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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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玉堂和天香的房間隻隔了一麵薄壁,竹舍裏就住著孤男寡女,讓他原本心裏還猜測天香是曲無漪的寵婢這念頭隨即煙消雲散。//om\
    沒有一個男人能容許自己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獨處一室。
    不過,區區一個下人究竟在替曲府做啥大事,重要到非讓曲無漪聘他來…督促她?
    有些疑惑、有些不解,還有很多的好奇…
    怎麽又是「好奇」?他這幾日內,似乎已經將他這輩子的好奇心用罄。
    「好奇是忌諱,我不是老這樣教人嗎?怎麽自己反而違背了這些?」鹿玉堂自嘲一笑,揚起的薄唇沒有太濃烈的笑意,不過是彎起嘴角罷了。
    他將曲練差人到他暫住的小客棧房裏收拾來的行李簡略整理,一隻暗色布包就是他所有的家當,再多也沒有了。
    布包打開,幾套幹淨但老舊的衣袍鞋襪平放在木櫃裏,幾顆啃了數日的硬饅頭則擱桌上,攢了幾兩碎銀的錢囊也隨手拋在軟榻,最後剩下的,是那日她以一文錢賣給他的書。
    他從不將累贅留在身邊,隻要是沒用的東西,一丟了事,而這本書絕對應該被列入累贅之流,在他讀畢後就該隨手放入巷弄裏任何一名乞丐的碗裏,讓他們代他處置這等雜物。
    可是…
    他留下了它。幾回想扔掉,翻到末頁的墨繪牡丹,就想起了她的笑臉,他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將那眉那眼全烙得很清楚,想著想著,這本書也就這麽跟了他數日。
    他盤腳坐在床上,翻著《幽魂婬豔樂無窮》,心思不在字裏行間,隻忖度著書留在他身邊的主因,也思考著他又為什麽願意留在曲府…
    他不應該停下腳步,應該要一直往前走,走得越遠越好,即使這裏已經遠在千裏之外,但還不夠,還不夠遠,他必須逃到沒有人發現的地方,銀鳶城不是落腳地,這裏太熱鬧、太繁華、太…格格不入。
    或許,他能趁著夜闌人靜,在不驚擾任何人的情況下翻牆離開,至於賣身契,那種玩意兒他根本不看在眼裏,反正他這種「背叛者」,背叛主子也不是頭一回,再添一次又何妨?
    鹿玉堂似乎打定主意,將方才從布包裏拿出來的東西再次收回,手裏那本《幽魂婬豔樂無窮》…則是掙紮片刻後,留在桌上。
    「離開這裏吧,多待無益。」他沒有想要留在天香身邊的念頭,真的…沒有。
    鹿玉堂突地冷笑,自語了起來。
    「真的,沒有?」
    說謊。
    怎麽可能沒有?若沒有,絕對不可能有人能留下他,即便是曲無漪的暴力威嚇也不能。
    要動粗,他鹿玉堂不是省油的燈,就算百來個大內高手都不見得能與他打成平手,何況區區一個曲府?
    可是他沒有走。不僅沒走,還留下來和天香共進了一頓晚餐,讓她淨朝他碗裏招呼魚呀肉的,生怕他餓著,她自己反倒沒吃什麽。她那時因為忙碌挾菜而汗濕的小臉,閃閃發亮,粉撲撲的雙頰仿佛上了胭脂。
    如果他留了下來,往後要見著她這副模樣,不是難事吧?
    鹿玉堂沒發覺自己解開了布包的繩結,將衣物什麽的又全拿出來擺在櫃上桌上,等他回神,他又拿回《幽魂婬豔樂無窮》坐在床沿發楞。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這…」他為自己的反常失笑。
    該留下嗎?
    或許…老天爺是這個意思?
    該留下吧。
    可能…他心裏是這麽想的?
    「唉…」
    幽幽淺淺的輕歎,在寂夜裏並不清晰,但沒逃過鹿玉堂的耳朵。他擱下書,放輕腳步打開房門,眸子在闐暗裏毫不受阻,他沉穩而謹慎地搜尋歎息聲的來源——實際上也毋需花費太多心神去尋,因為源源不絕發出哀歎的身影正透著搖曳燭火,投射在牆麵上。
    他不用猜測,也知道那單薄的身子屬誰所有。
    這竹舍除他之外,另一個人就是天香了。
    她披散著及腰長發,發上無任何贅飾珠花,身上也隻披著外袍,外袍之下是平常不輕易曝露在外的貼身藕絲衫,長度不過及膝,兩條白玉般纖美的腿兒在桌下若隱若現。
    她正苦惱地趴在桌前,兩盞燭火將她那方天地照得明亮,她執著筆,在塗塗寫寫些什麽,不時發出哀嗚,像隻迷路的小貓,可憐兮兮的。
    「還不休憩?」他突然出聲,嚇到了天香,她幾乎整個人跳起來,凳子一傾,若非鹿玉堂一掌壓住她的肩頭,恐怕她就得摔上好大一跤。
    「你…」天香手忙腳亂地將滿桌子的紙張攏到自己麵前,用雙臂擋住他的視線,不敢讓他發現她正在趕寫稿子,緊張地咽咽**,擠出粉飾太平的甜笑。
    「你怎麽還沒睡?床不舒適嗎?」
    「你又在忙什麽?」
    「我、我在寫家書。」她幹笑。她沒忘記他對她的文稿沒有任何喜好,絕不會自取其辱地告訴他,她正在熬夜趕稿——天知道她爹娘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戶人家去了,寫家書給誰看呀?
    整整十來張的家書?真是個孝順的好女兒。鹿玉堂唇邊有戲謔的笑。
    「三更天寫家書?」他挑起濃眉,讓天香心虛低頭。
    他那種表情會讓她有自首坦白的**…
    「是、是呀,平常太忙了,隻、隻能掙出一點點寶貴的時間捎信回家報平安。你趕緊去睡,熬夜不好呢,明天精神會很差,快去快去,晚安。」她像叫狗似的,還空出小手驅趕他。
    鹿玉堂直覺知道,她在寫的絕不是單純家書。寫家書要字字血淚,邊寫邊哭,泣訴在曲府慘遭人欺陵壓榨的慘樣才是。
    「我也正想寫封家書回家報平安,若不介意,借我一張抄抄。」他拉來張凳,坐在她對麵。
    「不可以!呃…」反應太激烈,她忙陪笑修正,「我寫的都是罵主子的混話,你別瞧…如果你要寫家書,我念給你抄?」她分了一張白紙給他,也替他將毫筆蘸上墨,恭敬地遞到他麵前,清清嗓,準備念段文情並茂、感人肺腑,讓遠在他鄉的親人讀了會起疙瘩的家書。
    「我抄我的,你繼續寫你的家書就好,別因為我而打斷你。」他很堅持要看她寫了些什麽。
    「不、不行,我還在信裏跟我娘問了些女孩子家的私密事,你、你不可以看——」她正好寫到虎精一口一口撕開姑娘家的袍子,用舌頭舔洗著姑娘家胸前脆弱而豔紅的小花蕾,姑娘家喘籲籲地掙紮卻又矛盾享受,細腿間的**正潺潺淌著晶瑩剔透的——
    不行,這種文字讓他看到的話,他一定…一定會唾棄她的**!
    「原來如此。」這個推諉之詞很好,讓他沒理由再逼她,否則就失了風度。
    「是…是呀。」天香流了滿額的冷汗,將擬好的初稿折好,抱在胸口。
    「你不繼續寫了?」
    「呃…我、我每天都會寫一部分今兒個發生的雞毛蒜皮事給家人瞧,今天的事已經寫完了,其他的,就等明天再寫好了。」今天進度差不多了,可以休息一下。
    確定初稿不會被他瞧見後,她執起墨條在硯上轉磨,「好了,現在輪到替你寫家書了。你家裏有些什麽人?要寫給爹娘或是兄弟…還是,你家鄉有妻兒了?」
    對喔!她怎麽一直沒想到這層?以他的外貌來推測,他已是個成熟的男人,一般人在這年歲老早就娶妻生子,說不定他也一樣——
    「我無爹無娘,無妻無子,兄弟姊妹…也沒有。」最後的停頓顯得有些遲疑。
    天香不知道自己聽到他無妻無子時,心裏頭綻放開來的欣喜到底是什麽,隻覺得…有些開心、有些忍不住想笑。
    「那你家書是要寫給誰的?」她偏著小腦袋問。
    「我是很想寫給一些人,不過隻怕他們連瞧也不瞧就將家書撕爛。」
    「你這麽不討人喜歡嗎?」她…還滿喜歡他的呀。
    「對。」他承認得很幹脆。
    天香擱下墨條,不磨了。「我也不怎麽討人喜歡,我們兩個真像。」她咯咯在笑,「曲爺常常說想掐死我,曲練也老是對著我歎氣,光瞧他們的神情就知道,我在他們眼中有多棘手。」
    「你不是還有親人?」
    「有呀,我有一個好疼我好疼我的娘呢。雖然她已經——」天香趕緊噤聲,她要是再說下去,熬夜寫家書的謊言就要被戳破了。「已經沒在我身邊照顧我,可是我很想念她,常常一個人工作累了,就望著月兒說話給她聽哩。」
    「你在曲府的工作是什麽?」
    該糟,一個謊言之後,又要再編織另一個。
    「我…在幫主子抄寫一些東西。」嗚,她不想騙他的…可是比起被他發現她是《幽魂婬豔樂無窮》作者時的鄙視,她還是不自禁說了謊。
    「主子何不用我一百兩的月俸多聘些人來幫著抄?你就不用一個人這麽辛苦。」他佯裝體貼,實際上還是想探些端倪。
    嗚,他人真好,還替她想呢。「因為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一定要我抄才行…」她一定會發奮圖強,絕對在曲爺的要求之下將下一本寫出來,說什麽也不讓曲爺有機會對他賞鞭子。
    「我口風很緊,你若願信任我的話,我可以替你分擔些。」他還是很好奇她徹夜在寫些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好想告訴他…天香粉唇蠕了蠕,實話就咬在牙關,隻消舌尖一頂,就會對他坦白。
    可是想起他的評語,話又怯生生咽回去了。
    「你不用這麽辛苦,你隻要等著賺一百兩月俸就好,這種累人事我來就行了。」真好賺,隻要守著她就有薪酬,哪像她,字字句句都是勞力錢…唉,罷了,不自怨自艾,誰教她自個兒也喜歡這份差事。
    「你抄書的薪酬是多少?」
    「還過得去。不過得抄完一整本書才能領,有時幾個月抄不出來,就沒有錢領…」她最慘曾有一年半擠不出一本稿,那段日子裏要不是吃喝全賴曲爺,她可能真會餓死。
    唉,真要說起這份差事,滿肚子苦水。
    慘淡的小臉因為燭火的搖曳而更添加了讓人疼惜的沮喪,鹿玉堂心一抽緊,莫名的情愫竟然在鞭笞著他…原來她真是名可憐的下人,在曲無漪的壓榨威逼之下過著辛苦的日子,鎮日替曲無漪抄書到三更夜半還不得就寢,粉嫩的眼窩下浮現淡淡的黑影,而曲無漪還要他監督她工作,就是非得將她最後一分力氣也榨盡——
    「你去睡覺。」鹿玉堂倏地趕她進房。
    「呀?」不是還在閑聊嗎?
    「馬上去睡。」他抽走她懷裏的手稿,不容她反抗地半推著嬌小身軀回到她自個兒的榻上。
    「那些稿子——」
    「不許再寫了,明天再抄。」
    天香見他將手稿放進她房裏的書架上,並沒有要去讀它的意思,她才安下心來,也不去搶了,省得教他懷疑。
    「可是我還沒收拾好桌子,我也得擦個手…」她滿手都難免沾到黑墨。
    「我去打水,桌子我收,妳回榻上去睡。」他分派好工作,勞力事全由他扛,她隻要負責躺平就好。
    「喔…」天香再偷瞄他一眼,看他真的走出去打水,沒動那堆手稿。
    天香將肩上的外袍褪下,這才發覺自己剛剛就是用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和他聊著,別說藕絲衫的前襟還開了個大叉口,隱約露出她素色的小兜兒,連下襬都蓋不住她的腿,就這麽讓人瞧光光。
    「呀呀…都忘了他從今天起就跟我一塊住了,還拿著以往夜裏趕稿的邋遢樣麵對他,真羞人。」她鑽進被窩裏,讓被窩裏的寒意給逗了個哆嗦,蹭蹭腳丫子,等待被窩變暖。「要是在我的書裏,男人瞧見姑娘家這嬌樣,早就撲上來了,哪還像他,正襟危坐的。」想起來就想笑。
    呀呀,她在想什麽呀?難道她希望他像頭禽獸,見她露出小腿頸骨,就擦涎眯眼地跳撲過來,將她壓按在身下使壞嗎?
    書是書,現實可是現實,若他真是這麽邪佞的人,就算她被他欺負了去,半夜也會趁他睡熟,拿把刀將他的禍根給閹掉!絕不會像書裏的姑娘,在暴力強迫下還能得到歡愉,太匪夷所思了些。
    即使她的房門沒關,鹿玉堂還是在她的門扉上敲了敲,確定得到她的注意後才跨進她的閨房,先將桌上的燭火點燃。
    她要從榻上起身,他卻阻止了她。「將手伸出來就好。」
    她照做,將手遞給他,他擰幹布巾,先從她的右手擦起。
    「水是溫的耶…」
    不要怪天香大驚小怪,三更天裏,要打盆熱水多難,得先到柴房去拿柴,若沒有劈好的,還得自己舉斧頭劈——上回她差點把自己的腳趾頭給劈斷四根——拿完柴,還得摸黑到廚房去生火煮水…這麽高難度的工作,就得花掉她整整一夜的時間,還不一定生得了火,往往最後都是她被煙嗆得滿臉眼淚鼻涕,直接拿冷冰冰的井水胡亂搓洗了事,不僅一夜沒能好睡,還白忙了功夫。
    沒想到現在替她拭手的布巾竟然這麽溫暖…
    鹿玉堂隻是笑,仔細替她將指節的黑墨都擦幹淨。她的手上有長期書寫的厚繭,但是指形相當修長而漂亮。
    「你上哪去提的溫水?」她好奇地問。
    「我燒的。」當然是用渾厚的內力。他擦完右手,換左手。
    「哪有這麽快?」還要劈柴燒水呀!
    「我生火功力好。」
    「真好,那以後我每晚都有溫水可以洗手了。」
    「以後你隻許抄書抄到戌時,戌時一到,我會將屋子裏的燭火都熄掉,你就準時上床休憩。」
    「呀?」天香楞住,好半晌才回魂,「戌時!我通常都是戌時才開始寫…抄書呀!」
    「你一整個白天都在做什麽?」他將布巾洗幹淨,再重複擦洗她的手一遍。
    「呃…哪來一整個白天?我睡就睡到午時,起來用個午膳,然後——」她偏頭想想,「然後上街逛逛,或是駕葉扁舟在湖裏,天氣好的話就小睡片刻——醒來剛好吃晚膳。」說起來有些汗顏…
    「改正你的習慣,從明天開始——不,此時此刻該算是今天了。我卯時會來叫醒你,吃完早膳,你開始抄書抄兩個時辰,用完午膳可以上街一個時辰,回府後繼續抄書,還能抄兩個時辰,接下來用完晚膳就可以完全不用工作。」瞧,他替她排好的行程效率遠遠勝過她的,也不虛度人生。
    「卯、卯時!」是她聽錯還是他說錯了?卯時正是她睡得最熟的時辰耶!
    「有困難?」
    何止有困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化不可能為可能,向來是鹿玉堂的唯一座右銘。他很固執,尤其是當他已經打定主意,他絕不妥協,幾乎到了鐵石心腸的地步。
    天香流著眼淚的雙眼壓根沒辦法睜開,小嘴除了要喝粥,還要打呼,小腦袋像有千斤重般,沉得讓她的頸子無力馱負,鼻尖幾乎就要埋進碗裏。
    「醒醒。」
    鹿玉堂的聲音仿佛自遙遠的天邊轟來,天香惺忪地醒了,含著粥的嘴蠕了蠕,囫圇咽下口中的食物,繼續閉眼打盹。
    鹿玉堂看她這模樣,本來真有衝動想抱她回房,讓她好好睡到自然清醒算了,然而早起的益處絕對遠勝於晚睡,若他放任她,反倒是害了她。
    「天香姑娘。」
    「唔…我有在喝…有在…喝…」呼…
    「天香姑娘。」
    「我…醒了…真的醒…了…」呼…
    他幾乎要懷疑她不是在與他對話,而是在夢囈。
    鹿玉堂放棄以聲音叫醒她,直接拎著她到屋外,讓天初方白的第一陣涼風呼醒睡娃娃。
    「好…好冷…」天香抖抖身子,直朝鹿玉堂胸口躲風。
    「清醒些了沒?」
    「唔…我們一定要這麽早起嗎?呼…好冷…」還好她手裏還有碗熱粥可以暖暖手。
    「動動你的手腳,活動筋骨後就不會有睡意了。」他替她拿過碗,一手執著她的手腕甩動。
    唉。天香無奈且被迫地晃手晃腳。她比較想捧著熱粥啦,至少還不讓她覺得冷。
    所幸他的手也很溫暖,而且透著掌心,她可以感覺到有股溫暖的氣流自他的手過渡給她,讓她竟然覺得…拂麵的清風隻是有些涼,卻不冷了。
    「你向來都起得這麽早嗎?」她的聲音總算越來越清醒。
    「習慣了。」事實上他比她更早一個時辰醒來。
    「難怪你看起來神清氣爽的。」反觀她,現在一定很狼狽。天香揉揉眼,將粘糊著雙眼的淚珠給擦掉——唔?她的鼻頭還有粥的米粒,真難看。
    「你精神看起來也不差。」隻是還有些懶散。
    「我現在隻要再沾枕,馬上就能睡死,你信不信?」她咕噥。
    「當然信,不過你不會有沾枕的機會。喏,再喝一碗粥。」他將碗還她。她清醒了,他就毋需擔心她邊喝粥邊打盹會不會淹死在粥碗間。
    「我已經喝掉一碗了嗎?我沒印象有用早膳…可是肚子有點撐…」天香摸摸自己的下腹。
    「你睡胡塗了,不過我親眼目睹你喝下一碗。」
    「一碗就夠了,我飽了。可以…再回房裏睡嗎?」她不怎麽抱希望地問。
    「你可以去抹把臉,或是晨浴一番。你若躺回榻上,我會拎著你進湖去。」他指指眼前那片被初日照得暖黃的大湖泊,上頭還有未散的晨霧,看起來——好冷。
    「我…去抹把臉。」天香認命了,她不想試試看鹿玉堂究竟隻是威脅她,還是說真的。
    鹿玉堂早替她備好了溫水和軟巾,待她洗好手腳、換上衣裳,再回到廳裏,書桌上已經布妥文房四寶,他正在磨墨。
    「這麽快就要抄書囉?」一睡醒就工作實在不是她的習慣,她的身體雖然醒了,但腦子恐怕還在睡耶。
    早些抄完,下午還能掙些時間讓她午睡,或是到屋外走走——鹿玉堂心裏打的是這種念頭。
    「你還真是聽曲爺的話,他要你好好監督我,你真的照做。」根本就是找來克她的。天香認命地坐定位,拿起毫筆,歎息說道。
    「我不是因為曲無漪才做這些事。」鹿玉堂突道。
    天香抬起精雕細琢的臉蛋,與他相望,困惑的眼兒在問:那你是為了什麽?一百兩嗎?
    鹿玉堂佯裝看不懂她想問什麽,轉頭避開了這些,替她攤開紙。
    「你可不可以站遠些…曲爺交代我抄寫的文句,是不能讓別人瞧見的,否則…曲爺會凶巴巴地生氣…你坐到那張椅上去好不?」她指著最遠的藤椅。要是他太靠近她,她會心有旁騖,不時就要偷瞧他有沒有在看她寫些什麽,這太累人了。
    鹿玉堂微微點頭,沒多說什麽,就坐到她指定的角落去,隻留了句「你有什麽吩咐再出聲喚我」。
    天香開始寫稿,不時用餘光瞄他,發現他已經自個兒找了書看,她才放心寫下更香豔火辣的字辭,將一段段令人血脈僨張的綺麗遐想化為文字,寫著寫著,腦袋越來越靈光,湧出來的思緒更完整,讓她欲罷不能。
    柔毫筆滑過紙際的聲音輕輕地,極少有間斷,其中混雜著偶爾翻動書冊的微聲,她與他,在這一方小小天地裏,存在得極為融洽。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鹿玉堂放下看了一半的書,走近她,她慌手慌腳在收稿子。
    「到外頭走走。」
    「呀?我寫得…抄得正順耶。」她是那種一寫就不能停筆的人,若停下來弄雜事,要再回複這般流暢的感覺得花上許久的時間。
    「你需要起來走動。」他不容她拒絕,執過她手上的毫筆,擱在石硯台上。
    「好吧。」天香聽話,不過才站起來,雙腿就軟倒下去,嬌臀又坐回椅上。「唔,腳好麻…」
    「妳坐太久了。」他扶起她,讓她到屋外去伸展肢體,順便好好喘口氣。
    天香像隻野放的猴,快樂地奔進桃花林裏,咯咯直笑。
    「我今天一早寫的…呃,抄的書,是我以往好幾天的進展呢!」這是不是代表接下來她可以數日不用埋首案前了?想來真是值得!
    「你若能維持習慣,想必毋需花費太久便能抄完曲無漪給你的書。」
    「不能偷懶一下嗎?」
    「不能。」一日打漁三日曬網絕對是不可取的惡習。
    「唉。」她就知道。偏偏她又不能拿對付曲爺的手段對他…要是她真巴著他的腿哭,求他讓她休息幾天,他可不會像曲爺那樣,因為她所帶來的豐厚盈利而腳下留情。
    看來有了他的鞭策,她或許十天之後就能捧著熱騰騰的手稿交給曲爺。
    「你陪著我寫…呃,抄書時,我瞧見你在看櫃上其他本《幽魂婬豔樂無窮》,有看到哪一本比較好看嗎?」《幽魂婬豔樂無窮》共出了十本,雖然他之前瞧了新書,卻不對他的胃口,或許其他本會有他喜歡的——她在心裏奢望。
    鹿玉堂搖頭。「大同小異,**。」又下了快狠準的結論。
    「你到底喜歡看什麽樣的書?」她也許能做為參考,為他寫一本他愛看的書。
    「忠臣良主。」
    「忠臣良主呀…」那就是一個忠心不貳的臣子以及邪佞主子的故事,那臣子美如天仙,才貌兼具,一日,臣子立了功,主子賜宴慶功,臣子幾杯黃湯下肚,臉色酡紅,嬌豔無雙,主子心癢難耐,終是禁不住誘惑,將臣子抱進自個兒的房裏,開始以嘴咬開臣子身上的束縛…
    「草莽英雄。」
    「草莽英雄呀…」一名大稱義賊的山寨野大王,劫富濟貧,偏偏村裏有個死對頭的富商,兩人誓不兩立,野大王三天兩頭就往富商家裏跑,偷珠寶偷古玩,結果一偷偷到了富商掌上明珠的香閨裏,野大王見掌上明珠頗具姿色,這回連人都偷,偷回山寨裏自然少不了覬覦她的身軀,當夜便不顧她的反對,在浴盆裏將她…
    「孝悌禮義。」
    「孝悌禮義呀…」這個比較困難些,要寫個孝悌禮義兼備的男人,最好就是搭個婬豔娃兒,總在他臉紅心跳之際,自個兒剝個精光,扳正他避嫌而轉開的臉,拉著他的掌,探入她的兜兒裏,擰弄著豐盈頂端的豔色紅果,她擺弄著水蛇腰,纖細腿兒婬靡地纏上他的腰際,讓他的堅硬抵住她的柔軟…
    「警世諷諭。」
    「警世諷諭呀…」這可以寫一個男人周遊列國,在各地發生香豔刺激的情事,處處留情,最後慘得花柳病、晚景淒涼的警世故事,還可以出上下冊。
    「沉冤待雪的奇案傳說。」
    「沉冤待雪的奇案傳說呀…」大人冤枉呀,小女子是無辜的…小美人兒,你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那就——嘿嘿哩…大人不行,不行,小女子甫逢新寡,不、不行…嚷什麽不行,瞧你,你都濕了…
    天香捧著臉蛋,天!她真的好**!她怎麽淨朝那方麵去想?他明明很認真在回答她的問題,她卻老想偏,什麽忠孝仁愛信義悌廉的故事到了她手上都會嚴重走樣——
    「為什麽我邊說,你的臉卻越來越紅?」
    「沒、沒有呀!可能是我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所以才出汗了…」雖然她明明隻走了不到百步的距離,但從她嘴裏說來,仿佛已經散步散了幾十裏路一樣。她欲蓋彌彰地搧著小臉,想讓臉上的紅彩快點消退。
    「原來你喜歡那樣的書呀,我記得曲爺書房裏有不少,我下回去搬些來給你看。」省得他陪她寫稿,她還有事忙,他卻隻能閑得發慌。
    鹿玉堂沒認真聽她說要到曲無漪書房搬書給他看的那幾句話,倒是觀察起她不消反增的彤緋。
    她方才在抄書時,也是越抄臉越紅,那種臉紅不是因為太過認真工作或是天氣過熱,反倒像是…一個正躲在窗外,偷覷夫妻行周公之禮的娃兒,又羞赧又想看…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比擬,卻又覺得貼切。
    他是否…太**了?竟然會將渾身書香的天香想成那樣!瞧她壓根就是個青澀天真的小姑娘,她臉紅,或許隻是單純在屋裏悶壞了,僅此而已。
    一陣清風,吹起天香簡單束起的長發,她的笑靨像桃花,在春風裏漫舞。
    鹿玉堂必須承認,她這模樣真好看。
    「我今早已經把今天要抄的份都抄完了,下午可不可以上街去?我要上書肆找些書,好嗎?」天香湊到他麵前,和他打著商量。
    鹿玉堂有一時之間的眩目,為她漾開的笑。
    「好,我陪妳去。」(全本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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