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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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翼!
    嗚嗚,她是世上頭一隻由樹梢上摔成重傷的笨鳥了……
    “你好壞,眼睜睜看我從樹上跳下來,竟然不接住我……哎呀呀,好疼噢。全本\小說\網”所幸滿地積遍厚雪,否則她這一摔,恐怕又得重新輪回等投胎了。
    “我不知道你連命都不要,從恁般高樹躍下。”鳳淮淡瞥著她,俊顏上不見任何疚意,“你是隻鳥,竟會哀啼哀到摔下樹,這是該你受的教訓。”
    “為什麽你說著笑話,臉上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變化?”兒楚楚可憐地銜著布巾,包裹著摔傷的腳踝,空出一小部分的嘴來數落他。
    “我不說笑。”鳳淮漠然不動。
    粉唇抿緊了會兒,才再問道“那你當時做什麽把雙臂張開?!”他難道不知曉她冀盼投入他懷裏多久了?故意要這賤招來害她飛蛾——不,是飛鳥撲火嗎?
    “那是劍法招式。”他正準備收劍調息,卻見她興高采烈地“摔”下樹。
    “你好過分!”兒辭窮,好半晌隻能擠出這句話。
    鳳淮僅是回她一個似笑非笑的清冽揚弧。
    連續三個“蠢”字進出小巧牙關,兒暗罵自己的愚笨!
    難不成你還巴望著他會展臂將你擁入懷中,好生疼借嗎?!人家隻是在舞劍,隻是碰巧那招劍式的動作是大鵬展翅,你美的咧!還以為他是在呼喚你奔進他的臂彎間濃情蜜意?蠢蠢蠢,蠢死了!
    鳳淮覷著她那粉豔不停地開開合合,逸出無聲的字句,那雙忙碌的柔荑已經快將她的腳踝包得和她腦袋一般大。
    “下回別再做這種玩命之舉。”鳳淮終於看不下去,伸手攔下那雙纏得不亦樂乎的小手,將布巾卸下
    兒看著他輕緩地為她圈裹著傷處,兩眶火辣辣的淚珠開始泛濫。
    他好溫柔,雖然神情冷漠,卻又好溫柔噢……討厭討厭,滿眶的淚水阻礙到她凝顱他的目光了!兒胡亂抹著眼淚,想要將他現下的舉止牢烙在心。
    “鳳淮……”兒撲進他的懷裏,見他萌生掙紮之意,連忙收緊藕臂不容他退縮,“你人真好……”她輕輕在他心窩磨蹭兩下,粉頰透著羞赧及心滿意足的紅霞,這是她首度如此大膽示愛。
    “放開手,一個姑娘做出此舉,你羞也不羞?”鳳淮的嗓音沒任何改變。
    “我不放,就是不放!”螓首微仰,原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張泛著澀紅的臉,不料鳳淮的上仍是雪般寒意。
    唰的一聲,鳳淮發出一道氣芒,暫時撤收兒的法力,讓她原有的嫩姑娘形態全數褪去,恢複成禽鳥,扣在他腰間的纖臂自然也化為短短羽翼,讓他成功脫離她的鉗製。
    鳳淮為她包裹的傷巾成了一圈圈比鳥軀還大的圓形布團,兒嗚鳴兩聲,見鳳淮無動於衷,她垂頭喪氣。
    “別隨意碰觸我。”冰玉般的眼眸斂去所有暖意,或者該說,那雙晶瑩的眼,從不曾停駐過溫暖。
    小氣鬼!兒拍打著羽翼,吱喳亂叫,跛著細瘦的傷腿在木椅上蹦蹦跳跳地抗議。
    鳳淮沒再看她,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小巧的兒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企圖再以可憐的甜嗓輕鳴喚回他的腳步,奈何她魂牽夢縈的潔白身影仍沒有絲毫遲疑地消失在門扉之後。
    果然不能躁之過急,兒呀兒,一百年你都忍了,怎麽這回定力如此之差呢?
    一定是因為鳳淮那時的神情太,淺淺的額際散發閃耀著白亮微光,濃長的睫半掩著澄澈的瞳,那副模樣,讓她不由自主地起了色心……
    隻可惜她貼在他胸口才短短須臾便教人給打回了原形,下回她若再犯,恐怕就會給轟出家門了
    兒傻呼呼地嬌笑,沒關係,今天這記身體接觸,足足能讓她再滿足回味個一百年,也更成為她繼續堅持的動力!
    “以往,都是你這般欺負我,就愛瞧我紅著臉斥責你的矩,定是因為那時我總是推拒,現世報才要讓我也嚐嚐這種被人拒絕的滋味……”嬌小精致的鳥娃娃窩坐在藤椅上,黑翦的圓瞳陷入那段緊鎖在心底深處的記憶。
    為了守著這段回憶,她甘願受盡冷漠,隻有在獨自恬舐心傷之際,她才會容許自己沉淪在那段歲月的包圍中……
    婉轉低吟的鳥語,帶著甜甜的嬌憨,“可我當初的表情,才沒你這般冷酷、這般傷人哩,每每還不都稱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讓你給占了便宜……”
    水燦的眼染上薄薄霧氣,朦朧了眼底的笑。
    “可是……你忘了這一切,隻有我,還好傻好傻地擱在心上……”
    即使顫音哽咽,逸出檀口的,仍是非人的哀哀啼吟。
    時近子時,月淺星稀的深夜。
    哀淒淒的鳥鳴,在空蕩靜穆的臥雪山上更顯清晰了亮。
    鳳淮尚未入睡,不隻是因為屋外那一聲聲好似哭泣的嘶啼鳥聲,更因心頭難以摸透的紊亂思緒。
    他披上白色外褂,緩緩來到窗邊,屋外一株枯樹,上頭佇著擾人清夢的鳥兒——兒。
    枯樹、孤鳥,襯著黑夜間一輪缺月,看來孤單得好清寥。
    鳳淮雙臂環胸,白虹煙雲如影隨形。他的眼,合也不合地淺望著雪霽窗外,腦中想的是賞月景,視線之中卻怎麽也存在著一抹孤寂鳥影,迫使他不得不“順便”將她收納在眼底。
    今夜的她,有些反常。
    他記得她總是愛笑的,無論他對她的態度多冷淡,她仍是笑著的,即使偶有失落的陰霾染上她的眉宇,往往也在下一刻,她就會再度牽起甜笑,好似她是不輕易被打敗的一方。
    而今,她在展現著她的懦弱。
    淡瞳不由自主地從缺月上全然移轉到枯枝孤鳥。
    白亮發絲所襯托的清俊臉龐,恬淡無欲,白煙輕掃的眉,淺淺的;凝水晶瑩的瞳,淡淡的,隻有手臂上的白虹煙劍不經意地流露著他的心思。
    目光越是專注,臂上的煙劍便開始不聽使喚,悖逆了他向來的無波無緒,鳳淮並末分心在白虹劍上,任其由一縷輕煙轉為熊熊煙焱,拂得他披散的白發及衣裳翩然若飛。
    他站在窗邊許久,久到他以為自己會繼續冷眼旁觀著梢上啼鳴的她,然而,他卻在下一瞬間移動步履,推開了房門——
    “你還要啼叫多久?”
    清泠的問句,成功阻止了梢上孤鳥的泣血夜啼。
    夜幕的黑,幾乎要吞噬掉兒嬌小的禽鳥原形,她靜默了會兒,選擇繼續嘶鳴著他所不懂的語言。
    “你的聲音都叫啞了,夠了。”鳳淮不著痕跡地蹙起眉
    兒卻一改以往地耍起任性,越叫越是大聲。
    鳳淮不發一語,微仰著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梢上的兒自是難以忽視來自於他的冷冽目光,終於,她還是乖乖閉上了嘴,等待著重獲清靜的他轉身回房。
    她想,他隻是嫌她吵而來要她噤聲的吧
    兒靜了片刻,鳳淮卻仍佇立在樹下。
    奇怪奇怪真奇怪,他怎麽……還不走?難不成要在樹下與她對望到清晨?
    “你是因為腳傷發疼而哀啼不止?”他打破無聲靜默。
    才不是呢!她隻是有感而發,一時興起地哀悼自己的蠢傻罷了。若非他提起她的腳傷,她早早便將它拋諸九霄雲外。
    “下來。”
    好好好,我不會再擾人清夢,不會再喳喳呼呼,你就放我在這裏吹吹風、醒醒腦,好生回房去睡吧,祝好夢兒回以鳥語,拍拍快要凍僵的雙翼,兀自窩在枝啞上。
    “你若有空閑在樹上嚷痛,不如下來包紮傷口。”鳳淮仍以為她是因傷疼而哀鳴
    兒怔怔地望著他。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是關心耶。
    見兒遲遲沒行動,鳳淮拒絕再與一隻不通人語的禽鳥對話,左掌輕揚,送出一道輕風,拂過兒周身。
    “哇——”猛然恢複成人形的兒發出尖叫,她方才腳下所站的枝啞細細長長的,承受得了一隻粉鳥的重量,卻不代表經得起一個姑娘的噸位。
    她急急抱住樹啞,卻聽到樹木主幹與枝橙即將分離的……斷裂聲。
    “鳳、鳳鳳淮……要斷掉了!”
    她雖是鳥精,也擁有變身的法力,但是她無論由人變鳥或由鳥變人,都有固定的輔助手勢及咒語,缺一不可。現下,她抱著救命樹啞,反倒讓自己陷入摔死的危險之中,更何況她的腳還扭傷著。
    “跳下來。”
    跳、跳下去?!然後再讓她摔斷另一隻腿,是嗎?
    兒抱樹抱得更緊,不期然卻瞥見樹下的鳳淮——微展著雙臂!
    這舉動……是在告訴她,她若跳下去,他會牢牢接住她?還是他又在施展那招“大鵬展翅”?
    兒咬著下唇,隻敢瞅著他瞧,卻沒膽付諸行動,而鳳淮也沒再開口,臂膀仍是舒展開的,臉上神情淡然得高深莫測。
    兩人是有足夠的空閑光陰在這空地上相看兩不厭,可搖搖欲墜的枝啞卻沒這等雅興,剝裂聲又清楚傳入兒耳內。
    她咽咽津液,啟口問道“我跳下去,你會接住我嗎?”
    鳳淮沒答聲,隻是定定地回視她,以無聲的行動給予答覆
    兒揚唇輕笑。
    兩袖的嫩黃波漪,飛騰出最動人的舞姿。
    再無遲疑、再無惶恐,優美的躍弧,劃開在濃濃夜幕裏,像隻馭風展翼的鳥,振翅而翱。
    她知道,這一回,她沒有摔疼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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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捧著潤喉的溫茗,小口小口啜呷著,麵無表情的鳳淮正在處理著她的腳傷。
    “為什麽你手臂上纏繞的白虹斂好似在燃燒一般?”兒盯著他右臂上詭譎的雲波,好奇地詢問道。
    此刻,那抹淡煙正竄著無形烈焰,雖不見火紅的焰舌,卻激起狂颯的茫煙,幾乎讓鳳淮的右半邊身軀全陷入迷蒙白霧間。
    “鳳淮,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兒捺著性子再問。
    良久良久,鳳淮才應了她一句。
    “我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劍長在你身上哩。”晤,鳳淮現下的表情好好看噢。
    “我不知道白虹何故如此反常,劍不會說話。”
    見兒好奇地伸手想碰觸他臂上的縹緲煙劍,鳳淮側肩避開。
    她噘著嘴,“碰碰都不行噢?我隻是想知道以煙構成的幻劍摸起來是什麽感覺嘛。”小氣鬼!
    “除我之外,白虹劍會反噬任何一個碰觸它的人。”鳳淮淡淡說明。
    “反噬?它會吃人呀?可是它看起來……挺沒用的。”沒劍鞘、沒劍身,當然也沒劍鋒
    兒話才出口,鳳淮臂上的白虹劍好似聽得懂人語,且對兒輕視它的語氣感到不滿,劇烈的煙雲噴吐在兒臉上,凍得她無法順利吐納新鮮空氣
    兒跛著一邊的腳,跳著想遠離白虹劍的嗆煙,奈何腳下跟蹌,絆著了木椅,失了平衡的嬌軀就要朝身後跌去——
    鳳淮左掌鉗在她腕間,穩住她的身形,微微旋身讓右臂上的白虹劍離她遠遠的,隻是滿屋竄奔的煙蛇仍無法平靜,直吐著雲霧般的蛇信。
    半晌過去,白虹劍才緩緩靜斂
    兒被嚇得不敢再多說一句,抿緊紅唇的模樣煞是無辜且可愛。
    “它就是這樣反噬對它不敬之人,瞧明白了?”
    鳳淮的俊顏沒有任何變化,但兒就是聽出那淡淡語氣下不帶惡意的嘲弄。
    “真難得你有好心情調侃我。”她嘀咕著,唇畔的笑意卻背叛了她的輕聲埋怨。黑瞳凝瞧著他鬆開把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長指,她不覺失落一歎,但隨即俏臉輕抬,“對了,白虹劍好像不受你控製,是不?我知道你性子淺淡,也不愛惹是生非,就拿方才的情況來說吧,白虹劍未受你的指示便吐煙傷人,難道它是有意識的劍?”
    鳳淮掀起濃白長睫,沒給她肯定答覆,但兒知道自己猜對了。
    “你曾說過它是蝕心之劍,一把有自我意識又能蝕人心魂的劍……”兒邊沉吟邊拚湊著關於白虹劍的描述。
    蝕心,所蝕的是執劍者,抑或被殺者的心?
    所謂的心,應不單單指心智,有沒有可能包含著一切由心所生的念頭或是情緒、想法,甚至是……情感?!
    一把蝕心之劍……一把以心為養分的蝕心之劍……
    一個冷情之人……一個以心為代價的執劍之人……
    兒猛一怔仲,為心底浮現的猜想所震驚,黑瞳移到鳳淮七情不動的臉上。他的氣息乎穩,若非仍有細微的吐納,她幾乎要以為鳳淮是尊冰凝的雪雕人像,他毫無情感波動,反倒是臂上的白虹劍比他更有生命活力。
    是因為……它將他所有的情感給噬淨了?!
    這才是蝕心劍的真實麵目?!
    “被劍所蝕心的……是你?”搖頭吧,否定她的瞎猜、推翻她的以為……
    良久,鳳淮頷首,動作很輕很輕,輕到像是眼瞼微眨,卻又恁般堅定。
    “你為何不棄劍?!它已經變成妖劍了,它在傷害你呀!”兒心急地嚷著,他會被白虹劍吃幹抹淨的!
    “白虹劍不可能傷害我,我是它唯一認定之主,從古至今,一直都是。”鳳淮收拾好傷藥,輕合上置藥木箱。
    “鳳淮……”兒憂心忡忡,“你不怕它將你的心啃蝕得一幹二淨嗎?”
    鳳淮扯出冷笑,“我沒有心。無心之人何來心蝕之說?”
    我看你是沒有腦才是真的,固執!兒暗翻白眼,嘟囔在心底。
    “自欺欺人。今早我撲在你身上時,分明就聽到你的心跳卜通卜通地響,好聽極了,怎能說你無心?”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換來他毫無溫度的淡淡一瞥,眸中所傳達的,是對她那番自白的不諒解。
    哎呀呀,她怎麽自己提起了她所做過的壞事?這豈不讓鳳淮又記起她貪戀男色的嘴臉嗎?
    兒陪著笑臉,順勢轉移話題。
    “你說你無心,所以蝕心劍奈何不了你,但你可曾想過,它吃的……不隻是心?”她小心翼翼地探問,並觀察著鳳淮的神情。
    “你認為,除了‘心’之外,它還能噬什麽?”鳳淮反問,語調清清泠泠。
    “這……”她也不敢肯定,畢竟她完全不了解蛻化之後的白虹劍,究竟還是不是她曾熟知的白虹……
    “它隻是柄依附我而存的劍,我生它生,我死它死,糾葛難分。”
    即使他轉世新生,白虹劍也會從他還是一個的嬰孩開始,便再度成為他的一部分,緊緊相隨。
    “但也許是它害你變成今日這般冷情模樣,它與你糾纏,萬一讓你越來越無情,那我……我的苦、心豈不白費……”
    她沒把握勝過一柄蝕心之劍,一把無論鳳淮生死、輪回、轉世都擁有跟隨他的優勢的劍!反觀她,全憑著一股傻勁行事,為他等待、為他徘徊、為他……卻仍落得今日與他半生不熟的下場,這一點也不公平!
    “你承認自己的耐心不及白虹劍?”鳳淮望著她,淡淡的瞳色籠上一抹陰影,雖然低斂的嗓音平緩,若不專注,很難發現他眼中的翻騰
    兒最最受不住別人對她使激將法。
    “誰要承認這種事?!”她哇哇大叫,“就算真要論我不及白虹劍的地方,也絕對不是我的‘耐心’!你待我與你待白虹的態度有如天壤之別,太太不公平了!”她吃起白虹劍的醋,“你與它形影不離,卻巴不得趕我走!不許我碰你,卻準許白虹時時刻刻纏在你臂上!若這些條件相較,我當然不及它!可論誰比較愛你,白虹劍隻有窩在牆角喘的份!”
    她暢快淋漓地一吐心中實話之後,所得到的回應卻是滿室靜寂,以及鳳淮揚眸而至的目光。
    “愛我?”鳳淮重複著兒一古腦衝出口的強烈字眼,毫無抑揚頓挫的琮清嗓,讓逸出唇畔的問句顯得漠然。
    他早猜出她執意駐留在他身畔是因為這原由,孰料再由她口中聽到真真切切的情意表達,他的心頭卻仍是一震。
    對於她傾吐的“愛”,無關欣喜與否,他隻是怔於她的堅決。
    “對,我愛你。”兒臉蛋上全是火辣的羞澀,目光透露著最不保留的眷戀,“比任何人都要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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