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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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搞不懂你,秦非。\\0m\”
齊恩思輕輕歎息,纖細的手指撥開耳際一洛垂發,總像看透一切的清澄美眸定定地凝住秦非。
不曉得她是否也看透了他?秦非抿著唇,俊挺的身子有土息無意地轉了個方向,偏離齊思思的視線。
齊思思可不容他逃避,“在她醒來以前,你不是曾告訴我想對她說你愛她嗎?為什麽當她真正醒來後,你不但一句話不說,連正大光明地去探望她也不敢?”
“你不懂,思思。”他聲音沙啞地應了一句。
“我是不懂。”她深深凝眸他,語音輕柔,“莫非與她失去記憶有關?”
他一震,接著嘴角半無奈的弧度一揚。
她竟如此輕易便看穿問題核心了?不愧是頂尖的檢察官。
“她忘了我。忘了我也好……”他喃喃自語,刻意加強原本淡得不易察覺的微笑!“我不希望她再為我困擾。”
“什麽意思?”齊思思秀麗的眉毛輕顰,“她不愛你嗎?”
“她愛的是她未婚夫。”
“那個方慕遠?”
“不錯。”
她定定凝望他數秒,“他沒有你一半愛她。”
他歎息,“感情的事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衡量。”
“我明白,我明白。”她無奈地長長吐息,“我隻是……”
雖然未完的語音消逸在水涼的空氣中,但秦非已然明了她的意思。
她為他不平,心疼他目前的境遇。
“我無所謂,隻要她身體好起來就好了。”他淡淡地、淺淺地微笑,“隻要她以後快快樂樂地活著。”
“即使她離你遠去,讓你以後再也見不到她?”
再也見不到她?
秦非驀地一陣心慌,閉眸半晌,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你真傻,秦非。”齊思思的語氣蘊著心疼,“你打算這樣一輩子遠遠地祝福她、守護她?”
他微微一笑。
“真傻,你和殷森——”她搖頭,莫名一陣氣急,“怎麽我身邊老是你們這種男人呢?真是讓人又氣又心疼……”
秦非驀地轉過身子,深邃的黑眸在接觸她毫不掩飾的關懷眼神時,內心流過一束溫暖,“謝謝你,思思。”
雖然他們隻認識短短數個月,但交淺言深,他還真沒有幾個如此了解他關心他的朋友。
“不必謝我,隻要你好好保重自己就行了。”她微微笑,接著又是一聲歎息,“知不知道你最近清瘦了許多?為了守候她醒來,你幾乎用盡了所有心力……”
“我現在好多了。”他連忙接口,極力想令她安心。
“好多了?”齊思思微一挑眉,明燦雙哞挑剔地流轉他全身,“我瞧是更瘦了。”她搖搖頭,“不成,你得好好補補身子,”她由分說地拉他手臂,“跟我出去好好吃一頓。”
“思思——”他還想抗拒。
“跟我走。”嬌美的容顏凝起半威脅的神情,“否則我可要向法院申請拘禁令強製把你帶走了。”
“好好好,依你就是了。”
藍恬馨遠遠地望著那兩個親昵離去的人影——遠遠地,一種追不上也抓不著的遙遠。
她無法理解內心忽地泛出的極端苦澀,那滋味……苦得她五髒內腑緊緊揪成一團。
在望著秦非與那個清麗女子相偕離去的身影時,她忽然有種想別開眸子、視而不見的衝動。
她真希望自己看不見,真後悔自己無聊地溜出了病房,以至於看見這令她心痛難忍的一幕。
她不希望看見,卻又如此巧合地看見了。
看見了,認清了,然後是突來的恍然大悟。
怪不得秦非不來看她,怪不得近日他對她如此冷淡。
除了她有個未婚夫,也因為他有個親密情人。
他們——原來本是各不相幹的兩個人,各有各的感情,各有各的歸依,沒任何特別的關係。
是她太無聊,才會將初醒時對他的熟悉感視為與他有特殊情誼。
她與他隻是同事,或者,更精確一點說,隻是病人與醫生的關係。
他對她毫無特殊情感,那雙曾幽幽凝睇她的深邃眸子其實不曾底蘊任何特別深意。是她自作多情,才會以為那對讓人沉淪的黑眸試圖對她說些什麽、表達些什麽。
是她自作多情……
可是,她不也有個未婚夫嗎?為什麽還會對他的冷淡產生如此心痛的感覺?為什麽在發現他有愛人時會這樣痛徹心肺,寧願自己再度昏迷不醒?
莫非隻有她一人在乎,隻有她一人痛苦?
藍恬馨輕輕合眸,顫巍巍地呼吸,長長的黑色眼睫不知何時棲息兩顆晶瑩淚珠。
別哭了。她告誡自己。
為什麽她會這麽愛哭呢?哭泣根本無濟於事啊!
但眼淚仍是紛紛墜落,怎麽都無法輕易鎖在眼眶中。
她隻能拚命痛責自己。
她哭了。
秦非悄然一且定她床前,細細審視她微微浮腫的眼皮,一陣淡淡心驚。
為什麽她會哭?前日負責照顧她的護士才告訴他,最近她體力逐漸恢複,精神也逐漸振作了起來。
何況,還有方慕遠日日前來探望她。
他以為她是開懷的、滿足的,畢竟有最愛的人伴她重新認識這個美麗的世界——為什麽她竟會哭呢?!
莫非她受了什麽委屈?
秦非驀地一陣憤怒,額前迸出幾根青筋。是誰讓她受了委屈?是誰竟敢讓她流淚?
他絕不輕易饒過那人——
“別過來,別過來!別這樣對我!”
她突如其來的細碎夢囈驚怔了秦非,他怔怔地,看著一顆顆汗珠在她前額漾開,看著她拚命擺動著細弱的頸項,哀求著某個不知名的魅影,“我不相信,不相信你會這樣對我,我不相信……”
是噩夢嗎?是什麽樣的噩夢?為什麽她會被噩夢驚擾?為什麽?
秦非全身僵直,用力握緊雙拳,眉峰緊緊糾結,直覺有一股想殺人的衝動。
“不要,不要,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再度慌亂地低喊著,而他再也忍受不了聽她如此痛楚的呢喃,走近她輕輕拍她雙頰。
“醒一醒,恬馨,醒一醒。”
她沒有聽見,依舊慌亂而迷惘地掙紮著。
他更加不忍,伸手替她撥開額前汗濕的發,“沒事了,恬馨,我在這裏,沒事了。”
她彷佛終於聽見他心疼的低語,緩緩地掀起眼瞼,起先瞳眸迷蒙,還弄不清怎麽回事,幾秒後,逐漸清明。
“是你。”她語音細微,語氣奇特,凝定他的瞳眸掠過某種迷茫霧彩。
“你怎麽啦?作噩夢了嗎?”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恍若無法承受他如此溫柔的低語,濃密的眼睫輕輕一顫。“沒事。我……沒事。”
“真的沒事?”他輕輕蹙眉,拉過一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愛憐地凝望著她,“告訴我是什麽樣的噩夢?”
“我——忘了。”
她是真的忘了,完全想不起來自己作了什麽噩夢,隻記得夢中有個高大的黑色人影,非常非常高大的人影,威脅著要吞噬她……
“瞧你,”他伸出衣袖,溫柔地替她拭去一顆顆細碎的汗珠,“流了一身汗。”
她一愣,心髒倏地漏跳一拍,怔怔地瞧著他。
為什麽?為什麽要對她如此體貼?為什麽為她拭汗的動作如此輕緩,彷佛情人間最甜蜜的愛撫?為什麽看她的眼神如此溫柔,恍若她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珍重嗬護的寶貝?
她隻是個與他毫不相幹的病人啊,他不是已經有了要好的女友?
“別這樣碰我。”她忽地一陣怨怒,躲開了他的手。
秦非一怔。
“別碰我。”她凝聚全身的力量,堅定地重複。
“對不起。”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是有意的。”
他若有所失的語氣更加激惱了她他憑什麽若有所失?
“如果你其實並不在意我,就不要表現得如此關心我。”她低低一句,難掩怨態。
“我不……在意你?”
“我說錯了嗎?”她瞪著他.滿腔難以平息的怨怒,“你其實一點也不在乎我,不是嗎?我不過是你眾多病人之一而已。”
“而你——認為我不關心自己的病人?”
“何必關心?”她唇角冷冷一牽,“你是醫生,隻要盡好醫生本分就好,本來就不必對病人過分關心!”
他深深凝視她數秒,“這不像你,恬馨,從前的你不是這樣說的。”
他語氣隱隱含蘊的責備讓她驀地一陣無地自容,不旋踵,又氣憤自己何必無地自容。
“我根本不記得自己從前是怎樣的!”她語音尖銳,“別忘了,我是個沒有記憶的女人。”
“你告訴我,一個不關心病人的醫生不配做醫生。”他淡淡說著,仿佛不以她的怒氣為意,“你告訴我,不能為了遭受打擊使失卻了行醫的熱情與理想。”
她一愣,“我這樣說?”
“是你拯救了我的靈魂。”他低低說著,眸光深情地圈住她,“若不是你,我永遠會是那個憤世嫉俗、如行屍走肉苟活於世的秦非。”
是她——拯救了他的靈魂?
怎麽可能?她隻是個沒有過去、也看不清未來的小女人啊,有什麽資格對他說教?有什麽資格去拯救一個大醫生的靈魂?
若她真能說出那番話,也隻有從前的她做得到,現在的她不過是個柔弱無依,連自己都對自己感到厭煩的無聊女子!
她恨自己,更恨他說她從前曾拯救過他她不配!她其實什麽也不是!
她恨自己,好恨好恨,現在的她連自己是誰也記不得,更別說她曾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從前的理想與抱負,她愛過的人……
為什麽她會什麽也記不得呢?為什麽她要在這樣看不清一切的黑暗中拚湊過去、摸索未來呢?為什麽她會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我會失去記憶?”她愈想愈心酸,不禁將心中想法衝口而出,“我不想變成這樣,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別這樣,”她突如其來的崩潰嚇壞了秦非,他慌忙安慰她,“恬馨、別這樣。”
可她的眼淚卻毫不容情地紛紛碎落,瞬間沾染一張百合般的清秀容顏。
他心髒莫名絞扭!一把擁住她,笨拙地輕拍她纖細的肩,“別哭了、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她揚起一張梨花帶淚的臉孔,“為什麽會是你的錯?”
“若不是我無緣無故接近你,就不會為你帶來困擾,你也不會在那天跟方慕遠吵架,以至於發生車禍……”他慌亂地解釋著,慌亂地試圖安慰她,卻沒察覺自己在無意中竟泄漏了許多秘密。
“我跟慕遠吵架?”她迅速抓住了他話中含意,“因為你接近我?究竟怎麽回事?”
“因為——”秦非一窒,驀地察覺自己說錯了話,他微微苦笑,“別問了,恬馨,都過去了。”
“我要知道,”她執拗地要求,“告訴我。”
“沒什麽好說的。”他別過頭,回避她熱切的眼神。
“告訴我你接近我是什麽意思?”她不肯放過他!“你追求我嗎?”
他倏地一愕,“那不能算是追求……”
“不算追求?”藍恬馨誤解了他的意思,“那是指你隻是故意引誘我,跟我玩玩而已?”她咬著牙,“是不是這個意思?”
“你誤會了,恬馨……”
他想解釋,她卻因忽然席卷全身的狂怒不願聆聽,“也對,你當然隻是跟我玩玩而已,你已經有了那麽漂亮的女朋友……隻有我是傻瓜,隻有我是認真的……”她喃喃自語,激烈的心痛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怪不得——怪不得隻有她痛苦,隻有她心酸,隻有她日日夜夜盼他來看她,而他卻不肯輕易出現。
因為他其實並不那麽在意她的,是她太在意他!
是她自作多情,還因此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怪不得慕遠會如此恨他,怪不得慕遠一直警告她遠離他。
她真是傻,天下第一大傻瓜,竟然這樣傷害深愛自己的男人!
她對不起慕遠。
“你出去!”她忽地麵色一凝,眸光冷洌異常,“我不要再見到你。”
她冷淡的神色凍得他全身一涼,“恬馨——”
“我說不想再見到你,你聽到了嗎?”
他倏地閉上眸,靜靜沉思數秒,再張開眼時!眸中神色隻有完全的體諒與了解。“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走。”
語畢,他微微頷首,輕悄地轉身離去,正如他輕悄地來。
藍恬馨瞪著緊緊閉上的門扉,拚命克製想出聲喚回他的衝動,克製那不爭氣又想竄出眼眶的淚水,她拚命克製著,用力到全身發顫,唇色亦完全泛白。
終於,她成功地克製住自己的軟弱。
“我要那個男人馬上在這家醫院消失。”
方慕遠冷冷地宣稱.如寒冰般毫不容情的目光讓直視他的男人不禁一陣顫抖。
“可是,方先生——”他語音細微地開口,嚐試著說些什麽。
方慕遠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隻要你能為我辦到這件事,我可以跟我叔叔說一聲,副院長的位子不成問題。”
副院長?男人眼眸一亮,那意味著接近醫院的權力核心,意味著決定醫療器材廠商的自主權!意味著一筆天大的財富,如果他真能攀上那座頂峰……
方慕遠微微勾唇,掀起心知肚明的冷笑。他知道男人在想什麽,也確認他將一口咬下自己有意放下的誘餌。
“別忘了我父親也在理事會占了席位。”他慢條斯理地表示,更進一步放下誘人香餌。
“我該……我該怎麽做?”男人興奮到連語音也發顫了。
“隨便製造個醫療糾紛,讓他抬不起頭做人。”方慕遠冷酷地指示。
“醫療糾紛?”男人一愣,“可是秦非技術如此高超,很難——”
“我當然知道很難。”他不耐地打斷男人的話,“否則何必要你幫忙?”
“是、是。”
“你放心,我已經想好法子了。”
“什麽辦法?”
“我聽說秦非明天將主導一個大手術。”
“不錯,外科成立一個小組替一名腦瘤患者動刀,他是領導者。”
“是嗎?”方慕遠淡淡沉吟,眸中閃掠一絲奇特光影,“那他應該要替病人的突發狀況負起全部責任吧?”
“什麽意思?”男人不解。
“如果手術確實成功了,但病人卻忽然死了,是不是表示主刀的醫生在醫療過程中或許有疏失?”
“或許是,但也可能並不是他的錯……”男人想解釋,卻驀地了解方慕遠的用意,閉上嘴怔怔地瞧著他。
“是他的錯,”方慕遠冷冷地、淡淡地笑,性格的嘴唇吐出最冷酷無情的言語,“絕對是他的錯。”
“秦醫生,秦醫生,病人出事了!”
慌亂的嗓音匆匆在他耳際掠過,秦非眨了眨惺忪睡眼,辨識著彷佛熟悉的聲音——不是那種剛剛踏出校門、緊張兮兮的小護士,而是外科經驗老到的護士長。
他直覺狀況不妙,驀地睡意全消。
他握緊手機,“怎麽回事?”
“你今天不是幫一個患者動刀嗎?她忽然心髒收縮,呼吸跟脈搏都下降許多,情況很危險……”
“什麽時候發生的?”
“我手下護士去巡房時發現的,馬上就報告值班的住院醫師,他立刻接手處理,可是狀況愈來愈糟,我們真的不曉得怎麽回事……”
“我馬上去。”秦非關上手機,沒浪費一秒立刻衝出家門,連睡衣也來不及換。
他衝進自家車庫,不一會兒,白色捷豹便呼嘯而出。
一路上在他腦海盤旋不去的隻有一個疑問——怎麽會這樣?
他確認著每一個步驟;手術是百分之百成功的,病人術後的狀況也十分良好,脈搏、呼吸、血壓、氧氣濃度……所有數據都顯示正常。
他甚至還多在醫院留了兩個小時觀察狀況,確認一切ok後才回家休息,鬆懈十幾個小時一直緊繃的神經。
他如此小心翼翼,但病人卻依然發生狀況!生命垂危。
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
“這是怎麽回事?奏醫生,究竟怎麽回事?”男人激動地大喊大叫,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緊拽住秦非的白色衣袖,“你不是說我老婆手術成功了嗎?你不是說過一切已經沒問題了嗎?為什麽她還是死了?為什麽?你說啊,你說啊!”
“我很抱歉……”他喃喃道歉,還來不及為自己做任何辯解,情緒已瀕臨歇斯底裏的男人聲淚俱下地打斷他。
“說什麽抱歉?你道歉有什麽用?我老婆的命己經沒了!她已經死了,回不來了……”男人心碎的低語,忽地狂烈搖晃他,“你還她命來,還她命來!”
“我真的很抱歉,林先生,請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冷靜?我失去了老婆你居然還若無其事?居然還要我冷靜?”男人瞪著他,彷佛他是世上最冷血的動物,“你不是人,不是人!”他投訴著,忽地左拳一揮,重重擊中秦非下頜。
他應聲倒地,嘴角滲出鮮紅血絲。
可他一點也不覺得痛,隻是看著因為妻子的死而心碎若狂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可以體會那種感覺,可以體會那種乍然失去最重要的人而茫然焦慮、狂徹心痛的感覺。
他不怪他,換成是他也會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這是他應得的,甚至還不夠多;男人不僅該好好痛揍他一頓,犯了如此嚴重錯誤、令病人失去性命的他也該引咎辭職。
是的,他閉了閉眸,主任說的不錯,他是該負起這次醫療疏失的責任。
想起了方才外科臨時召開的緊急會議,他嘴角輕扯!拉起既似嘲弄,又像自責的弧度。
“秦非,我們希望你主動負起這次責任。不能因為你一個人拖累整問醫院的名聲。”外科主任冷然地當眾宣布,雖是嚴酷的發吉口,但秦非明白他有他的立場。
他不怪他,甚至幾名景仰他的住院醫師看不慣,有意發言替他辯解也被他平淡的手勢及眼神阻止。
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辯解,為他脫罪。
因為他確實該負起這個責任。
就算不是因為他在醫療過程有所疏失,但讓病人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撒手人寰,他就該負起責任!
他站起身,命令自己的身子站定不動,“我真的很抱歉,林先生,我知道我的歉意並不能為你帶回妻子,但請相信我,我很願意補償……”
“補償什麽?你能補償我什麽?”失去妻子的男人激烈地駁斥他,眸光充滿恨意,“你還能補償我什麽?”
是啊,他還能補償什麽?金錢?還是他妻子的命?他能如何補償男人的精神損失?
秦非自嘲地掀唇。
他立誌當醫生是為了救人,怎麽反而還害了一條人命呢?
“我確實什麽也不能做……”
“不錯,你什麽也不能做,”男人恨恨地出聲,“什麽也做不了!”他狂怒地喊著,揮臂又是一拳。
秦非再度吃痛,而男人並沒有因為他的不還手便遲疑了動作,仍然毫不留情地痛擊他上拳重過一拳,盡情發泄著心中恨意。
注意到他辦公室狀況的同事召來了兩名警衛,衝進來架住瀕臨瘋狂的男子。
“放開我,放開我!”他嘶聲呐喊著——一麵激烈掙紮。
秦非要他們放開他。
“可是秦醫生,如果他再攻擊你呢?”
“沒關係,”他微微一笑,雖然劇烈疼痛令他忍不住重重喘氣,神情卻仍是淡定,“盡管讓他發泄好了。”
“可是……”警衛猶豫著。
“放開他吧。”
“不,別放開他,別放開他!”一陣清脆而激動的女聲忽焉加入,室內所有人都是一愣,怔怔地看著一個穿著白衣的窈窕女郎如狂風般卷進眾人視界內。
是藍恬馨。
她纖麗的身子擋在秦非與那個痛恨他的男人之間,像慈愛的母親拚命保護她受攻擊的小孩,微帶疲倦的蒼白麵容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不許你再傷害他。”她對男人說道。
“他害死我的妻子。”男人狂怒地喊,瞪視她的眼眸威脅要吞噬她。
“他不是神,不能救活每一個人。”她毫不畏懼地反駁。
“可是他明明說治好了我老婆……”
“不是他的錯。”
“你是誰?”男人恨恨地瞪她。
“我——”她深吸一口氣,“是這家醫院外科的住院醫師。”
“你想替他說話?”
“我說過,那並不是他的錯,你的妻子之所以去世是因為不明的突發狀況。”
“哈!不明突發狀況。這是你們醫生害死病人時唯一的理由嗎?”
“醫生絕不會故意害死病人,每一個醫生都想救人——”
“可是他卻害死我老婆!”男人指控。
“他沒有。”藍恬馨堅定地回應他,明眸轉向仍舊緊緊定住他的警衛,“請你們帶他出去。”
“沒問題,藍醫生。”
短短幾秒,整間辦公室隻剩他倆,方才的混亂吵雜驀地像是一場夢。
“恬馨。”他喃喃低喚一聲,語音沙啞,蘊涵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藍恬馨身子一顫,緩緩轉過身來。
她不想對他假以辭色的,但當眸光一觸及他被揍得青腫的臉龐,見他身上瘀傷處處,狼狽不堪,她隻覺一股強烈的心疼。
他是怎麽了?為什麽由著人將他打成這副模樣?
她驀地奔近他,矮下身子,微涼的雙手顫抖地撫上他麵孔,“你還好吧?很痛嗎?要不要緊?”
他搖搖頭,“我沒事。”
她翠眉緊凝,“真的沒事?”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你怎麽會來這裏?”
她一陣沉默,“我聽說了這次的醫療糾紛,也聽說那個男人正在你辦公室大吵大鬧,所以我來看看……”
她關心他,她還關心他!
秦非無法形容內心忽然竄過的、欣喜若狂的感覺。她沒有恨他,沒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完全恨他。
太好了。
“謝謝你來。”他淡淡地致謝,極力壓製內心狂野的波瀾。
“為什麽由著他打你?”她間。
“這是我應得的。”他微微苦笑,“我害他失去了妻子。”
“我說了你不是神,”藍恬馨瞪著他,“不能挽救所有的生命。”
秦非隻是輕輕搖頭。
他當然明白自己不是神,很多時候無力回天,沒辦法解救每一個性命垂危的病人。
但,把一條明明從死神手中奪回的生命白白送回?這種情況不是他願意見到的,而且絕對不應該發生,
可是他卻讓它發生了。
他無話可說,沒有任何理由為自己辯解。
“是我的錯。”他輕輕地回答,一麵勉力站起,硬是拉直搖搖欲墜的身軀。
她深深凝望他,“小柯告訴我你在方才的會議中表示願意辭職?”
他點點頭。
“為什麽要這麽做?”她既訝異又憤怒、“辭職後你打算去哪兒?”
秦非微微一笑,“哪裏都行。”
“你……打算就這樣離開這裏?”她顫抖著唇瓣。
“嗯。”
他打算就這樣走了?就這樣離開這裏,離開她的視線?
藍恬馨全身發顫,心底一陣莫名惶恐。
她不要,不要他從此消失。
可是她有什麽權利阻止?有什麽權利抗議?她不是他什麽人,沒資格過問他打算往哪裏去。
她沒資格開口要求他留下來,甚至不該渴望他的陪伴。
他不是她的,他有另外的女朋友!
他、他、他……
她屏住氣息,心髒卻激烈地鼓動胸腔,直衝上腦門的血液逼得她一陣暈眩。
而他,深深地凝望著她,彷佛有千言萬語想說,卻終究隻是淡淡一句,“我確實應該辭職。”
因為這是他應得的是吧?他是如此認為的吧?
藍恬馨唇瓣發顫,歇斯底裏地想笑,卻隻能怔怔地望著眼一刖神情哀傷的男人。
他根本不需任何人來責備他,更不需任何人來批判他。
因為,他自己已將自己定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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