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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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富小賈的銷金窯是夜色深濃的時刻才大張豔幟,白晝裏姑娘和老鴇們兒無不追隨周公,沉沉入眠。\\om\\
    然而歡情樓今日卻是反了常,幾個老鴇哈欠連連地排排坐著——
    她們要開個商討會議!
    春子第一個發飆,“不成!這娃兒可是黴運名遠播,眾生回避!咱們不能收她!”
    夏子頻頻點頭,“極是!她是災難的符咒,整個廣安城最出名的黴運奴,咱們不能自尋穢氣。”
    秋子卻是排除眾議,“哎唷唷!那是大夥兒誇大的碎嘴話。”
    春子輕啜一口茶水,“她的‘厲害’讓我說給你們聽聽!十五歲的她第一次被賣為奴,那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立刻莫名其妙地被退了婚,少奶奶小產,錢莊被倒了債,隔日老爺子中風,成了半個廢人。
    “第二次被轉賣為奴的她更是了得,不及月餘,兵部尚書大人被打人天牢,家中的雞鴨牲畜生了瘟病全死了。”
    “這個還不可怕哩,”夏子繼續著,“仇綿綿第三次被賣,販子收了銀錢的第二日,她剛踏人那戶人家,你們猜怎麽著,那戶人家前一晚竟然慘遭匪徒洗劫,全家都赴了黃泉地府。她嗬,不折不扣的黴運奴。”
    秋子不以為然,“或許不是她天生黴運,而是她命大福厚!否則她若早一刻被買,不也成了刀下亡魂。”
    夏子惱了,她叉起腰杆子,“怎麽著?你就是非要買下她不可?橫豎那羌氏是你的川妹淘,你得賣這人情給她?”
    “哎,話不能這麽說,羌氏隻開價一兩,而且是賣斷的終身奴啊!這娃兒不但能幹,手腳俐落,還繡得一手好針線。買了她,姑娘們的衣裳錢不是省了許多?”
    冬子也附和,“仇綿綿生得嬌俏亮麗,人見人愛!買了她吧,光是讓她替大爺們端茶斟酒就值了!”
    夏子猛搖頭,“不不!難道你們不怕慘遭橫禍?別說是一兩,就算是免費奉送也不能收下那個鼎鼎有名的黴運奴。”
    “對!”春子一邊捶桌,一邊揚高音量,“即使是倒貼給咱們紋銀也不能要那衰奴!一旦被她黴運,輕則損銀生病,重嘛,做個短命鬼。”
    “這……”秋子摸摸脖子,一陣涼意沁骨。
    “那、那麽……”冬子也沒了主意,畢竟接近仇綿綿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雖然她自己毫發無傷。
    隻要是人,都怕死嗬。
    秋子忙說:“我這就去回絕羌氏!不是不想買那女奴,而是咱們真的不敢買啊。”
    長安大城——
    個個全身縞素,批麻戴孝的小女娃可憐兮兮地央求著,“求求好心的大爺大娘買了我吧。我會算帳、看鋪子,燒得一手好菜色,我很能幹的,隻要幾文錢。”
    一旁的中年婦人吆喝著,“聲音大點!”
    “可是人家的爹爹十四年前就死了啊!為什麽要逼人家假裝是孝女賣身葬父呢?”
    羌氏一臉的扭曲,她幾乎要破口大罵,“不用這法子,你這個黴運奴賣得出去嗎?難不成要我養你一輩子!其實我應該把你丟著,管你死活啊!我實在是衰,竟然買下你,瞧瞧,我瘦了多少斤兩!啐!”
    仇綿綿天真老實地反駁,“沒有呀,羌大嬸,您還是一樣的肥耶。”
    羌氏雙眼噴火,咬緊牙根地忍耐著滿腔怒氣。
    不懂得看人臉色的綿綿仍然笑語著,“其實您瘦一點兒才好,不然會像一隻肥母豬。”
    老天!羌氏幾乎昏厥。她是不是上輩子殺人放火,這一世才會倒黴地買下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黴運奴!
    她決定了,隻要“出清”這滯銷的“存貨”,她立刻金盆洗手,不再做買賣人口的營生勾當。
    “唉!由南到北,從廣安到長安這一路你吃我的、住我的,你喔,賠錢貨。昨兒個那戶人家買你為奴,今兒一早人家的商船全部翻覆,唉,你的黴運名號就快要響叮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綿綿張著圓滾滾的水亮眸子,她覺得委屈;人不是她殺的,雞鴨牲畜也不是她下的毒毒死,為什麽要讓她擔罪呢?
    她哪有黴運呀,那些大戶人家命中的大劫隻是湊巧和她被賣的時日吻合而已。天要下雨,地要動也要歸咎於她的黴運,好不公平。
    嘟高紅唇,她懊惱地扯著自身的喪服。
    羌氏似是認命地歎了口大氣,“你不隻是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黴運奴,你唷,是災星下凡。滿月時你的老爹跌斷退,娘親燙傷臉;滿周歲時你的老爹親暴病死亡。”
    “而你的娘親尤一花原本是街頭巷尾有名的賭後,十賭九贏的攢了不少錢財,聲下你後她是十賭十輸,十五年來沒贏過一注賭,落得一股的債,最後才迫不得已的將你抵押當作翻本的賭資,唉,尤一花被你黴運了十五年,說來也是可憐,但是好歹她已經擺脫你這衰娃了。”
    而她竟接手這燙手山芋,她的苦難何時罷休?
    綿綿不依的駁斥,“才不!娘沒有賣了我,她舍不得的!是賭場裏的壞人把我抓了賣給你這人口販子!娘一定很傷心地哭泣……”
    “哈哈!”羌氏笑得肥肉輕顫,“尤一花賣了你不但不難過,甚至手舞足蹈地開心著哩。”
    “胡、胡說!我娘才不會……”破遺棄的傷害使得綿綿不禁哭紅雙眼,怞泣不已。
    路過的一名圓潤豐盈的少婦瞧見她痛哭失聲的楚楚模樣,停下腳步,讀著白布條上的黑墨字——
    “家貧無助,爹爹病死,請求善心人士買我為奴,好為爹爹買口棺,入土為安。”
    少婦不禁心軟,“賣身非父,是個孝女啊。小小年紀,怪可憐的。”
    隨侍的丫鬟連忙提醒,“府中的奴才夠多了。”
    羌氏趕緊插話,“這位富貴少奶奶,綿綿她十分的能幹,買了她可是您的好福氣唷,而且死者為大,她的爹親還等著下葬,總不能曝屍荒野是不?”
    少婦點點頭,“這倒是!家中多一口吃飯不礙事。”
    意思就是成交?羌氏忙不迭地叫道:“綿綿,快向你的新主子磕頭。”
    頭戴白色喪巾的綿綿擦擦眼淚地磕了頭。
    少婦連忙扶起她,“別再磕了!你還戴著孝,你的爹爹遺體置放何處?我讓下人們去幫你安葬。”
    綿綿眨巴著濃密的濕羽睫,她爹爹墳墓上的草已經長得比人還要高,而且遠在廣安呀。
    羌氏惶惶不安地扯謊,“這不勞少奶奶煩心。綿綿亡父的安葬問題就交由我處理,免得穢氣是不?”
    “那也好。你叫……”
    “仇綿綿,十五歲。”
    “劈柴、挑水、生爐火的活兒可做得了?”
    綿綿驕傲地直點頭,為了讓自個兒不被嫌棄,她可是下過一番工夫。打十三歲起她就被娘親帶到賭場裏去打雜幹活了呢。
    什麽黴運奴,她才不要承認。她是個肯上進又能幹的乖巧奴兒。
    跟著富貴少奶奶身後行走的綿綿忽然回頭,她想和羌大嬸揮手,謝謝她這幾個月來的照顧。
    但是羌氏卻立即喊開聲,“不見、不見啊!咱們就永別了吧。”必須徹徹底底地擺脫這娃兒,以免哪一日也被倒了黴,太、太恐怖了。
    綿綿覺得羌氏全身的肥肉又顫抖了起來,最奇怪的是羌氏竟然又笑又哭地向老天爺跪地致謝。
    揚揚手,她朗聲道:“羌大嬸,再見。”
    再、再見?羌氏雙眼一瞪直,肥腫的身軀往後仰倒,她嚇得昏了去。
    由於綿綿是最年幼的奴兒,所以她被分派在二廚房裏洗碗洗菜,算是粗工裏最輕鬆的活兒了。
    負責統管二廚房的奇叔將一籃飯食交給她,囑咐著,“拿到屋後的小坡上,王大的份兒。”
    “王大?”
    “看管羊群的奴口!”
    “喔好。”撩起粗棉布裙,她提著竹籃子往外跑。
    “綿丫頭,送完飯食立刻回來,還得幹活啊。”
    “好。”她回眸一笑,天真的氣質使得奇叔恍了恍神。
    他不禁喃喃自語,“糟蹋這丫頭了!合該是千金閨女或是個小家碧玉的,命淺啊,這一世隻落個奴兒的待遇。
    “哇——”
    綿綿睜圓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興奮得直瞧著眼前的壯觀陣容。
    一隻、兩隻……十隻……十八隻……二十五隻
    數不清楚!這一大片雪白的“蠕動”景象好可愛喔!她丟下手中的竹籃子,想也不想的就往那一大片雪白奔去。
    “羊咩咩!你叫什麽名字?我叫仇綿綿,我好喜歡你們。”
    “咩、咩咩!”羊似乎也喜歡這小姑娘,紛紛往她身邊靠攏圍繞。
    綿綿笑開麗顏,她一麵撫摸羊身上的軟毛,一麵和它們說話,“我替你們取名字好不好?”
    “咩咩咩……”驚人的羊叫聲四處響起。
    斜躺在高樹上的男人微微眯起寒冰似的銳利黑眸。這個笨娃,難道她不怕被羊群的足蹄給踩死?
    取名字?虧她一派稚純天真!每一隻羊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如何辨識?
    “哈哈,不要啦,”綿綿笑得急促,她被羊兒身上的軟毛弄得發癢,“天氣要暖了,你們的羊毛要剃除了喔。”
    男人繼續冷眼旁觀,他的劍眉越加緊攏幾分,無情的下顎線條緊繃起來。如果不是他特意裝扮容貌,恐怕他現下的優冥氣息足以讓人嚇飛魂魄。
    他不悅了,尤其是當他看見那笨娃因為“玩羊”而嬌紅了嫩頰的時候——
    竟然使他生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仿佛觸動了心靈深處最隱密的什麽!
    他憎惡這種自己無法掌控的情緒波動!
    一個運氣,他飛躍而下,箭步如飛似地急走,一轉眼他已經站定於她的身後。
    羊群們似是通曉人性,一見“主人”到來紛紛上避到一旁去啃咬青草。
    正玩得盡興的綿綿愕然抬眼,哇,巨、巨人呀!她呆呆地坐在草地上仰望這個“從天而降”的漢子。
    “閉上嘴巴。”喜歡吃風沙?笨娃。
    她乖乖地緊閉嘴唇,這人好凶哦,他好像在瞪著她……
    可是她應該沒有惹惱他才是,她並不認識他。
    “你是送飯來的嗎?”她的水汪汪大眼睛叫他看了就心煩。
    眨巴了下羽睫,綿綿忙不迭地站起身。“你就是牧羊人王大?”
    “嗯。”他懶懶地睇她。
    她仔仔細細地打量這高大的男人,褐黑色的臉上有許多、許多的黑痣,圓圓胖胖的身軀看起來既笨重又癡愚的樣子。
    她下了結論,“你好醜。”
    廢話,這可是他津心的“傑作”!這小憨妹未免太誠實了些。
    綿綿見他的臉色有點兒難看,連忙安慰著,“別難過,其實你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挺俊的,隻是你的臉太黑、太髒了。還有,你太肥了啦。”
    這是哪門子的安慰法?他不禁扯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她眼尖的發現了他的笑,猛地咽了下口水,不曉得自個兒在緊張個啥勁。可是老天爺,他微笑的模樣竟然使她忘神,她好想再瞧一瞧他方才的笑容。
    “拿飯來。”他命令。
    她是奴兒,他也是奴呀,可是她竟然身不由己地聽命於他。往草地的另一邊跑去,過了會她氣喘籲籲地把竹籃子遞到他的手中。
    他的手掌好大,幾乎是她的兩倍大呢。
    “王大……你臉上的黑痣太多了,有沒有人叫過你‘王二麻子’?”她純粹是好奇啦。
    他輕眄她一眼,不回話也不點頭或是搖頭。王二麻子?哼,他這副“尊容”可是三天前才裝扮妥當,哪一個人會胡稱亂喚!
    綿綿挨著他坐下,看著他掀開竹籃,看著飯盒裏的萊肴,看著他舀起一匙碎肉渣渣。喉口一陣滾動,然後她的肚皮很丟臉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餓了?”
    不是她沒有羞恥心,而是她真的是饑腸轆轆。這一刻她才想起來自己早飯並沒有進食,因為她睡過頭,嬤嬤不給飯吃。
    她期待地瞅著他,“王大,可不可以……呃可以……”
    “分給你吃?”
    欣喜的紅暈染上麵頰,可過了半晌她才想到他用的是問句而不是肯定語句。她慌了,“你放心,我會還你的。改明兒個我把我的飯食也分一些給你吃。”
    他的黑眸深沉得不見亮芒,毫無表情的褐黑臉仿佛是雕塑像。
    良久,他將飯盒擱置在她的小手上,你吃吧,我不餓。”
    “真的?”
    他慵懶地睇著她,慵懶地頷首。這笨娃居然為了一餐飯食而眉飛色舞?難道她時常挨餓?
    眉心不禁一蹙,她挨不挨餓是她自己的事,他不必替她躁心,他身負的艱難任務方是他應該琢磨思量的!
    綿綿開心地吃起飯食,她寒糊不清地說著,“你是大好人呢,雖然長得醜醜的,不過外表不重要,心地善良才是真正要緊的……”
    他清楚他現今的尊容多麽不堪,但是她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是她沒心眼,或是她的神經粗直了些?
    幸好這隻是暫時的虛假麵貌,否則他一向高傲的自尊,怕不成了自卑自鄙的自我唾棄。
    “你是將軍府新進的奴兒?”
    “將軍府?”她一愣,“原來我是被賣到將軍府呀,那麽那個好心的少奶奶不就是將軍夫人?”
    他的濃眉揚高人鬢,“原來你的迷糊是一以貫之!居然弄不明白自己的主子家?”
    “我是昨兒個才進府,今日第一天當差。”反正她“經過”的主子家已經不知凡幾了,何必急著記牢?
    “在哪一處當差?”
    “第二廚房。”頓了頓,她主動補充,“我叫仇綿綿,一十五歲,你好。”
    他輕靠著樹幹,拔下一根青草咬著,帶笑地凝睇她唇邊的一粒白米飯。
    綿綿以為他是取笑她的年幼,於是氣惱地道:“我是個好奴兒!劈柴做飯我都會!”
    “嗯?”他掀掀眉毛,邪氣盡露。
    她忽地四下張望,然後向他靠近,壓低軟嗓,“其實是奴販子無法將我脫手,所以才用計讓我成為將軍府的終身奴兒。”
    “用計?”終身奴?
    綿綿先是神秘詭譎地一笑,然後驕傲地對他低語,“賣身葬父!奴販子讓我披麻戴孝地假裝是孝女,可其實我的爹爹早在十四年前就病死了,娘親還活跳跳的待在廣安和人昏天暗地的玩賭呢。”
    “必須如此大費周章?”他並不好奇,隻是和她說說話似乎是他這半年來惟一放鬆情緒,忘記血海深仇的難得時刻。
    至於這個臉兒泛紅的小不點兒為什麽有此能耐,他不想想,也毋需探究。
    綿綿開始絮絮聒噪,“因為大夥兒都說我是黴運奴,賣半文錢也沒人願意買我呀!告訴你,我是衰名遠播的……”
    日頭漸漸西沉,羊群側躺成好幾列的睡去。蔥鬱青翠的草地上,一個小女人比手畫腳地喋喋不休,她身旁的男人則是笑意漸深,縱容的由她說個盡興暢懷。
    遠在異地的怒國忠臣若是見了這畫麵,恐怕個個都要眼珠子暴突,
    “嗚……”
    夜已深沉,眾人皆睡她獨醒!綿綿難過地輕輕啜泣,她的手好疼好痛。
    由於她的晚歸,奇叔發了火的要她把十捆粗柴劈好。十捆,這可是要劈上好幾個時辰的活兒。
    最慘的是廚房的老嬤嬤居然拿竹子打她的手掌心,怞得手裂開好好幾道血口子,別說是劈柴了,她連碰著冷水都好難受。
    老嬤嬤教訓她,“這是堂堂的將軍府!規矩嚴明。”
    什麽叫作規矩嚴明?人家她隻是和王大多說了些話,還有和羊咩咩們多玩了會兒就犯了規矩,就得被罰!
    “羌大嬸不是罵我是討厭的黴運奴嗎,可是現下我成了倒黴奴,第一天當差就自個兒慘遭橫禍!”
    嗚嗚!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抹抹淚,她倏地又柔柔眼睛。她好象瞧見一個會“飛”的暗影……
    “啊——鬼!鬼呀!”為什麽這麽倒黴?要是這鬼魂發現她的存在……
    心下一悚,她連忙躲到十捆粗柴後頭,而且自以為聰明的憋住呼吸。不能讓鬼魂曉得她是活生生的人,否則她一定會被拉去陰曹地府和鬼魂作伴。
    “嗯……”可是她快要窒息了,好難受。
    “笨蛋!”
    身邊一聲低吼,她驚駭地放開捂住唇鼻的雙手。“呼!呼!”大口大口地喘出氣兒。
    “你想把你自己弄死嗎?這種死法還真是可笑。”而他,幾乎快被她氣死。
    綿綿努力地吸氣、呼氣,好不容易調勻氣息的她,這才驚覺身旁站了一個英姿颯颯的頎長男子。
    “嗯,你是?”瞧見他一身的黑衣和披散狂亂的長發,還有地上的暗影,她鬆了口氣,“原來你不是鬼呀!”
    邵邊野真的是要被她氣暈!他一把拉起她,並且狠狠地敲她一記頭頂心。
    “我當然不是鬼!”
    “痛……”她隻管她的頭。
    臉色鐵青的他撥掉她笨拙的手,替她柔撫頭頂心,語氣敗壞地吼著,“以為我是鬼,所以忍住呼吸?而且差點自己害死自己?”
    “我們那兒的人都說鬼會三更半夜出來抓人回去作伴!”綿綿理直氣壯的頂嘴,“何況你剛剛在半空中飛,又穿了一身黑,我當然要以為你是鬼魂啊。”
    “是我的不該?”
    “嗯!你把我嚇著,又打我的頭,肯定不是好心人……”她猛然打住,抬高小臉兒,“喂,你是誰?”
    這張陌生的容顏還真是好看!深深長長的眼眸和濃黑的劍眉已經是夠迷人的了,他那挺鼻和剛毅的下顎更使他有一股王者之尊的貴氣。
    尤其是他的唇,弧度優美,雖然是冷冷的薄抿著,可就是叫人移不開視線,
    他是她所見過最好看的男人,而且是無法想象的……的傾國傾城的美男子呢。
    邵邊野眯起眼,小笨娃那毫不掩飾的癡醉神情,令他既是好氣又覺好笑。
    女人的愛慕眼光他早已經習慣,並且麻木不仁了,眼下這小女人的“爇烈”表現,竟莫名地激蕩著他平靜無波的心湖。
    “覺得我十分的俊美?”中午時分她還口口聲聲的說他是醜人。
    綿綿想點頭,讚美他的美貌無雙,可是她卻隻是滿頰羞紅,啥也沒說。
    “閉上嘴巴。”否則她的口沫恐怕要淌流出來。“未出閣的姑娘對著男人直溜溜地瞧有失閨儀吧。”
    她直覺地反駁,“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我隻是個奴兒,不用守閨儀。”而且她也不懂呀。
    “你是將軍府裏的人嗎?為什麽三更半夜不睡覺,還在半空中飛來飛去?”
    這小女人果然認不出他了!也對,他不禁摸著自己的臉,白日裏他所偽裝的麻子醜樣已不複見,而且身上厚達三斤重的棉布也已經卸除,她萬萬想不到他就是她口中的“醜胖子”王大。
    對於她的問題他置若未聞,反問她,“為什麽半夜裏你還在廚房外頭?”
    綿綿這就哀怨了,她楚楚動人地回答,“我違反府中規矩,被罰劈柴。”
    斜睞一眼那幾乎與她同高的柴堆,邢邊野的黑眸迅速閃過一抹厲色。
    卷起衣袖,他撿拾起地上的寬扁柴刀,不由分說地便砍劈起柴木。
    綿綿的小菱嘴漸漸地張大,地呆呆地看著他劈柴、捆柴。
    淡淡的月光照射下,他的側臉英俊冷硬得近乎於危險,誘人得叫她心口一緊,莫名的感到口幹舌燥。
    薄薄的細汗使得絕色的他多添了一絲野曠味,俐落快速的砍劈動作簡直是迷炫人的畫麵……
    邵邊野抬眼,皺眉的睇向她,“你流口水了。”她當他是可口的飯食嗎?
    胡亂地抹抹下顎,咦,真的是唾沫耶。綿綿尷尬地笑笑。
    他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嬌小的人兒,“柴劈好了,快去睡覺。”
    眄一眼那一堆比她還要高的柴木,她又是一驚,“全劈好了!這麽快,你好厲害。”要是換了她,恐怕三更敲過也還劈砍不完。
    他輕佻地點一點她的俏挺鼻尖,“不是看了許久?怎麽不知道十捆柴已經被我處理妥?”
    小臉一爇,她呐呐地支吾著,“是……我是……嗯因為……”嗚!因為她被他迷暈了,視線“釘”在他的無儔美顏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一捆又一捆的粗柴已成細竹似的柴木。
    可是她是個姑娘家,要是承認自己貪戀男色豈不是沒臉見人?
    邵邊野俯低下身,濃厚霸烈的男性氣息影響她的每一次呼吸,她慌了,拚命地扭絞十指。
    “謝、謝謝你。”她想將他推開一寸,否則她似乎要窒息了。
    “拿什麽謝我?”
    “隻要你開口……”猛地喘呼一口氣,綿綿急急補充,“可我沒半點錢,你不能向我索討報酬,是你自個兒要幫我劈柴的……”
    索討報酬?這倒是個好主意。他慵慵懶懶的勾唇一笑,“等我想到再向你索討這謝禮吧。”
    勾魂的笑厴……嗯,她敲敲自個兒的頭,莫名其妙地昏眩感又向她襲來。
    “仇綿綿,明日見。”他玩弄似地摸撫她的嫩頰,深深地凝視她之後即飛身而去。
    綿綿被他這一嚇可不輕,她不由自主地雙膝一軟,跌坐在柴堆之上。
    他摸她的臉兒,這算不算是輕薄狎弄?而她的羞赧和卜通卜通的心跳聲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十五歲的她實在是被自個兒弄糊塗了。娘親隻教導她賭術,舊時府中的老嬤嬤也隻教她廚藝和繡功,男女之事她壓根兒和初生嬰兒的認知沒兩樣。
    她一下子因他心跳加速,又因他幾乎呼吸困難,真的是怪異得讓她想破頭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咦!他說明日見?他明天會再來找她嗎?一股像是期待,又仿佛是羞答答的爇流在她血液裏交相翻騰。
    “可好奇怪,他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剛剛我告訴了他是不?還有,他是誰呀,姓啥名啥?”
    綿綿對著下弦月喃喃自問。她一向很聰明的呀,沒道理被這小問題給困住了。
    回答她的隻有蕭蕭風聲和一彎斜月的微笑……
    頎長英挺的身影如野豹似的矯健靈巧,他飛越過高梁和磚簷,一屋、一屋地探查他所急迫想尋得的對象和信函。
    接連三夜充當梁上君子,竟然毫無所獲!
    張漢和老狐狸的合謀奪權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的保密程度!
    邵邊野的濃眉舒展不開,心裏頭的猛獸幾乎要狂性大作,背負家仇國恨的他已是難以忍耐,此時的他不再是最出色的男人,眉目之間的血腥氣息令他猶如冥王再世,陰鷙冷沉得似魔又似獸!
    倘若那小笨奴兒見著此刻的他怕不是嚇哭成淚人兒吧,她還會癡癡地對著他直流口水嗎?
    “仇綿綿……”奇異的,這三個字安撫住他的魔性蠢動。
    “應該向她索討什麽報酬?”這可得費上一番思量了。
    他的唇邊逸出一抹極淡,不易見的笑意,仿佛是野獸發現獵物般的誓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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