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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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駱初雲後,路可兒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餐廳裏,包紮著繃帶的足底依然隱隱作疼,可放縱的淚水已然幹涸。//0m//
    痛哭過後,隻覺心頭更加空虛,全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
    一切,都完了。而今天,隻是崩毀的開始。
    四周很靜,光線不知何時退出了室內的空間,被暗黑一點一點地吞噬。
    好暗。她茫茫然抬頭,瞳孔在黑暗中本能地擴張,可卻依然找不到一絲光芒。
    她找不到光!
    領悟到這點後,她頹然閉眸,忽然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放棄。
    她不想再掙紮了,不想再努力了,不想再勉強自己去做明知做不到的事。
    不想了……
    餐廳內一片漆黑,她的心,同樣是一片深沉,深深地、沉沉地,宛如要把她拉入無邊地獄般的可怕深沉。
    深吸一口氣,她雙手環抱住顫抖的肩頭。
    她好怕,好無助……
    “嘿!有人在嗎?”伴隨著清亮的嗓音,有人推開玻璃門扉。
    叮當的鈴聲震醒路可兒迷蒙的神誌,她愕然看向門口。
    “怎麽一片黑啊?已經打烊了嗎?”
    是……客人嗎?
    她驀地站起身,伸手按下開關,燈立刻亮了,溫煦的光芒柔柔地擁抱原本漆黑的室內。
    “啊,不好意思。”闖進來的女人朝她抱歉地笑笑,“我們在找餐廳,附近都沒什麽好吃的,我們又實在很餓。”
    “要吃……晚餐嗎?”她顫聲問。
    “與其說晚餐,不如說是消夜吧,都快十點了。”
    那麽晚了?她都忘了注意時間。
    “請問還有東西吃嗎?”女人充滿希冀地問,明眸瞥了一眼還擺在長型餐桌上的tapa。“好像還有不少點心呢。”
    “那是tapa。”
    “我們有十二個人左右,可以進來嗎?”
    “當然……當然可以。”她愣愣地點頭,一會兒,又連忙補充,“歡迎光臨。”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女人笑道,往門外探頭一喊,“嘿!這家餐廳還開著,進來吧!”
    隨著她的吆喝,三兩兩的人群走進餐廳,歡聲笑語一下填滿了原本叔靜的空間。
    有人提著筆記型電腦,有人背著攝影機,還有人一坐下後,就急著拿山紙筆跟對麵的人討論起來。
    “隻有這些嗎?不夠吃啦!我肚子餓扁了。”其中一個男人哀號起來。
    “我也是!現在起碼可以吃下兩人份。”
    “不會吧?你是個女人,食量還這麽大哦?”
    “怎麽?女人就不能吃嗎?”
    “你們不是老嚷著要減肥?”
    “哼!本姑娘身材好得很,不需要來減肥那一套。老板娘,你們這邊有沒有西班牙海鮮飯?我很喜歡吃呢。”
    “我也是,我也來一份!”
    “這邊也要!我還要喝的,有沒有啤酒?”
    “桌上那個是porron嗎?太好了!我要來一杯。”
    點菜聲此起彼落,聽得路可兒暈頭轉向,她連忙拿起紙筆在點菜單上飛快地記錄著,同時滿懷歉意地頻頻對客人道歉,“對不起,因為現在店裏隻有我一個人,動作可能會慢一點。”
    “沒關係,隻要東西好吃就好了。”第一個進來的女人不知何時已吃將起來,一麵吮著手指,一麵對她微笑,“雖然涼了,不過這些tapa很不錯哦。”
    “啊。”她臉紅了,“謝謝。”
    “怎麽?alice你打算推薦這家餐廳嗎?”鄰桌的男人揚聲問。
    “那要看paella是不是也一樣好吃了。”被喚作alice的女人從容回答,在瞥見路可兒微訝的表情時,忽地眨了眨眼,“你好,我是alice,自由撰稿人,在報紙上有個美食專欄。”
    “她還出版過不少書,是個暢銷作家哦。”男人插口。
    alice睨了他一眼。“這個多話的家夥是雜誌社的主編。”
    專欄作家跟雜誌主編?路可兒有些詫異,“你們好。”
    “我們這些朋友大多是在傳播界工作的,不是就是記者,不然就是像我這樣的freelance。”alice解釋,“其實我們今天來也不是偶然,是一個朋友推薦的。”
    “朋友推薦?”路可兒一凜,“誰?”
    “一個很夠義氣的男人,你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會伸出援手。”
    “雖然你不需要的時候,他也會來煩你啦。”男人開玩笑。
    那是誰?她還是不解。
    “你還猜不到嗎?就是——”
    ※※※
    “什麽?!你告訴她了?”楚懷風對著手機大吼,右手煩躁地捶了下牆麵。“你這ibm!就不能學著把你的大嘴巴封緊一點嗎?”
    “嘿,你幹嘛這麽凶啊?”話筒另一端的女人委屈地癟嘴,“人家也是為你好,怕你一片癡心得不到回應嘛。”
    “誰說……誰說我一片癡心了?”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對她有意思,幹嘛一次把我們這麽多人都叫去那家餐廳捧場?你要知道,我們可都是大忙人,能賣你這個麵子可不容易耶。”
    “是,謝謝你喔!”他翻翻白眼,“既然賣麵子,為什麽不乾脆賣到底?你這樣把我抖出來,教我怎麽辦?”
    “怎麽辦?等著接受美人感激的投懷送抱啊。”
    “投懷送抱?”他冷嗤一聲,“你這理論用在任何女人身上都可能成立,偏偏用在她身上不行!”
    “怎麽?難不成她還會反過來海扁你一頓?”
    那倒極有可能。
    他俊唇一撇,“如果她想開扁,我第一個就把你拉來當墊背。”
    “楚懷風!你竟然恩將仇報,我看錯你了!你這小人、偽君子!”
    “我沒空跟你閑扯,掛了。”不等對方嘩啦啦倒完一連串的咒罵,楚懷風聰明地及時切線。
    好半晌,他隻是站在原地,然後,湛眸揚起,落定於身前的牆麵,怔怔地凝視掛於其上的幾幅作品。
    傻傻布置了一晚的相片,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有機會讓她看到……
    “該死的alice!”他低咒一聲,隨即,無奈地歎了口氣。
    可兒肯定會恨他的。她強調過許多次了,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幫忙,結果還是讓她發現那些媒體朋友是他請去餐廳捧場的。
    很好,她一定會來找他算帳的。
    搖了搖頭,楚懷風關了燈,鎖上門,離開工作室。正當他按下遙控鈕打開車門時,對街一抹淡灰色人影忽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路可兒站在路燈下,仍然穿著海藍色洋裝,裙擺雖然狼狽地沾上些許汙漬,卻仍在夜風中輕盈地翻飛著。她的雙手捧了盒東西,麵對他的容顏微微蒼白。
    她看著他,遠遠地、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他心一跳。她果真來找他算帳了。
    “可兒!”他急急迎上去。
    “別過來!”在距離幾公尺處,路可兒伸手比了個阻止他繼續前進的手勢。
    他一愕,“可兒,你——”
    “你就站在那裏,別靠近我。”
    “為什麽?”她就那麽排斥他嗎?楚懷風一咬牙,“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我是……來找你的,我有話跟你說。”
    “那為什麽——”
    “你不要過來。”她再度命令他,尖銳的嗓音蘊著一絲絕望。“就站任那裏別動。”
    他擰眉,瞪視她好一會兒,接著目光一落,“你站在這裏多久了?腳不痛嗎?”
    “我……還好。”她移轉了下重心。
    他注意到她的重心大部分都擺在沒受傷的那隻腳上,偶爾挺不住了,才換受傷的那一隻,可為了怕弄疼傷口,隻敢踮著腳尖。
    這樣的站姿,不累才怪。
    他心一扯,深吸一口氣,“要不要到我的工作室坐下來談?”
    “不!不要!”她反應迅速,“就在這裏,這樣很好。”
    他眸光一沉,“好吧。”頓了頓,“我想我猜得出來你要跟我說什麽。”
    “是嗎?”
    “你想問我,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是我的朋友?是不是我把他們叫去餐廳的?”
    她不語,默默凝睇他,蒼白的唇微顫。
    “沒錯,確實是我請他們去的。”他索性坦白承認,“那又怎樣?我那些朋友雖說夠義氣,可都是認真負責的人,如果他們覺得‘白色巴塞隆納’不好,是不可能替它宣傳的。所以你就當作是我介紹朋友到那邊吃飯,那也沒什麽,不是嗎?”
    她還是沒說話,隻是看著他,眼神看來好哀傷,好惆悵。
    “可兒,你別這樣。你之所以想辦個開幕宴宴請你的朋友,不也是希望他們吃過後,如果覺得不錯,能幫你多介紹一些客人來嗎?我隻是找了另一群朋友來幫這個忙而已,你又何必那麽介意?”
    “……安東尼奧也是嗎?”她終於開口了。
    “什麽?”他一愣。
    “安東尼奧。”她靜靜地睇他,“也是你請他來的吧?我打了電話給他。”
    “好吧,好吧。”看來瞞不住了。他煩躁地爬爬頭發,“對,是我,也是我。可那是因為——”
    “因為那天我倒在你懷裏,跟你哭訴餐廳的廚師都走光了,而我找不到人接替,自己又什麽都不會做,所以你才特地請他來幫忙的吧?”
    “我——”他歎口氣,“是。”
    “安東尼奧說,兩年前他的餐廳經營困難時,是你幫了他一把,所以這次你一開口,他義不容辭就來了。”
    “嗯,算是這樣吧。”
    “alice他們也大部分都接受過你的幫助,對吧?”
    “那沒什麽啊,朋友本來就該在患難時互相幫忙。”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是啊,朋友應該是這樣。你的朋友都很好,懷風。”
    “其實你也有不少好朋友啊。”他聽出她語氣中的落寞,連忙安慰道,“比方大嫂,還有你的高中同學、在瑞士的同學,他們都是不錯的人啊。別太在意今天沒來的那些家夥,雖然那些人我們從小就認識,可其實談不上什麽真正的交情——”
    “你別說了,我懂。”她止住他,閉了閉眸,像在思索著什麽,許久,唇角才淡淡揚起哀楚的弧度。她睜開眼,望向他的眸幽蒙深邃,“懷風,你肯這樣幫我,是因為……當我是朋友嗎?”
    “嗯。”
    “我總是跟你作對,總是找你麻煩,這樣你也當我是朋友?”
    “當然。”他微笑。
    可她卻沒有笑,隻是靜靜點頭,伸展手臂將捧在懷裏的餐盒遞向他,“作為朋友,我目前沒什麽可以報答你的,這是我剛剛做的,如果你肚子餓了,就當消夜吃吧。”
    “這是?”
    “你最愛吃的。”她上前將餐盒塞入他手裏,接著往後一退,再度拉開兩人的距離。“我現在做得還不夠好,不過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像安東尼奧,或者像我奶奶一樣做得那麽好吃,到時——”她別過臉,彷佛接下來的話很不好出口,“到時可以請你賞光到我的餐廳嚐一嚐嗎?”
    她說這什麽話!她為什麽忽然這麽客氣?為什麽她問話的口氣彷佛很擔心他拒絕,卻又害怕他真的答應?
    為什麽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麽讓人心疼?
    “可兒。”他低喚,嗓音微啞,“你——”
    “你答應嗎?”她斂眸。
    “……嗯。”
    他的允諾令她一震,好半晌,才輕輕開口,“你這麽幫我,我很感激……放心吧,我會重新振作起來,不會讓你白白幫我的。”墨睫一俺,“謝謝你。”
    謝謝?她對他說謝謝?她居然向他道謝?這是第一次吧?
    她現在對他的態度,就像對一個朋友,非常友善,卻也……十分生疏。
    “幫我跟於小姐說一聲,那件事我不怪她了。”她聲音低低地,“我也……祝福你們。”
    祝福他們?什麽意思?
    “祝你們幸福。”說完,她旋身離去。
    他愕然,瞪著她一跛一跛離去的背影,胸膛梗塞的那股難受滋味,終於再也忍不住地爆發了。“可兒,你等等!”他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臂,“什麽叫祝我們幸福?你在說什麽?”
    她不回答,別過頭,不肯看他。
    他用力旋過她的身子,近乎粗魯地抬起她削瘦的下頷,這才發現那張蒼白的臉正靜靜流著淚。
    “可兒,你……究竟怎麽了?”
    她咬著唇,身子緊繃,“我、我——”
    “究竟怎麽回事?你還怪心萍嗎?我讓她跟你道歉——”
    “不。”她搖頭,“不是因為她。”
    “那究竟是為什麽?”他急切地問。
    她閉上眸,“懷風,你知不知道……我從沒當你是朋友?”
    他一怔。
    “我從沒當你是朋友。”她低啞的嗓音壓抑著某種激烈的情感,“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是我想超越的人,是我想……征服的人。你不是朋友,是假想敵,我做每一件事,都是想讓你刮目相看,都是想讓你……不敢瞧不起我。你懂嗎?”
    他沒說話,隻是愣愣地看著她。
    “所以我不喜歡你幫我……誰都可以,就是不願意幫我的那個人是你,因為那表示——我輸了。”
    “可兒,你為什麽……非得那麽驕傲不可?”
    “那不是驕傲。”神色黯然,“你還不懂嗎?並不是因為驕傲才讓我這麽想。”
    “那是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她驀地喊出口,嗓音因傾吐出自少女時代以來深藏的心事而變得尖銳,也因極度的傷感與失落而顯得沙啞,“因為太喜歡你,才拒絕你幫忙;因為太在乎你,才怕被你瞧不起;因為……”她說不下去了,聲音梗在喉頭,淚水碎落雙頰。
    “你喜歡我?”他愣然。她突如其來的告白猶如雷殛,劈得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會又是……耍我吧?”
    “我沒耍你,從來就沒有!路家是需要錢,我是想嫁給你,可我絕沒有為了結婚而欺騙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真的想嫁給你。”凝住他的明眸閃爍著瑩瑩淚光,“可是如果得不到你的心,這個婚姻對我就一點意義也沒有。我想要你的心,不是因為高傲,是因為……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說著,她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揪住裙擺,像是極力想克製啜泣的衝動,卻又抗拒不了排山倒海襲來的真實情感。
    看她這模樣,他的心狠狠一揪。
    “我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她哽咽著,“我從沒當你是朋友,不是朋友——”
    “可兒。”他再也忍不住了,蹲,試圖扶起她,“你聽我說——”
    “你不要碰我!”她連忙甩開他,踉蹌起身,退後幾步,“離我遠一點。”
    “為什麽?”他蹙眉。
    “因為……如果你靠我太近,如果你對我太好,我就會以為……就會以為你可能也——”她很長、很深、很哀傷地瞅了他一眼,沒再說下去。
    “可兒,你聽我說——”
    “不,你別說,不必對我有愧疚感,這沒……沒什麽。”她蒼白而急促地說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於心萍,我也祝福你們。”她甩了甩發,勇敢地抬起臉,“對我來說,這是一場賭注,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甘願認輸。我喜歡你,是我自己單方麵的感覺,你不必勉強自己回應,你也不需要——唔!”
    倔強的聲明猛然被堵住。
    他吻住了她,激動地、霸道地、不容拒絕地攫住她的唇,吮去她來不及出口的言語。鋼鐵般的手臂扣住她的腰,將她緊緊鎖在懷裏。
    她呼吸一窒,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他在做什麽?這是怎麽回事?
    倉皇的思緒來不及厘清,唇腔便遭他溫熱靈巧的舌尖侵入,卷起她的舌,與她糾纏。
    他深深地吻她,吻得她頭暈目眩,吻得她全身虛軟,吻得她完全無法思考,隻剩感官知覺敏銳異常。
    一吻結束,他突然將餐盒塞到她手裏,展臂一把抱起她。
    “你、你做什麽?”明明是質問,聲音卻虛弱不已。
    “我要給你看樣東西。”他嗓音深沉,神情異常堅定。
    “什麽……什麽東西?”
    “看了就知道了。”他不肯告訴她,一路把她抱進他的工作室,才氣喘籲籲地放下她。
    室內,一片漆黑。兩人的心,一陣陣狂跳。
    “到底……你要我看什麽?”她顫聲問。
    他不語,打開壁燈,昏黃的燈光暖暖流瀉,緩緩映亮了牆上的幾幅攝影作品。
    她瞪著,為之怔然。
    ※※※
    那是——她?
    牆上的幾幅相片,主角都是她——穿著白色製服,專心柔著麵團的她,提著菜籃,上街采買食物的她;品嚐著失敗作品,難掩失望的她;望著烤箱,期待地等著成品出爐的她……
    相片以黑白色調呈現,明確的構圖,精準的光影,再平常不過的素材。
    是的,攝影的主題是很平凡的——一個在廚房工作的女人,如此而已。可不知怎地,表相之下,卻像隱藏了無數的故事,娓娓向觀眾傾訴,讓人看著,一顆心也為之牽動。
    他抓住了她。可那些真的是她嗎?相片中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不論外表是狼狽不堪或神采奕奕,看來都閃閃發亮。
    她不禁看得入了神。
    “這些就是我拿去美國參加比賽的作品。”楚懷風低聲解釋,氣息仍微微急促,“攝影協會早上臨時通知我結果,下午幫我辦了個慶祝會,所以我才會那麽晚到。我不是跟心萍在一起,隻是在趕去餐廳的路上,剛巧碰見她。”
    他下午原來不是跟於心萍在一起,而是到攝影協會去了?
    她心一跳,“你、你不必對我解釋這個。”微微尷尬,“倒是他們幫你辦慶祝會,意思是你得獎了?”
    他沒立刻回答,待氣息勻定後,才微笑開口,“不隻得獎,還是最高榮譽呢。”
    “真的?”她凝望他藏不住喜悅的表情,不覺也揚起唇角,“恭喜你了。”
    “本來我要拿去參賽的作品不是這些,而是我在歐洲拍的一些風景照,可卻有人批評它們沒有內涵。我不知道哪裏出了錯,所以去找你。”
    “我我?”
    “你大概不知道吧?從很久以前開始,你的批評便是我的動力,你可以讓我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點。”
    “嘎?”她顯得有些窘迫,“對不起,其實我大部分——”
    “隻是想找碴。”他眼眸深亮,“可就是因為你愛找我碴,我才進步得這麽快。那天,當我一看到在廚房工作的你時,我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因為那些風景照根本不是我想照的相片,你才是,你才是那個我從很久以前便一直想拍下的人。”
    他話中有某種奇異的語氣,讓她的心愈跳愈快、愈跳愈亂。
    “你知道我把攝影主題命名為什麽嗎?”
    她搖頭。
    “‘非常女人’。看她的眼睛跟表情,你能看到非常不一樣的東西,這就是我想表達的——一個不尋常的女人,一個讓人忍不住仰慕的女人。”
    那是指她嗎?她愕然。
    他深深地望她,“看看這些相片,看看你自己,你怎能討厭這樣的自己呢?你是那麽認真,那麽努力,那麽全心全意。好好看著,想想當初的感覺。”
    她看著,忽然清晰地回想起來了,回想起當時她跟著安東尼奧學習的心情,回想起當時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餐廳的決心。
    “知道嗎?可兒,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光芒四射的,你總是很有自信,很有活力,讓人忍不住為你著迷。所以你剛剛說的那些對我的感覺,其實我對你也是這樣。”
    他啞聲說著,邊走近她一步,她直覺後退一步,他再走近,她又後退。於是,他無奈地停住步履。
    “你同樣也是我想征服的對象,可兒,打從認識你以來,我也一直想讓你刮目相看,不願讓你瞧不起。”
    她揚起眸,不可思議地望他。
    他隻是柔柔地回望她,“你知道嗎?心萍曾經問我,如果我這麽想要一個妹妹,為什麽不把你當成妹妹?”
    “她為什麽要這麽問?”
    “因為我告訴她,我把她當成妹妹。”
    “妹、妹妹?”
    “我從來就隻把她當妹妹,沒別的。”他鄭重宣布。
    “隻是妹妹?”她怔愣了下,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歡欣攫住她。“你不、不喜歡她嗎?”
    “不是那種喜歡。”他低聲解釋,“她也就是知道這點,才會因為嫉妒你而做出那樣的事。”
    “嫉妒……我?”為什麽?
    “你還不懂嗎?”他深深望進她眼底。
    那意味深刻的眼神令她臉頰一燙。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她,教她不敢置信。“我不……我為什麽要懂?”
    “你在跟我裝傻嗎?可兒。”他輕輕歎息,“我告訴心萍,我把她當妹妹,可你,卻永遠也不會是我妹妹——你不懂為什麽嗎?”
    “……”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可愛,騎馬的模樣好神氣,當場就忍不住為你拍照,想把你留在鏡頭裏,留在我……心裏。原本我也是想把你當妹妹來疼、來寵,可我馬上就發現,你不會是個乖巧的妹妹,你是路可兒,是注定要跟我針鋒相對的女人。”回想起往事,他不禁笑了。
    “對你,我經常會生氣、會懊惱、會因為你身邊那些追求者而捉狂,可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你笑起來好燦爛,會為了想要看你的嘴唇噘起而故意捉弄你,會為你的眼淚感到心疼。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你有這麽複雜的感覺,也從來都弄不清楚,可是最近,我漸漸明白了。”湛幽的眸定定鎖住她。
    她無法呼吸。他明白了什麽?
    “可兒,我們難道一定要互不相讓嗎?我們就不能像一樣彼此扶持嗎?”他柔聲問,往她跨近一步。
    像……像?他是什麽意思?
    “別、別過來!”她抑不住驚慌地輕喊。
    他不理會她的抗拒,繼續走近她,然後,雙臂一展,摟住全身虛軟的她。
    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推開他,可卻使不出力。他的眼神,像兩道靜夜的魔咒,定住了她的魂、她的心。
    “別動,可兒,你的腳還疼,不是嗎?靠著我。”他在她耳畔溫溫柔誘哄著,“乖,現在看那裏。”輕輕將她的臉轉了個方向。
    她乖乖地轉頭,乖乖地依從他的指示望向窗台。窗台上,一座美麗的水晶雕塑靜立著。
    她屏住呼吸,“那是——”
    “是你的‘非賣品’。”
    “買下它的人……是你?”
    “嗯。”
    又是為了她……她鼻一酸。再一次,她接受了他的幫助而不自知。
    “你看雕塑旁邊是什麽?”
    “旁邊?”還有嗎?在他的帶領下,她緩緩走近窗台,定睛望向那一排大小不一、錯落散開的紫貝殼!
    她一震。
    “是我的‘非賣品’,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他解釋,嗓音蘊著笑意,溫柔萬分的笑意。
    “為什麽?”她迷惘了,“為什麽你要收集這些?”
    “你還記得嗎?有一年我們去海邊玩,你撿起一顆紫貝殼。”
    “嗯。”
    “後來被我看見了,你就把它丟了。”
    她點頭。
    “就是這一個。”楚懷風拾起其中一枚,塞入她掌心,“這就是我當初讓你丟掉的那一個貝殼,現在還你。”他伸手輕撫她的頰,“我一直忘不了你丟掉這個貝殼時的表情,從那以後,隻要看到類似的貝殼,我就會瘋狂地想得到。”右手扣住她的纖腰,讓她更加偎緊他,“我本來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可現在總算懂了。”
    她心跳狂野。
    “記得那天我在你房裏對你說的話嗎?”他笑睇她近乎倉皇的神色,鼻尖頂住她嬌俏的鼻頭。
    她說不出話來。他靠她太近了——太近、太親昵,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太在乎你,所以不敢吻你,怕丟了自己的心。”滾燙的唇輕輕抵住她,激起她全身一陣戰栗。“因為太喜歡你,所以現在才要吻你,把我的心拿走吧,你這小妖女。”他戲謔道,溫柔而深情,“因為我——愛你。”
    他愛她!
    她傻了,呆了,呼吸凝了,滾燙的體溫將淚燒融了。
    心,是甜蜜的;淚,是酸楚的。在甜蜜與酸楚間,她嚐到了他的吻,嚐到了情動的滋味。
    “你相信嗎?認識你十年,喜歡你十年,我們居然今天才有了初吻。”
    微顫的笑聲自兩人反覆膠著的唇間輕逸,是他不甘的笑,也是她慌亂的笑。
    他稍稍離開她,凝定她的黑眸灼熱不已,“必須盡快彌補這個遺憾。”他說,跟著低下唇,開始另一場纏綿。
    從今天起,繾綣愛戀到永遠。
    非終曲一年後的某日,某新銳攝影家的作品集終於出版上市,挾著連得國際數項大獎的威勢,堂堂占領各大連鎖書店最顯眼的開放書架。
    攝影集題名為“非賣品”。
    “為什麽叫‘非賣品’?”一名記者在專訪他時問道。
    “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擁有一些無論如何也不願出賣的東西——什麽是必須守住的?什麽是不能放棄的?這本作品集的相片紀錄了我找尋的過程,從每個不同的人身上找到的答案。”
    “嗯,很有趣的想法。對了,封麵上的女人聽說是你的女朋友吧?”
    “沒錯。”他的微笑像陽光,“因為她,才會誕生這本作品集。”
    “聽說你們兩家是世交,你們很早就認識了,不過以前見了麵總是互不相讓。”
    “看來你打聽得很清楚嘛。”
    “社交界的流言-,我聽過很多你們在拍賣會上發生的趣事。”記者眨眨眼,“怎麽樣?有結婚的打算嗎?”
    “這個——”陽光一斂,烏雲悄悄浮上。
    “是不是暫時還沒有計畫?”
    “呃,因為我們還年輕嘛。”他打哈哈。
    事實上是因為可兒不肯點頭。他哀怨地想。
    明明說愛他、想嫁給他的,可她卻遲遲不肯點頭,說是還放不下剛起步的餐廳。
    前兩天,當他第n次求婚失敗後,終於忍不住打手機向兩個隻會扯他後腿的哥哥求救。
    “老二,你一定要幫我。當年你究竟是怎麽求婚的?”
    “幹嘛問我這個問題?”楚懷宇的語氣十足冷淡。
    “總之你回答我就是了!”
    “可兒還是不肯點頭答應嫁給你?這丫頭挺聰明的嘛。”沉靜的嗓音蘊著嘲弄。
    居然嘲笑他!
    他深呼吸,拚命告誡自己絕不可因此發飆,免得誤了大事。“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
    “我的能當成案例嗎?”二哥諷刺地回了一句,“去問老大吧。”
    “你以為我不想嗎?問題是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人。”
    “他在大嫂那裏。”
    “大嫂?”他一愣,“他們倆重修舊好了?”
    “聽說老大在客廳睡了一晚。”
    “什麽啊。”原來革命尚未成功。“老二,你就幫我一次吧。不然你告訴我,你是怎麽跟未來二嫂求婚的?”
    一陣沉默。
    “莫非你也失敗了?!”他不敢相信地怪叫。
    回應他的,是無情的切線聲。
    他瞪著手機螢幕良久,不禁苦笑。
    這下可好了,當初三兄弟一個個排斥走進婚姻的墳墓,現在好不容易想開了,女主角們居然沒一個肯給麵子。
    很好,非常好。他在心底默默歎息——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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