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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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子蔻下車時,雙腿發軟地站不直身子,最後還是依賴唐若穀扶撐著她的腰,才讓她不至於癱軟在地。\om\
    “還好吧?”看她嚇得臉色發青,連妝都快蓋下住。
    “說假話……還好。”她心髒還卜通卜通直跳,聲音也在抖。
    “說真話。”
    “……一點也不好。”
    “事關人命,不得不超速開車。”他撥開她一低頭就會自動朝臉前聚集的劉海,從自己袖子上怞出兩根黑夾子,替她夾好——這個動作他老早就想做了,好幾次看到她額前頭發像兩塊幕簾一樣,她腦袋一壓,它們就跟著自動“閉幕”,礙眼。
    “可是……我不能太晚回家……”葉子蔻被他半摟著,踏進一棟辦公大樓,話還沒說完就被推進電梯,眼見電梯門關上,她小聲歎息,“也會出人命的。”
    超過十二點,阿姨就會自動將大門鎖上,就算她有帶鑰匙也進不了家門,隻能窩在樓梯問等天亮,而天一亮,她爸一定會對她的晚歸大發雷霆,皮肉挨疼又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你如果有事,那我自己搭車回家就好……”數著電梯上升的樓數,葉子蔻試探地開口詢問。
    “不會花太久時間,等我。”唐若穀摟在她腰上的手沒收回,感覺自然而然放在她身上,她有些羞赧,他卻老神在在。
    叮!電梯停在三十五樓。
    電梯門一開,就有一名彪形大漢摔進來,時間算得超準,唐若穀眼明手快——或許該說是經驗豐富,摟著她避到危險之外的另一端。
    “瑟斯頓,晚安。”唐若穀還悠哉向跌得很難看的彪形大漢打招呼。
    “wing!wing來了!”彪形大漢不顧自己滿頭滿臉的排骨便當殘渣,連便當蓋都還掛在他光禿的腦門上,就準備街過來擁抱唐若穀。
    “你別過來,會弄髒我的。”長腿一頂,抵住瑟斯頓的肚子,要他保持這個距離就好。
    “好好好!我不過去,你趕快進去,裏麵亂成一團了!”
    唐若穀怡然自得揚揚手,出了電梯,準備推開一扇貼有“外人勿入”警語的門,葉子蔻光在門外就聽到裏頭鬧烘烘的叫罵和泣嚎聲,她想轉身逃開,可是唐若穀一察覺到她的退卻,扣在她腰肢的手掌似乎更施力。
    她抬頭,哀哀望著他,唐若穀卻突如其來俯身,帶笑的薄唇朝她咬得死白的下唇一沾,輕輕的、匆匆的,像采花的蝶一樣,弄亂了一切,卻優雅展翅飛遠。
    “你……”葉子蔻漲紅了臉,她的唇上留有自己咬出來的齒印,其餘的,什麽也沒有,他那不算吻,根本隻是輕輕碰觸,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這樣對她?!
    “蔻子。”
    “呀?”突然覺得她的名字由他口中念起來,變得好高貴……
    “等我。”方才侵犯完她的薄唇微微揚起,露出潔白的牙齒,嗓音沉沉的。
    葉子蔻怔怔聽著他說話,腦袋仿佛被催眠一般,點了點。
    直到門打開,葉子蔻才被裏頭追追打打的血腥場景給嚇得回神,她想退後,唐若穀卻一意孤行往前走。
    屋子正中央的大桌上,站著一個身材火辣卻滿臉淚痕,將所有彩妝都糊成一片調色盤的女人,她手裏拿著一罐罐的玻璃化妝品朝在場所有人身上砸,塗上紅豔口紅的嘴裏流利罵出一長串一長串葉於蔻聽不懂的字句,各國語言交雜,但從她的表情來猜,那些話絕對不會是問候語。
    “雀兒喜。”唐若穀走近,輕喚瘋狂毀壞室內設計的美豔女人。
    發飆的雀兒喜正舉著膠原蛋白活膚露往她的助理臉上倒,聽到唐若穀的聲音時,像猛地被人按下靜音鈕,所有嘶叫聲都消失不見,緩緩、緩緩回過頭。
    紅唇抖動,蠕抿又蠕抿,像含著千言萬語,欲語還休。
    “wing——”哽咽大叫,彩蝶奔舞過來。
    唐若穀右手扣在葉於蔻腰後,空閑的左手展開,摟住從桌上一躍,飛撲而來的雀兒喜。
    葉子蔻怞息,看著兩人在她頭頂上方不到二十公分處熱吻。
    這場麵真的太詭異了,他手裏還摟住她,嘴裏卻吻著另一個女人,跟剛剛他蜻蜓點水“碰”她的情況不一樣,那是紮紮實實的接吻,有著纏膩聲及濡沫交染的曖昧,那個女人的手,甚至爬上唐若穀的腦後,十指穿梭在他的長發之間——
    葉子蔻還來不及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就雙掌一伸,將雀兒喜推離開唐若穀身上,待她發現自己做了什麽時,已是唐若穀和雀兒喜打趣地瞅向她。
    她手足無措地看著兩人。
    “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葉子蔻自責又羞愧地小聲道歉,低著臉,視線隻敢看向自己的腳丫子,好像上頭多長了一隻腳趾頭,讓她死也要研究出它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她……怎麽會出手推人?他和雀兒喜接吻是他們的事情,與她何幹?她隻是旁觀者,要是害羞不敢看,隻要別開臉就好,說什麽也不能推人呀!
    葉子蔻掄起雙拳,讓指甲刺人手心裏,用泛起的疼痛處罰自己的失禮。
    “wing,我不知道你帶女朋友來,sorry。”雀兒喜自知闖禍地吐吐舌,整個人蹲在地上,仰頭才正好能看到葉子蔻的臉。“我和wing鬧著玩的,我們都是這樣噢,我和他沒有半點曖昧,清清白白的,你千萬不要罰他跪算盤。”她朝葉子蔻猛眨眼,淚痕仍在的臉,狼狽得很可愛。
    “雀兒喜,別鬧她了。蔻子,你先到沙發上去坐著,我不會花太久時間,別偷溜噢。”唐若穀把她安置在一旁單人沙發上,而他隨即被好幾個人拉到大鏡子前,眾人七嘴八舌地搶話,葉子蔻聽不太清楚,也就不費心思去聽,環視這間一片狼藉的大屋子,已經開始有人在收拾殘局。
    她大約拚湊那些人的對話得知,滿屋子的混亂起源於雀兒喜——首席當紅模特兒的一頭寶貝秀發被技術不良的發型師給剪壞,“暴亂”於焉展開,又氣又難過又惱羞成怒的雀兒喜化身為被剃光毛的公獅,撲咬每一個在她麵前出現的家夥泄恨。
    直到唐若穀的出現,暴怒獅子變成柔順小貓,乖乖坐在鏡前,讓他補救她一頭狗啃似的亂發。
    葉子蔻捧著瑟斯頓遞給她的水杯,視線重新定在唐若穀身上,喝了口白開水,發現紙杯上有唇印留下來。
    他之前替她畫的唇蜜,早在晚上吃便當時就褪得一幹二淨了,那……這個是他唇上的顏色?
    他為什麽要吻她?不,也許對他而言,那不算吻,他與雀兒喜的才算,可是……為什麽呢?他對每一個人都這樣嗎?他把這個當成打招呼的友情表現?
    那是……沒有意義的嗎?
    但她為什麽這樣在意?為什麽沒辦法像雀兒喜瀟灑笑道——
    隻是鬧著玩的。
    目光跟著唐若穀,他正岔著剪刀柄,不用“剪”,反用“削”的方法,將雀兒喜參差不齊的頭發削成層次,利用發型師失敗的發型為基底,修整成流行前衛的時髦風格,鏡麵反照出來的雀兒喜反悲為喜,露出好甜美、好滿意的笑顏,唐若穀在她耳邊好像又說了什麽,雀兒喜笑得更燦爛,兩人臉貼著臉,感情熱絡極了。
    噢……胃又疼了……
    葉子蔻揪住腹部的衣料,桔茶……明知道要忌口的,卻又忍不住被它的香味、它的顏色所誘,就好像他……明知道最好隻是遠遠欣賞,最後卻還是被他迷惑。
    “唔……”咬住聲吟,她不想讓別人聽到。實際上,她不需要如此的,因為屋子裏很熱鬧,眾人圍在唐若穀附近,一句句讚美、一句句褒揚,沒有人會聽見她細微的痛吟。
    胃藥吃完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分不清楚,胃疼的起因到底是桔茶的刺激,還是瞧見鏡裏兩人……
    疼得有些迷迷糊糊,她半坐半癱靠在沙發椅把,閉起眼,喘著氣。
    這個姿勢好像比較舒服一些些……葉於蔻脫掉涼鞋,方便她將兩條腿縮到沙發上,可能是胃部被擠壓,沒有太多空間容納痛楚,她籲吐幾口大氣,決定就維持這個姿勢好了……
    調整好位置,葉子蔻仍沒睜開眼,反正張眼也是追著唐若穀跑,那麽勢必要看到他幫雀兒喜打理發型的模樣,那溫柔的模樣……她不喜歡。
    眼瞼合上不過半分鍾,她就緩緩進入夢鄉,偶爾被幾句大聲點的對話給吵個半醒,但立刻又沉入昏睡。
    睡著了,就不覺得胃疼……
    “wing,下星期的走秀你來不來?”雀兒喜在唐若穀替她修額前層次時問。
    “下星期我還在賣咖啡。”
    “咖啡?你的新香水名稱嗎?”雀兒喜興奮挑眉,“要先送我一瓶試用噢,我會給你使用後的心得報告!”
    她最喜歡唐若穀調配出來的香水,味道獨特,不會香濃得令人作思,調香師具備的敏銳嗅覺、對香味的記憶力、表達情境的獨特想像力,他一樣不缺,隻缺了個“調香師”的名號,因為他懶得去考照。
    “是真正的咖啡。”哪有人會用咖啡來替香水命名的?太大膽創新了。
    “你去賣咖啡?開玩笑的吧,你賣一瓶香水的錢,足抵你賣一個月的咖啡好不好!”雀兒喜吃驚叫道。
    “是真的。所以那場走秀我不去,你好好表現。goodluck。”唐若穀拂掉環在她脖上的布巾,抖去上頭削掉的頭發,輕輕在她頰邊烙個淺吻。
    他習慣在完成彩妝或是造型時,滿意成果就送個吻,好比藝術家完成畫作後,最後簽下大名。
    “你還玩呀,不怕你帶來的女伴生氣?”雀兒喜雖這麽說,還是送上自己的臉頰,然後也回吻他。
    唐若穀回頭望去,葉子蔻已經睡熟,像條小蝦米蜷在單人沙發上。
    他望望表,起身。“太晚了,我必須送她回去,改天再見。”
    “嗯。thanks,wing。”她指的是她的發型。如果不是他的話,她大概在頭發長回原樣之前都不會出門見人——包括她之後三個月內所接下的工作。
    “不客氣,希望你收到帳單時也能笑得這麽美。”他可是從來不做白工的,除了……替葉子蔻化的那個妝。
    “值得的啦。”雀兒喜本來就是個甘願為美貌砸下大筆金錢的女人,何況唐若穀的手藝還替她救回本來差點會毀約的工作,怎麽算都值得!
    唐若穀抱起葉子蔻,右手長指勾住她脫掉的涼鞋鞋帶,將鞋子拎著。
    “這個女孩子,感覺跟你很不搭嘎,好像一天一地,不會湊上邊似的。”雀兒喜說出她看到唐若穀抱著葉子蔻時的感覺。“應該說,是你太亮眼了,你的光芒,會讓人黯然失色。”
    就連她在公開場合都不太敢和他站在一塊,生怕自己為之失色,連配角的存在都不如。
    唐若穀看著葉子蔻的睡顏,他並不認為她遜色,巴掌大的臉蛋若去掉青青紫紫的淤傷,實際上,她是個很清秀順眼的女孩,要和雀兒喜這種超級名模相比自然還差上一截,但絕不黯淡。
    “每個人都是星辰,明亮程度都不一樣,有人黯淡,有人燦亮,我並不需要另一個人來陪襯我,我的光芒是屬於我自己的,何必覺得有壓力?我也會佩服努力散發微光的星星,小小的勇氣……在發光。”
    一大片的夜幕黑暗裏,匆明匆暗的閃耀是恐懼的顫抖,害怕夜的吞噬、害怕自己的不存在,燃燒殆盡,也要發出光芒。
    葉子蔻感覺自己睡了很久,精神已經饜足,身體很放鬆。
    好香的香味……是什麽呢?
    微微眯著的眼縫裏,隱約看到溫暖薰香燈在床頭,香味是從那裏飄出來的。
    她側翻過身,沒忘記床鋪是窄小的單人床,要是翻太過去,會摔到床底下的……
    好好聞的味道……
    鼻頭動了動,好像有東西在鼻尖搔弄,有些癢。
    葉子蔻用手指去柔,指上卻纏勾到東西,湊到眼前一看——
    長發,發質又柔又細的黑長發。
    視線拉長,唐若穀的睡顏正與她鼻眼相對,長長的黑發-在枕上,別有一番傭懶風情,這幅景象太撩人,讓她忘了自己應該先驚聲尖叫,為自己此時和一個男人躺在同一張床上,而且這張床還不是她家裏那張——
    葉子蔻不敢光明正大碰觸他,即使他好像睡得很熟,不會知道她對他毛手毛腳,她還是不敢,但她不阻止自己的目光流連。
    “好美……而且你的美,不單單是外表的美,還有自信的美。外表的美,可以靠打扮出來,可是內在的美,是別人學不來的……”
    那麽獨特又耀眼。
    “要做到,並不難。”唐若穀沉笑道,緩緩張眼,看到她滿臉被抓包的慌亂。
    葉子蔻瞬間慌了手腳,這時才知道要緊張。
    “你……你醒了?呃……我、我怎麽會在這裏?昨、昨天不是……”她笨拙而僵硬地轉移話題。
    雖說唐若穀是甫睡醒,長發微鬈淩亂地散在身上、床上,但看上去半點也不狼狽,低笑的模樣非常……漂亮,有些邪氣。
    “你不是應該先掀開被子看看,你身上是不是光溜溜的?”天使的容顏,惡魔的笑容。
    “呀……對噢。”拜他提醒,葉子蔻才想到自己應該要檢查一下衣著是否完整、是否被他侵犯……不過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危險。
    “你的表情像在說——我是個對女人沒興趣的gay,怎會對你不規矩?”
    “呃……我……對不起。”她腦中瞬間閃過的念頭確實如此,但……事實不也如此?她現在身上衣服沒少半件,完整得就是她昨天穿上的樣子,沒被人脫掉,隻有睡皺的痕跡。
    “我真的是個男人。”他坐起身子,長發一握,攏向胸前,全黑睡袍襯托出他的頤長高瘦,他突地靠近她,補上一句:“而且是個對女人有興趣的男人。”
    他距離她太近,他身上獨特優雅的味道沁入鼻間,薄美的輕吐著句子,讓她想起了他的那個吻,加上這句好曖昧的暗示,葉子蔻小臉竄紅,瞧他也不是,不瞧他也不是,進退之間,無所適從。
    女人臉紅,是天底下最頂級的腮紅,那是多高級的質地都刷不出來的效果,如果她臉上少掉花花綠綠的顏色,不知道會有多嬌豔。
    看葉子蔻臉蛋壓低到都快重新躺回枕頭去了,唐若穀也不讓她為難,替她解答最原先的疑惑。
    “抱歉,昨天是我拖太晚。你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抱你回車上,本來想送你到家門口再叫醒你,不過你睡得太熟,我隻好抱你下車去按你家電鈴,但是你的家人不開門,我總不能把你放在門口,所以就帶你回我家。”他解釋道。
    “噢……原來是這樣。”低低的腦袋又點了點,了解。
    她家的門禁——隻用來禁製她的門禁——十二點一過,鎖門鎖得毫不手軟,多一秒都不等,任憑電鈴按得多凶、叫門叫得多急,屋裏也不會有半個人替她開門,所以她不意外他會吃閉門羹。
    “給你添麻煩了……對、對不起。”她在床上就忙著對他躬身道歉。
    “不麻煩,你一直乖乖在睡,又不吵又不鬧,同一個睡姿可以維持兩小時以上,乖巧得很。”也不會滾到他身上,或是跨來一隻,安安分分躺在那一半的床位。
    “呀?你怎麽知道我兩個小時沒換姿勢?”
    這回換唐若穀無言以對。
    他怎麽說出口知道她睡得好乖巧,是因為他盯著她的睡相整整一夜?
    “店、店長先生?”為什麽不說話了?這樣她會覺得很尷尬……
    “我姓唐,唐若穀。”
    “呀?”
    “上頭還有個哥哥,叫唐虛懷,合稱‘虛懷若穀’,不過似乎我們兩兄弟都違背了自己名字裏的涵義。”沒有一個懂得什麽叫謙虛內蘊。
    “噢……”為什麽突然冒出這一段“自我介紹”?但是……能知道他的名字,她心裏滿高興的。
    “記住。”
    “好……”她絕對不會忘,就算他不要她記住,她也不可能忘的。
    “先去洗個臉,昨天你睡著了,我隻能簡單替你卸妝,彩妝一定要卸得很幹淨,否則對傷害很大。”他拿給她一條幹淨的毛巾。
    葉於蔻聽到這裏真想埋進棉被裏聲吟。
    他替她卸妝,那就表示她從醒來到現在都是用那張青青紫紫的難看臉孔麵對他,天呀……她還以為自己臉上掛著他昨天贈送的“魔法”……
    一張潔淨的臉。
    而魔法早就消失,她還不知道……
    “你要不要順便洗個晨浴?我這裏有你能穿的衣服。”他問,卻也直接動手塞了條浴袍給她,擺明下給她拒絕的空間。
    葉子蔻點點頭,隻想趕快溜到浴室去避難,不讓他再多看一眼她的醜態,所以也沒思索在男人家洗澡是件多尷尬的事。
    “浴室在右手邊,盥洗用具裏麵都有。”
    葉子蔻沒多聽什麽,直朝他指點的方向小跑步奔去。
    五秒後,她從浴室裏慌張地奔出來。
    “我、我的臉……”原本就音量小又結巴的聲音,在此時更加含糊難辨,“我的臉變得好恐怖!昨、昨天還沒這樣的,是不是過敏——”
    葉於蔻除了在自己那張剛睡醒、惺忪得很邁遢的蒼白臉孔上看到一塊一塊的淤傷外,還發現有好多詭異的深褐色浮現在皮膚上,看起來好恐怖!
    “我趁你睡著時幫你上藥的,是優碘。”他優美一笑,一點也不訝異她的反應如此激動。
    “呀?”她的小手還掄在他的睡袍襟口上,臉上的失措現在隻剩下愕然。“優……優碘?”
    “不然你認為我應該替你補妝嗎?”
    “呃……也對……我以為自己的臉怎麽會突然變成那樣,有點嚇到了……”還以為上天看不慣她隻被打了滿臉淤青,還賞她莫名其妙一臉“病變”。
    她鬆了口氣,發現自己還揪著他衣襟,十指像觸電般彈鬆開來,囁嚅道了謝,又小跑步回到浴室。
    門關上同時,他聽到她氣惱自己大驚小怪的哀吟,而她,聽到他的輕笑。
    討厭討厭討厭……
    在他麵前,她怎麽就不能聰明一點,再不,正常一點也可以呀!而不是像個傻子,一遍又一遍重複做出讓她想挖地洞鑽進去的蠢事。
    鏡子裏的她很狼狽,可是表情怎麽很……滿足?
    她看著鏡麵,鏡裏的人也看著她,兩方都抿著唇笑,優碘及淤青之外的皮膚浮現淡淡紅潮,染開一片羞色。
    會喜歡上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她以為那隻是一種追逐光芒的沉醉,除了欣賞之外,不應該還有其他的,但……事情是不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才認識他不到兩天呀!心裏有一道聲音在說。
    可是她好喜歡他修長的手指在她臉上溫柔地滑動,還有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的眼神、他的唇……
    不是才剛失戀嗎?那道聲音鍥而不舍,努力阻止她繼續細數他的好。
    對噢……她才剛失戀,應該要有失戀的沮喪,還要自怨自艾半年以上,好表現自己的多情,否則會被指著鼻頭罵花癡的,但是……
    有什麽好但是的?想想,之前嶽奇峰不是也對她那麽好、那麽溫柔,然後呢?她忘得了他第一次拳腳相向時,她整顆心像死去般的絕望嗎?嶽奇峰是怎麽說的?
    看你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就欠揍!
    可憐兮兮……曾經是他心疼她的理由,不是嗎?
    他說,那樣的她,讓他舍不得,讓他想好好保護,結果呢?
    他認為她挨盡了拳腳,也不差他一個,是嗎?
    鏡前鏡後的葉子蔻都掉下了眼淚,無法控製自己打起冷顫。
    粗暴的傷害絕對不是最殘酷的折磨,最讓人忍受不了的,是曾經待你好的人,用他知道你最害怕的方式傷害你。
    那道聲音,成功地讓葉子蔻心裏的悸動平靜下來。
    “是,我欣賞唐若穀的自信,也羨慕唐若穀的自信,隻是欽佩他而已……就隻有欽佩,什麽都不可以多想了……你也看到雀兒喜吧?她好美好美,你怎麽會以為眼前有個美人時,自己的存在還會多顯眼呢?對,你可以把他當成明星崇拜,要要簽名、要要合照,其他的,什麽都沒有了。”
    她催眠自己。
    “等會兒洗完澡,穿衣服,開門,朝他敬禮,謝謝他收留一夜,然後離開,就是這樣……”
    決定了步驟,葉子蔻匆匆洗完戰鬥澡出來,身上套著的,不是他給的浴袍,而是原本自己穿著的衣裙,好方便她道完謝就閃人。
    “洗這麽快?我還正想拿這罐精油給你泡泡澡,喏。”唐若穀一見到她,馬上又遞給她一瓶香精油,二話不說,再把她推進浴室,在門外朗聲道:“慢慢泡,那是茶樹精油,強化免疫係統、收縮毛細孔、調理油性,怞象點的功效還有平衡過度興奮和提升意誌力,你應該會喜歡這種香味。”
    葉子蔻再度回到浴室,方才寫好的劇本完全被打亂,手裏握著他塞來的香精油,她一臉無辜,隻好重新脫下衣服,到浴缸裏紮紮實實再泡一回澡。
    “沒關係……我還是一樣可以泡完澡,穿衣服,開門,朝他敬禮,謝謝他收留一夜,然後離開。”
    二度擬好完美計畫,葉子蔻放心沉入浴缸裏,鬆懈精神,從小罐子裏滴出幾滴精油,淡黃的液體比桔茶顏色還要淺些,混入水裏,散開,味道也下一樣,但似乎是他手上複雜香氣裏的一種……
    他也喜歡用茶樹精油泡澡嗎?
    好好聞……她決定也去買一罐茶樹精油回家,天天泡……
    她喜歡這種味道……他的味道。
    不過,在家裏,她沒有閑情逸致像現在泡得這麽舒服,要是十分鍾不離開浴室,不知道又會被阿姨罵到什麽狗血淋頭的地步……
    不是才剛睡醒嗎?為什麽又覺得好放鬆、好放鬆,放鬆到想睡……
    “蔻子。”
    門外喚著她。她沒回答,但覺得他聲音好好聽……
    “蔻子,你泡三十分鍾了。睡著了嗎?再不回答,我要進去救人羅!”門板又叩叩兩聲。
    瞌睡蟲因他一句要進來救人而一隻隻被拈除,葉子蔻瞬間瞠大昏昏欲睡的眼皮,才發現自己泡的那缸水已經由熱轉冷,正如他說的,三十分鍾過後。
    “我……我沒睡著,馬上就出去了……”浴室裏有撥動水聲,聽起來匆匆忙忙。
    “小心一些,不要滑倒。”
    “噢——呀!”
    砰!重重摔跌的聲音。
    “你沒事吧?”他是在告誡她,不是想一語成讖。
    “沒、沒事,我及時捉住浴缸邊緣……”隻可憐先著地的屁股,腰也好像閃到了,嗚。
    忍痛穿好衣服,葉子蔻很想用爬的出去,但礙於形象,她還是強挺直腰,佯裝無事人一樣離開浴室。
    “摔到哪裏了?”唐若穀就站在浴室外,身上的睡袍已經換成黑白直條的襯衫,衣領和袖子部分點綴著素雅簡單的蕾絲,那種蕾絲不是少女專用的浪漫夢幻類型,而像是某種圖騰,非常適合他。
    “沒、沒有……”
    “臉色都發白了還說沒有?”他伸手輕擰她最疼的腰骨,使她重重怞息。
    “好痛……”飄淚。
    “真懷疑你怎麽能活到現在?”唐若穀拉著她,讓她趴在床上,在她驚呼出聲前撩超她上衣背部。“別在這種時候害羞,女人的背,我看過太多了,多你一個不算什麽。”他還幫美女量身訂做過衣服哩。
    “可是……我又沒讓男人看過我的背……”哪有辦法做到他這樣習慣成自然,葉子蔻含糊反駁。
    “好像沒撞出傷,你腰後的淤青不像是剛剛撞到,我想,是你的舊傷。”他還是替她輕輕推拿,並且上了些冰涼的藥。“受虐兒,還記得我上回報給你的電話嗎?”
    “11o、119和113嗎?”
    “有需要記得打。”
    “噢。”她聽話點頭。
    “我不是在跟你說笑,你的‘噢’太敷衍了。”要不是顧念她帶傷在身,他真想敲敲她的腦袋。
    “哪有……”
    他上好藥,她急急想拉下衣服,被他一掌拍開多事的手。“才剛塗好藥,衣服一蓋就擦光了,手縮回去。”
    唉,看都看光了,算了。
    就如他說的——女人的背,他看過太多,多她一個不算什麽。反正她也不會是所有女人裏最讓人驚豔的,說不定還是最差的。
    “自己無能為力時,向外求援不是什麽可恥的事。”他還在講11o和119的事。
    “沒有你想的這麽嚴重……他們隻是比較討厭我,並沒有到威脅生命安全的地步。”葉子蔻想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卻似乎有意延續話題。
    “為什麽討厭你?”
    她幹笑幾聲,以為這樣就能掩飾她的不快樂。“很老掉牙的故事耶,你要聽嗎?電視劇上常演的橋段,老套到我不太好意思說……”
    現實生活中也時常發生,也許好多人有和她一樣的處境……
    “嗯。”他要聽。
    葉子蔻輕籲,她很不喜歡說自己的故事,因為自卑,害怕同學、朋友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後,便會開始疏離她,或是覺得她來自一個不完整的家庭而嘲笑
    她……
    有時麵對天天相處的朋友說不出口,但麵對初認識,或是虛擬世界中的網友,卻可以侃侃而談,為什麽?她也不清楚……
    可能是躺在他的床上,被他的味道圍繞,讓她……心安。
    也可能是,如果他聽完她的故事會疏遠她,那麽,她就不用強迫自己去克製想看他、想靠近他的心情。
    “我媽十九歲生下我,產後兩個禮拜就跑掉了,被我爸打跑的,我爸是個沒讀什麽書的人,個性火爆又大男人,認為老婆小孩全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用他的方式來對待他們,一不高興,椅子拿起來就往大人小孩身上砸,我媽那時根本還算是個大女孩,性子又懦弱,被打怕了,隻想逃離開,幾年後,他們終於離婚,我爸再婚,娶了阿姨,也許是一物克一物吧,我爸克我媽,阿姨卻克我爸,她是那種我爸打她一巴掌,她會到廚房拿菜刀出來和我爸互砍的女人,跟我媽完全不一樣,很強勢。”
    趴著的姿勢,讓葉子蔻能夠隻麵對枕頭,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她可以完全當自己在自言自語,說著自己一點也不完美的故事。
    “我知道我爸心裏是比較愛我媽的,可是他恨她的背叛,他沒去反省我媽逃掉的原因,卻怪她拋家棄子,越是愛,也越恨,這種情緒,爆發在她留下來的孩子身上;阿姨也知道我爸心裏有我媽的影子,所以她把我當成我媽的替身,我的存在,就像在告訴她,那個女人的陰影還留在這個家裏。”
    “所以一個因愛生恨,一個恨到極點,兩人聯手傷害你?”果然是老套的情節,過度悲慘,用在戲劇上有可看的衝突點,但用在現實上,是很殘酷。
    “我寧願相信他們是愛之深,責之切。”葉子蔻有她自己的解釋方法。
    “真好的借口,而且還是你找給他們的。”被害人都替加害人想好了理由,難怪加害人更肆無忌憚。“你為什麽不搬離家?你成年了,有行為能力,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白白留在家裏讓人欺負,讓人想同情都同情不起來。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要做到不是那麽簡單的。”那個家,還有她留戀的東西在……
    “你前男友聽完你的故事之後,做何反應?”
    “他衝到我家和我爸爸及阿姨理論,吵得連鄰居都以為我家發生什麽事,圍在門外看熱鬧。”雖然已經是過去式,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感動,曾經有個人願意保護她,她衷心感謝。
    “那麽,我的反應太冷淡了嗎?”唐若穀垂著長發,俯頭看她,發絲搔得她有些癢。
    “……沒關係,我不需要有人再衝到我家去替我出氣,你的反應剛剛好。”實際上,可以再冷淡一點,再像路人一點,隻要遠遠的供她觀賞,見到他的光芒,就夠了。
    “你父親和後母的確太過分了,但我做不來你前男友那麽英勇的事。”
    “對呀,我也不能想像你那麽凶惡和人掄拳叫罵的樣子。你太優雅了,開了很多玫瑰呢。”那種粗魯事,還是交給粗魯人去做吧,他還是漂漂亮亮喝著下午茶,蹺著修長的腿,構成美美的“美人品茗圖”就好。
    “玫瑰?什麽玫瑰?”
    “……你身後,像扛著一簍玫瑰,走到哪,開到哪,永遠都很美。”
    “你不覺得那很詭異嗎?扛著一簍玫瑰……畫麵感覺真怪。”他自己就不認為何美之有。
    葉子蔻笑了,但沒笑出聲,他的手,支在她的臉頰旁,讓她看清楚他指節的纖長及有力。
    “我覺得很美。”
    “你的審美觀有待加強。”
    “……唐先生,我說出了我對你的觀感,能聽聽你……對我的看法嗎?”
    唐若穀挑眉。一答一問嗎?
    “我先說噢,我看不到你身上有沒有扛什麽花。”他沒有這種特殊能力。
    “我知道。”就算他看得到,她背後也不可能會有什麽鮮花存在。
    他彎下腰,躺平與她對視,將她中等長度的頭發塞回耳後,露出脂粉末施的素顏。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澄目光眨也不眨,小小的臉蛋色彩同樣“精采”,畢竟隻隔一天的時間,她的淤傷沒痊愈得這麽快,他對她的印象也沒有改變。
    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我覺得……你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葉於蔻怔了怔,眼神緩緩黯淡下來。
    她從他口中,聽到嶽奇峰曾經說過的話……
    唐若穀送她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沒開口說半句話,頭始終低低的,最多隻應幾聲“思、呀、欽、噢”打發他,聽起來非常敷衍。
    “送、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這是她唯一說的話。
    “你家還要再過去一點。”他昨天有來過。
    “不用送我到門口,我可以自己走過去……”
    “我不差那幾秒鍾的時間。”他的車子才轉進巷口,就看到她家門口站著一名身著汗衫的中年男人,臉上滿布憤怒。
    葉子蔻也看到了,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打開車門,唐若穀見狀,猛踩煞車停住車勢,還來不及數落她這麽做的危險,就見她踉艙奔到中年男人麵前,不斷地彎腰道歉。
    她的示弱,並沒有讓中年男人的怒氣減少,唐若穀猜測中年男人就是她的父親,大概是為了她一夜未歸而大動肝火,他覺得有必要下車替葉子蔻講幾句公道話。
    啪啪!
    左右開弓的兩巴掌,電光石火,不僅葉子蔻來不及躲,連唐若穀都錯愕不已。
    “蔻子!”他追下車,她卻已被她父親拖進家門,阻隔的鐵門使勁甩上。
    隻記得匆匆看到門關起來之前,她瞥向他的自卑目光,像在說——
    對不起,讓你看到這麽難堪的場麵……
    他的一顆心,竟然也像被人猛力賞了兩巴掌。
    她的痛,他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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