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飛雲穀外飛雲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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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雲穀乃武林第一世家姬氏宗族的盤踞地,任何江湖散人或劫匪強盜都知道一個心照不宣的規矩——不能在飛雲穀方圓百裏內作亂殺人,如若不然就是與姬氏為敵。
    而此刻,距離飛雲穀僅一山之隔的山穀中,剛剛殺死一名姬氏護衛的白麵男子,正迎著風雪策馬狂奔。他要跑快點,因為他和同夥剛殺死那名姬氏護衛,就被不知道從哪來的一老一少打了個措手不及。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何許人也,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來殺他的。
    雪越下越大,白麵男子騎著馬,頭也不回的逃往山穀外。等一口氣逃到山穀出口之後,這才回過頭看了眼茫茫大雪,確認剛剛那名身影詭秘的錦衣少年沒有跟來後,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隻是等他再回過頭想要接著逃命時,才發現距離他不遠處地方,竟然悠悠走來一輛馬車。大雪遮擋著人的視線,等馬車又走近些時,他才逐漸看清馬車外駕車的人影。
    那是一個身穿狐裘大氅,手裏拿著酒葫蘆,斜靠在車廂門上的男人。
    雪漸漸小了,白麵男子卻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在打量著馬車上那名男人。
    那名手拿酒葫蘆的男人也在打量著他。
    白麵男子沒空浪費寶貴的逃命時間,但又不能越過對方的馬車逃命。因為出口太窄了,僅能容一輛馬車通過,而那馬車剛好停在了入口出!
    白麵男子皺起了眉頭,終於沉不住氣率先開口了。他的聲音很是沙啞,像是從幹澀的喉嚨裏硬擠出來的一樣。
    “什麽人!”
    西比爾看著對方的手,那是一雙苦力的手。因為在被緊緊握住的刀把上,是一隻手指粗大骨節突出的手,隻有常年搬動重物才會把手變成這樣。
    同時那雙手也很幹淨,手上的指甲異常平整,沒有任何汙穢。
    西比爾知道對方是一個尊重兵器的人,隻有真正尊重兵器的人,才會有這樣一雙幹淨的手——尊重兵器的人武功都不會差。
    西比爾笑了,他拿起酒葫蘆呷了口酒。
    “我,姓西。”
    白麵男子已有些不耐煩。
    “名字!”
    “比爾。”
    西湖水,一劍亭,公子比爾霓裳劍。正是江湖上流傳的天下第一劍客。白麵男子聽後一陣錯愕,似有些不相信。
    他不是不相信天下第一劍客竟是個酒鬼,也不是不相信對方二十五六的年齡和自己相仿。
    他不相信,是因為他沒有看到那柄劍——霓裳劍。
    白麵男子不作答,悄無聲息的將手中的直刀,從刀鞘中抽出了一寸!
    西比爾看在眼裏,說道。
    “你打不過我。”
    白麵男子不說話,隻是用一雙冰冷的眼睛盯著西比爾。
    不服軟且飽含殺意的目光,總是會令人產生敬佩的。西比爾又笑了起來,將馬車向後退了些距離,讓出道路後接著說道。
    “逃命向外,尋死,拔刀。”
    白麵男子眼中的殺意漸漸褪去,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如果真是天下第一劍客,會輕易後退讓他通過嗎?
    西比爾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將身上的狐裘大氅微微裹緊。
    “當下這種天氣,還待在外麵的人隻有兩種。一種是出來殺人的人。”
    西比爾見對方將抽出的刀輕輕插回了刀鞘,接著說道。
    “還有一種是出來找女人的人。”
    白麵男子破天荒的也笑了起來,用他那幹澀的聲音譏誚道。
    “傳言,公子比爾用情專一。為了已故的心上人,曾拒絕武林第一世家姬氏的聯姻!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西比爾將手中的酒葫蘆晃了晃,眼睛直盯著對方說道。
    “你最好快逃。因為找女人的人和殺人的人,有時候是同一種人。”
    白麵男子默然,拉緊手中的韁繩,用雙腿用力夾了下馬腹,直直向出口走去。
    等白麵男子走出山穀,和西比爾擦肩而過時。隻聽那白麵男子忽然沉聲說道。
    “記住我的名字。葉無塵!它將是以後殺你的人的名字。”
    好名字,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西比爾應聲作答。
    “比起你的名字,我更想知道你的刀。”西比爾頓了頓,接著說道“殺我不外乎為名,刀名比人名更容易出名。”
    葉無塵已經奔離出口,隨他遠去的除了背影,還有那三尺長的直刀——直月。
    西比爾沒有回頭去看對方的背影,雖然他很在意那把刀的名字。但他更在意的是連續三年潛伏在江湖中,不斷搜獲情報的小可人——西憐兒。
    他需要調皮可愛的西憐兒告訴他。三年前,到底是誰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
    西比爾急切的趕著馬車,不多時便來到亂木封路的山穀。
    此時雪已經停了,地上的屍體被雪掩蓋著,隻能看出一個個隆起的雪包。阿魚正站在周氏夫婦馬車前的一個雪包上,費力的拖著那把印著手掌印的環首大刀。見西比爾到了,連忙用腳狠狠地跺了跺腳下的積雪。
    西比爾見狀問他。
    “西伯呢?”
    阿魚噗嗤一笑,用手指向周氏夫婦的車廂。
    “在裏麵教訓憐兒姐姐呢!”
    西比爾剛要下車上前詢問,突然就看到一道青色人影被丟了出來,硬生生砸在雪地上發出一聲嚶嚀。聲音很軟很酥,讓人一聽就知道是位女子的聲音。
    隻見那青衣女子吃痛的從雪地上爬起來,嘴裏喃喃有詞。像是在說,不關我的事,是那夫婦兩人自己自盡的。
    原來這被丟出車廂的青衣女子,便是那外號母螳螂的女劫匪。隻是車廂裏的周氏夫婦為何自盡?雙目已瞎的西伯,又為何一臉鐵青的把她丟了出來?
    西比爾疑惑,阿魚也不解。因為母螳螂從雪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並沒有先解釋給他們聽。而是兩眼放光的盯著西比爾看,緊接著又宛如一隻紅眼的兔子,直撲進西比爾的懷裏。
    母螳螂長得很嬌小,雖然個子比西比爾矮上一頭,但那實打實的一撞,卻撞的西比爾險些跌倒。尤其是那單薄嬌柔的上身上,隆起的兩個木魚,緊緊的壓在西比爾的身上,讓一旁的阿魚連忙捂住眼睛。
    西比爾似有些無奈的被她抱著,接著抬起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秀發。
    “辛苦你了,憐兒。”原來這外號母螳螂的劫匪,便是西比爾急切尋找的西憐兒。
    西憐兒聽後,嬌小的身軀猛地一顫,整個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像是一隻在外受盡委屈的小動物,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主人。這時的她將整個臉都埋進西比爾的胸膛裏,更恨不得揉進他的身體裏。
    隻聽一聲輕如鵝毛的聲音,幽幽的從西憐兒口中發出。
    “我好想你......”
    一段安撫後,二人並排坐在馬車上,由阿魚駕車,西伯清理封路的亂木。
    西比爾這才從西憐兒口中得知,為何在距離飛雲穀這麽近的地界,還會有人敢劫姬字令牌。而周氏夫婦又為何在已經知道了,西憐兒的真實身份不是劫匪後,依然選擇自盡的原因。
    西比爾把身上的狐裘大氅脫下,披在身旁的西憐兒身上,皺著眉頭說道。
    “截殺周氏夫婦的劫匪,是受姬氏新任宗主的委托?”
    西憐兒點點頭回道。
    “對!所以他們夫妻兩人才會選擇自盡。他們明白,就算我救了他們,他們也逃不過一死。”
    西比爾又道。
    “新任宗主為何一定要除掉周氏夫婦?”
    西憐兒不再說話,隻是用她那誘人的眼睛盯著西比爾。複又低下頭,緊緊依偎在西比爾的肩膀上。
    西憐兒已經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因為西比爾很快就會意識到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武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上一任姬氏宗主的獨女...姬彩音。”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是上任宗主留下的獨女。
    西比爾緊皺著眉頭,下意識的拿起手中的酒葫蘆想要喝口酒,卻忽然意識到葫蘆裏早已空空如也,不由得一陣惋惜。隻是沒人知道他是在惋惜酒喝光了,還是在惋惜名門世家裏的黑暗爭鬥。
    西憐兒看著他那惋惜的表情,吃吃的笑出聲來。她太了解他了,以至於她時常會將一小袋,由牛皮做成的酒袋帶在身上。
    隻見西憐兒臉不紅心不跳的,從胸口掏出一個小小的牛皮袋,將它遞給西比爾。而後有些猶豫的說道。
    “公子,他們自盡前有話讓我帶給你...請你務必救下姬彩音。”
    西比爾順手接過帶有體溫的牛皮袋,頗有些難為情的別過臉,盡可能的不去看那敞開的衣領。
    “不必再說,於情於理我都會救她。”
    當年拒婚時,他便有愧於那位姬氏大小姐。而西憐兒也在剛剛的談話中表明,這位姬氏大小姐,或許對他亡妻的死知道些很重要的信息。
    西比爾打開伴有幽香的牛皮袋,裏麵的酒仍舊溫熱,是西憐兒身上的熱度。西比爾仰頭喝了口酒,從車廂窗戶看著向後掠過的雪景,淡淡地說道。
    “憐兒,你應該叫哥哥,而不是公子。”
    沒成想,西比爾剛剛說完這句話,肩膀就被對方嫵媚的小嘴緊緊咬住。似有些不解氣般,西憐兒一邊咬著,一邊還用手指用力的掐著他的腰。
    隻是良久也不見西比爾有任何反應,這才有些惱怒的開口叫道。
    “憐兒的哥哥三年前就死了!你隻是頂著他的名字,你不是我哥。你是公子!”
    西比爾不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窗外。
    他知道。使用死者姓名的人,隻有一種人——活人。
    這是廢話,卻也不是廢話。
    因為三年前死掉的,不隻是西憐兒的哥哥,還有一個死掉的名字。此刻活著的西比爾,原來的名字。
    入夜,華燈初上,熙熙攘攘。
    西比爾一行人走出被雪覆蓋的泥濘山穀,來到一個看似很大的小鎮。之所以說它看似很大,是因為這個小鎮地方雖大,但小鎮的人卻都是姬氏一族的外戚。
    一座鎮上的人,如果全部互相認識,那麽再大的鎮也會變得很小。
    和飛雲穀一樣,這座建立在飛雲穀外的小鎮,它的名字自然便叫飛雲鎮。
    因為這座鎮上的人互相都認識,而且鎮上隻有一家客棧,所以一但有外人進入時,便會被人第一時間發現。
    客棧的名字隻有兩個字,卸刃。顧名思義,不論是進客棧的人,還是去飛雲穀的人,都要在這裏卸掉兵刃。
    西比爾一行人剛剛進入這家客棧,掌櫃的便立即帶著笑臉迎了上來。
    西比爾朝著掌櫃微微作輯,開口說道。
    “麻煩掌櫃的,三間上房。”
    說完看了眼西憐兒,示意她把兵器拿出來交給對方。然後接著說道。
    “非是挑釁,我們雖有兩件兵刃,卻隻能交一件。還望能夠通融一下。”
    掌櫃依舊笑著,先是看了眼西憐兒遞出的精鋼匕首,後又看向西伯背在身後的烏黑木匣。頗有些為難的樣子,並沒有伸手接過西憐兒的匕首。
    西比爾無意為難掌櫃,他也知道這裏的規矩,不交兵刃便不許入店。既然對方如此堅持,他也隻好妥協了。誰知道,他剛想讓西伯把烏黑木匣一並送上,就見那掌櫃擺了擺手開口道。
    “本店今晚不收兵刃,客官可自行攜帶。”
    西比爾聽後一陣詫異,想不到這家客棧的規矩已經改了。
    掌櫃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接著說道。
    “雖不收兵刃,但有一事需要提前告知。本店今晚不太平,客官住店期間或傷或死,本店一概不管。若客官武功不濟,建議還是另尋住所為好。”
    不虧是大名鼎鼎卸刃客棧的掌櫃,一句話說完不卑不亢,臉上始終掛著不近不遠的笑容。
    西比爾也笑了,隻回了三個字。
    “請帶路。”
    整個客棧共兩層,一樓大堂用於吃飯,二樓客房用於住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掌櫃的那句今晚不太平,總之店裏的人不多。包括西比爾一行四人在內,也不過寥寥十個人而已。
    掌櫃在前帶路,除西比爾外,阿魚西伯和西憐兒都已上了二樓。
    西比爾坐在大堂的角落裏,要了一壺熱酒一疊花生米。然後把西伯上樓前遞給他的烏黑木匣,輕輕放在了桌上。
    大堂裏還有兩撥人,一撥是四個衣著華麗,身穿相同衣服的年輕男子。他們的桌上擺著四柄劍,四柄劍的劍鞘上都刻著相同的花紋,獨屬於點蒼派的花紋。
    另外一撥人,坐在距離四個年輕男子十步距離的桌子上。那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翁,帶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小腦袋後梳著兩條散落的馬尾,用的發繩是翠綠色的名貴綢緞,穿的是嶄新的翠綠色衣服。而坐在小姑娘對麵的老翁,卻穿著滿是補丁的破舊棉襖,讓人怎麽看怎麽別扭。
    他們的桌子上沒有兵器也沒有碗碟,隻有一個髒兮兮的蘋果。
    冬天的水果很貴,尤其是蘋果。
    小姑娘嘟著嘴一臉委屈的看著髒蘋果,可愛的樣子活像個瓷娃娃。但她說出的話卻一點都不可愛,甚至很可怕。
    “師傅,殺了他們!”
    老翁和藹的看著她,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個小姑娘能說出這樣的話,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為什麽要殺他們?”
    “因為他們害我把蘋果掉地上了!”
    老翁依舊心平氣和。
    “就因為一個蘋果?”
    小姑娘的小腦袋狠狠地點了兩下,老翁接著問道。
    “如果他們不小心碰掉的是別人的蘋果呢?也要被殺嗎?”
    “不用。”
    “為什麽?”
    “因為罪不至死!”
    老翁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就像是看到了剛出生不久的小孫女,終於學會了叫爺爺一樣。
    “那如果是師傅碰掉你的蘋果,也要被殺嗎?”
    這次小姑娘沒有立馬點頭,而是猶豫了一會後,不情願的搖了搖頭。
    “為什麽?因為我是你師傅?”
    小姑娘聽後,更用力的嘟起了那張可愛的小嘴巴。
    “因為我打不過你。”
    “要是你打的過師傅,會因為一個蘋果殺掉師傅嗎?”
    “會!”
    小姑娘說的無比堅定。老翁卻笑得更開心了,這次不光是小孫女學會了叫爺爺,更是學會了走路奔跑。
    西比爾安靜的喝著酒,雖然表麵不動聲色,卻在心裏對小姑娘的話感到非常吃驚。
    而那四名衣著華麗的點蒼派弟子,在聽到那小姑娘說出的話後,一個個鐵青著臉怒火中燒。
    從沒人敢這麽對點蒼派弟子說話,若不是那條不能在飛雲穀作亂殺人的規矩在。他們早已拔出桌上的劍,一劍殺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小姑娘還想催促老翁動手,卻聽老翁壓低聲音對她說了幾句話。
    西比爾很好奇老翁說了些什麽。因為那小姑娘聽完老翁的話後,立即站起身子朝他跑了過來。
    隻見小姑娘歡快的跑到西比爾所坐的角落裏,一臉純真的對他說道。
    “我師父讓我借你兩樣東西!”
    西比爾端起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開口問道。
    “哪兩樣?”
    “一碗酒和一柄劍。”
    西比爾笑了。
    “我的確有酒。但你怎麽知道我有劍?”
    “因為你的手上沒有繭,而且特別幹淨。和我師父的手一樣幹淨。”
    有繭的手是拿刀的,因為砍東西需要練力氣。而劍則不需要那麽大的力氣,更多的是憑借高超的技藝。
    小姑娘很聰明,但西比爾卻不傻。
    “有借有還才叫借,你師傅借的怕是有借無還。”
    小姑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是被人知道了秘密一樣。
    “那你就是同意了?”
    西比爾沒有說話,從桌上拿起一隻沒用過的碗,抬起酒壺倒上滿滿一碗酒,然後將桌上的烏黑木匣向外推了推。
    小姑娘見狀很是高興,先是將酒端了過去,後又跑回來拿走了烏黑木匣。
    老翁看著擺上桌的酒和烏黑木匣,緩緩的抬起了那雙一直藏在桌下的手,那是一雙特別幹淨且沒有繭的手。
    但和西比爾的手不一樣。
    老翁的那雙手早已被整齊的削去了拇指,那是一雙再也無法握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