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雄識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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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葉老二就回來了,帶著熊倜走到裏麵,穿過走廊,便到了那問書房。om//
葉老二到了書房後說道:“你我自己弟兄,也不要再客氣。需要什麽,等會我叫一個小童站在門口,你就對他說好了,熊兄此刻看看夏女俠的傷勢,然後再到前麵來談談。”
熊倜檢查了夏芸的傷勢,用內力把她傷勢止住,然後走出房外。
他便走到前房,看見葉家兄弟以及馬氏兄弟,尚未明等人,正圍坐在一張八仙桌子四周,他走到前麵,又是一驚,那張很大的八仙桌上,竟密密滿滿地放了一桌子人頭。
葉老大看見熊倜的神色,哈哈大笑:“今日你我弟兄歡聚,實應痛飲三杯。”他一舉右手,手中竟拿著滿滿地一巨杯酒,又道:“來來來,這些亂臣賊子的頭顱,不正是你我的大好下酒之物,老三,快替熊兄也斟滿一杯。”
熊倜搶步過去,接過葉老三遞來的巨觥,仰頭一飲而幹,朗聲笑道:“古人讚名花而飲醇酒,哪及得上我們讚頭顱而飲烈酒,來來,葉兄再給我一杯,小弟酒量雖淺,今日也要喝個痛快。”
尚未明鼓掌笑道:“熊兄果然是個真正的英豪之上,我尚未明得友如此,夫複何憾,今日你我同飲此酒,他日必定生死共之。”
葉老大猛地將手中酒杯砰在朝桌上一放,說道:“你們兩位俱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少年英雄,難得是又都意誌相投,依我之意,何不就此拜為兄弟,那我們今日之事就更是大大的快事了。”
熊倜首先同意,尚未明也自讚成,兩人一敘年齡,熊倜比尚未明大了一歲,兩人也沒有什麽香燭,即席就結成兄弟了。
葉老大突然問熊倜道:“熊兄弟,你我雖然相知不深,你甚至連我弟兄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但你我一見投緣,我葉某雖然不才,卻看得出兄弟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說道:“不瞞你說,我弟兄哪裏是什麽商人,其實這點不用我說,你也早知道了,我弟兄眼看著滿奴一天比一天更甚欺淩著我們炎黃子孫,但反清複明的英俠,卻一天少似一天,就連當日名傾朝野的江南八俠,現在都已風消雲散了,除了聽說江南大俠甘鳳池,和呂四娘等少數人尚在人間外,其餘的怕都已遭了毒手。”
他一拍桌子,豪氣幹雲他說道:“我弟兄雖然不成材,卻見不得異族的猖撅,雖然表麵上是生意人,不過是掩護我們身份幌子罷了,我弟兄處思積慮,十數年,在大江南北,兩河兩岸,也結交了不少誌同道合的好漢,當然我也知道,憑我等三、五萬人,要想推翻滿清偌大的基業,是萬不可能,但我總不讓那些奴才過得稱心就是了。”
他一指桌上的人頭,說道:“這些人頭,不是剝削良民的滿奴,便是全元氣節的漢奸,這些人雖然殺之不完,但我們能殺一個,就殺一個,這些金錢,是他們取之於民的,我們就要用之於民,熊兄弟,你如此一身絕藝,總不能就此湮沒了吧,不做些頂天立地的事,豈不是在沒一生。”
他站起來向熊倜深深一揖,說道:“你若有誌於此,你我兄弟不妨一起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來,我葉老大感激不盡。”
這番話將熊倜說得血脈責張,雄誌豪飛,連忙一把拉住葉老大的臂膀,說道:“大哥,從今日起,我熊倜就是大哥手下的弟兄,大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熊倜萬死不辭。”
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們愈談愈歡,葉老大收起人頭,換上酒菜,諸人豪氣逸飛,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熊倜第一次交結到真正意誌相投的朋友,多日鬱積在心中的心事,都一一發泄了出來,談及自己的身世,眾人都啼噓不已。
尚未明連幹幾杯酒,歎道:“說起來,我的身世比大哥更慘。”
葉老大說道:“尚老弟的身世,到今日在武林中還是個謎,今天我們初逢知己,尚老弟又結了個異姓骨肉,總該將身世說給我們聽聽吧。”
尚未明咕地又幹了一杯酒道:“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隻知道在我極幼的時候,就被人從家中帶出來了,不知怎的,卻又把我拋在一個荒林裏,後來我才聽先師說那地方叫小紅門村,是北平城郊一個荒林,先師本是西城的一個遊方僧人,那天湊巧在小紅門村的紅門寺掛單,聽到有小孩的哭聲,見我孤身一人,就將我收留了,先師將他一身絕藝,都傳給了我,卻始終不許落發為他的弟子,先師總說我身世不凡,但是究竟如何,卻又不肯告訴我,隻叫我好好練功夫,將來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說至此時,他雙目中黯然竟有淚光,一舉杯,又幹了一杯酒。
座中眾人俱都凝神聽他繼續說道:“可是沒等到那一天,先師就死了。臨死的時候告訴我,要我終生為反清效命,於是我就用先師替我起的名字,闖蕩江湖,哪知機緣湊巧,初出道便做了兩河綠林的總瓢把子,我雖不願置身綠林,但心中卻記著先師的遺命,想將兩河的豪傑聚成一股反清的力量,可是到現在為止,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知道。”
他這番話,直說得滿座俱都黯然,尤其是身世相同的熊倜,聽了更是難受。
葉老大猛地擊高歌道:“莫等閉,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歌聲歇處,葉老大舉杯高聲說道:“好男兒胸懷大誌,熊兄弟,尚兄弟,你們怎麽也效起女兒態來了,該罰一杯。”
熊倜、尚未明將麵前的酒一飲而盡,葉老大朗聲笑道:“這才對了,今朝有酒且醉,好男兒該拿著滿奴的頭顱當酒器,以後再也不許空自感懷身世。”
這一頓酒直由清晨,吃到傍晚,尚未明早已玉山頹倒,熊倜也是昏然欲睡了。
他晃走回書房,夏芸正嘟著嘴在等他,一看見他便嬌嗔道:“你看你,喝成這個樣子,把我丟在這兒也不管。”
熊倜此刻腦中已是不清;隻管笑。
夏芸又嗔道:“快去睡吧,你瞧你這樣子,我看著都生氣。”
熊倜連聲說道:“好,好。”走到自己房中,帶上房門,便睡去了。
他一覺睡得極沉,睡夢中忽地有人吧、吧打了自己幾個耳光,睜開眼來,迷糊中看到一條人影站在床前。
熊倜頓覺得渾身的根根汗毛,都寒怵起來,驚得腹中的酒都化做了冷汗。
那人見熊倜醒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回轉身來,說道:“混蛋,還不跟我來。”
說道身形一閃,便由窗中飄了出去。
熊倜本是連衣臥倒,此刻連鞋子都顧不得穿,雙時一支床板,腿、腰一齊用力,自床上飛身而出,但他空自施出“潛形遁影”的絕頂輕功,卻始終無法追上那人。
一晃眼之間,到了城郊的田野上,此時萬籟俱寂,微風起處,吹著那人純自的衣衫,望之直如鬼魅。
熊倜猛地想起一人,他看見那人渾白色的長衫,隨風而動,滿頭銀白色的頭發,直垂到肩上,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熊倜先前滿腔的驚悸和憤怒,此刻頓然化為烏有,那人停下身形之後,仍然背向著他,沒有轉回身來望一眼。
熊倜呆了一會,整了整衣裳,再也不敢施展身法,恭恭敬敬地繞到那人身前,悄悄一望,見那人白發,白眉,臉色如霜,果然是一別多年的毒心神魔侯生,連忙跪下去,叩了一個頭,惶恐他說:“師父這一向可好,弟子這裏拜見師父。”
毒心神魔鼻孔裏冷哼一聲,怒道:“畜牲,誰是你的師父。”
他神色冷峻已極,聲音更是冰冷,熊倜頭也不敢抬,仍然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冷然又道:“你可別跪在地上,我可擔當不起,我可受不了名傳江湖的三秀,天下第一奇人飄然臾高足這樣的大禮。”
熊倜知道侯生已然動怒,更不敢答腔,仍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雖然仍無表情,但目光已不似方才的嚴峻,說道:“起來,起來,這些年來,你已經成了有名的好漢,把我的話早已忘到九霄雲外了,既不到關外來找我,把我送你的劍,也丟到不知哪裏去了,想必是你的武功已經高出我甚多,再也用不著我教你了。”
他頓一頓,又說道:“可是我天生的怪脾氣,倒要看看你在天下第一奇人那裏學了一些什麽超凡入聖的本事,來,來,快站起來,把你那些本事掏出來,和我比劃,比劃。”
熊倜道:“弟子不敢。”
毒心神魔道:“什麽敢不敢的,你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
熊倜心中實是難受已極,他也在責怪著自己,委實對不住這第一個對他有恩的人,當然他更不敢和毒心神魔比劃,但是他卻知道毒心神魔向來行事奇怪,說出來的話更不許別人更改的。
他為難地抬起頭來,偷偷地望了侯生一眼,見侯生眼中流露的目光,並不是他所想象的憤怒,而幾乎是當年在為他打通“督”“任”兩脈時那樣的慈愛,熊倜心中一動,暗忖道:“師父一向對我極好,莫不是他在借比武考驗我什麽?”
毒心神魔見熊倜仍跪在那裏不動,嗬叱道:“我的話你聽見沒有?”
熊倜恭敬地道:“弟子聽見了!隻是一一”侯生道:“沒有什麽隻是不隻是的,快站起來和我動手。”
熊倜無法,隻得緩緩站了起來,口中說道:“弟子聽從師父的吩咐。”
他還沒有完全站直身軀,侯生已一掌拍來,快到身上的時候,忽又改拍為揮,手掌一反,以手斜斜拍下,那左掌卻後發先並,急速地揮向熊倜麵門,這一招“扭轉陰陽”看似輕易,威力卻非同小可,熊倜焉有不識厲害之理。
熊倜不敢直接去避此招,他腳下急這踏著五行方位,側身避開此招後,又巧妙地晃動自己的身軀,以期擾亂對方的目光。
毒心神魔一掌落空,雙掌揮處,隨即發出三招“追魂索命”,“名登鬼錄”,“十殿遊戈”,他出手如風,熊倜隻覺得像是十餘雙手掌一齊向他拍來,但熊倜眼光動處,卻發覺一宗奇事。
原來毒心神魔的掌影,雖如漫天花雨,但在掌影與掌影之間,卻有一條空隙,高手出招,念動即發,熊倜隨手一掌,向空隙拍去,而且部位妙到毫顛,正攻到毒心神魔的必救之處。
熊倜一掌拍出,才恍發現出招正是毒心神魔數年前所授自己的十數式奇怪的劍式之一,他這才了解了毒心神魔逼他動手之意。
毒心神魔見他這掌發出,無論時間、部位、勁力,都恰到好處,嘴角競隱隱泛出笑意,但這笑意僅宛若漫天冰雪中一絲火花而已,若是不留心的話,是絕對難以發覺的。
毒心神魔突地口中發出一絲絲尖銳的嘯聲,掌影如山,施展出江湖少見的“催魂陰掌”,那是一種極繁複的掌式和極陰柔的掌力,每一招都密切地連貫著,像是有許多手掌一齊用招。
但是他招與招之間,卻永遠留出一條空隙,熊倜眼明心靈,當然了解他的用意,於是毫不猶疑地連環使出那十餘招奇異的劍式。
漸漸,熊倜心領神會,已能將那十餘式怪招,密切的契合了。
他這才發現這十餘招式,非但內中的變化不可思議,而且還有一種專破陰柔掌力的威力妙用,那是任何掌法能無所企及的。
毒心神魔將“催魂陰掌”反複施展了好幾遍,熊倜也將那十餘招式怪招用得得心應手了,他心中的喜悅是不可言喻的。
毒心神魔猛一收招,飄飄地將身挪開了丈餘,冷冷地望著熊倜。
熊倜又撲地跪在地上,他是在感激著毒心神魔的悉心教導。
毒心神魔的麵容仍如幽山裏的冰岩,隻有雪白的須眉在夜色中顯得有少許溫柔,他說道:“虧你還記得這幾招。”
熊倜道:“弟子怎會忘記,就是師父的每一句話,弟子都是記在心裏的。”
毒心神魔哼了一聲,說道:“我的話你忘了沒有,倒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隻是你將我那柄倚天劍丟了,卻真是該死。”
熊倜聽了,從背脊心冒出一絲寒意,他不知道該怎麽彌補他的疏忽。
侯生望著熊倜惶恐的神色,他知道絕不是可以偽冒的,心裏不禁軟了許多,說道:“我偶遊太行,卻無意中聽得天陰教主焦異行,從手下處得到柄名劍,劍名‘倚天’,我還以為你可能遭了天陰教的毒手,逼著天陰教裏的一個小頭目一問,才知道那柄劍是江蘇分舵裏的一人在茶館中拾得的,我聽了不覺大怒,你要知道那柄劍除了本身的價值之外,裏麵還關係著一件極大的秘密,數十年前,武林就盛傳此事,我仔細地研究了數十年,也沒有發現,這才將它交給你,這也因為我看你心思靈敏,而且周後福緣甚多,希望你能無意發現,卻不料你看來聰明,其實卻是個呆蛋,竟然將劍給丟了。”
毒心神魔隨又說道:“我一氣之下,一掌就那將那家夥劈了,到處找你,也找不到,於是我跑到武當山去,我想那兒的老道也許知道你的下落,卻想不到你竟跟著一個女娃娃又闖下大禍,後來你自店中救出那個姓夏的女娃娃,我看著那武當老道以大欺小,而且一臉傲氣,心裏有氣,隨手給他吃了個苦頭,就跑來跟著你,你卻心裏隻記著那個女娃娃,連有人在後麵跟著都不知道,哼,像你這樣,以後遇到強敵怎麽辦?”
毒心神魔語氣漸緩,說道:“幸好,你還有點男子氣概,又交了幾個朋友,但是以後喝酒卻是不能過量,知道嗎?”
毒心神魔又說道:“隻是你自己丟的劍,一定要你自己去拿回來,我給你一年的限期,一年之內若不能到太行山去把劍拿回來的話,哼!一年之後,我再來找你。”
毒心神魔話剛說完,人就飄然離去。
熊倜站起身來,拍拍膝上的泥土,看看天色,卻在不知不覺間又是清晨了。
他看了看腳下,鞋子既沒有穿,一雙白襪子,雖然他的輕功佳妙,腳不沾地在跪著時,也沾了不少塵上。
他苦笑了一下,但也並未十分在意,便大步向城內走去。
他在路上轉了幾個彎,卻又迷了路,找不著葉姓兄弟那店的方向。
正當他直到街的盡頭,一隻黑毛茸茸的粗手,突地在他肩上一拍。
在大街上,他勢不能閃展騰挪,來避開此一拍,隻得讓他拍了下,側臉一看,見是兩個穿著短打的粗漢。
熊倜一愕,不知道這兩粗漢為什麽突然拍他一下,其中一個散著衣襟的粗漢,沙啞著喉嚨道:“我們當家的請你去一趟。”
熊倜更是奇怪,他在此地一人不識,怎會有人來請他,便問道:“什麽事?”
那個沙啞喉嚨的粗漢好像很不耐煩他說道:“你到了那裏就知道了。”
熊倜想了想,他相信以他的武功,走到那裏也不會吃虧,坦然地跟著那粗漢就走。
葉家兄弟的店鋪是向左轉,那兩個粗漢卻帶他往右轉,那兩人腳步亦甚矯健,像是也有武功底子,走了一會,到了一個很大的宅院,漆黑的大門,銅做的把手擦得雪亮,門是開著的。
門口本來聚著一堆閑漢,其中一個走來笑道:“喝!到底是老趙有本事,居然找到了,這一回可少不了十兩銀子的酒錢了。”
那沙啞喉嚨的粗漢,裂開一嘴黃牙笑道:“好說,好說,當家的若真的賞上銀子,你我兄弟今天晚上又可以到小楊花那裏樂一樂了。”
熊倜聽了這些粗漢所講的話,更是莫名其妙,但他仍然忍受著,希望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們的當家的又是何許人也。
那叫做老趙的帶著熊倜昂頭進門去,熊倜見院子裏,也聚著十數個壯漢,看見老趙也說著同樣無聊的話。
老趙找了一個青年小廝咕咕嘟嘟他說了半天,那小廝跑了進去。
一會,裏麵走出一個白裏白淨的,但卻妖形怪狀的年輕後生,見了老趙說:“喝,老趙真有你的,頭子正在裏麵誇獎你呢,等會到帳房去領五兩銀子喝酒去,這個人交給我吧。”老趙哈哈打了個揖,說道:“李二爺,您好,當家的那裏還請多照顧。”
那個李二爺笑道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麽找到他的呀?”
老趙巴結地笑著說道:“我見這人沒穿鞋子,走路又慌慌張張,就知道準是他,果然這小子做賊心虛,就跟著來了。”
熊倜越聽越奇怪,心想:這莫非又是誤會,唉,這些日子來我怎麽老碰見這些不明不自的麻煩,真是倒黴得很!
那個李二爺卻笑了笑拉著熊倜的膀子,怪裏怪氣他說道:“兄弟,跟我來吧,等會頭子真要怎麽樣對你,都有我呢,隻要以後兄弟你不要忘了哥哥的好處就行了自”熊倜見此人說話妖裏妖氣的像個女人,心裏討厭得很,也不願多說話,暗想見了這什麽“頭子。再說吧,遂跟著他走進大廳。那李二爺走進大廳後,並不停留,帶著熊倜七轉八轉,走到一排極情致的平軒,隔著門輕輕叫了聲:“來了。”
熊倜就聽得裏麵一個中氣甚足的聲音說道:“帶他進來。”
熊倜一聽此人說話的聲音,就知道此人有些武功根基,跟著李二爺走進那平軒,隻見一個身材甚是高大的漢子正負著手在軒裏來回走著。
那漢子見熊倜走了進來,眼裏突現煞氣,從頭到腳打量了熊倜幾眼,又狠狠地盯了幾眼熊倜那沒有穿鞋的腳。
突然,他說道:“小李,將那雙鞋子拿過來。”
小李應聲拿來一雙甚是講究的鞋子,最妙的是那鞋子的顏色竟也和熊倜的衣服相配。
那漢子指著那雙鞋子,對熊倜說道:“穿上。”熊倜愈來愈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但卻好奇之心大起,想看看這些人到底在弄什麽名堂,遂一言不發地穿上那雙鞋子,又極為合腳。
那漢子似乎非常生氣,臉上的青筋,都根根顯露了出來,怒極冷笑道:“朋友真是個角色,竟敢在我麵前弄鬼。”
熊倜笑了一下,輕鬆他說道:“我和當家的素昧平生,弄過什麽鬼呢?”
那漢子聞言更是氣得滿臉通紅,說道:“大丈夫敢做敢為,朋友既然有膽子爬上我老婆的床,怎麽現在又沒有膽子承認?”
焦倜聽了,倒真是吃了一個大驚,心想,“這玩笑倒真開得大大了,若不解釋清楚,看樣子這漢子一定不會和我善罷甘休的。卜他暗裏在轉著心事,一時竟沒有答那漢子的話,那漢子卻以為他默認了,說道:“看你文質彬彬的樣子,而且一表人材,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等不要臉的事,雖然咎非在你一人,但我已將那娼婦殺死了,你正好到鬼門關去陪陪她。”
他濃眉一豎,又叫道:“小李,去把我的那柄劍拿來,人家既然痛痛快快地來了,我們也該痛痛快快地送他回去。”
熊倜已知此事愈搞愈糟,似非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明白的,忙正容說道:“當家的想必是誤會了,有話慢慢說,我……”
他正說至此處,忽地一眼睛見那“李二爺”拿來的劍,心中一跳。
原來他看見那“李二爺”所取來的劍,劍身特長,形式奇古,竟是自己所遺失的那柄“倚天劍”。
大驚之下,將所要說的話竟咽回腹中。
那漢子拿過“李二爺”取來的劍,滿臉煞氣說道:“你還有什麽後事,炔點說出來,我看你文質彬彬,賣你這個冤魂一條交情,隻要你說出來的話,我會替你做到就是了。”
熊倜暗中正在思索著:他這兩天聽到的全是奇事,而最奇怪的事,就是自己所遺失的“倚天劍”,明明的說落在天陰教中,怎地又會在這小城裏一個看似土豪般的角色手裏發現。
他腦中所想的,盡是有關“倚天劍”的事,卻把眼前這種劍拔誇張的情況,全然沒有放在心裏,這自是他對“倚天劍”關心太過,而且恃身手,相信會將這誤會化解的。
那漢子見他如此,怒喝一聲,隨手拔出劍,竟向熊倜當頭劈下。
熊倜這才一驚,但那漢子雖然武功不弱,但怎麽劈得著熊倜。
他稍為一側自己的身軀,便輕易地避開了這看似淩厲的一劍。
那漢於一劍走空,喝道:“好,朋友居然也是個練家子。”長劍往回一帶劍尾竟也有寒芒暴起,橫起一劍,向熊倜橫腰斬去。
熊倜一見此劍尾帶寒芒,便認定是自己所遺失之物,再見這漢子不分青紅皂自,在家中就敢隨便殺人,想必平日是個橫行鄉裏的土豪,大怒之下,往前猛一邁步,那劍便刺空了。
熊倜並指如鉤,在那漢子劍勢已到尾聲的時候,突地用食中兩指,挾著劍身,隻覺得入手如冰,確是一把寶劍。
那漢子卻大吃一驚,高大的身軀,往下一坐馬,想從熊倜子中奪回此劍。
熊倜冷笑一聲,左掌斜斜地削出,那漢子忙縮頭藏尾,想避開此招,熊倜怎讓他稱心,忽地改掌為指,急點在他鼻邊“沉香”要穴上。
那李二爺見人家一出手,就將頭子製住,腳底揩油,便想溜出去討救兵,熊倜身起如風,橫越過去,用劍在他頭上平著一拍,那李二爺,竟咚地一聲,暈倒在地上。
熊倜隨即將這平軒的房門帶起,他忽覺得手中的劍,似乎要比他自己原先那柄輕了些,於是他將劍拿起仔細一看。
他這一看,才知道這劍雖然和自己那柄“倚天劍”,形式、大小,甚至鋒利全都完全一樣,但卻並不是自己所失的那柄“倚天劍”。
那劍柄上,也用途線縷成兩字,卻是“貫日”兩字。
他走到那漢子身側,輕輕用手拍開那漢子的穴道,說道:“喂,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怎的用劍就要殺我?”
那漢子一動手,就被人家製住,心知自己武功比人家差得太遠,但胸中之氣,卻是難平,咬牙道:“我小喪門技不如人,什麽話都沒有說,朋友是好的,就請留下個萬兒,話說在前頭,今日你若不殺我,他日我卻要殺你了。”
熊倜奇道:“那麽我到底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怨,你非要殺我不可。”
那小喪門聞言氣得發抖說道:“朋友,你這樣就不是好漢子了,我老婆雖不好,但你堂堂男子漢,怎地也如此,我小喪門的老婆與你私通,難道我就做瞪眼烏龜嗎?”
熊倜道:“你又憑什麽知道我和你老婆私通呢?你根本就不認識我。”
那漢子道:“昨晚上你乘我出外,和我老婆苟和,被撞見,沒穿鞋子就從窗子跑了。今晨被我手下弟兄捉住,你還來氣我,我雖技不如你,但此仇我是非報不可。”
熊倜更是哭笑不得,他知道這漢子雖然看來是個角色,其實卻是個任事不懂的莽漢,忍著氣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怎能憑著我沒穿鞋子就認定我是和你老婆私通之人,難道世上凡是不穿鞋的人,都是你那老婆的姘頭?”
那漢子叫小喪門,是當地的一霸,手底下也來得兩下子,為人卻不折不扣地是個莽漢,倒也無甚劣跡,聞言竟怔怔地答不上話來。
熊倜低頭見那鞋子甚是華麗,不是人人都能穿著的,脫下一看,見鞋底上寫著“安徽老介福鞋店特製”幾個字。
於是他又問小喪門道:“這老介福鞋店可是在當塗城裏?”
小喪門點了頭。
熊倜用鞋底一拍小喪門的肩頭,說道:“那不就好辦了嗎,你使著這雙鞋到老介福去間一問,這種鞋穿的人不多而且這鞋有九成新,一定是剛買的,你看是誰買的,再去找那人算帳好了。”
小喪門兩條濃眉幾乎皺到一起,想了半天,才會過意來,喜道:“這倒是個好辦法。”抬頭望著熊倜,又慚愧地低下頭去。
熊倜知道這種莽漢直腸直肚,“什麽都不會拐彎,便笑道:“我老實告訴你,我姓熊,叫熊倜,你聽過這名字吧,你看我會做這種事嗎?”
那小喪門本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家中來往的,多是行走江湖的好漢,熊倜近年來名傳江湖,小喪門焉有沒有聽到過之理。
他一聽這人竟是熊倜,連忙站了起來,說道:“我實在沒有想到是熊大俠,實在該死。”又罵道:“老趙那王八蛋,做事不長眼睛,以後天非教訓教訓他,免得總出事。”
熊倜心中暗笑忖道:“其實老兄也不見得比老趙高明多少。”嘴裏卻說道:“這也沒有什麽關係,隻是你害我險些挨了一劍,卻該對我補嚐一番才是,你說該不該呢?”
小喪門忙答道:“該,該,熊大俠怎麽說怎麽辦好了。”
能倜撫弄著手中的劍,沉吟不語,他想此劍雖非“倚天劍”,但必和“倚天劍”有著甚大的關係,甚至和毒心神魔所說的那件秘密,有著關係也未可知,是以他想獲得此劍。
但他究竟不是強取之徒,他想這種利器神兵,定也是人家心愛之物,就算自己就持強取來,也不是俠義道應做的事。
因之他沉吟再三,那想問人家要劍的話,卻說不出口。
哪知小喪門此刻卻突然聰明起來,搶著說道:“熊大俠想是喜歡這柄劍吧?寶劍理應贈給英雄,像我這樣的,還真不配這把劍。”
熊倜大喜道:“這倒真謝謝了。”轉念又問道:“這把劍是怎麽得來的,若是你的傳家之物,那我倒不好意思奪人所好了。”
小喪門卻搖手道:“這哪裏是我傳家之物,那天我手下的兄弟到銅山去買一批舊兵器,這柄寶劍就是在那些兵器裏被一齊買來了,我看著還鋒利可用,自己就留來用了。”
他笑了一笑又說道:“其實我也是擺在那裏做樣子,倒真沒用過。”
熊倜喜道:“既是這樣,我就收下了。”他將那寶劍收到鞘裏,又說道:“這裏既然沒事,我就告辭了。”
那熊倜走到街上,得到這柄寶劍,心中甚是高興,連腳步都顯得輕快了些,他暗笑道:“這真叫做因禍得福了。”
此次他倒認清了方向,沿著大街不一會,就到了葉家兄弟的店裏。
此時店方開門,那些店夥正睡眼惺鬆地抹著桌椅,熊倜昂然走進去了。
那些店夥見熊倜昂然直人,又不知他來路,但店中江湖人來往本多,心想這沒有穿鞋子的人,也許是店主之友,遂也不敢問,熊倜見了那些店夥麵上的表情,肚裏覺得好笑,他也不管,直往後院走去。
那尚未明像是宿酒未醒,這時正在院中迎著朝氣吐納,一見熊倜這個樣子從店外跑了回來,也覺得奇怪,問道:“大哥到哪去了,怎麽鞋子也沒有穿,手裏還拿著柄劍?”
熊倜笑著將方才所遇的事,向尚未明簡單說了一下,尚未明也覺得有趣,笑道:“像這樣的誤會,我倒也願意遇上幾次。”
兩人正談笑間,那葉老大也走了出來,神態甚是慌張,但見了熊倜,卻笑道:“原來你已經跑到院子裏來了,昨天可喝醉了吧?”
熊倜笑著說道:“下次我再也不喝那麽多酒了,現在還有點酒氣呢。”
葉老大又笑著說道:“我說你也是,今天早上小丫頭送東西到你們房中去,看見你們倆全不在,我還以為你們失蹤了。”
熊倜以為他所說的“你們倆”,是指他和尚未明兩人,便說:“他雖沒有失蹤,我可真失蹤了老半天,差點兒回不來呢。”
葉老大說道:“我真佩服你了,你到底弄什麽玄虛,昨天你剛說夏姑娘傷勢很重,今天一大早你就把人家帶到哪裏去了?”
熊倜聽了,這一驚卻非同小可,忙問道:“怎麽,她不在屋裏?”
葉老大也奇道:“怎麽,她沒有和你在一起?屋裏沒有人呀!”
熊倜話也不說、立刻便往夏芸所住的房中衝去。
夏芸的床褥仍然淩亂著,但是床上已無人跡。
尚未明與葉老大也趕進房來,葉老大也著急他說:“怎麽,夏姑娘真的失蹤了?”
尚未明眼神四掃,忽然瞥見屋頂正梁上,飄動著一張杏黃色的紙條,忙道:“大哥,你看那是什麽,會不會是夏姑娘留下的紙條?”
熊倜明知道絕不可能,夏芸身受重傷,怎能竄到梁上去貼這張條子,而且更無此必要。
於是他搖了搖頭,他原想說這可能是屋中早有的,但是葉老大突然說:“這條子我看倒來得非常蹊蹺,屋中先前井沒有的。”
尚未明一聽,更不答話,微一縱身,向那紙條處竄去。哪知他人在空中,卻發現熊倜正也電光火石般向那紙條竄去。
於是他在空中猛然停頓,一換真氣,人便飄然向下麵落,他身形雖不如熊倜那麽安祥而佳妙,但卻輕靈無比,身體每一部份都被極周密地運用著,像是一隻靈雀。
他落在地上後,抬頭一看,卻見熊倜仍然停留在梁上,他一隻手搭在梁上,身體便平穩地垂直在空中,另一隻手卻正拿著那杏黃色的紙箋在細紉地看著,麵色顯得甚是憂慮,但卻不驚惶了。
片時,熊倜像一團飛落的柳絮,落到地上,眼中滿是思慮之色,無言地將字條遞給葉老大,尚未明忙也湊了上去。
尚未明一見那字條上的字竟是用朱筆寫上的,心中便明白了幾分,他隻見上麵寫著:“茲有女子姓夏名芸者,擅自取我武當掌教曆代所傳之‘九官連環旗,似有意對我武當不敬,今已將該女子擒獲,得江南女俠東方瑛之助,解上武當,聽候掌教真人發落,特此字諭。”一麵的具名是寫著“武當山,掌教真人座前四大護法”。尚未明眉心一皺,正想發話,那葉老大卻一挑雙眉怒道:“這武當四子也未免欺人太甚,就算官府拿人,也沒有聽說半夜裏將一個受了傷的女子從床上架走了,他武當派算是什麽東西?”
尚未明與葉老大相識以來,尚未見過他如此說話,知道他也動了真怒。
那葉老大雙手一分,將那字條撕得粉碎,說道:“什麽字諭不字諭,武當四子憑著什麽就敢如此驕狂,我葉老大倒要見識見識。”
那熊倜一直沒有說話,此刻突然道:“其實芸妹被解武當山,我倒放心些了,先前我還怕她遭了什麽不測,想那武當派,到底是武林正宗,諒也不會對一女子如何的,唉,事情多麽湊巧,我若不是那時出去了,也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尚未明臉一紅,道:“小弟也慚愧得很,就在這棟房子裏,發生了此事,小弟竟睡得像死人似的,一點也不知道。”
熊倜忙道:“賢弟也不用說這樣的話,現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該想辦法去解決此事,唉,說良心話,芸妹當日也確有不是之處,但他們武當派也未免太狠了,既然將人擊傷,還要來這麽一套,說不得到時候隻有和他們反臉了。”
葉老大道:“那上所寫的江南大俠,是不就是那飛靈堡主東方靈的妹妹,怎麽她也來趟上這一趟渾水。”
熊倜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裏麵必然又夾纏著一些兒女私情,但他想東方靈一向世故,怎的讓他妹妹做出此事。
他哪裏知道東方靈卻根本不知此事。
原來當晚東方靈兄妹在屋頂上的時候,夏芸嗯了一聲,東方靈息事寧人,強著將妹妹拉走了。
但那東方瑛卻也是個七竅玲瓏之人,心知屋下必有古怪,兩人順到店房時,那武當四子正在大怒,聲言必要找著熊倜、夏芸兩人。
原來熊倜救走夏芸後,東方兄妹隨即追去,武當四子卻覺得人家既已受了重傷,此事也算可以扯過了,遂仍留在院中。
淩雲子性情本做,人又好勝,此刻回身對丹陽子道:“師兄,你看我的劍法可又進步了些,這一招用得還不錯吧?”
他話剛說完,忽覺身後似有暗器破空之聲,但手法卻甚拙劣。
淩雲子武功高強,對暗器也是大大的行家,此刻聽那風聲,來勢甚緩,而且無甚勁力,手法普通得很,怎會放在心上,隨手袍袖一拂,便將那些暗器拂開,轉身正想發話。
哪知他剛一身,卻又有一粒石子向他麵門打來,那石子非但無聲無音,來勢之快,更是驚人,是被人用一種內家的絕頂陰柔之力所發出的,而且部位甚刁,好像早就知道淩雲子會轉臉到這裏來,這粒石子就在那地方等著似的。
淩雲子大意之下,發暗器之人手法又超凡入聖,這些情況,淩雲子焉能再躲,吧的一聲,鼻梁上被那石子打個正著。
屋頂上冷冷一笑,一個極為輕蔑的聲音說道:“少說大話。”
這院中俱是身懷絕技之人,反應本快,身形動處全上了屋頂,但見星月在天,四野茫然,連條人影都沒有看見。、武當四子在江湖中地位極尊,武當派又是中原劍派之首,他們哪裏吃過這種大虧,尤其是淩雲子,素來心高氣做,目中無人,如今不明不白吃了苦頭,連人家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他們自是不知這是毒心神魔的侯生所為,丹陽子更武斷他說道:“此地一夜之間,絕不會來如許多高人,想此人身手之速,內力之妙,我看除了熊倜之外,絕非他人。”
淩雲子怒道:“起先我見那熊倜年輕正派,武功又得自真傳,對他甚是愛惜,想不到他竟如此卑鄙,對我施下了這樣的暗算,這樣一來,我若不將他整個慘的,他不知道我武當四子的厲害。這武當四子雖是出家人,但身在武林,哪裏還有出家人的風度,東方靈兄妹回來時,他們正在怒罵著熊倜和夏芸。東方瑛對熊倜情深一往,但熊倜卻處處躲著她,而具也看著熊倜和夏芸同行,又冒著極大的危險將夏芸救了出來,女孩子心眼本窄,愛極生恨,恨不得武當四子連熊倜也一塊兒對付了,夏芸更是被她恨得癢癢的,因愛生妒,原是常理。此時她便俏悄地又溜了出來,再適才聽見”晤“了一聲的地方去查看。這時候正是熊倜和夏芸在找著店招之際,東方瑛還看到熊倜緊緊抱著夏芸,夏芸的一雙手還勾著熊倜的脖子,更是氣得要死。但她卻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怕驚動了熊倜。接著她看到熊倜縱身進了一家店鋪,就未再出,此時天色已亮,她遠遠望清了那店的招牌,才回到客棧去。自然,東方靈少不得要問她跑到什麽地方去了,東方瑛心靈嘴巧,說了一個謊,東方靈也沒有想到會生什麽事故,便也罷了。當天下午,東方靈急著回去看若蘭,便要東方瑛一,起回去,東方瑛卻說要去找峨帽雙小玩玩,叫東方靈一人先回去。東方靈拿他這位妹妹一向無甚辦法,而且東方瑛的武功防身絕無問題,再加上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麵子,於是他就放心一人走了。東方靈一走,東方瑛就將夏芸、熊倜藏身的地方,告訴了武當四子。晚上,東方瑛帶著武當四子到熊倜和夏芸的存身之處,在路上,他們突然看見兩條人影,以無比的速度走向城外,丹陽於暗歎道:“看來武林之中,真是大有奇人,就在這小小的地方,居然又發現此等人物,身手卻比我等高出幾許了。”
無巧不巧地,那兩條人影卻正是毒心神魔和熊倜兩人,是以他們到時,熊倜已不在店中了。
他們在葉氏兄弟的店中,極小心的探察了一遍,尚未明及葉氏兄弟、馬氏雙傑,正因酒醉而熟睡,並未發覺這幾人的行動。
甚至當淩雲子故意弄出聲音的時候,屋裏也沒有任何反應,淩雲子奇怪道:“熊倜武功極高,怎的耳目卻這樣遲鈍?”
此時偌大的一棟房屋裏,除了丫頭小廝外,唯一清醒的隻有夏芸一人,她聽到外麵的人聲,卻以為是熊倜。
於是她挑亮了燈,正出去看看,但胸腹之間仍在隱隱發痛。
她看見窗子仍然開著未關,又想去關窗子,哪知風聲唆然,淩雲子和東方瑛已由窗口竄了進來,她大吃一驚,身受重傷,動彈不得。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張口呼喚,哪知她聲音還未發出,東方瑛嬌軀一閃,電也似地出手點了她的耳旁的“靈飛”穴。
淩雲子隨即閃入另一間屋子裏,那正是熊倜所睡的,淩雲子見床下放著雙鞋,床上的人卻不知去向了,他暗忖此屋必是熊倜所睡,但他人呢?
東方瑛連被一卷,將夏芸嬌怯怯的身子橫放在肩上,說道:“我們走吧。”
淩雲子道:“還有熊倜。”
東方瑛道:“隻要捉了夏芸,熊倜還怕不來找她嗎?”
淩雲子心想:“這粉蝶果然心思靈敏,”遂取出杏紙朱筆寫下了這張條子,也正因為是他寫的,所以語氣才會那麽狂妄。
熊倜等人看了他們留下的紙條,葉老大一問東方瑛,熊倜就想到其中又可能牽涉到自己和東方瑛的情感,一時沒有答話。
尚未明見了,暗忖道:“我這個大哥,英俊倜儻,真是人如其名,看這個情形,東方瑛橫加一腳,說不定是在吃夏芸的醋。”
於是他望著熊倜一笑。
熊倜被他這一笑,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但他隨即想到此事的嚴重,就說道:“看未不管會惹出什麽後果,我都要到武當山一行的了。”
尚未明道:“這個當然,我也不必要趕口兩河,正好陪大哥一起去。”
葉老大道:“這件事是在我兄弟處發生的,我兄弟也要算上一角。”
熊倜道:“這倒不用了,有我和尚賢弟一起去,已經足夠應付了,何況你的事情又多,怎可為這小事,而耽誤了正事”葉老大道:“這樣也好,隻是你二人萬一有什麽應付不周的事,可千萬要馬上通知我,凡是有古錢為記之處,都可留話。”
熊倜心急如焚,簡單地包了凡件衣服和一些銀兩,因為武當山就在湖北境內,路途不遠,是以也未騎馬,就和尚未明匆匆走了。
趕到渡頭,卻發現連一條空船也沒有。
尚未明見熊倜焦急得很,安慰他說道:“大哥何必著急呢。反正我們也不差這一時,我們不如到前麵去看看,也許那裏倒有船。”
熊倜道:“不是我要爭這一時半刻,實不瞞賢弟說,此刻我真是心中無主。”
尚未明笑道:“那自然了,要是我心愛的人被人擄了,我會更著急呢。”
走了一會,已是渡頭之外了,岸邊也沒有什麽人跡。熊倜不禁埋怨尚未明道:“這種荒僻的地方,更找不到渡船,我想還是回頭吧。”
尚未明道:“反正那邊也沒有船,而且那些船上的女子見我們像是怪人似的,一直看著,討厭得很,倒是這種地方,隻要有船,必定肯搭我們過江的,最多多給船資就是了。”
熊倜無可無不可地跟著尚未明往前去,心中卻在想著心事,他盤算著到了武當山,最好能夠不動幹戈,就將夏芸帶回。
尚未明突然笑道:“怎麽樣,我說有船吧。”
熊倜往前一望,果然有艘小船泊在前麵。
於是他們快步上前去,見那船的後梢蹲坐個船夫,便喊道:“喂,船家,幫幫忙,快點渡我們過江,船錢不會少給你的。”
那船家沉著臉說:“對不起,這艘船已經為前麵的相公包了,不能搭別的客。”
尚未明道:“可不可以找那位相公商量一下,船錢我們出了。”
哪知艙中突有一人不耐煩他說:“什麽人這樣嗜嚏,這船我已一個人包了,任你誰都不能再上來,你聽見了嗎?”
尚未明一聽此人說話這麽蠻橫,不禁有氣,說道:“喂,朋友你客氣點好不好?”
船艙那人好像氣更大,叱道:“我不客氣又怎麽樣?”
人也跟著走了出來,是個衣著非常華麗的少年公子,熊倜一見愕了,認得是孤峰一劍邊浩,便知道這又是場麻煩。
邊浩一走出艙,橫身一望兩人,突然看見熊倜,冷淒淒一聲長笑道:“好極了,好極了,今天又碰到閣下了。”
他又橫眼一望尚未明,說道:“怎麽閣下那位女保鏢呢,現在卻換個男的?”
尚未明倒真的愕住了,他以為兩人從本是素識,但聽此人話中卻帶著譏誚。
熊倜雖覺邊浩狂做太甚,但他想邊浩既能與東方靈齊名,被並稱為“南北雙絕”,而且與東方靈又是朋友,想必此人除了狂傲之外,絕無惡跡,便也不想和他結仇,是以並未反唇相譏。
邊浩以為熊倜怕了他,而且他早對熊倜不滿,又不知道熊倜的姓名來曆,是以狂態更作,說道:“我當是誰敢硬要搭人的船,卻原來是閣下,隻是閣下的那位女幫手不來,我看閣下還是省省事吧。”
尚未明見他越講越不像話,便向熊倜說:“大哥,你認識他?”
邊浩一陣狂笑,說道:“認得又怎樣,不認得又怎樣,難道你想架個橫梁子?”
熊倜此刻也沉不住氣了,叱道:“姓邊的,你最好少說狂話,我不過看你是我東方兄之友,才讓你三分,你卻別以為我熊倜怕了你。”
邊浩一聽“熊倜”兩字,真是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微微一愕,隨即笑道:“原來閣下就是熊倜,看來今日我的劍倒真的可以過癮了。”說罷又是一陣狂笑。
尚未明等他笑過,突地哈哈也笑了起來,而且笑的聲音更大。
邊浩愕然道:“閣下何人?為何發笑?”
尚未明冷冷道:“我笑你的劍今日隻怕真要過痕了。”
邊浩怒道:“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向我叫陣?”
尚未明道:“我正要問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向我大哥叫陣?”
他朝邊浩輕竄地招了招手,又道:“像你這樣的東西,隻配和我這樣的東西較量,來來,我保險讓你過痛就是了。”
熊倜忙道:“賢弟不要包攬,這人是我的,不管你的事。”
邊浩見兩人搶來搶去,竟將自己看成消遣似的,再也擺不出名家的架子,怒道:“你們兩個一齊來好了,讓邊大爺教訓教你訓們。”
尚未明道:“隻怕今日是誰教訓教訓誰還不一定呢!”
邊浩叱道:“我先教訓教訓你。”
他集掌齊出,便向尚未明擊下,孤峰一劍得以享名江湖,名列“雙絕”,武功實是不凡,他一施展掌力,隻黨風聲虎虎,滿地飛砂,聲勢確驚人得很。
鐵膽尚未明也知道此掌非同小可,但他自幼遇師,苦練多年,招式也許沒有熊倜以及邊浩兩人因各有名師奇緣而施出的巧妙,但掌力確絕不遜色,是以他曾和熊倜對一掌,也是扯個平手。
此刻他微一挫腹,雙掌驀翻,吐氣開聲,又硬生生接了邊浩一掌。
這一掌兩人俱是全力而施,比起熊倜和他的一掌,又自不同,隻聽一聲大震之後,尚未明固是連退數步,邊浩在空中一翻身,險些跌在地上。
熊倜突地一步站在他倆人當中,說道:“你倆人不能動手。”
尚未明道:“為什麽?”
熊倜指著邊浩問尚未明道:“你認得此人嗎?”
尚未明搖搖頭。
熊倜又指著尚未明向邊浩問道:“你又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邊浩自也搖頭。
熊倜笑道:“這就好的,你兩人既然互不相識,怎能隨便動手?”
他這一番歪理,倒將兩人部問住了。
於是熊倜又對邊浩說道:“可是你我兩人又不同了,你自然認得我,我也知道你就是鼎鼎大名的邊洽,我們動手,就合理得很了。”
邊浩被問得啼笑皆非,正不知如何答話才好,尚未明即又橫身一掠,搶到熊倜前麵,對邊浩說道:“原來閣下就是孤峰一劍?”
邊浩道:“你也知道?”
尚未明道:“當然,當然。”他又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就是鐵膽尚未明,你知道嗎?鐵就是鋼鐵的鐵,膽就是月字旁如個旦字。”
此番輪到邊浩和熊倜兩人不知他在弄什麽玄虛了,邊浩自然也聽到了尚未明的名字,說:“這樣看來,今日之會真的有意思了,原來閣下就是兩綠林道的總瓢把子。”
尚未明道:“豈敢,豈敢,正是區區在下。”
他又回頭對熊倜道:“現在他認得了我,我也認得了他,我和他動了手,也很合理了吧?”
他話方說完,身形一幌一個箭步竄了上去,左手曲弦而側,右掌一抖,竟像化成了三個圈子,這本是劍法中的“梅花三弄”,但他卻用之於掌上,威力仍見異常絕妙。
邊浩見他話到人到,而且一出手就是絕招,絲毫也不敢疏忽。邊浩等到掌已臨頭,不退不閃,身形卻突地一斜,腳跟牢牢地釘在地上,人卻往左側斜成坡,右手乘勢揮去“天女散花”亦是峨嵋心法。
尚未明見邊浩閃避和出擊,確是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哼了一聲,雙掌一錯,連環拍出數掌,頓時但見掌影如繽紛之落英,漫天飛舞。、他所施的正是西域異僧的奇門“塞外飛花三千式”,名為三千式,其掌法的繁複變化,可想而知,邊洽卻靜如山嶽,展出發揮峨帽心法,以不變應萬變,來應尚未明的掌式。
恍眼,兩人已拆了數十餘招,邊浩雖是守多攻少,但卻每一出手,必是要穴。
兩入瞬息又折了十餘式,邊浩突地一聲長嘯,掌式一變,竟自施出峨嵋旁支的一套,亦是招式變幻甚多的“回鳳舞柳”的掌法。
這一下兩人的掌式俱是以快製快,身形變幻不息,招式亦是繽紛多采,隻見掌影漫飛舞,和方才又是另外一番景像。
熊倜知道邊浩這一變換掌式,片刻便要分出勝負,不禁更為留意地觀看著,希望能夠在最緊要的關頭,加以化解。
此時正是陽光最烈的時候,但在此荒僻的江岸,可說是絕不會另有人來。
哪知此時滾滾江水,卻突然冒出兩個人來,而且俱是年紀甚大的老者。
尚未明、邊洽兩人正在凝神動手,並未曾留意,但熊倜和那船夫卻看見此兩人,那船夫更是驚得一聲怪叫,連滾帶爬,跌回船裏。
船夫這一聲怪叫,倒使正在酣鬥的孤峰一劍和鐵膽尚未明兩人一驚,兩人不約而同的擊出一掌之後,便斜斜分開,不知發生何事。
那兩個老者,俱都須發俱白,少說些也在六十以上,慢慢自江水中走上岸來,像是對任何人都不會注意一眼,即使是那樣輕微地一眼。
最怪的是兩人穿著的竟都是長衫,但自水中爬出後,卻仍然是幹幹的,沒有一粒水珠,連頭發、胡子都是幹的。
熊倜、尚未明、邊浩都是聰明絕頂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兩個老者的異處,若不是光天化日,他們真要將此兩人視為鬼怪。
那兩個老者一高一矮,但都瘦得隻剩一把骨頭,此兩人慢慢走到岸上,往地上一坐,才將眼光向三人看了一看。
那較矮的老者側臉對另一老者說道:“這幾個小娃娃在這裏又吵又鬧地,把我們兩位老人家的午覺都吵醒了,你說該打不?”
那身體較高的老者,臉上像是僵硬已極,眼光也是空洞洞的,聽了那矮老者的話,低頭想了半天,才說道:“該打,該打。”
那矮老者隨即笑了起來,道:“確實該打。”
這邊三人被這兩個老者的奇異的出現深深驚異了,麵麵相觀,作聲不得。
那矮老頭指著三人說道:“喂,你們三個小子,在老人家睡午覺的時候,都不肯安靜一點,在這裏又叫又鬧的。趕緊脫下褲子,爬在我老人家的麵前,每人打五十下屁股。”
熊倜等人聽這矮老者所說的話,不禁啼笑皆非,孤峰一劍臉上,已露出難看的神色來,雖然他並不敢說出難聽的話。
那矮老頭似乎已看出他的不滿,笑指著他說道,“你這個娃娃像是不大賣我老人家的帳嘛,喂。”他又側臉對另一老者說道:“有一個娃娃居然不賣我老人家的帳,你說該怎麽辦?”
另一老者,全身都似乎是麻痹的,喜、怒、哀、樂、痛、癢、酸,這等人類的感覺,似乎都完全不能影響他。
他聽了那矮老者的話,又低下頭去,深深地思索著,像是這一句極簡單的話,他都要沉思很久,才能了解。
他想了許久,說道:“先打他的屁股。‘說著,好像他身體下麵,有什麽東西打著的似的,仍然坐著,就平平飛落到邊浩的身前,說道:“快脫褲子,我老人家要先打你的屁股。”
熊倜和鐵膽尚未明見了這老頭子的這一手,又驚又樂,驚的是這老者的輕功,竟似又練倒傳說中的“馭氣而行”的境界,樂的卻是這老者竟找邊浩的麻煩,不知邊浩怎麽脫身。
邊浩見那老者的這一手,心中更是驚駭,他想:“萬一這老頭子真抓下我的褲子,那我以後還能做人嗎?”他越想越怕。
他看著那老者仍端坐在地上,兩眼微閉著,心想:“這老頭子的功夫,我若非親見,別人告訴我,我卻不會相信,這種人物我怎能對付,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還是乘他不注意,溜了吧。”
於是他再不敢遲疑,全身猛力一拔,竟竄起三、四丈高,雙臂一抖,“飛燕投林”向外又是一竄,又是四、五丈遠近。
那矮老者又笑道:“喲,這娃娃會飛,哎呀,糟糕,讓他跑了,我老人家也追不著。”
熊倜和鐵膽尚未明看這老者滑稽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矮老者朝他兩人說道:“他跑了,他們笑什麽,是不是想坐他的船?可是你們別忘了,他跑了,我老人家就要打你們兩人的屁股了。”
停了一停,他又說,“你們兩個會不會飛,要是也會飛,那我老人家一人的屁股都打不著了。”
熊倜和鐵膽尚未明兩人,自是知道這兩個老者定是世外高人,遂一齊朝前走,恭敬地彎身施禮。
那矮老頭卻叫道:“哎喲,千萬別來這一手,這一手比會飛還厲害,我老人家不打你們的屁股了,你們也別來這一手。”
熊倜、尚未明隻覺眼前一花,那矮老頭子不知怎地又坐回另一老者身側。
他兩人知道,這類奇人,多半也有奇僻,尤其熊倜,更聯想到毒心神魔怕哭的毛病。
於是他兩人走到那兩個老者麵前,熊倜說道:“老前輩既是不喜多禮,晚輩就從命了,”那矮老頭子上上下下朝兩人注目了半晌,又轉向另一老者說道:“你看這兩個娃娃如何?”
那高瘦的老者,淡淡地一抬目光,望著他們兩人,熊倜也看了那老者一眼。
他隻覺得那高瘦的老者的僵硬麵孔,看來卻十分親切,他暗忖道:“這倒怪了,我以前並未見過這兩位奇人呀,怎地看來卻如此親切?”
於是他更恭敬地問道:“晚輩不敢問兩位老前輩的尊號?”
那矮老者哈哈笑道:“你這娃娃真有意思,我老人家還有問你的名字,你倒問起我們兩位老人家的名字來了。”
熊倜道:“晚輩熊倜,這一個是晚輩的盟弟尚未明。”
那矮老頭子笑道,“尚未明,這個名字倒真有意思。”
他又向身旁的老者說:“喂,你說尚未明這個名字有沒有意思?”
那瘦長老人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低著頭輕聲念著:“熊倜、熊倜……”
熊倜和鐵膽尚未明恭敬地站在這兩個奇人麵前,那矮老者笑道:“你們兩個娃娃,都有點意思,我老人家高興得很,想送點東西給你們兩個娃娃,你們說,送什麽好?”
那矮老者又笑道:“我問你們兩個也是白問,其實我老人家身上,什麽也沒有,隻有幾張花花綠綠騙小孩子的紙,你們要不要?”
熊倜、尚未明忙一起答道:“多謝老前輩。”
矮老頭哈哈一笑,從懷中取出二張揉得皺皺的紙,上麵稀奇古怪偽畫著花紋,說道:“一人一張,誰也不許將自己的的那張給別人看,知道嗎?”
那矮老頭仰天打了一個哈欠,說道:“你們兩個小娃娃可以走了,我老人家要睡覺了。”
熊倜、尚未明不敢再耽,就躬身走了。
臨走的時候,熊倜見那瘦長老者仍在低頭念著,心裏更覺奇怪。
他們兩人走到邊浩的船上,那船夫嚇得麵無人色,看見兩人上船,連話都不敢再問趕緊解纜走了。
江水急流,風帆滿引,片刻間那船已走出老遠。
一直在低著頭沉思著的瘦長老頭,忽抬起頭來,空洞的目光中,滿聚光采,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麽,但四顧無人,熊倜和尚未明早已走了。
江水東流,鳴咽低語,似乎在訴說著人的聚散無常,悲歡離合,都太短促了。
鄂省一地,湖泊獨多,本為古雲夢大澤舊跡,他兩人遇著湖泊,便不免要繞遠些路途,何況他兩人湖北境的北部,俱未到過,沿途問向,也不免耽誤了時候,尚未明知道熊倜心急,便提議晝伏夜行,以便夜間可以施展輕功,熊倜自大喜稱是。
過漢水,兩人連夜趕前,夜色蒼茫中,熊倜遠遠望見前麵山勢橫亙,他兩人輕功超絕,藝高膽大,也不顧忌什麽,黑夜中便闖上山嶺。
忽然兩峰夾峙,中間隻留出一個兩尺來寬過道。熊倜“嗖”的一聲,已經闖了進去。
尚未明為人仔細,江湖曆練亦豐,不敢冒然闖進,停住身形四下一打量,見通道旁立著一塊石碑,連忙走了過去,伸手要掏火折子,想照著看一看這碑上刻著的是些什麽字。
哪知火折子卻根本沒有帶著,他靈機一動,伸出右手去摸那石碑上的字,一摸之下,掌心不覺微微沁出冷汗,一陣冷氣,直冒到頭頂上。
原來那碑上隻刻著四個字:“入穀者殺”這時穀裏突地傳出一聲怒喝,尚未明一聽之下,就知道定是熊倜的聲音。
他一個“龍形一式”,身形宛如遊魚,從夾縫中穿了出去。
他目光一動,見到熊倜正站在穀口不遠之地,忙飛掠了過去,哪知眼前突地宛如打了個電閃,一道劍光齊眉,挑目、削鼻,分三處刺了過來,劍光之厲,劍招之快,無與倫比。
他大驚之下,及時後沉,大仰身,朝後急竄,但覺麵上一涼,劍光自他頭上寸許處削了過去,他驚魂初定,嚇出一身冷汗。
他方才避開此招,卻見一條人影又以無比的速度竄了過來,他回時沉腕,全神戒備,哪知那人影在他麵前猛地停住,激得空氣旋起一個氣渦,那人影低喝道:“原來是你呀。”
尚未明仔細地一看,那人影竟是熊倜,此刻正靜靜峙立在自己麵前,就像方才是在緩步中停住身形似的。
若然尚未明也有熊倜目力,他此刻必可看出熊倜臉上的驚駭。
熊倜右手拿著那柄巧中得來的“劍”,左手一把拉著尚未明的手腕,低聲說道:“這穀中好像不大對。”
尚未明忙問:“怎麽?”。
熊倜道:“方才我慌忙中竄進這山穀……”
尚未明截住了他的話,道:“大哥,你有沒有看到穀口的石碑?”
熊倜詫道:“穀口還有個石碑?”
尚未明道:“快朝來路退。”
拖著熊倜,猛一長身,熊倜也覺事情有異,不及多問,身形宛如兩隻連袂飛起的燕子,掠至夾縫的出口。
就在這霎眼之間,穀口突然多了一人,冷冷一笑。
熊倜拉著尚未明猛地頓住身形。
那人又冷冷道:“兩個娃娃跑到我這甜甜穀來,還想出去嗎?”
熊倜將手中的劍一緊,劍式斜挑,寓攻於守,尚未明借著劍光一看,洞口站著的那人,行容之奇詭連畫都畫不出來。
熊倜自也在打量著那人,見他全身都是**裸的,什麽都沒有穿,頭上的頭發,長得嚇人,拖在身上,圍著身子打了幾個結,身體臃腫得、像隻肥豬,但身形卻又靈巧得宛如飛燕。
再一看他臉上,圓餅似的臉,連鼻子都看不出來,全身上下,唯一稍具人形的,就是那兩隻眼睛,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放春光。
深山幽穀,陡然見了這樣似人非人的怪物,熊倜、尚未明兩人也不禁魂飛魄散,往後退了一步,齊聲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突然吃吃笑了起來,笑聲又嬌又嫩,跟他的外形,簡直是兩個極端,若有人一聽得這笑聲,一定會以為麵前站著的是個千嬌百媚的女子,熊倜等兩人聽了這笑聲,嚇得腳都有點發軟了。
他兩人的身形不覺有些顫抖,臉上的表情也帶著驚駭的樣子,被劍上的青綠色的光芒一照,顯得甚是難看。
那人見了,眼中流露出得意神色,嘿,嘿笑道:“你們兩人還是快些自裁吧。”他不但笑聲嬌嫩,連說話都是軟軟的,但是熊倜和尚未明卻絲毫沒有發覺他聲音的好聽。
尤其當他說出叫熊倜和尚未明自裁的時候。
熊倜暗忖:“這廝怎地這樣奇詭,我雖然在江湖上走動的時候不多,但是王智逑、吳詔雲和我的恩師都曾經詳細地將武林中的厲害角色告訴過我,可是我卻從未聽說過世上還有個這樣的人物。”
尚未明忖道:“這家夥的輕功功夫真有點玄,他怎麽來到這裏的,我連看都沒有看到。”
“這廝雖然不是鬼怪,可也差不多了,我們犯不上和他多夾纏,走為上策。”他兩人心中不禁同樣地有此想法,對望了一眼,腳一頓,身形猛地突高,微一轉折,向後急竄。
那人卻未見追趕。
熊倜和尚未明身形如飛,隱穩約約聽見那柔軟的聲音說道:“你們到了甜甜穀裏,還想逃走,簡直是做夢。”
他兩人頭也不回,熊倜用力抓著尚未明的手腕,兩條人影如電閃而去。
可是當他們身形起落了數次的時候,就不禁停了下來,這倒不是他們不願意再逃,而是他們發覺這山穀竟是一個絕地,四麵都是千仞高山,抬頭望去,根本連峰頭在哪裏都看不到。
而且這些山峰直上直落,簡直連一點斜坡都沒有,仔細一看,他兩人更不禁叫苦。
兩人沿著山腳查看了一遍,這山穀果然是個絕地,熊倜說道:“不管怎麽樣,我們再向那穀口闖一闖,那家夥隻要是人,我就不信以我們兩人的功力,還對付不了他一個人。”
兩人又來到那夾隙,但卻見隙口空蕩蕩的,居然沒有人影,那怪人已不在了。
尚未明大喜道:“快走。”
他見那夾隙,狹隻兩尺,兩人無法並肩而出,便道:“大哥先走。”熊倜嗯了一聲,便竄入隙中,他知道尚未明的謙讓絕不會因自己的話而改變的,為了節省時候,就先進了去。
尚未明也不敢遲疑,剛竄入穀中,突然聽見夾縫中“叮叮當當”,一連串聲響,腳步微一遲疑,熊倜已暴退了出來,一把拉住了他,低聲喝道:“快退。”又竄人穀裏,尚未明知道又生出新的變化,趕緊問道:“大哥,又出了什麽事?,熊倜一聲不響,兩眼緊緊盯著穀口,臉上竟露出恐怖的神色來。原來熊倜竄入夾縫之中,便聽到風聲嗖然,又是:一大片暗器飛來,他雙掌護身,哪知道那些暗器並不是朝他身上打來的,卻分兩邊向山壁飛去,熊倜微微一愕,哪知”叮叮“一片聲響,那些暗器突地自壁上反聲而出,熊倜大駭,猛往後退,躲過這一陣像雨一樣的暗器,剛一抹汗,腳底又有風聲唆然,他再往上一拔,原來那些暗器自壁上落到地下之後,又從地上反激而上,跟著向熊倜射去,竟似長著眼睛似的。兩人四隻眼睛,齊都瞪住夾縫,突地夾縫中緩緩地踱出一人,全身盡自,長衫飄飄,瀟灑已極,哪裏是前見那人的醜態。兩人更是一驚,熊倜朝那人的臉上一望,見那人劍眉星目,豐神衝夷,是個極英俊的男子,尤其是他唇邊已有了些短須,使他看起來更有一種吸引人的力量,隻是他眉心微皺,神情顯得十分憂鬱。此時已近黎明,東方已露出微白,借著這些許微光,練武人的目力已不難看出對方的麵目。是以尚未明能看出他的麵貌,他也能看出熊倜和尚未明兩人的麵貌,一見之下,也不覺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便說道:“兩位敢情是黑夜之中,迷失了路途嗎?”語氣之中並無惡意小熊倜忙說道:“正是,在下熊倜和盟弟尚未明,深山失向。誤闖貴穀,還望閣下能恕在下等誤人之罪。”
那人眉頭皺得更緊,道:“這個……”
突地人影一恍,那詭異的醜人已站在他旁邊,接口道:“不行。”
兩人俊的極俊,醜的極醜,相形之下,更顯得那怪人醜得駭人,熊倜隻覺見了此人後,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像是要吐。
可是那英俊男子見了他,臉上卻流露出一種溫柔之色,低聲道:“敏敏,你等一會再說好不好?”
“敏敏”氣道:“我知道你又來了,你……你是不是想我的這副樣子給別人看了……”口音仍然又嬌又嫩,而且竟然帶著些淒楚的味道,可是他的臉卻仍然是平平板板,冷得入骨的樣子。
那英俊男子長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兩位此刻必定疑團重重,而且我看兩位俱都身懷絕技,可是許多年來,隻要入此穀中的人,從沒有一個能全身而退,兩位自也不例外……”
那“敏敏”冷笑一聲,抬頭向那英俊男子道:“你再不動手,我……我就死給你看。”
那英俊男子憐惜地望了他一眼,又長歎了一聲,轉臉向熊倜說:“兩位都是少年英雄,這樣死去確是可惜,我雖多年來未曾走動江湖,可是卻也看得出兩位必定是高人子弟,兩位可曾聽人說過,十年之前,有位叫做常漫天的人?”
熊倜腦海中極快地搜索著記憶,方自想起一人,尚未明已驚道:“難道閣下竟是十六歲便已接掌西南第一劍派點蒼門戶,江湖人稱玉麵神劍的常大俠嗎?”他換了一口氣,又說道:“常大俠九年前突然失蹤,卻原來是隱居至此了。”
常漫無微微點頭,麵上的憂鬱之色更濃,道:“兩位既是知道我的名字,那再好也沒有,我今日權且作主,隻要兩位留下兩樣東西來,便可走出此穀……”熊倜接口道:“什麽東西?”
“便是兩位的眼睛和舌頭。”
熊倜及尚未明都以為這玉麵神劍甚為通達情理,再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一愕之下不禁氣往上撞,冷冷齊聲道:“不然呢?”
“敏敏”冷笑道:“不然,你們就得把命留下。”
熊倜朗聲答道:“我兩人雖然是武林後輩,但自出世以來,可還沒有見到像閣下這樣的人物,來,來,我兩人的眼睛和舌頭部在此,閣下隻管來取就是了。”他又朗聲長笑,一揚劍,道:“隻是光憑三兩句話,卻也不行呢。”
常漫天一怔道:“你要動手?”
他十六歲便名滿天下,此刻雖僅卅餘歲,但輩份極高,十年前江湖中人,隻要聽到他的名頭,莫不頭皮發麻。
他成名在星月雙劍之後,卻又在熊倜藝成之前,是以他並不知道這兩個少年,竟是江湖中聲名赫赫的人物,聽到他們居然沒有被自己的名頭所懼,不禁驚異,熊倜卻已接口道:“正是。”
“敏敏”道:“大哥,炔動手嘛,還跟他羅唆什麽。”
常漫天轉臉向他說道:“你先讓我一個人試試。”
“敏敏”笑道:“我知道這幾年你憋得慌,手在發癢是不是?”笑得仍是那麽動聽。
常漫天回過頭去,悄悄閉起了眼睛,似乎將“敏敏”的笑聲看作世上最妙的音樂。
然後,他眼簾上仿佛掛了一顆淚珠,他伸手抹去,反腕撤出身後的長劍,青氣森然,也是口利器,他朗聲說道:“兩位請動手吧。”
熊倜傲然一笑,也向尚未明道:“二弟,你也讓我先試試,我不成你再上。”
玉麵神劍常漫無當劍平胸,一彈劍身,“嗆”地發出一聲龍吟的聲音,道:“兩位還是一起上吧。這是性命相搏,可不是比武,兩位也用不著客氣。”語氣之中,顯然自負已極。
熊倜緊閉著唇,右手持劍,左手微捏劍訣,一招“金鳥初升”劍尖下垂,慢慢右手平伸,突地向上斜削,正是“蒼穹十三式”裏的起手之式,他這一招神定氣足,意在劍先,勁式,功力,無一不是恰到好處,比在臨城初遇強敵天山三龍鍾天仇時,功力又增進了不少。
他此招看來平平無奇,但其中卻包含著無窮變化,玉麵神劍自是識貨,脫口讚道:“好劍法。”
熊倜微微一笑,劍尖帶起一溜青光,直到常漫天的麵門。
玉麵神劍身形走,平劍橫削,刹那間但見劍影漫天。尚未明一旁點頭忖道:“點蒼劍法,端的名不虛傳。”
熊倜二次出師,滿腔壯誌,此時鬥逢強敵,當下抖擻精神全力應付,“蒼穹十三式”裏加上“飄然老人”親傳的劍法,身形起落,劍光如花雨繽紛,兩人拆了三數十招,居然未分勝負。
常漫天暗暗心驚:“武林中怎地出了這樣的好手?”
尚未明在旁邊看得眉飛色舞,卻又不免提心吊膽,生怕熊倜動手時間一長,便抵敵不住這個名滿武林的點蒼名劍手。
“敏敏”的一雙眼神,也隨著這兩人的身形轉動,但是他的臉,卻仍然沒有一絲表情。
當年玉麵神劍接掌點蒼門戶時,天下武林都認為他年紀太輕,而有輕視的意思。
須知那點蒼派乃五大劍派之一,好手自是極多,大家卻是由這一年僅十六歲的少年來任掌門,心中不服。
常漫天當時少年性傲,重邀武林各派劍手,集會點蒼山,當眾聲言隻要有人能勝得他一招,此人若是點蒼門徒,他便將掌門之位相讓,此人若非點蒼門人,他便立刻拜此人為師,退出點蒼派,由點蒼門人重選掌門。
點蒼門集會三天,武林中稍有名氣的劍手,都不遠千裏來到雲南,參與此盛會。
玉麵神劍在這三天裏,連敗十一個名家劍手,武林中這才大為震驚,玉麵神劍之名,遂也傳遍了武林。
他此刻和熊倜動手數十招,卻並未分勝負,暗付道:“這少年劍法怪異,竟似不在當年我闖蕩江湖時之下。”
他激起好勝之心,身法突地一變,但見人影閃動,劍光或左或右,四麵八方地掠了過來。
兩人轉瞬鬥了數十招,熊倜絲毫沒有敗象。
“敏敏”忽然輕輕一笑,慢慢說道:“大哥,你剛剛說這不是比武,所以用不著客氣是不是?”
“敏敏”緩緩又說:“那麽,我就出手了。”
話聲才落,突探手入囊,抓著一把精光耀目的極小的彈丸,雙手一揮,那些彈丸便倏地飛出,穿人看似點水難入的劍影中,專向熊倜身上招呼,有的打在地上的,突地跳了起來,襲向熊倜。尚未明大驚之下,不假思索,也撤劍進身,身隨劍起。
剛剛一劍刺向常漫天,突地風聲唆然,已有三五粒丸上下左右向自己襲來,他不得不撤劍自保,但這時常漫天已一劍刺來。
熊倜及尚未明不禁手忙腳亂,這種暗器和劍式互相配合的打法,他倆人連聽都沒有聽過,何況是親自對敵,隻有將劍先在自己身前排起一片劍影,暫求自保。“常漫天“刷,刷”兩劍,上挑眉心,中刺玄關。
熊倜一劍斜削,從他劍光的空隙中穿了過去,身形左側,避過來招,本來連削帶打的妙著,哪知突的幾粒彈丸,襲在自己和常漫天的劍上,嗖地,又反激而出,分襲熊倜右腮、咽喉、前胸、肋下、下陰等六處要害,風聲唆然,顯見得勁力驚人。
常漫天也乘勢兩劍,刺向熊倜臂彎的“曲池”,太陽穴上的“神封”兩處大穴。熊倜但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對方的攻擊之中,競似有八個武林好手,同時持刃向自己襲來,尚未明眼角微動,也自發覺,但此刻滿天彈雨,他自己保全尚不暇
,也無法出手援救。
多年來武功的鍛煉,多少次動手的經驗以及他本身那一份過人的聰穎,都告訴熊倜他無論左避,右閃,抑或是上拔,都無法躲開這八處攻擊,除了……“除了下
避”。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刹那,他決定了應該做的方法。
他身形急劇地下倒,手中的劍,乘勢上挑,格住了常漫天來的一劍,削開了襲向額角,右腮的兩粒彈丸。其餘的四粒彈丸,以及常漫天後發的一劍,都在他身形倒下的那一刻打空,然而卻已都快觸著熊倜的衣服了,著他稍為躊躇或身形稍慢,
都絕不可能避開這八處的攻擊。
他暴喝一聲,左手揚起一股勁鳳,向常漫天劈去,右時以及腳跟,猛一點地,向後急竄。然後,他左臂向右一劃,身形翻轉,倏地變了個方向,向上竄了丈許,腿肘微一曲伸,又一轉拆,劍光前引,正是”蒼穹十三式“裏的第五式的“落地流星”,帶起一縷銳風,直取站在旁邊的醜人“敏敏”。
“蒼穹十三式”的絕妙招式,再加上“潛形遁影”的無上輕功,就在瞬息間,他變幻兩個方向,全力一擊,劍尾的寸許寒芒,在微弱的晨曦裏,仿佛是一道電間
,前後十二年的苦練,已使熊倜成了空前肋劍手,超過了數十年來許多在武林中享有盛譽的人物。從山穀的平隙裏射出的一道旭日的金光,照著熊倜的劍光一閃,“
敏敏”的跟光裏,突然有一種奇異的光芒,像是也作了個重大的決定,望著劍光的來勢,非但不避,反有迎上去的意思。
熊倜”嗖“地一劍,已刺中“敏敏”的肩下與前胸之間,卻“卜”一聲,發出一種極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絕不是當一柄利劍,被持在一個內家高手裏,而刺
中人的聲音。而這時候熊倜的感覺,也是奇異的。
那就好像他所刺中的一種極厚的,而毫無知覺的東西,他本能地手上猛注真力。
但是手上的劍,卻隻在”敏敏“身上緩緩地劃下寸許。他大駭之下,猛地拔出長劍,遠遠落在地上,瞠目看著這怪異的”敏敏“,隻見他麵上仍是毫無表情,身上的創口,也絕無一絲血水滲出,隻有一對大眼睛,仍在一閃一問地望著熊倜。
玉麵神劍也不理尚未明,掠了過來,看著”敏敏“的傷口,滿麵喜色的說道:“刺進去了?”
“刺進去了。”這一無表情的“敏敏”,聲音也滿含喜悅。
熊倜及尚未明,看著這一對怪人的奇怪表情也瞠目結舌,不知所以。
玉麵神劍卻走到熊倜麵前,深深一揖,道:“這位兄弟可是姓熊?”
熊倜怔然道:“不敢,小弟正是熊倜。”
玉麵神劍敞聲大笑,仿佛心情甚是開朗麵上的積鬱也一掃而空,道:“好,好,不知兄台可否移玉寒舍一坐,小弟有些須事,還要請兄台指教。”
熊倜道:“兄台寵召,敢不從命。”
玉麵神劍常漫天又連聲大笑,歡然道:“兄台的確是一個豪邁英雄,那麽就請兄台到寒舍一敘吧。”
熊倜微一點頭。
常漫天與“敏敏”已連袂掠起,熊倜也隨即展動身形,走到尚未明身前時,微微一頓,低聲說道:“我們也去看個究竟。”
此穀內方圓不過數畝,一眼望去,盡收眼下,熊倜暗忖道:“這兩個怪異角色,不知住在哪裏?”
他這念頭方即奮起,四人身形便已到了峰腳。
玉麵神劍回頭微笑道:“到了。”
熊倜及尚未明見前麵隻是寸草不生的危岩削壁,哪有半間房間,方自一怔,常漫天卻已伸手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左右推動了兩下,那塊岩石竟然帶起一大片山石,緩緩向後溜去。
“敏敏”鑽了進去,玉麵神劍常漫天伸手肅客,熊倜及尚未明微一遲疑,也大步踏入洞裏。
山洞裏突然火光一閃,火光後有一張非常英俊的麵孔正帶著微笑在看著他們。
常漫天已點了火折子,在前麵領路。
漸漸,那火折子的火焰像是突然小了,常漫天笑了笑,噗地一口將火折子吹滅,哪知道火折子吹滅後,洞裏的光線反更明亮,亮得竟像是在白天,尚未明大奇,熊倜也回過頭來望,原來洞裏的山壁上,嵌著一顆一顆滾圓的珍珠。
玉麵神劍道:“這裏便是寒舍了。”說著話,手又在山壁上推了兩推。
熊倜及尚未明不禁都直著眼看著,忽地眼前照來一道猛烈的光線,一道強光斜斜照在地上。
走出山壁,是個極大的洞穴,四壁掛滿了各種珍寶,幾乎將山壁鋪滿,看不到一片灰色的石頭,珍寶上發出的光芒,照耀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來。
常漫無笑道:“兩位稍候,我去去就來。”他滿臉喜色,似乎有什麽非常令他高興的事情發生了一樣。
接著,他走到一個用龍眼般大的珍珠織成的簾幕前,走了進去,將滿懷錯愕、驚異的熊倜及尚未明留在這山洞裏。
這山穴非但四壁滿掛珍寶,連桌幾都像是玉石所製,散亂地放在地上,最怪的是在這山峰裏,竟似有空氣在流通著。
再一望頂上,也滿掛著珍寶等物,有一處掛的是一片火紅色的瑪瑙,似乎在微微動著,原來那裏有一一道很深的裂隙,空氣便由此入。
尚未明走到一個角落裏,看了許久,忽然叫道:“大哥,來看。”熊倜走了過去,隻看那邊壁上並排掛著十餘柄劍,長短不一,劍鞘的式樣和質地,也各有不同。
尚未明抽出一柄來看,“嗆”然一聲龍吟,居然也是口玉劍。他方自把玩,常漫天也走了出來,朗聲笑道:“看過熊兄的‘倚天劍’,這些劍簡直都像廢鐵了。”
常漫天又笑道:“我知道兩位此刻必定疑團甚多,小弟但望兩位忘卻方才的事,兩位有所不知,小弟實有難言的苦衷。”
說到此處,他臉上又沉露出先前那種憂鬱的神色,但瞬即回複,道:“隻是現在好了,隻要兩位舉手之勞,小弟多年來的痛苦,不難迎刃而解,小弟隻希望兩位念在同是武林一脈,能仗義相助。”
常漫天又道:“兩位可曾聽說過三十年前,武林中有個極厲害的人物,連當年霸絕江湖的天陰教主蒼虛上人夫婦,武林中俠義道的領袖鐵劍先生展翼,對此人都讓了三分,隻因他不但武功高強,勁功暗器更是妙絕人衰。”他微一停頓,更加強了些語氣,道:“尤其厲害的是他易容之術,天下無雙,隨時可以改換自己的容貌,甚至連身材都能改變。”
熊倜驀地接口道:“閣下所說之人,是否就是青年號稱萬相真人的田蒼?”
常漫天道:“正是萬相真人田蒼。方才兩位見到的那位,便是萬相真人唯一的愛女,散花仙子田敏敏,也是小弟妻子,小弟多年足跡未現江湖,也是為了她。”
接著,常漫天說出一宗很驚人的怪事來。
原來玉麵神劍雖然憑著自身的劍術,鎮住了天下武林的異言,也鎮住了本派中人的不滿,然而點蒼裏有不少比他長了一輩的劍客,對他仍是屢有閑言,說他無論威望和武功,都不足以敞這武林五大宗派之一的掌門,這些閑言,自然有不少會流入他的耳中。
這樣過了幾年,閑言仍是不歇,他素性淡泊,年紀又長了幾歲,漸漸覺得江湖上的爭名好勝,極為無聊,考慮了許久,索性將派中的事,都交給他平日相處甚好的一位師叔來掌管,自已卻孤身一劍,飄遊四海,寄情於山水之中。
他本無目的四處行走,無巧不巧,也讓他闖入這大洪山星的幽穀來。
在穀口,他就發覺那塊“入穀者殺”的石碑,他自負武功,非但不懼,反而想一探這穀中的秘密。
原來這“甜甜穀”本是數百年前的一個盜窟藏寶之地,內中珍寶堆積無數,不知怎地,百十年來大約那些盜黨相繼物化,卻被“萬相真人”發覺了這個所在,他見這些財物,也不自覺目眩神馳,竟然帶了自己的女兒田敏敏,住在這絕穀裏了。
萬相真人脾性極孤僻,愛妻死後,出家做了道士,但是“貪、嗔”之念,仍極濃厚,得了這些財寶後,變得更是古怪,見了任何人都以為是要來搶他的財物的。
玉麵神劍不知究竟,闖入穀去,遇到了萬相真人,三言兩語之下,便動起手來,他武功雖高,卻遠遠不是萬相真人的對手,被萬相真人點住穴道,關在山穀裏想活生餓死他。
散花仙子田敏敏,此時亦有十九歲了,出落得豔麗非凡,但卻被父親關在這幽穀裏。
她情竇初開,平日本就常常感懷,見了英俊瀟灑的常漫天,一顆熾熱的心,竟無法抑製,居然瞞了父親,將常漫天偷偷放走。
不但如此,她自己也跟著常漫天逃出山穀了。
正是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人一見傾心,一路上情不自禁,在一個月明之夜,情感奔發便成了好事。良夜沉沉,長空如洗,月色滿窗,蟲聲刮耳,常漫天一覺醒來,發覺懷中的不再是千嬌百媚的心上人,而是個醜怪絕倫的怪物。
他大驚之下,一躍而起,眼前光華燦爛,自己卻又回到“甜甜穀”的幽穴了。
那醜怪的怪物想也是醒了,望著常漫天低語道:“常哥哥,你起來啦!”常漫天一聽這聲音,全身立刻冰冷。
他惶急叫道:“敏妹,你怎麽……”
此刻珠簾後緩緩走出上人,陰笑道:“我素性成全了你們,讓你們在一起,可是也別想走出這‘甜甜穀’一步。”
那醜人大喜躍起,叫道:“爹爹,你真好……”
話尚未完,低頭看見自己的身上,卻已完全變了個樣子。
原來萬相真人發覺自己的女兒背叛了自己,忿怒得幾乎失去了理性,使不顧一切地追跡出山,在一個極小的村落裏,發現了常漫天和田敏敏的蹤跡,於是當晚,他便下了毒手。
他生性奇僻,盛怒之下,做事更不擇手段,對自己的女兒,竟用了一種極厲害的迷藥,把她和常漫天帶回穀去。
然後他不惜將費了多年心血得來的千年犀角,再浴以鑽粉、珍未,以及一些他的奇方秘藥,滲合成一種奇怪的溶劑。
就用這溶劑,他使自己美麗的女兒變成了極醜的怪物。
玉麵神劍見了這情形,心下便也恍然,他又急,又怒,掠了過去又要和萬相真人拚命。
萬相真人卻冷笑道:“天下之大,哪有女婿要找嶽父拚命的。”
又道:“何況我老人家已允諾了你們的婚事,難道你愛的隻是我女兒的麵貌,如今見她醜了,便做出這等張致來。”
須知田蒼自幼混跡綠林,說出話來,也完全是強盜口氣,但卻又言詞鋒利,玉麵神劍竟怔住了。
田敏敏嗚咽道:“爹爹,女兒從此一定聽你老人家的話,爹爹你……”
萬相真人冷淒淒一笑:“我知道你是嫌你的樣子不好看,但天下之大,能使你恢複本色的人,再也沒有了,便是我老人家自己,哈,也辦不到,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田敏敏一向自負容貌,一個美貌的少女,突然變成個其醜無比的怪物,心裏的難受,不難想見。
何況她看到心上人望自己的那副樣子,心知就是以後勉強生活下去,也是徒然增加彼此的痛苦,她柔腸百轉,心一橫,決定以死殉之,讓爹爹見到自己的女兒死在麵前。
“那麽,他也總該落幾滴眼淚吧。”她淒然一笑,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掠到角落裏,極快地從萬相真人多年搜集的寶劍和這盜窟裏原有的名劍裏,抽了一柄,橫刀向頸上抹去。
玉麵神劍大驚失色,但阻截已是不及。
萬相真人卻漠不關心地望著,像是根本無動於衷。
田敏敏引頸自決,哪知那柄裂石斷鐵的利刃,削到自己頸子上,就像一柄鈍刀,在削一塊極緊硬的牛皮,絲毫沒有反應。
萬相真人冷笑道:“若是有能削得過我這本事的劍,那你也不必自殺啦,我看你還是聽爹爹的話,老老實實地陪著小丈夫過日子吧。”他生性奇僻,簡直將父女之間的天性全磨滅。
自此常漫天在甜甜穀一耽八年。
這八年來,世事的變化真大,他們這小小的甜甜穀裏也是曆經變遷。
身具上乘內功的萬相真人,因為心性太僻,練功時走火入魔,竟喪了性命,如此一個奇人,就這樣無聲無嗅地死了。
田敏敏這八年來,性情亦是大變,在她心底深處,有一種濃厚的自卑感,使得她不時地想要折磨常漫天。
常漫天引咎自責,認為都是自己才使這個美貌的少女變成今日這種地步,是以處處容忍,決定終身廝守著她,有時他了山去買些糧食用具,也是馬上就回來,不敢在山外停留一刻。
八年來有誤人甜甜穀的人,無論是誰,沒有一個能逃出性命的,有時常漫天見著不忍,田敏敏卻氣道:“我知道你好看,喜歡人家看你,但是我醜,看過我的人,我都要殺死他。”
常漫天為情所累,終日鬱鬱,隻有在聽著她的聲音的時候,才能得到一絲安慰,但有時田敏敏卻終日一言不發。
兩人山居八載,天聊中,卻練成一種任何人都沒有這份心思練成的暗器與劍式配合的陣法。
這種陣法,天下除他兩人之外,再也沒有人知道,田敏敏平日無所事事,就昔練武功自遣,練功、暗器,早已爐火純青,不在其父萬相真人之下,若她能出江湖,怕不多久就能大大揚名。
熊倜及尚未明聽他娓娓道來,不禁感歎著萬相真人的冷酷,田敏敏的可憐,對這位玉麵神劍的情深一住,更是稱賀不已。
常漫天觸動往事,又不禁黯然神傷。
良久,他方說道:“剛剛熊兄那一劍,卻能將拙荊的皮膚劃開一道口子,是以小弟猜想,以熊兄這柄劍的形狀看來,莫不是江湖傳說的‘倚天劍’嗎?如今蒼天相佑,有了這劍,拙荊的多年苦痛,也許能夠從此解脫也未可知,所以小弟這才不嫌冒昧,但望熊兄能將此劍借與小弟一用。”
熊倜倜慨然答應了,反手將劍鞘也解了下來,-並交給了常漫天,道:“閣下隻管拿去用便是。”、常漫天大喜之下,接過了劍,手卻像因過度的興奮,而有些微微顫抖了。
熊倜及尚未明也不禁相對啼噓,他們本是多情之人,熊倜聽了這一對久經患難,受盡折磨的兒女英雄事跡,不禁想起夏芸來,長長歎口氣,忖道:“我這真是欲速,反而不達了。”
尚未明也知道他的心境,遂道:“大哥不要著急,我想夏姑娘絕對不會出什麽事的。”
熊倜點頭道:“但願如此。”
過了一會,裏麵仿佛有女子呻吟之聲。
又聽到常漫天像是在低聲安慰著,接著,常漫天飛步而出,喜色滿麵,道:“好了好了,真是蒼天有眼。”
熊倜、尚未明一起站了起來,道:“恭喜常兄。”
常漫天又匆匆跑了進去,他歡喜過度,竟失了常態:似乎回到幼童時,得到了糖果時的那一份歡喜。
片刻,常漫天又跑了出來:“拙荊定要麵謝各位,她這就出來了。”
話未說完,珠簾一掀,熊倜及尚未明眼前俱部一亮,一個絕代佳人,映得滿室珠光,俏生生地走了出來,美豔不可方物。
常漫天得意地笑著,此刻,他為他的妻子深深地驕傲著,眼睛也亮了。
田敏敏朝熊倜尚未明深深一福,臉居然紅了,說不出話來。
他們見她的嬌羞之態,想起方才那臃腫醜陋、凶惡的怪物,心中暗暗好笑,對萬相真人奇妙的易形之術,又不免驚異。
玉麵神劍捧著那柄他以為是的“倚天劍”,交還熊倜,笑道:“英雄寶劍,相得益彰,兩位俱是少年英俠,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他朗聲一笑,道:“日後兩位若有用得著我夫婦處,隻管吩咐便是。”
熊倜及尚未明忙不迭地稱謝著。
熊倜暗忖:“這雖然因此耽誤了些時候,又險些送命,但能交著這等人物,也算不虛此行了。”
常漫天和田敏敏四目相對,往事如煙,惡夢已逝,兩人歡喜得睫毛上都掛著淚珠,像是有著萬千心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尚未明不禁感歎:“情之一字,顛倒眾生,真不可思議,任你是再大的英雄好漢,也難逃此關。”望了熊倜一眼,見他正在怔怔地想著心思,暗笑道:“看來大哥也想著夏姑娘呢。”
於是他笑道:“大哥,我們該走了吧。”
常漫天慌道:“兩位千萬要在此盤桓些時日,怎地現在就要走呢?”
於是尚未明才將夏芸被擄,熊倜焦急,現在此間事了,一定要連夜趕去,這些話說了出來。
常漫天一聽,說道:“既有這等事,小弟也不敢再多留兩位。”
他微一皺眉,又道:“那武當四子,與小弟也有數麵之緣,卻想不到他們是這樣不通情理的老道,兩位此去武當山,卻千萬小心了,別人尤在其次,武當的掌門大俠妙一真人,端的非同小可,不但劍術通玄,內功也已到了飛花傷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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