定局。”趙德芳低下頭,臉色刷地變了,難得不再細品,忽然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氣氛仿佛降到了冰點,讓青羽和紫涵頓時不敢再吱聲,一切沉默下來。
    “嗬,人生若飛花,盛衰各有時。既然今天撞上好運氣了,就不要掃興,知道了背後推手是誰,就打起精神來陪他玩下去。”趙德芳隨即眉開眼笑道,打破了凝重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