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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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九o年台北
    那並不是錯覺。三年後,當汪夢婷再次回想起那件塵封已久的往事,才驚覺那神秘老婦人的預言相當準確。
    她的確在隔天前往英國的飛機上.和她此生最愛的男人相遇;也的確在三年後的此刻,發現一直護衛著自己的玻璃城堡麵臨了崩潰的危機。
    汪家的家族企業正麵臨著空前的財務危機。
    前幾天父親將她從英國緊急召回,為的就是告訴她,汪家旗下的利豐銀行鬧擠兌,情況堪慮。
    “夢婷,我們完了。”汪海淵語聲沉痛,望向女兒的目光充滿企求與愧疚。
    汪夢婷心痛地察覺父親原本烏亮的黑發竟一夕變白,“很嚴重嗎?爸爸。”
    “都怪我太貪心,原以為台灣股-大有可為,沒想到竟——”江海淵單手掩住臉,兩道蒼白的眉毛緊皺,“一夕崩盤。”
    “連央行都幫不了我們嗎?他們不可能拒絕利豐的融資請求吧?”
    “沒用的,夢婷。客戶還是不信任我們——而且那筆資金也不夠。”
    “怎麽會?”她的雙手和語音一樣顫抖,“我們究竟投注了多少資金進場?”
    汪海淵長聲歎息,“足夠讓汪家與利豐一同宣布破產。”
    “為什麽?爸爸,你應該知道台灣的股市早已超漲,應該明白場內流通的籌碼完全不穩定,應該了解這幾年來股市的繁榮景象隻是的泡沫啊!為什麽你會傻到將汪家的財富都投入風險如此巨大的市場?為什麽?”
    麵對女兒悲憤的質問,汪海淵的反應是更加低垂著頭。“對不起,夢婷,我——”
    “告訴我,汪氏是否也在房地產市場參了一腳?”
    “你知道?”江海淵語音顫抖。
    “爸爸!”汪夢婷絕望地低喊一聲。
    雖然她並非主修商務,但自小處身於商業世家,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具有一些經濟常識。她知道泡沫經濟一旦崩潰,首當其衝的就是股市與房地產市場,接著就是財務結構不健全的金融機構。
    而一向在金融界呼風喚雨的汪家,竟會同時在這三種市場失足。
    “別這樣,夢婷。”她流露出的強烈失望令江海淵又痛又急,“爸爸跟你三個哥哥會想辦法的,絕不會讓你受到絲毫委屈。”
    “對不起,爸爸,我不該那樣說的。”汪夢婷忽然警覺到自己傷害了早已因此事而遍體鱗傷的父親。她快步走向前,心疼地擁緊他顫抖不已的雙肩,“對不起,爸爸,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
    她焦急的語氣讓汪海淵更加愧疚。從小他就最疼愛這唯一的掌上明珠,沒料到今天竟——
    “夢婷,一直以來,爸爸最大的願望就是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讓你能依恃汪家的財勢享盡榮華富貴,沒想到現在卻親手毀了你的未來。”江海淵捧起她寫滿憂傷的臉龐,“你怪我吧?是爸爸對不起你……”
    豆大的淚珠自汪夢婷的眼睫滑落,“我不怪你,爸爸,你一直是那樣全心全意地嗬護著我——”她伸手拭去眼淚,語聲-啞,“是我太任性,從來沒能替你分憂解勞。”
    “夢婷!”江海淵忽然擁緊她,又是激動又是沉痛。“爸爸發誓,即使拚了這條老命,也會解決這件事,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汪夢婷聞言,一陣心酸。從小就是這樣,不論發生什麽事,她的父親與哥哥們總是擋在她麵前,為她除去任何可能傷害她的事物。一直以來,她都是生活在父兄為她精心打造的玻璃城堡中,那樣快樂無憂,不解世事。
    不能再這樣了,這一次該由她來為這個家做點什麽;她不能永遠當一尊不知人間疾苦的玻璃娃娃。
    汪夢婷自父親懷中退開,閃著淚光的黑眸凝視著父親,“爸爸,方才大哥告訴我,有人願意幫助汪氏。”
    汪海淵聞言震驚萬分,“你大哥究竟跟你胡說了些什麽?”
    汪夢婷閉上眼,大哥剛剛告訴她的話再度在耳邊響起——
    “因為這次的擠兌風波,爸爸在董事會遭到極大的壓力。雖然汪家是利豐最大的股東,但已有人揚言要他立刻辭職謝罪……爸爸很難堪,夢婷。”他語重心長,“季風華肯伸出援手自然是一件好事,隻是他開出的條件……”
    她原本不相信的,不相信汪家竟已落人這般境地,但方才父親已證實了一切,她不能再逃避了。
    她張開眼瞳,“大哥說盛威集團的季風華曾向你表示願意伸出援手。”
    汪海淵驚跳起身,急急地握住女兒的雙手,焦急地保證著,“夢婷,爸爸不會答應他的,爸爸不會為了解救汪氏而任意出賣你的幸福!”
    “可是我願意。”她的神情十分鎮定。
    “什麽?!”汪海淵驀然放開她的手,不敢置信地瞪著神情堅定的女兒。
    “我願意答應他提出的條件。”她冷靜地重述,“我願意嫁給他的長子。”
    這句話出口後,汪夢婷努力抗拒著高聲-喊的衝動,維持著平靜的神情——雖然她的心像被利刃劃過,正瀝瀝地滴著血。
    不行,她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崩潰;為了汪家的未來,她必須撐下去。汪海淵突然緊緊捉住她的肩搖晃著,“我不許你有這種犧牲自己婚姻的想法!
    天曉得他那個兒子是什麽樣的人物,會怎麽對待你?不行,我不會讓你受這種苦!”
    汪夢婷別過頭,不敢看父親那充滿血絲的眼眸,生怕自己會推翻好不容易才下的決定。“大哥說他調查過了,季海平是個不錯的男人。”
    “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許!夢婷,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英國早就有了要好的男朋友。”
    是的,她已有了庭琛……他要是知道她的決定會怎麽樣呢?汪夢婷閉了閉眼,不敢想象他的反應。
    “我決定跟他分手。”
    “分手?”
    “是的,我打算跟他分手,認真做李家的好媳婦。”
    汪海淵顫抖著唇,“夢婷——”
    “我已經決定了。爸爸,這是我這一生對你的最後一個要求,我求你成全我。”
    她眸光晶瑩、唇色蒼白,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別質疑我、別為難我,就讓我也有機會為汪家盡一份心力吧。”
    “夢婷……”江海淵倒退數步,頹然坐倒沙發,身心俱疲、老態畢露。
    他終究拗不過這個從小就被他珍之重之、視為唯一寶貝的小女兒。
    程庭琛,她的真命天子,三年前她在前往輪敦的飛機上第一次見到他。
    至今,汪夢婷還清楚記得初見他時的強烈震撼。
    飛機起飛一小時後,她起身前往洗手間。由於頭等艙與商務艙的洗手間都有人占用,在空中小姐的指引下,她來到了經濟艙。
    此時,飛機正巧遇上一陣亂流,她一時腳步不穩,跌入了一個男人的懷裏。當她在對方的扶持下,尷尬不已地起身欲道歉時,卻驀然發現迎向她的是一張她此生僅見的漂亮臉孔。
    這個有著東方臉孔的男人簡直漂亮得不象話。
    那雙勾魂眼、濃密的眉峰、挺直而帶著傲氣的鼻、適度的唇,都像向上帝特別訂做般完美迷人,而將它們全部放在一張線條優美的臉龐上,使成了足以令全世界女人為之醉心失神的俊容。
    “你還好嗎?”
    就連他的聲音亦是醉人的沙啞。
    汪夢婷努力定了定幾為他奪去的心神,揚起一絲溫雅又略帶自嘲的微笑。“看樣子我是大大壞了台灣女人的淑女形象了。”
    那男人似乎很訝異她會如此反應,盯著她的黑眸透著一股濃濃的興味。
    “謝謝你的幫忙,沒讓我出更大的洋相。”她整整衣裝,朝他俏皮地眨眨眼後便轉身繼續前進。
    但她卻一直感到身後有一道灼熱的視線鎖住她。
    當她再次經過他身邊時,他正從筆記型計算機的屏幕抬頭,兩人的視線再次交集。
    她給他一抹溫婉的微笑,他亦朝她微微頷首。
    她原以為這隻是飛機上的一段小插曲而已,沒料到她與他竟有進一步認識的機會。
    那是在兩個小時後,一名空中小姐半抱歉、半詢間地對她提出個要求——
    “對不起,小姐,機上有一名孕婦身體不太舒服,我們想讓她到頭等艙來休息,可是因為她還帶著一個小男孩,而隻有你身邊有空位……”
    “需要我跟她交換座位嗎?”汪夢婷溫和地替她解決難以啟齒的困擾,“沒關係,我很樂意。”“謝謝你,小姐,本公司會補償你的。”
    “不用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汪夢婷對她微微一笑,提起皮包,隨著她穿過走道,來到經濟艙。
    一個男人正扶著那個孕婦起身。
    “謝謝你,先生。”空姐對他微笑,“這位小姐願意交換座位。”
    男人回過頭,汪夢婷不禁一怔——竟是方才她偶遇的男人!
    兩人的眸光,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不敢置信和驚奇。
    “謝謝你,小姐,還勞煩你讓出位子。”孕婦不停地向汪夢婷道謝。當她抬頭和汪夢婷的視線相交時,兩個女人都一陣訝然。
    “是你。”那孕婦輕聲叫道,唇邊再次浮上充滿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今天好象老是麻煩你。”
    “沒關係的。”汪夢婷微笑地接受她的感激。
    在機場大廳時,她與這名孕婦曾有一麵之緣;當時她和孕婦的兒子相撞,兩人皆跌倒在地。她眸光轉向站在一旁仰頭望著她的小男孩,“弟弟,等會兒要好好照顧媽媽哦。”
    “嗯。”小男孩眼眸晶亮有神,朗聲應道。
    孕婦再次向她點頭致謝後,便在那男人與空姐的扶持下離去。
    汪夢婷望著他們的背影,怔怔地在那男人身旁的位置落坐。
    數分鍾後,那男人回來了,並朝她扯開一抹迷人的微笑。
    “看樣子老天有意安排我們認識彼此。”他優雅地坐下,朝她伸出一隻手,“我姓程,程庭琛。”
    她同他握握手,“汪夢婷,請多指教。”“汪小姐到英國觀光嗎?”他隨意問道。
    “讀書。我申請到劍橋文學院。”
    他驚訝地挑眉,“我也是到劍橋,打算攻讀法學博士。”
    “你是律師?”
    “在香港一家小事務所執業.還不成氣候。”他謙遜地說。
    但汪夢婷卻在他眼中窺見強烈的自信——這男人似乎相當有主見。
    “原來程先生不是台灣人。”
    “我是台灣人。”他微微一笑,“隻是選擇在香港的事務所工作。”
    “為什麽?”
    “香港的司法製度與台灣不同,采用英美法係的陪審團製度。”他解釋著,“而我認為說服整個陪審團會比單單說服法官一人來得有趣。”
    正如她所想的,他是個喜歡挑戰的男人。
    她露出一抹淺淺的笑,“這一次是公司送你出國進修嗎?”
    “不,是我自己要求的。我想一邊在公司位於輪敦的事務所工作,一邊在學校研究相關判例。”
    “邊工作邊讀書?”她以佩服的眼光看他,“這樣一定很辛苦。”
    “值得的。”他輕鬆地回答,“想要成功總是得付出相對的代價。”
    汪夢婷望著他,發覺他與她認識的那些銜銀湯匙出世的世家子弟大不相同;雖然沒有任何背景,卻更顯得氣勢不凡。
    她毫不懷疑他有一天會功成名就,將整個世界握在手裏。她再次對他微笑,“真巧,我們不僅搭同一班飛機,連目的地也相同。”
    “正如我所說,我相信這絕對是上天巧意安排。”他眸光若有深意地緊緊圈住她。
    汪夢婷難以抑製臉頰突如其來的發燙,她長到二十二歲,從未有一個男人如他一般,輕易就能挑起她的羞澀。
    “我還有機會見到你吧?汪小姐。”他語聲沙啞,充滿暗示。
    她低回星眸,“我想應該有機會吧。”
    這就是他倆的初會。從此以後,他便在她生活中占了一席之地。
    常常在她穿過校園時,他會突然出現在她麵前,送上一大束花;他也會在清晨敲她住處的大門,邀她一同在充滿霧氣的街頭慢跑;有時候一整天不見他的人影,她卻在信箱發現他親筆寫的情詩;最令她感動的是,他在他倆認識後的第一個聖誕夜,在她家門口親手為她堆了個胖胖的雪人。
    雪人戴著毛茸茸的漂亮帽子,圍著大紅色卻不失雅致的圍巾,手上抱著一本《濟慈詩選》,而這些都是他為她精心挑選的聖誕禮物。
    當她打開大門,看見站在雪人身邊被風雪凍壞的他時,眼眶頓時盈滿淚水,不顧一切地奔向他。
    “傻瓜!”她將螓首埋入他沾滿雪花的胸膛,粉拳輕輕捶著他,“你不知道這樣會凍傷身體嗎?”
    他卻毫不在意地低聲笑著,“你喜歡這個雪人嗎?”
    “當然喜歡。”她揚起漾著淚光的黑眸,“可是我不許你為了它而讓自己生病。”
    他要工作、上課、讀書,竟還有時間親手為她堆雪人,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風雪紛飛的夜晚……她怎能不感動?怎能不喜歡?
    “還有呢!你看這個。”程庭琛朝她揮揮手中一張親手做的精致小卡,“聽我念。”
    然後他使用低啞而迷人的嗓音吟誦起來。
    汪夢婷癡癡地聽著,那正是她最愛的詩人——濟慈的作品
    still,stilltoheaehertender-takenbreath,
    andsoliveever-orelesswoontodeath。
    (一麵還聽著她那溫柔氣息——願這樣活下去,要不就昏迷而死。)
    “天啊!庭琛……”她玫瑰般的唇瓣吐不出一句話來。
    他溫柔一笑,將卡片遞給她。“你喜歡吧?”
    汪夢婷透過蒙-淚光看著那張有著他龍飛鳳舞字跡的小卡,將它緊緊貼在胸口。
    “喜歡,我當然喜歡——”
    他忽然打了個噴嚏。
    她焦慮地抬眼望他,“庭琛,你沒事吧?”
    “放心,我好得很。”他溫柔地撫著她柔順的長發,“隻是你若不快點請我進去坐的話,恐怕我就會真的凍僵了。”
    她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將他拉進屋裏,一麵替他脫下厚重的灰色大衣,一麵替他拂去沾在身上的雪花。
    “你在這邊坐一會兒。”她將他安置在暖烘烘的火爐前,“我去拿毛巾,順便倒一杯熱茶給你。”
    不到一分鍾,她又匆匆忙忙地趕回,遞上一杯還冒著熱氣的熱茶要他飲下,並輕柔地為他擦拭潮濕的頭發。
    “要不要先洗個熱水澡?”她仍有些擔憂,“這樣一定還不夠暖和吧?”“我覺得很好。”
    “別逞強了。”她柔聲責備他,轉身就要去為他準備洗澡水。
    “我不要洗澡,”他拉住她的手,眸光熱烈地盯住她,“一點也不想。”
    “你不冷嗎?超人。”她逗弄著他。
    “當然冷。”程庭琛的黑眸熠熠發光,忽然用力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裏,“可我要你溫暖我。”
    “庭琛……”她語音細微,額邊微微沁著汗,心髒狂跳。
    “我不要洗澡,隻要你。”他再次強調,低頭攫住她恍若在風中顫抖的玫瑰唇瓣。
    “庭琛……”她反身圈住他的頸項,熱烈地響應他需索的吻。
    當晚,就在熊熊燃燒的壁爐前,在毛茸茸的羊毛地毯上,一對戀人熱情繾綣,無視於屋外漫天風雪。
    在他們心中激烈燃燒的愛火足以溫暖彼此。
    那是她的初夜,亦是她在心中暗自發誓要跟隨他一生的夜晚。
    她曾立誓此生非他不嫁,而現在,她卻不得不向他提出分手。
    “庭琛,求你,我是不得已的啊。”汪夢婷心碎若狂,對著話筒苦苦哀求。
    “我不相信!夢婷,你明知道我現在必須專心寫博士論文,怎麽還跟我開這種不入流的玩笑?”程庭琛完完全全不聽她的解釋。
    “不是玩笑,是真的。汪家快完了,我不能袖手旁觀!”
    “我不懂,現在是在上演荒謬的親情輪理劇嗎?”他的語調滿是譏刺,“憑什麽家族企業的危機要你用政策聯姻來挽救?你偉大的父親與哥哥們是在幹什麽?竟然要你一介女子來扛這個重責大任!”
    “別這麽說,庭琛,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請你別侮辱我父親與哥哥。他們已經盡力了……”她泣不成聲。
    “他們應該再盡力一點!”程庭琛吼道。
    她深吸一口氣,“不,我想過了,是我該為這個家做些什麽的時候了。”
    “夢婷,你真打算放棄我們的感情?”程庭琛不敢相信,“放棄我們三年的感情?你好狠心!”
    汪夢婷伸手掩住衝口而出的哀鳴,“原諒我,庭琛,原諒我。”她滿腹的悲痛隻能化作一聲又一聲懇求。
    她當然舍不得放棄他們之間的感情,但她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汪家就這樣一敗塗地,怎能任父兄焦頭爛額、六神無主而不伸出援手?父兄疼了她二十幾年,她怎能不報答這濃濃的親情?”
    庭琛該懂的,他該懂她原就是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女人。
    “我早該知道,像你這種名門千金終究還是會嫁給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程庭琛滿懷怨恨,“我算什麽?不過是一個什麽都得靠自己一雙手的無名小卒罷了。”
    “不是這樣的!”汪夢婷急急辯解,“我從來不曾因此看輕你!我會答應嫁他是因為……因為我必須如此!庭琛,你明白嗎?我不能不這麽做啊!”她的聲音轉成嗚咽,“為了汪家,我必須……”
    他停頓兩秒,“那個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我根本沒見過他。”
    “你不認識他?你竟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程庭琛氣急敗壞,一連串地吼道:“你究竟怎麽了?我認識的那個一心夢想為愛結婚的女人到哪裏去了?那個相信唯有真愛才能相守的女人難道是我的幻想嗎?我萬萬沒想到你竟可以為了錢下嫁自己不愛的男人!你現在跟那些為圖己身榮華富貴,不惜委身做的高級交際花有什麽兩樣?”
    錯了,錯了,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汪夢婷拚命搖著頭,為什麽庭琛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他不該是會說出這種話的男人啊。
    “我知道你現在很恨我,但謂別貶低我。”她擦著不停落下的淚水,“你明知我不是那種女人。”
    “我現在已搞不清楚你究竟是哪種女人了!”他恨恨地-下一句,然後掛斷電話。
    斷線的聲音冷冷地傳進汪夢婷耳中,連續不斷地、規律地撞擊著她的胸膛。
    她頹然放下話筒,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
    台北的冬季並不像輪敦那般濕濕冷冷,還常常飄著漫天雪花。
    可是,她卻覺得好冷;不隻是身軀發顫,連心都徹底的冰冷。
    兩個禮拜後她就要與季海平舉行婚禮了,難道她必須帶著庭琛的恨意嫁入李家嗎?
    他曾經說過,最恨那些為錢結婚的人。
    那也是一個冬季的夜晚,他倆並肩坐在燒得熾烈的壁爐前。
    “我很討厭那些出身豪門的公子小姐。”程庭琛如是說道。
    “為什麽?”
    “或許一半是嫉妒吧!他們從小便要什麽有什麽,可我的一切都必須用自己的雙手掙來。我討厭他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習性,也不欣賞他們在不自覺中流露的驕氣。”他唇角半彎,深深地凝望她,“但你不同,夢婷。你一點也沒有那些富家千金的驕縱氣質,反而心地善良得像個女神。就是這樣,我才忍不住愛上你。”
    “真的?”她故意逗他,“不是因為我家的錢才看上我?”
    她的玩笑卻令他異常認真,語氣也激動起來,“我絕不會為了錢而結婚,我最恨那些為錢結婚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娶了你,我一定會靠自己的力量為你建造一座城堡,讓你衣食無憂。”
    他們都深深相信愛情才是婚姻的基礎,但現在她卻必須因為金錢而嫁給另一個男人。
    她可以理解庭琛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但卻沒有想到他會憤恨至此。
    他曾經那麽愛她,難道現在隻因為她為了挽救汪家而答應嫁給另一個男人,就恨起她了?
    但她並不後悔,也不能後悔——季風華已經在利豐挹注了天文數字的資金,而盛威集團旗下近半數的企業也將在利豐整頓財務後,讓利豐成為其主要往來銀行。
    汪氏總算度過了這次的危機。雖然家產去了大半,但隻要保住利豐,就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她相信自己沒有做錯。即使是必須因此承受庭琛的怨恨,她也毫無怨尤。
    但為什麽她還是覺得好冷好冷,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跌落一地?
    為什麽她還是覺得心中漲滿了幾乎令她無法承受的痛苦?
    為什麽那個老婦人預言到她家族企業的危機,預言到她將會在前往英國途中遇上她的真命天子,卻沒告訴她,他們無法結合?
    為什麽……
    在台北的另一角,有個男人和汪夢婷一樣,正用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窗,俯視著像建築模型的街道與樓房。
    他戴著金邊眼鏡的臉龐說不上俊美,卻棱角分明,自有獨特之處;而幽深的黑眸中流露出的溫煦神采,又柔化了臉部稍嫌剛硬的線條,透著難以言喻的溫文儒雅。
    他像是探險家與哲學家的綜合體,生就一副氣勢逼人的容貌,卻蘊涵著溫雅怡人的氣質。
    他就是季海平,汪夢婷即將委身的男人。
    稍早他從秘書的報告中得知,利豐銀行的擠兌危機已經完美解決;然後父親來電,囑咐他上汪家去見見未來的妻子。
    他微微苦笑,這樁婚事是父親一手安排的。
    從小,父親便為他安排好一切,包括他該上哪一間學校、該上哪些才藝課程、該和哪些世家子弟交往;甚至連他的穿著打扮,父親都特別請來一位造形師替他打理。
    他規定他必須修習的學科,要求他得到最出眾的成績;他也規定他必須參加的社團,要求他在每一項競賽中得到優勝。
    他從未令父親失望,也總是順從他的一切指示。
    就在一星期前,父親告訴他已為李家擇定了兒媳。
    “汪家的小女兒不論是學識、品貌、個性,都是千中選一,絕對有資格成為你的賢內助。”
    “爸爸,我不讚成在汪家鬧擠兌的時候提出聯姻,明擺著就是交換條件。”季海平委婉地想拒絕。
    “事實就是如此,策略聯姻本來就是交換條件。”季風華語氣冰冷,“我肯在汪家一敗塗地的時候伸出援手,已經算是優待他們了。”
    季海平歎了一口氣,“爸爸,利豐的體質不錯,這次不過是資金一時周轉不靈而已,我們幫他們一把也未必會有損失,何必一定要向人家提出這種難堪的條件呢?”
    “什麽難堪?和我季風華的兒子聯姻會讓江海淵那老廢物難堪?”季風華嗤之以鼻,“我算是給足那老家夥麵子了,這機會可是求也求不來的。”
    季海平聞言默然。
    “我曉得,你是怕他女兒上不得台麵吧?”季風華拍拍兒子的肩,彷佛了然於胸。“放心吧,雖然她父親和幾個哥哥都不成材,汪夢婷可倒真是個理想兒媳,氣質好得很。”
    他遞給兒子一張相片,“這是她的相片,你看了就明白了。你父親的眼光不會錯的。”說完,他嗬嗬笑著,轉身出了房門。
    季海平無奈地將相片往桌上一扔。對他而言,汪夢婷是美是醜、是淑女或蕩婦又有何幹?反正父親已認定她是李家的兒媳,認定他該娶她。
    父親大概從未設想自己的兒子是否已有心儀的對象……或者他認為這根本不是問題——如果是小家碧玉,大可納為;如果是大家閨秀,條件也絕不可能勝過他認定的兒媳婦。
    父親從不認為自己的提議會被拒絕;他早已習慣長子言聽計從的態度。
    或者,就這麽一次吧!季海平認真地考慮著。就這一次拒絕父親的安排,拒絕依他所願迎娶汪夢婷。
    畢竟,他從未料到父親連他的終身大事也要插手。
    就反抗父親這麽一次吧!管汪夢婷是天仙、是聖女,他季海平偏不娶她。
    心意既決,季海平拾起那張被他隨意一扔的相片,仔細端詳。
    這一端詳,卻讓他整顆心立時激昂起來。
    老天,事情怎會如此巧合?
    這汪夢婷既非天仙、亦非聖女、卻恰恰是那個讓他遺失了一顆心的女人。
    她正是三年前在中正國際機場奪去他呼吸的俏美佳人。
    五年前,季海平銜命前往美國史丹福大學攻讀資訊工程碩士。
    選擇資訊工程固然是因為他本身的興趣,但進入史丹福卻是出自於父親的裁示。
    “海平,我給你兩年的時間。這兩年你除了要拿到史丹福的碩士學位,還要帶回一份詳盡的創業投資計畫書和一份優秀人才的名單。”季風華如是叮囑,“隻要能替盛威在信息業打下一片江山,你就能一舉進入盛威的決策核心。”他相當了解父親的用心。
    名列亞洲前三十大企業的盛威一向是以生產家電用品為生力,但在高科技產業急劇成長的環境下,跨足信息、通信產業已成為決策核心未來的願景。
    父親要他做盛威介入信息業的先鋒,目的就是要他做出一番傲人的成就,以服眾人。父親要他一步一步地邁向盛威下一任掌門人的位子。
    “這些年來,盛威一直由你大伯當家做主,不過他年紀大了,我們也都老了,未來就看你們了。”季風華唇角微彎,眸中射出逼人的光彩,“海澄原是季家內定的繼承人,可惜英年早逝。你大伯的獨生女小-還是個黃毛丫頭,你叔叔的女兒小藍又早已表明隻想待在學院執教。我雖然有你跟海奇,偏偏海奇又不成材……平兒,將來盛威的掌門人非你莫屬,你這一次到美國一定要好好地、認真地做,替你在盛威的未來打下基礎。”
    為了不負父親所望,在史丹福的兩年,他不是閉門苦讀,便是和一群有著遠大夢想的同學高談闊論,描繪創業遠景;再者便是造訪矽穀每一家工廠觀摩學習,汲取寶貴的經驗。經過一番苦心孤詣後,他終於帶著一份詳盡的計畫案以及人才名單歸國。
    一踏入機場大廳,他便四處張望,尋找前來接他的司機,卻在無意間瞥見一場小小的蚤動。
    一個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在大廳裏快速奔跑著,身後則跟著一名挺著肚子、顯然力不從心的母親。
    即使母親幾乎扯破了嗓子喝止他,小男孩卻完全不予理會,一徑往前奔跑。
    終於,小男孩撞上了一個年輕女人,兩人同時坐倒在地。
    小男孩驚慌的瞥了麵前的女人一眼,似乎害怕會遭到嚴厲的責罵;但女人的反應卻隻是雙肩微微地顫抖著。
    一直到她抬起一張細致秀麗、輪廓帶著古典美的臉龐後,季海平才發覺她是在笑。
    她笑得那麽愉悅,輕輕灑落的笑聲像水晶酒杯中的冰塊互相撞擊著,讓人聽了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天啊,好糗哦。”她摸摸小男孩的頭,明眸璀璨,“小弟弟,你是故意整我的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男孩囁嚅地道歉。
    “沒關係。”她直起身,一邊溫柔地扶起小男孩,“你沒事吧?”
    小男孩的母親終於趕上他們,嘴裏不停地道歉,“小姐,真是對不起,你有沒有怎樣?”
    “沒事的。”她唇邊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那微笑是如此溫雅秀美,像新月般透澈澄淨。
    一時間,季海乎禁不住屏住了呼吸。他竟覺得她是在對他微笑,而那雙跳躍著光點的星眸凝睇的對象也是他……
    但她是在對小男孩的母親微笑,她看的是小男孩的母親,不是他。
    季海平定了定神,平穩略嫌紊亂的氣息。
    當他再次將眸光瞥向她時,她已經站了起來,朝出境處走去。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被一個女人奪去了呼吸,而他甚至還不曉得那個女子是何方神聖。
    三年來,那女子新月般的微笑和迷人的身影一直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現在,他終於知道她是誰了——
    江海淵的麽女汪夢婷,父親指定的兒媳,他未來的妻子。(全本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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