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深心原已輕分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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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義天五日前南下衡陽拜會“南嶽天龍堂”的杜老堂主夫婦,刀、杜兩家私下有姻親關係,在江湖上又頗有往來,以往登堂拜望,刀義天總要停留過十日以上,但知妻子目前的身體狀態不容輕忽,將正事處理過後,沒敢再多盤桓,便一路策馬回湘陰。0m\\
    誰知返抵家門,牽掛的人兒沒乖乖待在兩人的院落,找遍府內亦無蹤影,而她的貼身丫鬟跟著失蹤,府裏的馬車和馬車夫也連帶消失。
    他臭黑著臉,再次翻身上馬,先往城南刀家鐵鋪和打鐵場子奔去,沒找著人,隨即又掉頭往東門道的繡坊而來。
    他策馬進巷道,見繡坊門前似出了什麽事,人群剛散的景狀,跟著瞥見妻子立在那兒,心一凜,連忙下馬走近,緊接而來的便是錦繡響亮亮的哭嚷,全傳進他耳中。
    見自家姑爺如托塔天王般聳立在身後,還鐵著一張臉,錦繡忽地不哭不號了,淚珠凝在眼眶裏不敢掉,她今兒個被連著好幾嚇,看來是有些過頭了。
    慕娉婷先是咬咬唇,多少顯露出心虛,可依她沉靜的性子,最後仍眉睫略揚,對上丈夫異輝亂竄的黝目,硬著頭皮道:“我沒有跌…嗯,沒有全部跌倒。”她算是“跌一半”而已。正張唇要說,忽見丈夫跨步過來,她一怔,雙肘便被他有力的大手穩穩托握住。
    以為要先討來一頓責難,她已想好要如何應對,卻見他眉宇染開憂色,眼尾與嘴角的細紋似乎莫可奈何地又深濃了些,害她欲辯已忘言,內疚感在瞬間翻漲好幾倍,爬滿她的心。
    “義天,我沒事,真的。”她用力點頭加強保證,菱唇溫柔勾勒,頰邊淡暈。不想多提方才的騒動和意外,隻輕描淡寫道:“我沒留神底下腳步,但一位好姑娘及時托住我,我沒摔著。噢,對了,那位姑娘她——”
    心想自己該再一次鄭重地謝謝人家,她抬起柳眉往前張望,沒瞧見那位勁裝姑娘,略感懊惱地蹙眉,螓首忽地往後一側,那抹裹著月牙披風的苗條身影便靜佇在繡坊的外牆下。
    那姑娘清麗麵容淡淡浮笑,一手隨意地按在腰間短劍,細長鳳眼眨了眨。
    慕娉婷對著恩人露齒一笑,正欲迎向前去,丈夫雙手卻不放開,不僅未放,力道還緊了緊。
    “義天,我說的就是這位姑娘——”慕娉婷話音陡息,因感覺到身旁男人古怪的反應。
    疑惑如迷霧籠罩而下,她眉心稍折,瞧瞧那勁裝模樣的姑娘,又回眸看看丈夫,前者神情自若,而後者眉目沉肅。
    “義天,你識得人家?原來這姑娘是你江湖上的友人啊!”兩人似是舊識,但…好像哪兒不太對勁…她看不太懂。
    “不是。”刀義天答得極幹脆,黑瞳仍沉沉鎖住對方。
    聞言,慕娉婷愣了愣。便在此際,那姑娘舉步走近,終於出聲!
    “我是你家相公沒能過門的妻子。”
    嗄!
    慕娉婷杏眼圓瞪,愣得加倍嚴重,腳步忽而踉蹌,往後倒入丈夫的臂彎裏。
    究竟是怎麽回事!這會兒,她全然看不懂了。
    姑娘姓白。白霜月。西塞“白家寨”寨主之女。
    刀老門主年輕闖蕩江湖時,與“白家寨”結緣極深,後雙方各有子女,便結下這門兒女親家,當時白霜月尚在繈褓,而刀義天也才十二。
    既是如此,又為何迎她入門?
    不懂。
    慕娉婷著實不懂,但心口的疼痛又起,這般的疼法,以往曾有過幾回,最嚴重便是她上東城門外大廣場觀看蹴踘賽,結果在場邊暈厥過去的那一次。
    她一直不願深想,不願揭開心底的疑惑,一直告訴自己,人不能太貪,得珍惜所擁有的。
    她想珍惜丈夫,用一輩子的心思去珍惜,即便他們之間永遠不會有李貴和田鳳兒那般的癡纏,不會如恩海與擊玉那樣的愛戀,即便他們當中僅有一個愛著另一個,即便他們…忽地,她想笑了,因頓時明白那困擾著她許久的心痛,究竟何故。
    她也是該笑的。她竟是在成親幾年、孩子即要臨盆之際,才知曉自己對丈夫原已情根深種。
    不單僅是感激,亦非責任問題,她不為父母之命而愛上他,更不是因媒妁之言而對他傾心。愛了他:心底有他,就隻為他這樣的男子,值得她芳心寄付。
    因為付出真心情意,所以渴求他在情感上的同等回報,又因求不得,而鬱結於心。
    所以心痛啊心痛…畢竟,她還是貪得無厭,要他的人,也要他的心。
    軟而略涼的手心捂著臉容,她無聲笑著,鼻腔和眼眸有些發酸。她不愛那種感覺,費勁兒和那股酸意拉扯著,不教它坐大。
    月已中天,灑落一地輕和的皎光,青石板地似泛銀波,院落的小廳裏敞著窗,晚風溫婉,有情又似無意地與月光同遊。
    房中隻慕娉婷獨坐,貼身丫頭今夜早早就被她遣退。錦繡向來挺懂得察言觀色之道,見主子臉色前所未見的冷凝,哪裏還敢多話,連廚房送來的補湯也不敢強要她喝,噤著聲乖乖離開。
    至於刀義天則尚在議事廳處理事務。或者,也正跟今日隨著他們夫妻二人回刀家、拜見刀老門主和刀母的白霜月密密私語。意識到喉中湧出醋意,手心底下的唇一彎,慕娉婷又無聲笑了。
    熟悉的腳步聲來到屋前,下一刻,門被推開,那人跨入,門又被帶上。
    慕娉婷動也沒動,亦不出聲,直到那人來到身旁,厚掌固執地握住她捂臉的一雙柔荑,以堅定的、不由分說的力道拉下。他雙掌包住她的手,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微紅的巧鼻和淡泛紅絲的水眸。
    “想什麽?”刀義天低問,左胸緊繃得難受。
    慕娉婷幽幽凝望他片刻後,秋水霧瞳又緩緩移向桌麵上兩塊半圓形的羊脂玉。其中一塊是她之前替他收在漆木盒中的,另一塊則是今日白霜月從懷裏掏出交由她的,如今兩個半圓合而為一,上頭的紋理定成一圈圓,終得圓滿。
    刀義天隨著她的視線瞥去,五官看不出喜怒。
    “玉佩的事…我問過你的。為什麽當時不說,要瞞著我?”問話時,她嗓音仍一貫輕柔,沒有質問的味道,像是細思再細思、斟酌再斟酌,卻仍遍尋不著答案,隻得求助於他。
    事到如今,她也才知曉羊脂玉的意涵。男一半,女一半,是刀、白兩家兒女的訂親信物。隻是教她迷惑難明的是,白霜月為何要把另一半的玉給了她?趁著她兀自發愣之際,不容二話地塞進她手裏。
    峻毅的男性麵龐被屋中***分割出陰暗,刀義天抿抿寬薄的紫唇,沉聲道:“我已迎你入門,你是我的妻,刀、白兩家的婚事早已作罷,還需要說什麽?”
    慕娉婷方寸微擰。
    “…你們也是父母之命,雙方長輩彼此認定,還交換過信物,哪裏能當兒戲?當初娘何需請王媒婆替你另尋一門親?我瞧那位白家姑娘人品、談吐都好,又識武,英姿颯爽,真真是在江湖上闖蕩的俠女,配你恰好不錯——”落入他粗掌包合的小手忽地一痛,她陡地醒悟過來。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因心中嫉妒、滿腔醋勁,而對丈夫說出如此不得體的話。她這是在對他勒索感情嗎?再這麽下去,她要瞧不起自己了。
    她不喊疼亦不試著掙脫,僅是迷蒙瞅著他忽轉陰沉的神情,如花的嘴角還淡翹著,似笑非笑,揉著近乎無奈的神氣。
    他不喜愛她此刻的模樣,眸底明明寫著憂傷,卻不吵不鬧,語氣柔靜不變,尚噙著一抹讓人心痛的淺弧。堵在他胸臆間的鬱悶瞬間劇漲,險些無法呼吸。
    “配我恰好不錯的是你,跟旁人扯不上關係!”語氣斬釘截鐵,他目中帶有怒意,化作跳顫的兩點火焰。
    慕娉婷靜謐謐地笑濃了,不語,隻對住他笑,兩汪泓瞳覆上渺渺的一層薄霧。
    他看不清她。
    緊握她泛冷的手,呼息與她交融,他卻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她。
    刀義天心驚膽跳,不禁湊上前去,重重吮吻她的唇。
    她並不抗拒,由著他的溫熱氣息席卷芳腔、占領呼吸,他捧著她的臉試圖吻得更深一些,指腹不意間沾染溫液,他一震,倏地抬頭瞧她。
    慕娉婷雪顏如霜,唇如花辦,輕垂的扇睫在眼下投落陰影,溫淚淡淡兩行,順著勻稱的頰無聲無息滑下。
    就連掉淚,也能落得這般秀氣寧靜,偏偏每顆淚珠都有本事燙進他心裏,教他渾身皆痛。
    刀義天重重歎氣,牙一咬,終是道:“別哭了,你若想聽,我和盤托出便是。”即便她聽了要鬧出風波,那也強過現下這窒悶的氛圍。歉然啄吻她柔荑上的紅痕,那是他方才教她拿話一激,怒火攻心所犯下的罪行。“對不起…”
    慕娉婷搖搖頭,反手握住他的。
    他深深瞥了她一眼,掌心擱在她挺圓的肚腹上,道:“先上榻躺著,別坐在小廳吹風。”
    略霸道地命令著,他已穩穩托起她的藕臂往內房去,扶著她側躺上榻。
    他替她脫掉繡鞋,擺妥枕頭,怕孩子壓著她,特意把軟枕墊在她側腹下,又讓她在雙膝間也夾了一個。
    弄好一切,他坐在榻邊,發現妻子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眸中又有可疑的浮光。
    “謝謝…”她聲喃喃。
    他蹙眉,伸指揭去她眼角那些礙眼的、欲掉未掉的水氣,沉吟好半晌才掀唇出聲。“娘請王媒婆替我尋一門親之前,曾遣人至‘白家寨’拜會,重提我與霜月之間的親事,想與白寨主商量個吉日過去下聘,誰知白家悔婚,私下寫了封信送來,悔婚的理由並未說明詳細,滿紙盡是歉然之語。”
    慕娉婷略感錯愕地挑眉。“悔婚…那是白姑娘自己的意思嗎?”
    刀義天搖搖頭,道:“當時不能得知,娘今晚問過霜月,她隻笑著說自己福薄,無緣進刀家大門。你今日一出刀家,她就跟在馬車後頭了,不為什麽,她說,僅是想瞧瞧你,她很好奇刀家大少夫人究竟是何模樣,沒有惡意。”
    慕娉婷自是曉得那位白家姑娘並無惡意,若有,也不會在她即將跌倒之際,出手托住她。思索著白霜月的話,不知怎地,心微微揪起,不由得問:“白姑娘千裏迢迢從西塞來到湘陰,不會就隻為了要瞧瞧我的模樣,送我那塊羊脂玉吧?”
    拉來錦被攤蓋在她身上,刀義天手掌又探進被中,悄悄握住她的手,淡淡丟出一句。“她在躲人。”
    “啊?”秀臉一怔,沒想過會是這種原因。“她、她躲誰?”
    “那是她的私事,我沒多問。”他這話沒實說,但因其中牽扯甚廣,白霜月來到湘陰除躲人外,更是特意前來通風報信。他不想妻子憂心,便略過不提。
    起身離開榻邊,他關妥窗子,吹滅小廳和內房的油燈,隨即放下床帷,脫鞋上榻。他小心翼翼地在妻子身後躺下,健臂橫過,和被抱住她。
    男性溫息一下下拂著她的腮畔和頸窩,貼熨她後背的胸膛溫暖且厚實,慕娉婷眨眨溫潤的眼,感受著,嗓音如絲蕩開。“義天,你喜愛白姑娘嗎?”
    幽暗中,他原本斂合的雙目陡睜。“為何這麽問?”
    她不答又道:“倘若那時白家沒悔婚,和你共度一生的便會是她,而不該是我。”
    語氣好輕,似單純說著一件事,不夾雜過多的感情,但聽進刀義天耳裏,卻令他胸口陡悶,很不是滋味。
    “我不管當初白家悔不悔婚,我也未以男人之心喜愛霜月,總之,現下躺在我臂彎裏的人是你,懷著我的骨肉的人也是你,會與我共度一生的除了你,不會再有誰。”
    慕娉婷忽而沉默下來,鼻腔發酸,無數思緒翻攪。她知道,自己把他給惹怒了,男人抱她的力氣雖奮力控製住,仍激進出無形卻強烈的怒氣。
    好一會兒後,她聽著他粗嗄呼息,低柔又語:“所以,與誰結為連理都無所謂,感情淡然,不愛不憎,義天…你沒以男女之情對待白姑娘,卻也未曾喜愛上我,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責任,所以你待我好,自然而然又理所當然地待我好,我很感激,義天…我很感激你,真的…”
    她究竟說些什麽!強壓下來的火氣眼見就要轟然爆發,刀義天不敢再擁住她,怕一時間控製不住力道,要傷著她。
    他盤腿坐起,傾身欲看清她的臉,她卻緩慢地把身子側向他,在昏暗中對住他揚唇笑了笑,眼眸迷迷蒙蒙,有些兒困頓。
    “你曾說,希望夫妻情緣能細水長流、長長久久。義天,那也是我心中冀望。謝謝你待我好,我也會一生一世待你好,不再多求。”
    “你心裏仍有氣。氣我沒將刀、白兩家曾有婚盟的事告訴你嗎?”他磨牙,下顎繃緊,想狠狠抱住她,又如何也不敢輕動,隻得把她一縷柔發緊抓在手,發泄似地緊緊掐握。
    床帷內盡管幽暗,他瞳中火卻竄得好高,那對眼深具威脅。
    “我不氣了。我隻是…”隻是討厭自己想不開、討厭自己如此不知足、討厭自己這般別扭,然後覺得愛他愛得有些憂傷。她輕輕歎息。“…我隻是有些倦了、想睡了,義天…我沒事…”墨睫合起,巴掌大的臉蛋眷暖地偎進豐厚發中,她真是累了。
    刀義天盡管心中滿是疑惑、怒氣未平,但見她倦乏模樣,哪裏舍得喚醒她?
    兩人不都好好的嗎?
    要他解釋,他也照做,她想知道的,他也盡可能說了,她到底還惱他什麽?
    丟下一堆教他一頭霧水、滿心火氣的話,她倒好,逕自睡著了,讓他獨自一個想破頭。
    陰鬱著峻臉,他力唇抿成直直一線,俯身重新替她調整腰側和腿間軟枕的粗獷大手,卻是小心翼翼且不可思議的溫柔。
    不知是否因臨盆之期漸漸逼近,慕娉婷連著好些天都昏昏沉沉、食欲不佳,動不動便感到倦意,她每晚常在刀義天尚未回房前,早早便上榻睡下,隔日起得甚遲,而房中常也僅剩她一人。
    這一日,午後秋意深濃,錦繡盯著她喝完一整碗鮮魚粥,以為她會小睡片刻,她卻待錦繡離開忙其他事去後,獨自一個步出院落。在回廊上遇見老管事,還同老管事說了些話,跟著拾步又去,繞過迂回曲折的廊道,走過府裏的石園子,來到位在西側的西廂院落。
    剛踏進月形拱門,便見作客刀家的白霜月手持雙短劍,在小院裏練武。
    劍輝如霜,寒韻跳動,她練的武功偏走輕靈,與刀義天的沉狠剛猛全然不同。
    慕娉婷倚在月形門邊沉靜看著,白霜月忽地一記回身刺作結,終於停頓下來。
    將雙短劍合並成一劍、回鞘,白霜月側眸瞧她,嘴邊淡牽“少夫人特意來此,有何貴事?”她態度有些距離感,不好捉摸。
    慕娉婷回以微笑,緩步跺近,柔聲問:“可以進屋小坐嗎?”挺著肚子走來這裏,又站了半晌,腿覺得酸了。
    “當然。”白霜月點頭,見慕娉婷行動蹣跚,她臉上的神氣有幾分奇異,仿佛欲伸手扶持,又躊躇著。
    “別擔心,我能走的。”似瞧出對方心思,慕娉婷又笑。
    白霜月頰邊略見暈紅,忽出手撐扶她後腰和臂膀,瞥到慕娉婷訝然挑眉,她丟出一句。“你若在這兒跌跤,跌出個孩兒,刀義天會把我五馬分屍。”
    原來是麵冷心熱的姑娘。慕娉婷心暖,由著人家扶她進屋。
    剛坐妥,她麵前便多了杯冒白煙的溫開水,白霜月被她一雙明眸看得不太自在,開門見山便問:“有事嗎?”
    慕娉婷輕聲道謝,捧著杯子暖手,道:“你衣服夠穿嗎?再來天就冷了,該準備冬衣,我請底下人幫你也備上幾套,可好?”
    “你…”似乎不太習慣旁人這麽對待,白霜月瞅著那張溫柔小臉片刻,突地頭一甩,抿抿唇。“不必麻煩,我沒打算久待,再過幾日,我也該走了。”
    “為什麽?你要回西塞嗎?”她眉宇間自然流泄出訝異。
    白霜月一怔,略帶困惑地問:“我走了,你不歡快嗎?畢竟我與刀義天有過婚約,你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她承認,那天初會她這位刀家大少夫人,她故意當著她和刀義天的麵,說出“我是你家相公沒能過門的妻子”這般的話來介紹自個兒的身分,就是沒安啥好心,想瞧瞧要掀起怎樣的風波?
    聞言,慕娉婷仍是一貫的溫和微笑,坦然道:“開始是有些不好受,不過,不全為了你與義天曾有過的婚盟,而是他有事瞞我,一直沒把那塊羊脂玉佩的事告訴我。”
    “那現下呢?你不惱他了?”
    慕娉婷搖搖螓首,秀容恬靜,歎息道:“沒惱他,我惱的其實是自己。他…他總是待我好,是我自個兒愛鑽牛角尖、跟他鬧別扭,還說了一些奇奇怪怪、好不得體的話。”總歸是那一晚她心思迷亂,懷著身孕,教她情緒也起伏不定了。她愛他,他敬她、憐她,如此當一世夫妻不好嗎?她還胡思亂想些什麽?
    她像是又說出怪異言語,因白霜月正挑眉瞠眼,古怪地注視著她。
    “有哪邊不對嗎?”她呐呐問。
    白霜月掀唇欲語,最後仍放棄了,僅淡淡笑、淡淡道:“沒有。”
    “對了,我還得謝謝你,把另一塊羊脂玉送回來,兩個半圓合成一個,很美。”她還想著,哪天精神好些,要上繡坊選線絲,將兩塊玉編結在一塊兒。
    清冷的表情被逗得露齒笑了,白霜月道:“那玉本來就不是我的,如今算是物歸原主。你歡快就好。”
    慕娉婷含笑,徐徐暍著杯中水,正欲再同她多聊,錦繡丫頭忽而急匆匆地跑進小院的月形拱門,在那兒張望了會兒,瞧見敞開的門內,主子就坐在裏邊,也顧不得氣喘籲籲,忙拔腿衝進來。
    錦繡喘道:“小、小小姐…那個、那、那個…”
    “慢慢說,出什麽事了?”慕娉婷蹙眉,撐著腰立起。
    “…剛才…瀏陽那兒有人來傳消息,說、說…”好喘!錦繡吞咽唾津,深吸了口氣,脹紅臉急嚷:“說駿少爺今早上總行倉庫盤點,不小心從頂倉的木梯上摔下來,頭撞出一個大血洞,昏迷不醒了!大夫說八成、八成…嗚哇哇——”留著話尾,她忽地哭出來。
    慕娉婷小臉瞬間慘白,顛了顛,又教白霜月及時扶住。
    “不行…要回瀏陽,現在就得走!錦繡,快讓人備馬車,我們現在就走!”
    “小姐…嗚嗚嗚…咱們等姑爺回來吧?老管事剛才已經讓人去找姑爺了,您身子這樣,不能趕路回瀏陽啊!”
    “非回去不可!我現在就走!”慕娉婷管不了這許多,白蒼蒼的臉連唇也失掉色澤。“你下去吩咐備車,我自己去!”硬聲說著,人已跨出門檻。
    “小姐啊——”
    “我陪你們回瀏陽。”一直沉默不語的白霜月驀然說道。(全本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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