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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父母被調任國外,珠紀隻好回到年幼時曾住過的季封村投靠外婆家,沒料到才一抵達村子,就突然被沒見過的怪物襲擊!正當珠紀陷入混亂想要逃走時,出現一位名叫拓磨的神秘少年抱住她,並在她的耳邊低喃“不可以去那裏”……!?
擁有毀滅世界力量的日本刀“鬼斬丸”是什麽?所謂的“玉依姬”又是什麽?保護玉依姬的守護者們又是怎麽一回事……?命運的齒輪將圍繞著珠紀開始靜靜地轉動!!此外,本書亦收錄描寫守護者們意外(?)的一麵之極短篇小說“暗色的戰栗”等等……絕對值得一看!
序章緋色之夢
“被封住了嗎?”
她聽見低沉的聲音而抬起頭,立刻察覺身旁有人的氣息。
她無法分辨那是誰,隻能注視著對方。
不過,四周盡是一片漆黑——即使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也沒辦法看清其身影和表情。
她拚命地眯起眼睛想瞧個仔細,但模糊的視野竟隨之扭曲。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哭泣。
——為什麽呢?
即使試著去思考也無法明白。她隻知道眼前有個男子全身是血,而他遍體鱗傷的模樣令人十分不忍心。
而且自己的狀況也相去不遠,隨時都有可能斷氣。
她可以感受到男子正凝視著自己,好像非常擔心。
那種情感不斷地湧金來,滿溢於整個胸口。
隻不過……像這樣俯瞰著自己的身軀,總覺得不太真實。
‘被封住了嗎?’
男子無聲而語,卻是那麽地刻骨銘心,話中充滿了無止盡的悲傷,以及如同深沉黑暗般的悔恨。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聽到這仿佛背負了今生今世的悔意而沉痛不已的嗚咽聲,心中突然感到一陣揪痛。
‘我不知道該怎麽賠罪才好,我……’
男子並未出聲,但這些話語卻在她的身體裏回蕩,淹沒了她的腦海,就像要滲入胸口似地融化開來。
‘不……’
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擠出一絲聲音,盡管語調微帶顫抖,不過至少確定自己的聲帶沒有問題,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
‘請不要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千萬不要責怪自己,我不希望看你這樣折磨自己,那並不全是你的錯。’
一股溫熱感滴落在臉頰上,但她無從判斷這是男子的血,亦或是淚水?她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地上。
於是她朝向俯望著自己的男子伸出手去。
‘但願……但願你的罪,能夠得到原諒……’
指尖觸碰到的臉頰,早已讓淚水沾濕。
——得為他拭去眼淚才行。盡管心中如此思忖,可是指尖卻不聽使喚。
眼前仿佛蒙上一層薄紗,全身的力氣頓失。
我必須把話說完,發不出聲音令人好焦急。
——不行,還不行……我還沒將真正重要的話傳達給他……
可是她無法阻止自己墜入死亡的深淵,僅能去接受現實。
隻要再多一點點的時間就好,我有一句話非得告訴眼前的他。
——我一定要告訴他,一定要告訴他,一定要,一定要……!
發狂似的強烈渴望,在心中澎湃洶湧。
同時,與他共度的記憶也開始飄散灑落。
憎恨、悲傷、喜悅、憤怒、悔恨、憂愁、原諒,以及……最重要的愛。
——不行,我還沒讓他知道,求求你……聲音……讓我發出聲音……
男子的嗚咽與淚水使她更是焦急,然而她的喉嚨依舊無動於衷,絲毫不聽從主人的指示,最後,全憑一股意誌撐起的手,也終於無力地落在胸前。
——等一等!求求你!我……我對你……
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突然映入鮮豔的色彩。
緋紅色的碎片一片片地飄零而落,將她的視野染成一片深紅。
——啊……好美……
她的意識也就此永遠斷絕。
“……等一等!”
珠紀被自己的聲音猛然驚醒,她慌張地四處張望,很快就想起這裏是鄉間的公車站候車亭。像這種用來遮風避雨的小屋型候車亭,在都市裏十分難得一見,四周除了珠紀以外一個人也沒有。
珠紀在老舊的長凳上重新坐好,把抱著的行李擱在旁邊。
“又是那個奇怪的夢……?我果然還是記不起來……”
明明同樣的夢不知做過多少次,可是每次都像現在一樣,總是無法回憶起夢裏的情境。
隻不過每次醒來的時候,心中都會有一股形似絕望的哀愁……
她站起身、走出候車亭,讓柔和的微風吹拂在臉上。
細微的蟲鳴與一旁灌溉溝渠中的流水聲,填滿了耳中的每個角落。
“啊~~我回來了。”
大大伸個懶腰,再深深地吸一口氣,帶著青草芬芳的涼爽空氣頓時包覆全身。
“這附近我好像有印象。”
珠紀依稀記得兒時經常跑去田邊小徑另一端的森林玩耍。
放眼朝森林反側的田邊小徑盡頭望去,完全不見一絲人影。
再看看手表,從下車到現在都已經過快一個小時了。
雖然外婆家那邊的人說好會過來迎接,不過她不小心來得太早,所以便坐在長凳上等待,看來是不小心等到睡著了。
這個名為‘季封村入口’的候車亭是公車的終點站,雖說是入口,其實這裏距離村子還很遠,可見得有多麽不方便。
珠紀之所以會來這裏,是因為父母調派到國外工作,於是這段期間隻能來外婆家叨擾。雖然和父母以及學校的朋友分離有些寂寞,但相對的,能見到久違的外婆倒也頗令人期待,因為兒時數次來訪的記憶中,外婆總是那麽地慈祥。
而且,遍目所及盡是森林田圃的景色,處處可聞幽靜的蟲鳴與風的歌唱,珠紀非常喜歡這裏的環境。
就在如此眺望風景之時,幼時的回憶也漸漸覺醒了。
(說不定我還記得從這裏走到外婆家的路……)
反正從公車站到村子隻有單純的一條路,照理說不可能迷路,途中應該也會遇到來迎接的人才對。
“問題是……”
珠紀回頭望向長凳上的行李。
“早知道就用寄的……”
她有點懊惱自己考慮得不夠周到。
(話說回來,如果來接的人沒開車或騎腳踏車,東西還不是得自己拿。)
“不管了,走吧!”
珠紀抱起行李,精神抖擻地邁開步伐。
——不過,才走沒幾步路,她就驀然停住腳步。
沙的一聲,好像傳來踩到紙之類的清響。
“……咦?”
抬起鞋底一瞧,腳下隻有泥土而已。
環顧四周也沒看到什麽特別的異狀。
珠紀心想大概是心理作用,當她再次踏出步伐的瞬間——
仿佛有人按下鎂光燈似地,眼前忽然亮起一陣閃光。
同時啪嗤一聲作響,刺痛遍及全身。
“好痛!”
比起被靜電電到還要痛上好幾倍的劇痛,讓她不禁鬆開手中的背包,也反射性地縮起身子,但在那之後什麽都沒有發生。
突然,好像有某個東西從背後穿透而過,珠紀猛然回頭一看。
“…………是誰!?”
然而一個人也沒有,明明什麽東西都沒有,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或許該說是壓迫感,簡直就像有一道透明的牆矗立在麵前。
“……境界線。”
口中不自覺地道出這句話。
這是隔離內與外的牆,並不是要保護某種東西不跑到外麵去——
這樣的念頭不由自主地在腦中浮現。
滿心疑惑的珠紀伸手朝那道看不見的牆壁摸去——但在碰觸前就作罷了。
回想起剛才的疼痛……就讓人實在沒有勇氣去嚐試。此時身旁有鳥飛起,翅膀拍打的聲音把她不上不下的思緒拉回現實。
“……大概是睡昏頭了吧……?”
仿佛講給自己聽一般,珠紀一邊嘀咕,一邊想把掉在地上的行李撿起來,怎知就在這個時候——
“咦咦咦咦~~~~~~~!?”
彎下腰才發現麵前不遠處,有一隻不曉得是什麽玩意兒的小生物。
它的身體猶如一顆灰色的球,上麵還長著像是拿鉛筆畫出四條線的手與腳,大小和貓差不多,不過卻用兩隻腳站立,簡直就像小學生塗鴉隨便亂畫的奇怪生物。
“這是?”
那個神秘的生物竟然發出聲音。
“它、它、它、它講話了……!?”
盡管腦袋當場陷入混亂,珠紀還是硬著頭皮思索有沒有其他可能性。
(應、應該是我聽錯了吧……?啊,我知道了!這是夢!是剛才沒做完的夢!)
雖然珠紀用自欺欺人的解釋來說服自己,不過——顯然行不通的樣子。
“這是?”
隻見小灰球一蹦一蹦地跳過來,模樣還異常清晰。
“是貢奉之物嗎?”
神秘的生物一臉正經地指著地上的橘子,那顆橘子是珠紀從電車裏帶來準備當點心的,然後在剛才背包掉到地上時不小心滾出來的。
“是貢奉之物嗎?”
又被問了同樣的問題,可是完全聽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貢奉之物……?貢奉之物是什麽?)
雖然聽不懂,不過珠紀姑且點點頭,於是那玩意兒用手抱起橘子——
“感謝。”
說完便深深一鞠躬。它的動作意外地誇張,不過抱著橘子的模樣根本就與威嚴構不上邊,隻能以可愛兩個字形容。
然後它就兩手捧著橘子,朝森林一蹦一跳地跑去。
“啊,等一下!不要跑!”
神秘的生物個子雖小,速度卻快得出奇,一眨眼就鑽進森林裏麵了。
緊追在後的珠紀也跟著跑進森林,但是不管怎麽找,都找不到剛才那個奇妙生物的蹤影了。
“……不見了,難道真的是做夢……?”
正當她無奈地歎氣時,那玩意兒剛好從草叢裏探出頭偷看,還和她四目相對。
“找到了!”
那個生物被嚇到似地跳起來,接著就迅速向山路竄去,珠紀也慌張地緊緊追在後頭。
越深入山路,空氣也變得越凜冽。
背包很重,腳下穿的皮鞋也不適合走這種未經整修的路,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總之,珠紀現在整顆腦袋都是滿滿的好奇心,隻想搞清楚那個生物是什麽東西。
在山麓的遠端有一座小祠堂,看來那個生物是想去那裏的樣子。
突然咻的一聲,感覺空氣好像變了,珠紀不禁放慢速度。
看看四周,倒是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回頭一望,往村子的路就在不遠處,所以隨時都能回去,不必擔心會迷路。
即使如此,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強烈騷動。
就在猶豫著是否該折返的時候,她突然察覺不對勁——
(…………!)
尖叫的衝動直衝喉嚨,但是卻驚駭得發不出聲音。
在視線那端——可以看到一頭怪物,那是隻有一隻眼睛的果凍狀生物,大約三公尺大,正張大它的大眼睛呆呆地望向遠方某處。
如果要用不可置信的程度而論,剛才的小生物根本沒得比。
它從什麽時候就在那裏的?一想到這點就全身毛骨悚然。
這條山路隻有單純的一條路,視野也很開闊,既然出現如此具有存在感的東西,不可能之前都沒發覺,心裏越是這麽想,恐懼感就越是從腳底升起。
(……快逃!)
盡管心中如此打算,可是卻無法移動雙腿,鞋底就像黏在地麵上般動也不動。
它還沒注意到這裏、不過若是隨便亂動的話,說不定就會被它發現了,一這麽想反而更不敢動。
空氣變得很不對勁,感覺又沉又重,仿佛壓迫著臉頰和發梢;氣味也很異常,好像帶著一種酒醉的香氣,就快要奪去人的意識。
(這裏不是我知道的世界。)
珠紀本能性地領悟到這點,同時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呼吸也急促起來。
身體和自己的意識好像快要被分離了。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腦袋裏開始警鍾大作。
(要趕快離開這裏,要趕快逃開才行!越快越好,最好是現在!)
本能如此催促著自己,然而另一邊的理性卻叮嚀她不要動。
抉擇的結果,珠紀決定采用理性的做法。
漫長的時間幽幽地過去——這是心境上的感覺,實際上可能才過了不到十秒鍾……
終於,果凍狀的生物開始朝祠堂移動了。
(…………不會吧!?)
珠紀捂著嘴,把驚呼硬吞回肚子裏。
那個生物的腳並沒有碰觸地麵,而是緩慢地浮在半空中,如滑行般地低空移動。
“……那是什麽呀?”
一不小心話就脫口而出,那個東西馬上轉過身麵向珠紀。
(……噫!)
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一種悲傷的情感占據了珠紀的心。不知為何,它的眼睛看起來好寧靜,既平靜悲傷又寂寞……
那種幽暗深沉的感覺,令人覺得隻要注視著它,好像就會被吞噬進去。
(不行,會被拉走!)
心念一動的瞬間,腳也跟著動了,當珠紀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循著來時的山路全力疾奔。
森林的出口越來越近了。
(隻差一點!快!)
可是剩下最後五十公尺就能離開森林的地方,珠紀暗叫一聲就停下腳步。
因為那裏有三隻果凍狀的生物,而且它們顯然已經注意到自己,正伸長惡心的手朝這裏靠過來。
(怎麽會——!)
珠紀慌張地回頭望向逃過來的路,隻見剛才那一隻怪物正搖晃著身體漸漸逼近。
珠紀被異樣的生物兩麵夾擊,頓時手足無措。
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脫困的方法。
(怎麽辦?怎麽辦?這下該怎麽辦!?)
她差點就要絕望得叫喊出來,就在那一刹那——一道強而有力的觸感捏住她的手。
“呀啊——!”
別說想要拚命甩開了,受到鉗製的手根本連動都無法動。
隻聽見自己清晰的心跳聲狂奏不已,簡直就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怎麽辦!被抓到了!)
正想張口尖叫,沒想到連嘴巴也跟著被捂住。
“嗚噗噗——!”
結果隻能發出苦悶的掙紮聲。
“不可以去那裏。”
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呃?什麽……是誰!?)
像是在回答珠紀心中的疑問般,那雙手的主人捂著珠紀的嘴,把她的身體轉了過來。
(……太好了……是人類……!)
珠紀當場覺得卸下一塊大石頭。
捂住口的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
那人擁有一頭略微偏紅、有點翹的醒目頭發,還有一對極為銳利的眼神,看起來大概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吧。他身上穿著有點與眾不同的學生製服,不過和他凜然的表情以及修長的身高倒是相當搭配。
一般來說,被男人從背後捂住嘴,不管對方長得如何,應該都隻會感到恐懼而已,但是依現在這個狀況來說,隻要對方是人類就連高興都來不及了。
“不要慌,大叫會讓神靈失控。”
那人在耳畔輕聲低喃。如果是平常的話,珠紀應當會感到害羞,或者會出聲斥責對方過於親昵的舉動,但是她現在完全沒有那種念頭,應該說她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曉得。
“你是玉依的血親吧?是婆婆派我過來的。”
“玉依……?”
‘玉依’——一聽到這兩個字,珠紀的心便震了一下,不過現在可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
因為異樣的果凍狀生物正一點一點地逼近。
由於過於恐懼,珠紀一把將禁錮住她的手猛力甩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誰?那又是什麽東西!?”
珠紀不禁歇斯底裏地喊了出來。
“安靜一點,那些家夥很難纏,我不想把事情鬧大,而且我對咒法也不在行。”
他說的話珠紀連一半都聽不懂,那人也不管珠紀是否明白,徑自把一張像符紙的東西遞到她的麵前。
“呃?這是什麽?咒法又是?你到底在講什麽……?”
“這是婆婆特製的,可以省略很多步驟,在短時間內就能完成術式,拿著吧。”
“…………啊?”
“難道你想被帶去黃泉之國嗎?”
珠紀倒抽一口氣。她依然聽不懂這個人在說什麽,不過至少她明白一件事,所謂的‘被帶走’絕對不是件好事情。
“快準備。”
“準備什麽呀!?”
盡管回答的語氣很衝,但牙關卻不停打顫,連膝蓋也抖到幾乎站不穩。
“你別管,總之聽我的就對了。”
對方的回答帶著一點急噪,也增添了緊張感,雖然珠紀仍然摸不著頭緒,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實際上,珠紀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逃跑,所以不管對方說的方法再怎麽奇怪,再怎麽詭異,隻要能讓她脫離險境就好。
“照我說的念,天為我父,地為我母,在六合之中。”
果凍狀的生物就近在咫尺了,現在能依靠的隻有他而已。
於是珠紀把這些不懂含義的詞句重複念誦了一次。
“南鬥,北鬥。”
他看似冷靜地輕聲念道,但聲音中卻充斥著緊張。
即使珠紀完全處在狀況外,還是拚命把耳朵聽到的句子依樣畫葫蘆地念出來。
明明是連聽都沒聽過的語句,奇妙的是該句所對應的字詞卻朦朧地在腦海中浮現。
身體內部似乎有一種奇特的力量開始運轉,它順著血液流遍全身,最後匯集到手上拿著的符紙。
不可思議地,一種許久未曾使用的陌生感觸仿佛就要覺醒。
“三台,玉女,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扶翼。”
為了能讓珠紀聽清楚,他用清晰的咬字念出每一個音。
萬一失敗就完了——聲調中隱約帶有此種含義,珠紀也感染到緊張的情緒。
(身體好熱,為什麽?怎麽會……)
果凍狀生物的手已經迫近眼前了,再幾公分就會碰到臉,同時也可以感覺到背後的怪物越靠越近。
‘被帶走’這句話像走馬燈似地在腦袋中閃爍。
會被帶走,會被帶走,會被帶走,會被帶走,會被帶走……
珠紀忍不住閉上雙眼,用力捉緊他的手腕。
有力的臂膀像是做出回應似的,也緊抱住她的身體。
“鎮定點,沒事的——有我在。”
他低沉的嗓音似乎透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說服力,讓她慌亂的心平靜下來。
珠紀深深地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抬頭望向他。
“……我該怎麽做呢?”
“拿起符紙照我說的念——急急如律令!”
珠紀聽著他帶著威嚴的聲音,複誦出相同的語句。
“急急如律令!”
就在這個瞬間,高舉的符紙放出紅色的閃光,把眼前所見的一切事物全部染成深紅色。
符紙隨即化作一道煙霧散去,此時四周的空間除了紅色以外不見其他色彩。
而果凍狀的生物則維持伸長手的姿勢靜止不動。
仔細一看,連隨風搖曳的樹木,也像圖畫一般牢牢釘著不再動彈。
不僅是顏色與動作,連聲音也消失了;不論是蟲鳴或鳥啼,甚至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無影無蹤。
“……不會吧,為什麽……?時間好像停下來了一樣。”
珠紀忽然感到一陣無力,覺得身體重得不得了,差點就要當場倒下了,幸好對方及時扶住自己。
“……啊!”
羞恥心頓時襲上心頭,她趕緊慌張地想把手甩開,但對方好像不想鬆手的樣子,而且還抱得更緊。不知為何,珠紀覺得對方的體溫莫名地懷念,不過現在並沒有餘力去思考原因。
“別發呆!趁現在快走!”
接著手被一把抓住,被強硬地拉著開始奔跑,兩人穿過果凍狀生物的兩旁,腳不停歇地破風疾奔,風打在臉上有些刺痛。
我這輩子恐怕沒跑這麽快過吧。正當珠紀如此思索時,發現他們已經奔出山路了,在回到公車站的瞬間——清一色深紅的世界乍然消失。
鳥叫聲、蟲鳴聲、樹木的呢喃、風的耳語,也全都回來了。
(……是原來的世界!太好了,得救了!)
雖然經曆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但至少可以確定自己已經平安回到原來的世界,然而心情一放鬆,剛才的恐懼感立刻湧上來,全身又開始止不住地打顫。
“你會怕嗎?”
盡管那人的語調像在說風涼話,但語氣中仍然聽得出一絲關心。
不過一想起剛才被男人抱在懷裏,簡直讓她羞得無地自容,口氣也跟著急噪了起來。
“當然會怕啊!那是什麽東西!?剛才視野為什麽會變紅?你又是誰!?”
其實珠紀害怕得想哭,之所以沒哭出來全是硬撐的。
他像是有點驚訝地注視著珠紀,然後輕歎一口氣。
“……你叫什麽名字?”
“春日珠紀……”
“我叫鬼崎,鬼崎拓磨,是婆婆命令我來幫你帶路的。”
珠紀抬頭望向這個名叫鬼崎拓磨的男孩子。
他的雙眼綻放出自信滿滿的光芒,但在瞳孔的深處卻好像隱藏著一縷異樣的寂寞,算是個帶點神秘感的人。
像他這種感覺不易親近的人,是珠紀在以前的學校從未碰過的類型。
“剛才……我剛才做的動作又是?”
“你遇到俗稱的‘神隱’,差一點就要被帶去另一個世界了,至於你剛才做的那個動作,是較簡易的‘護身加持’。”
拓磨隨口應答,說得輕描淡寫。
“……我完全聽不懂。”
“嗯,我想也是。我帶你去找婆婆,免得你又差點被帶走。”
拓磨丟下這句話就邁開腳步向前走。
“等、等一下!什麽婆婆!?你說的婆婆到底是誰?”
“……這還用問?當然是你的外婆啊!”
回頭望過來的臉上掛著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長得很帥氣,更是令人不是滋味。
“所以……你就是外婆說會來迎接的人?”
一如此問完,隻見他用不可置否的表情點點頭,然後又再踏步前進。
“等等,等一下,等我啦!”
珠紀背起擺在一旁的大行李,手忙腳亂地從他背後追上去。
◎
“鬼崎大哥,歡迎您回來。”
抵達外婆家時,出來迎接的是一名沒見過的少女。
她的年紀看起來和珠紀差不多,端莊又嬌小的身形與和服十分地搭。
尖巧的下巴與剪齊的頭發,讓她的小臉看起來顯得更小。
(好可愛,真像日本娃娃……)
麵對如此難得一見的清秀少女,珠紀竟然不知不覺地看呆了。
少女用清澈而又文靜的聲調向拓磨詢問。
“哦,她是春日珠紀,到的時間好像比預定還早,而且一來就遇到麻煩事,差點被帶去黃泉之國。”
拓磨講得頗不耐煩的樣子,還回頭瞄了珠紀一眼。
“……喂,別把我說的好像製造麻煩者一樣好嗎?”
珠紀越聽越不甘示弱,也不客氣地回嘴了。
“您來得真早,幸好一切平安無事。”
少女用略顯生硬的聲調說道,並且以有如鞠躬範本姿勢,對珠紀畢恭畢敬地深深行禮。
“……啊,那個……”
見到少女如此拘謹的態度,珠紀一時之間也手足無措。
“你可以不用那麽恭敬,反正這家夥也還沒正式繼承。”
拓磨柔聲對少女說道。
但一回過頭來,他又在珠紀麵前擺出原先的粗魯態度。
“還有,這東西你要我幫你拿多久啊。”
大行李被硬生生地塞了回來。
(……什麽嘛,態度差這麽多。)
剛才在路上時,珠紀走到上氣不接下氣,他就一聲不吭地把那袋行李拿去背,當時還滿感激的,不過看到他現在這種態度,剛剛的好感一口氣全部扣光了。
“美鶴,你帶她進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拓磨丟下這句話之後,就消失在走廊盡頭了。
“真搞不清楚這人到底是好人還是討厭鬼。”
珠紀喃喃地說道,美鶴的肩膀隨即微微一顫。
“鬼崎大哥人很好。”
她斬釘截鐵回答的表情,雖然端莊卻顯得極為冷淡。
珠紀不知道該怎麽回話才好,隻好點了點頭。
“……啊,對了,我重新自我介紹,我叫春日珠紀,從今天開始要在這裏打擾了,請多多指教。”
“諸多失禮還請您見涼,我是宇賀穀家的支係、言藏家的長女,名叫美鶴。”
美鶴以完美的角度彎腰鞠躬回了一個禮。
“呃……支係什麽的我聽不懂,不過你可不可以別那麽拘謹?被年齡相近的女孩子這樣對待,感覺好奇怪……”
美鶴在一瞬間睜大了雙眼,臉上的表情也緩和許多。
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望去,見到走廊上有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正往這邊走來,他的身材偏瘦又有點駝背,給人的印象並不是很起眼。
“宇賀穀女士身體不舒服,我還來叨擾,真是不好意思啊。”
那人一邊搖著手,一邊朝美賀說話,輕佻的腔調倒是和他很搭。
相對的,美鶴收起剛才柔和的表情,變回不帶一絲感情的態度向對方行禮。珠紀心想,既然這個人是外婆的客人,那我也……於是學美鶴低頭致意,但該名男子卻突然停下腳步,並且把視線投向珠紀。
“啊,你就是那個宇賀穀女士的孫女,嗯~~名字好像是……”
不認識的人突然熟撚地和自己搭話,害珠紀有點不知所措。
“春日,我叫春日珠紀,請問你是……?”
“對對對,就是珠紀,以前聽宇賀女士談過你。我叫蘆屋正隆,啊,漢字寫成‘蘆屋的千金小姐’的‘蘆屋’,還有‘正確’的‘正’和‘隆’,隻是一個小小的公務員,專門負責神社佛寺的調查,所以有時會來這裏請教一些問題,也請你多多指教啦。”
灰暗的舊西裝、鬆垮垮的領帶、再配上眼鏡和邋遢的胡渣……
還在念高中的珠紀當然不會有在當公務員的朋友,不過他看起來確實頗有那種感覺。
(公務員在做神社佛寺的調查……是鄉公所的人嗎?)
蘆屋盯著珠紀的臉好一會兒,接著興致盎然地說道:
“中正、司空的氣色不錯,是古相——有‘宿願將可實現’的征兆。”
“——呃,什麽——?”
“啊~~抱歉,占卜麵相是我的興趣。”
原來是這樣呀,珠紀好像也隻能如此回答,美鶴則是解圍似地以冷峻的語氣開口:
“蘆屋先生,回去的路上請您小心。”
言下之意就是下逐客令,這點珠紀也聽得出來。
“唉~~抱歉抱歉,我扯太多了,我等一下還有工作要做,先告辭啦——那麽啦,有緣再見咯。”
廬屋露出狡黠的笑容,穿上擺在水泥土踏腳石上的舊皮鞋後就走了,美鶴目送他離開後,隨即又向珠紀行了一個禮。
“客人已經回去了,現在我帶您去見婆婆——請往這邊走。”
美鶴優雅流暢地移動腳步朝走廊走去,珠紀也慌張地追了過去。
◎
“婆婆,人帶來了。”
來到的地方是外婆的房間。
珠紀一踏入房裏,美鶴就關上背後的拉門,透過紙門映照進來的柔光灑遍了房間每個角落,焚香飄散的淡淡香氣令人感到十分懷念。
在房間深處,珠紀的外婆——宇賀穀靜紀正背對著坐在書桌前。
記憶中的外婆個子雖小但頗具威嚴,不過這麽久沒見,感覺她好像又變得更瘦小了。
看外婆似乎沒有回頭的意思,珠紀思索著該如何向對方打招呼。
“——外婆好,我是珠紀,我來打擾了。”
珠紀一出聲,外婆才終於轉身麵向孫女,她盯著珠紀瞧了好一陣子,讓珠紀心裏不禁有點發毛。
“大老遠的,一路辛苦你了。”
回憶裏的外婆總是那麽和藹可親,還會講很多迷信咒語和古老的故事給孫女聽,是珠紀最佩服的人,不過現在卻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失去了以往的溫情,簡直就像——正在忍受著非常痛苦煎熬的事情。
“——好久不見了,珠紀,他們過得好嗎?”
‘他們’指的是珠紀的父母,聽到外婆這句話,珠紀才鬆下一口氣,然後用笑臉回應。
(太好了,外婆還是和以前一樣……)
“嗯,爸爸媽媽都過得很好,昨天還打國際電話來過——外婆,跟你說唷,可是你不要笑我,剛剛我來這裏的路上啊……”
珠紀將問候帶過,話題一轉就喋喋不休地講起途中遇到的謎樣生物,她不認為外婆會全信,隻不過不找個人一吐為快實在憋不住。
其實,她曾經問過帶她來這裏的鬼崎拓磨,但他老是一副嫌麻煩的樣子,不管怎麽問,回的都隻有‘去問婆婆或大蛇兄’、‘我口才不好不會說明’——這兩句話而已。
(對了,大蛇兄又是誰呀?)
在那之後,珠紀不死心地纏著他追問了三十分鍾左右,問到最後也累了,幹脆就專心地走路。
然後她想起拓磨之前曾經說過,那張符紙是外婆準備的,既然是這樣的話……說不定外婆可以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不管怎麽說,自己都已經遇到那麽可怕的事情了,卻對那樣東西的真麵目和由來一無所知,這不是珠紀的個性所能接受的。
“雖然這段經曆聽起來很像假的,不過真的發生了唷!”
珠紀片片斷斷地把當時的狀況描述得又亂又冗長,不過外婆還是一邊點頭,一邊把它聽到最後。
“你說的我都明白,因為結界的波動以及沉淪之神的騷動也有傳來這裏。”
結果外婆的回應讓珠紀目瞪口呆。
“……沉淪……神?”
“是的,你明白嗎?神靈正在騷動,現在這個村子和神的世界越來越近了,而且這也和你有關係。”
珠紀完全聽不懂外婆在講什麽,所以隻能微微搖著頭。
外婆看珠紀這個樣子便輕輕微笑,然後和藹地繼續說明:
“你有聽過八百萬眾神嗎?”
珠紀又靜默地搖搖頭。
“優於常者,無謂尊、無謂善,亦不論功大,不專獨於良善;即使為惡者、為邪魔歪道,凡世人之敬畏者,皆所謂神。”
外婆吟唱似地念出一連串深奧的詞句。
“我說得太突然了嗎……這些話的意思就是,‘世上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物——都可稱之為神’。”
“呃,可是,所謂的神不是……?”
“所謂的神並不一定全都是神聖的、也不全是好的;當中也有可怕的、邪惡的、或是悲傷的神,像攻擊你的就是沉淪神。”
“……沉淪神?”
“沒錯,它是十分悲傷的神喔,因為被人們遺忘、變得再也沒有人去祭拜它,所以感到很寂寞,最後才會不分對象,隻想抓一個人陪在身邊,如果被它帶走就永遠回不來了。”
“難道,那就是大家所說的……神隱?可是它看起來簡直就像……”
“像妖怪?”
珠紀回想起那個果凍狀的怪物,於是輕輕點頭。
“妖怪、妖異、惡鬼——它們和神都是一樣的,當神不再受到奉祀時,妖怪就會由此而誕生,因此妖怪和神可說是表裏一體。”
“可是,為什麽那種東西會找上我?我什麽都……”
“當你進到村子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什麽?”
珠紀用力點點頭,畢竟當時的劇痛實在叫人很難忘記。
“那是世世代代封印這個村子的結界,因為你是玉依的繼承者,所以反應也會比較明顯。”
玉依——一聽到這兩個字,珠紀腦袋的角落就莫名地隱隱作痛,連胸口也跟著發疼。
“你知道那是封印什麽的結界嗎?”
我怎麽可能會知道呢?明明這麽想,珠紀的嘴竟然擅自動了。
“……鬼斬丸。”
話才一出口,之前在夢中見到的情景,就隨著洶湧的情感揚起波瀾,鮮明地浮現於腦海之中。
以往總是模糊不清的影像,還是第一次變得如此清晰。
‘被封住了嗎?’
‘對不起。’
‘我對不起你。’
‘我不知道該怎麽賠罪才好。’
那些不成聲的話語、黑暗,以及飄零堆積的赤紅色影子……
明明不斷重複夢過好幾回,偏偏醒來後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對,就是鬼斬丸,那是我們自神代的遠古時期開始就一直在守護的東西。它是最初之神的化身,擁有足以毀滅世界的強大力量——”
外婆講的這些話,珠紀連一半都無法理解,不過本能告訴她,外婆並沒有騙自己。
“我們的血裏麵流著管理者的血脈,也就是玉依姬的血脈,我們能看見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就是證據。”
(我知道,這我能夠明白……所以我才看得到那種東西?像是那個奇怪的小生物,還有像果凍一樣的妖怪……)
這原本應該是超脫現實又荒謬無比的事,珠紀居然毫無質疑地接受了。
她還想起另一件事,之所以會覺得那個小生物有點眼熟,是因為小時候就見過它的關係,記得自己還曾經把它畫在素描本上。
(啊……原來它說的貢奉之物,是指拜拜用的供品……)
珠紀直到現在才明白那個生物——神所講的意思是什麽。
“但是血脈的封印已經減弱了,神也開始蠢蠢欲動,人的世界和神的世界變得越來越近,再這麽下去鬼斬丸可能會複活——不過,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件事發生。”
每當聽到鬼斬丸這個字詞,就感覺胸口一陣揪結,甚至難過得想哭。
“不然的話,神的世界與人的世界之間的平衡將會崩潰,宇賀穀家的人世世代代封印的鬼斬丸,就具備了如此強大的力量。”
在夢中見到的寂寥與黑暗,又悄然在腦海中浮現。
“珠紀,你必須再次把鬼斬丸封印起來,因為你是玉依血脈的繼承者,我會叫你回來這裏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外婆嚴肅地一邊述說緣由,一邊直視著珠紀。
(要我去封印?封印那個鬼斬丸……?)
——這是開玩笑的吧?心裏雖然這麽想,然而本能告訴她這是真的。
“……會有危險嗎?”
“嗯,失敗的話可能會死吧。”
(會死?)
對珠紀而言,聽到這種毫無真實性可言的結果,隻覺得荒誕到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不過,她猛然想起那個果凍狀怪物搖晃的手,因而直覺地聯想到死這個字眼,不由得全身打起哆嗦。
差點被帶走的感受、潮濕沉重的空氣、幾乎會誘人失神的香氣。
不管哪一種,她都不想再體驗到第二次了。
“……外婆這麽突然……這麽突然對我講這些,我根本就聽不懂。”
外婆似乎早就預料到珠紀會這麽回答,所以隻是和藹地點點頭。
“也是,對你來說可能太突然了……抱歉,這本來應該是我的責任,可惜我無能為力,因為我已經過了做玉依姬的期限。”
外婆遙望著遠方,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時候到了你自然會明白的,毀滅遲早會到來,這和你的意願無關……”
房內一時沉默無語。
想問的、想說的多到像山一樣,可是卻全然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才好,珠紀的腦袋今天已經不堪負荷,開始在抗議罷工了。
“先不用想那麽多,今天你應該也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外婆的聲音聽起來莫名地遙遠,聽到這句話,珠紀也從她的房間告退了。
“婆婆交待過,在您和她談完之後,要我把這個轉交給您。”
一走出外婆的房間,珠紀就被在走廊外待命的美鶴叫住。
美鶴往自己的手掌上吹了一口氣,然後——那裏就冒出一隻小生物。
那隻隻有手掌般大小的小生物長得很像白色的狐狸,用後腳站在美鶴的手掌上,歪著小腦袋滴溜溜地瞧著珠紀。
“這是俗稱‘尾先狐’的一種妖異,代代侍奉本家,負責貼身守護主人。”
“……妖異!它長得這麽可愛耶!?”
仔細一看才發現它的確有二條尾巴,而且從那炯炯有神的渾圓雙眼當中,似乎能感覺到普通小動物所沒有的聰慧。
“好、好可愛……”
珠紀忍不住低聲讚歎,她一伸出手,小狐狸立刻靈巧地跳上去微微鳴叫一聲。
聽到這如小貓般可愛的叫聲,讓人不禁想要好好疼愛它。
“我可以養嗎?是要給我的嗎?”
“是的,它會守在您身邊隨時保護您的,這也是它的職責。”
美鶴在一瞬間有些寂寞地垂下眼簾,但又抿抿唇再度抬起頭。
“我帶您去您的房間……請往這邊走。”
走在老舊又令人懷念的走廊上時,美鶴就像過來時一樣,如行雲流水般地以悠然的腳步前進。
於是珠紀把手中的尾先狐放到肩膀上,從後麵跟上美鶴的步伐——
第一章守護者
“好落後的村子,那件東西真的在這種地方嗎?回答我,魔術士。”
在充斥著混濁氣息的昏暗房間內,響起一道稚嫩卻不失高傲的嗓音。
就像在回應這清脆的聲音似地,黑暗中傳出一陣衣袖摩擦聲,對方應該是行了一禮。
“千真萬確,啟稟神聖的聖女,它確實就在這個地方。”
如鋼鐵般嘶啞低沉的聲音恭敬地回答。
“那人呢?怎麽不見人影。”
“已經前往指定的地點了,所以應該不出多久就可以鎖定封印的目標。”
“很好,萬象皆循‘黑書’而行,做該做的事就好。”
“謹遵旨意,神子•雅莉亞。”
珠紀轉入一間名叫紅陵學院、富有懷舊氣息的學校。
無論是地板、牆壁、天花板皆由木材打造,給人一種溫暖的氛圍。
雖然珠紀很中意這間學校,不過一想到往後的學校生活,就不得不感到不安。
其實,她本來打算先在這裏慢慢適應一個禮拜,之後再正式轉學的,隻是沒想到轉學手續早就辦完了,結果變成她返回家鄉後的隔天——也就是今天,就得開始去上學。
(……算了,能坐到窗邊的座位也算不錯了,至少陽光很溫暖,藍天白雲和遠方的山看起來也好鮮明,感覺真不賴!)
——珠紀像這樣勉強提起精神給自己打氣,但仍然揮不去滿心的煩躁,為了掩飾這股不安,她對卷曲在桌上的尾先狐悄悄說道:
“能坐在溫暖的地方很舒服吧?”
尾先狐歪著小腦袋,小聲的“咪”了一聲。
原本還擔心把寵物帶來學校會不會怎樣,不過幸好它是妖異,所以除了珠紀以外的人似乎都看不見,難怪美鶴要她帶著當作護身之用。
但是對珠紀來說,護不護身根本不是重點,能多個像尾先狐這樣的夥伴陪伴讓她感到很窩心。
(……還好有你在,要不然我一個人好無聊……)
她好不容易撐過自我介紹和上午的課來到午休時間,現在卻隻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吃著便當。
美鶴做的特製便當非常豪華,一打開就讓人驚喜得差點叫出來,隻不過一個人吃嚐不出它的美味。
珠紀還是頭一次轉學,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在考慮是不是要主動找別人交談時,眨眼間早上的課就結束了。
(我看起來有這麽難以親近嗎?應該說,我好像有有種不妙的預感!?)
想到這裏,珠紀慌忙地環視教室一圈,卻沒對上任何人的目光。
在眺望窗外時,總覺得背後傳來銳利的視線,可是每當她回頭去找,所有的人就會把頭別開,連續幾次都是相同的情形,實在讓人心理頗不是滋味。
(轉學的第一天都是這樣的嗎……?)
唯一能依靠的拓磨明明和自己同班,卻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就算像昨天一樣態度不佳也無所謂,隻要能和他講幾句話就好,可是早上和他打招呼時,他根本就裝作沒看到。
珠紀大歎一口氣,再度巡視教室內。
(好像沒有能夠當朋友的人……)
忽然,她的視線被一個正在大啖便當的女孩子吸引,看她的吃相簡直就像餓了一個禮拜、好不容易找到食物而拚命大吃特吃一樣。
那個女孩子綁著二條小辮子,戴一副紅框大眼鏡,似乎不是很講究打扮,不過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實她長得很可愛。
那個女生似乎察覺有人在看自己,因此抬起頭望向珠紀,睜著大眼咧嘴一笑,然後驀地站起來,直接朝珠紀跑過來。
尾先狐似乎被嚇到而發出小小一聲鳴叫,接著沒入珠紀的影子裏消失了。
“嗨嗨嗨!你剛剛是不是在看我?我們果然很有緣!你好,我叫多家良清乃!”
她一開口就是連珠炮,而且幾乎整個人都要貼上來了,珠紀隻好連人帶椅子不斷向後退。
但是馬上就撞到背後的牆壁了。
珠紀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整個人僵在原地,這時清乃才恍然大悟地退後。
“啊,抱歉,我太興奮了。哎呀~~因為我也是轉學生嘛!啊,當然是很久以前就轉來的,所以我一看到你,就覺得‘有同伴’來了!你果然很有城市人的氣息耶,珠紀同學。其實呀,我在中午一下課時就想過來找你聊天了,可是第一印象最重要嘛,你說對不對?所以我才一直忍著,想說等你心情比較穩定下來後再找你的!”
(……真多話,和老爸喝醉酒時好像。)
心中一這麽想,緊繃的神經似乎就解開了。
“嗯,我叫春日珠紀,你好。”
清乃滿臉笑容地握住珠紀的手,還不停上下搖晃。
(哇……這人好主動……)
“嗬嗬,這樣我們就是朋友咯!”
過去從來沒有人如此熱情地和珠紀交朋友,讓她的臉頰不禁熱了起來。
“那麽,珠紀同學,既然我們都是朋友了,我就告訴你一些事吧。”
“啊,好!”
看清乃一本正經的模樣,珠紀也跟著正襟危坐。
“首先一定要告訴你一件事!很令人難以置信的,在這個村子打手機不通喔。”
清乃用非常認真的口吻說道。的確,這是很稀奇的事情。
不過更稀奇的是,在現在這個年代,居然還有像珠紀一樣沒在用手機的女生,所以這對她並不會造成任何困擾。
“再來還有一件事,昨天有人看到你和抱著大背包的鬼崎同學走在一起唷!所以今天早上就有謠言傳開啦~~實際上到底是怎樣?你們有在同居嗎?有還是沒有?”
(同同同、同居~~!?)
突然冒出這個壓根兒沒想過的字眼,把珠紀嚇得一陣慌亂。
(……………………鬼崎是誰啊?鬼……崎……鬼崎……)
“啊,你是指拓磨嗎?”
珠紀好不容易才想起這件事,沒料到才一脫口而出,全班同學的視線就不約而同地射過來,當中甚至還有女生發出尖叫。
(好、好刺的眼神……連清乃都在笑,到底是怎樣啦……!)
“哦~~?‘拓磨’是嗎,感情已經好到叫得這麽親熱了呀?”
聽見清乃的話,珠紀這才搞懂是怎麽回事,緊接著臉就像火燒般紅了起來。
“不是啦!不是不是!當然不是那樣!”
珠紀拚了命地搖頭否認。
“我隻有在念幼稚園參加合宿時,和男生住在一個屋簷下過啦!”
一個不小心,竟然把不重要的個人資料泄露出去了。
“嗯~~?太可疑了吧?不過你們應該也是男女朋友吧?”
“才、才不是呢!哪有可能啊!基本上……我昨天才第一次見到他!!”
“……不是什麽啊?”
一句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抬頭一看,謠言的當事人正楞著一張臉站在麵前。
他在第四堂課下課鍾聲一響,就跑出教室不知去哪了,沒想到會在最尷尬的時候回來。
“喂,那種麻煩事別扯上我。”
拓磨用指尖輕輕在清乃的額頭上彈了一下,但是清乃也不甘示弱。
“哎呀呀?竟然怪到我頭上?真奇怪呢,平常不愛說話的鬼崎同學怎麽突然肯開口啦?那麽擔心我們的珠紀同學嗎?”
(呃?他剛剛是不是臉紅了……?)
珠紀還是第一次看到拓磨不知所措的表情,正感到驚訝時,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捉住。
“你來一下,我本來打算放學後再講清楚的,現在我改變心意了。”
語畢,他便將珠紀整個人拎起來。
“等、等一下!你在急什麽,我便當都還沒吃完……!”
“嗯~~OK、OK,便當我已經幫你收好了,兩位請慢用~~”
清乃揮著手把便當遞過來。
“不、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樣!放手啦!拓磨!會被大家誤會的!”
結果,珠紀不僅是在全班的注目下,甚至在全校的目光中被拓磨拉走了。
她被帶到樓頂上。
涼爽的風拂上臉龐,也吹散了發絲。
放眼所及,是蔚藍的天空、即將染上紅葉色彩的群山,以及一片片連綿不絕的田地——
原以為已經看慣的景色,從高處遠眺又有另一番不同的風味。
“哇~~這裏的風景好棒!”
珠紀從欄杆上探出頭去讚歎不已,拓磨則是受不了似地歎了一口氣。
“……喂,你剛才的不爽跑哪去了?真羨慕你頭腦簡單。”
被這麽一說,她才想起自己在被帶來這裏的路上一肚子火。
(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
就在珠紀正想回嘴的時候——
“……搞什麽?竟然跑來兩個笨蛋……”
被別的聲音搶去了發言權,而且聲音還來自頭頂上。
朝發聲處望去,可以在樓梯上方的水塔旁發現一個矮小的人影。
因為逆光的關係,所以看不清對方的臉。
“這個女生就是你說的姬主嗎?看起來不像嘛。”
這個人講話還真不客氣,珠紀氣得當場嘟起嘴。
“喔,是沒錯。”
拓磨隨意地搭腔,沒想到就惹怒對方了。
“喂,這是對學長講話的態度嗎?你是聽不懂禮貌喔?拓磨?”
“……是的,她就是姬主。”
(哇,拓磨整個人的語氣都變了?!)
珠紀忍不住盯著拓磨猛瞧,拓磨發覺她的視線因而把臉別開。
“很好,一開始這麽做不就好了嗎?”
那人話一說完,身體便緩緩向前傾倒,頭下腳上地朝下方急墜。
從水塔到地麵,足足有兩個樓層的高度。
“啊!危……!”
語未畢,那個人影仿佛長了翅膀,在驚呼的珠紀麵前輕飄飄地著地。
珠紀則維持著正要衝過去的怪異姿勢,目瞪口呆地在原地定格。
他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不但沒受傷,腳看起來也沒有受到衝擊,簡直就和小鳥展翅落地一樣。
(不會吧……)
那名少年的身高和珠紀差不多,說不定還更矮了一點,他雖然穿著和拓磨相同的製服,但或許是身高的影響,看起來幾乎像是不同的款式。
他的五官猶如少女般可愛,圓圓的大眼睛更教人印象深刻,但即使長相酷似女孩,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似乎在聲明者“我毫無疑問是男的”。不知道是不是反光的關係,他眼珠的顏色竟如同翡翠綠一般美麗,讓珠紀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少年挺胸插腰,得意洋洋地大笑。
但這樣的動作十分孩子氣,讓人覺得很可愛。
“哈哈哈!嚇到了吧!”
“好厲害……”
珠紀一出聲讚揚,少年也笑得更開懷。
“對吧、對吧!哈哈哈!”
“你剛才的魔術表演好厲害!可是不行喔,小朋友不可以做那麽危險的事。”
聽到珠紀的這句話,對方哈哈大笑的嘴瞬間凝結,表情和聲音也全僵住了。
“還好,小學生要乖乖去上學才行!”
少年的臉就像化了平劇的妝一樣,一下子漲的通紅。
“給我等一下!看清楚我穿的是什麽衣服,小學生哪會穿這種製服啊?”
“啊,這麽說也對……抱歉!所以……你是國中生?”
仔細想想,如果是國中一年級的話,也是有人還沒開始長高。
少年一聽之下猛然轉過身去,發出怒吼。
“拓磨!牙齒給我咬緊!”
少年一說完就朝拓磨飛撲過去,一拳打向他的臉,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快到來不及阻止,還好他打出去的拳頭被拓磨輕易地用手掌擋下來。
“幹嘛,我又沒講話。”
拓磨臉上好像寫著“不幹我的事”,顯然已經把剛才的禮貌完全丟到腦後。
“誰管你啊,笨蛋!我這個人是不打女人的!”
(……啊,他還滿紳士的嘛,真是前途無量……嗯嗯,而且還會瞬間移動的魔術,挺厲害的,是不是有去拜師學藝之類的呢……?)
珠紀麵露微笑,看著二人嬉笑怒罵。
“……那也不用跑過來揍我吧!”
拓磨這句不耐煩的話,讓少年把嘴巴撅得更高了。
“那個,你到底是誰……?”
珠紀決定出聲詢問,少年聽了大搖大擺地走向她。
“我叫鴉取真弘!”
然後趾高氣昂地自報姓名。
“嗯,鴉取小朋友,你是拓磨的朋友吧?我叫春日珠紀,你好。”
珠紀伸出手想表示友好,但少年的臉上卻浮出正好完全相反的神情。
(咦?我有說錯話嗎?)
“什麽‘小朋友’!要叫我‘學長’!‘學長’!”
“呃,為什麽?你明明看起來就………………嗚姆!”
拓磨忽然伸出手,把珠紀的嘴緊緊捂住,接著又低聲解釋:
“這個人是比我們高一年級的學長,是三年級生。”
“不會吧”這句話差點就要從喉嚨裏蹦出來。幸好被拓磨的手擋回去。
“要叫他學長。”
拓磨在咬完耳根後就把手鬆開,於是珠紀先幹咳一聲,然後為了說服自己,在腦袋裏默念三次“他是學長”。
“那個……剛才很對不起,學長。”
珠紀一這麽說,真弘便雙手抱胸滿意地點點頭,簡直就像個小暴君一樣,而且根本就和學長的威嚴沾不上邊,看起來意外地可愛。
“啊……不過,為什麽學長會談到我的事呢?”
“是婆婆叫我來的,她要我在最近這幾天,把找你麻煩的危險全部解決掉。”
“保護我……到底是怎麽回事?而且要保護的話,我不是已經有尾先狐了嗎?”
“……搞啥啊,都沒人跟你說嗎?”
真弘說著瞄向拓磨,拓磨見狀聳聳肩,真弘隻好皺著眉頭搔了搔頭。
“真是的,這點好歹要先和人家說明啊!誒……我就簡單地跟你說好了,我們是生在‘守護五家’裏的人,然後——你的血緣、也就是玉依血脈,必須要受到這五家的保護,所以我們必須保護你,這是古老的規定。”
——噗通。
“玉依血脈”——一聽到這個字眼,一陣痛楚便遊走於珠紀的身上。
可是珠紀強忍下來,她不想把話題打斷,因為自己現在得多了解一些狀況。
“你講的玉依血脈、還有什麽古老規定,聽起來好像童話故事一樣……”
“沒辦法啊,因為藏在我們的血脈裏的力量,和藏在你身體裏的特別力量就是這樣。”
“特別的力量?”
“對,其實我們都是人外之物,不管自己承不承認。”
這下子珠紀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隻見真弘嘀咕了兩句,然後嘻嘻一笑。
此時,他原本嚴肅的眼神已經鬆懈下來,表情變得十分和藹可親。
“反正我們每個人都欠婆婆一個人情,因為我們和一般人有太多的不同,相對的煩惱也很多,不過婆婆都會開導我們,所以就算不談血緣這種囉哩八嗦的東西,隻要是婆婆拜托我們去做的事情,我們都很樂意,對吧,拓磨?”
“嗯,沒錯。”
他們就像是理所當然般,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話雖如此,但若是突然有男生跑來說“我們要保護你”,一般來說也不可能回一句“是哦?那就麻煩你們囉,哈哈!”,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接受吧……
珠紀趁著兩人沒注意時,偷偷歎了一口氣——
第五堂課的上課預備鈴響了,珠紀一回到教室,清乃就喊了聲:“唷,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總覺得好累啊……”
“那麽,你幾時要請喝喜酒呀?”
(……喂,說同居也就算了,怎麽謠言越傳越誇張!)
珠紀無力地趴在桌上,班上同學也逐漸從四周聚集過來。
“嗨,你搬來這裏以前都住在哪裏呀?”
“聽說你住在宇賀穀婆婆家裏,真的假的?”
“我爸也經常去找那個婆婆商量事情唷!”
“對了對了,春日同學,你有什麽興趣?喜歡吃什麽呢?”
“我也要問!你三圍多少?”
“臭男生!你那叫性騷擾!”
“——結果呢?你和鬼崎同學發展到哪裏了?”
“不不不,那隻是清乃同學隨便說說的,我們真的不是那種關係……”
珠紀光為了解釋自己和拓磨的誤會就大費功夫,不過能和班上同學打破僵局也讓她很高興,因為她還是一直到了現在,才終於產生轉學的真實感——
放學後,珠紀一上完課便走向圖書館。
因為聽拓磨說,第三位守護者通常都會在放學後待在圖書館裏。
而拓磨似乎有什麽事要忙,所以不曉得跑到哪裏去,珠紀隻好自己一個人去了。
和鬧哄哄的教室形成對比,圖書館顯得安靜無聲,而且還飄散著一種圖書館特有的書香氣息。
或許是太早來了吧,裏麵似乎沒人。
珠紀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沿著書櫃朝右方繞了過去。
走過櫃台前,通過圖鑒和動物類的書架——在圖書館最深處——站著一個人,他仿佛融入寧靜氣氛中,靠在窗邊的書櫃上讀著書。
修長的背、俊秀的臉、明亮的眼眸、雪白的肌膚——
一時之間,珠紀因他的白發嚇了一跳,然而那在夕陽下閃耀的淡色發絲,隻讓人覺得極其唯美,完全不會心生厭惡或不自然的感覺。這個人已經超脫性別的藩籬,僅能以“美”這個字予以形容,而他纖細的指尖翻閱書本的聲音回蕩在圖書館內,教人不明所以地留下強烈的印象。
珠紀起先還猶豫著是否會打擾他讀書,不過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走上前開口問道:
“請問……”
(如果他是被迫要來保護我的,那我就必須跟他道歉,而且至少也得打聲招呼吧。)
她在心中如此打算。
那個人聽見詢問的聲音,把目光從書本上挪起,接著宛如想表達疑惑似地微微側過頭,看到這個和尾先狐有幾分相似的動作,珠紀也稍稍放鬆了緊張感。
“你好,我叫春日珠紀,請問……你是守護五家的人嗎?”
在對方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沉雙眸注視下,珠紀竟不自覺地感到有些畏縮。
這個人還真是越看越漂亮,無論是肌膚或者是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都流露出一種帶著靈性的美。
珠紀不由得看得入神,他則乍然伸出雪白又修長的手指探了過來。
“…………呃?”
他將手探入珠紀的脖子旁,停留在她發絲搖曳的肩膀附近,雖然沒有直接碰觸到,然而他的體溫已如實地傳達過來。
珠紀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心中掀起一陣狂瀾。
這裏這麽安靜,真擔心自己的心跳聲會不會被人聽見。
“你……”
你在做什麽呢?僅管想這麽問,卻因為緊張而全身僵硬,結果連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再被如此注視下去,搞不好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狐邑、祐一。”
突然,他美麗的薄唇輕啟,發出與他的容貌極為搭調的沉穩嗓音。
經過數秒後,珠紀才意識到那是他的姓名。
他說完之後把手緩緩抽回,此時尾先狐已經跳到他的手上。
“乖。”
他一邊說,一邊用指尖輕撫著尾先狐的頭。
“尾先狐會像主人,所以他的強弱全由你決定,希望你能好好養育他。”
他說完淺淺一笑,將捧著尾先狐的手掌伸向珠紀。
尾先狐細細地“咪”了一聲,然後溜回珠紀的影子裏銷聲匿跡。
接下來的時間就如同靜止一般,持續著無窮的靜寂。從遠方傳來運動社團的練習呐喊聲,還有銅管樂隊的演奏練習聲,以及窗戶外的蟲鳴聲——
“唷,你們見過麵啦?有聊過了嗎?”
忽然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響起,讓珠紀清醒過來。
“這個人就是祐一學長,年紀比我們打,是第三個守護者……幹嘛,你那是什麽臭臉?”
“……沒事~~!”
(可是話說回來,剛才那是怎麽一回事?害我心跳得好快!)
珠紀拍拍自己的雙頰,然後低頭行禮。
“我叫春日珠紀,那個……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好像要麻煩你保護我了,請多多指教。”
這樣的問候語連自己都覺得蠢到不行,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其他說詞了……
(……呃……咦?沒反應。)
“那個……?”
祐一隻是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喂,拓磨,學長是不是在想事情?還是我剛才的問候太失禮了?!”
珠紀小聲地問拓磨,拓磨則先一臉正經地盯著祐一瞧了一會兒,接著低聲回答:
“……不,他隻是睡著了。”
“不會吧,睡著了!?就這樣站著睡著了!?”
(而且,剛才是哪個實際讓他想睡的呀……?!)
“他的特技就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能夠在瞬間睡著。”
珠紀望著祐一睡著的美麗臉龐,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影子被夕陽拉得又長又細的田間小徑上,珠紀與拓磨並肩而行。
“怎麽守護者好像都是一群怪人。”
聽到珠紀這句話,拓磨僅是一臉不敢興趣地應了句“可能吧”。
“不過真是太好了,因為大家雖怪,但都是好人,和班上的人也相處得很好。”
“嗯~~”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在聽,回答都非常簡短。
但珠紀覺得這樣就夠了。
(至少他沒有討厭我。)
然而,還是有一件事仍然讓她很掛心,無論如何都必須確認一下。
“拓磨,我問你喔,你真的能接受這一切嗎?突然被命令要保護一個剛見麵的女孩子……你不會覺得排斥嗎?”
走在前麵的拓磨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珠紀。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張嘴欲言又止了幾次,才終於把話說出口。
“……當然會,我想就連我爸,我爺爺,也都是這麽認為的吧!就連你的祖先,一定也不例外。
說道這裏,拓磨頓了一下,接著輕輕歎了口氣,然後——
“不過沒有人能抗拒——因為血脈,我們都被血脈綁住了。”
他皺著眉語帶痛苦地說完後,再度默默往前走。
(……被血脈綁住?)
珠紀無法理解拓磨這句話的含義,隻能愣在原地——
“我回來了~~”
說完後,珠紀就開始脫鞋,但回應的卻是沒聽過的聲音。
“歡迎回來。”
本來以為來迎接的人應該是美鶴,沒想到竟是輕柔的男性聲音,讓珠紀有點吃驚。
慌張地抬頭望去,可以看到一個高挺的男子身影。
那是留著一頭及腰的烏黑長發、戴眼鏡、身穿古典優雅的和服、年齡大約二十餘歲、充滿成熟男子氣息,看起來很溫柔的人。
“你好,初次見麵,我是守護五家之一,叫大蛇卓。”
男子微笑著將手伸了過來。
“……啊,我,我叫春日珠紀。”
珠紀語無倫次地一邊問候,一邊握住男子的大手。
“往後由我暫時負責統合五家以及聯絡,還請你多關照了。”
卓用穩重而文靜的聲調打招呼,然後輕輕地勾勒出一抹微笑,他的笑臉讓珠紀覺得有點飄飄然。
(太紳士了,這個人實在太紳士了~~!)
看到卓把手收回去,珠紀甚至感到有些不舍。
“……你看看你,口水都快流下了了。你如果是狗,我看現在一定在拚命搖尾巴。”
(……居然破壞了大好氣氛!)
於是珠紀惡狠狠地瞪了拓磨一眼,但他根本不理不睬,徑自走上玄關,朝屋裏的房間踏步而去。不管是第一次見麵那天、或者是今天,他簡直都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假,一點都不懂得客氣。珠紀茫然地看著他離去,此時卓走過來輕擁著她的肩帶路。
“來用餐吧,大家全都到齊了。”
(大家……?)
自肩頭傳來的體溫讓珠紀心跳不已,害她連想問清楚都沒辦法,就這樣跟隨卓走進起居室去了——
“……好冷。”
珠紀手掌交叉摩擦取暖。
所謂的大家,是指四位守護者——拓磨、真弘、祐一和卓,再加上美鶴共五人。
本來以為外婆也在,但聽說她身體不舒服所以留在房裏休息,僅管珠紀想去探望她,不過美鶴說婆婆已經入睡,因此隻好作罷了。
美鶴準備了熱騰騰的火鍋歡迎珠紀的到來,大家以真弘為中心邊吃邊聊天,談笑了差不多一個鍾頭後,珠紀說要上洗手間而離席,途中順便走到院子裏。
珠紀在大家的慫恿下喝了點小酒,不過吹吹夜風之後,酒氣馬上就消退了。
四周回蕩著蟋蟀鳴叫,抬頭仰望藍紫色的天空,可見淡淡奶油色的月亮。
“這裏真是個好地方,感覺好溫暖。”
珠紀自然而然地低聲感歎。
就在她對冰冷的指尖呼氣取暖時,忽然有個暖暖的東西輕輕地蓋上肩頭,轉頭一看,那是如月亮般顏色淡雅的披肩。
“……會冷喔,秋天都過了一半了。”
珠紀聽見一道溫柔的聲音而回頭望去,發現卓正笑吟吟地看著這裏。
“怎麽了,突然跑來院子裏。”
“啊,沒,沒什麽……”
一想到自己剛才的自言自語可能被聽到,臉頰就一陣滾燙。
卓沒再多說什麽,隻靜靜地站在珠紀身邊,和珠紀剛才一樣地望向天空,珠紀也仰起頭,重新眺望夜空。
月光清朗而冷冽,不過當中帶著一絲柔和感。
像現在這樣和第一次見麵的男生單獨相處,讓珠紀有一點緊張,不過,在身旁飄散過來的沉穩氣氛渲染之下,緊繃的心情也逐漸被化解了。
“好像在作夢一樣……”
舒緩下來的同時,這句話也跟著脫口而出。
卓略微轉過身來看著珠紀,可是並沒有催促珠紀繼續說下去。
他隻是不疾不徐地麵露微笑,靜靜地讓珠紀思索想講的字句。
珠紀心想,他和年紀相仿的男生有明顯的不同,這大概就是大人的應對方式吧。
“……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一直很向往這樣。我爸媽的工作太忙了,通常我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所以,我覺得大家能一起吃火鍋時一件很幸福的事……”
然而,僅管氣氛如此愉快,自己卻無法坦率地高興起來,就好像得到了一件很快就會壞掉的玩具,而且這種心情總是無法拭去。至於為何會萌生這樣的想法,珠紀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拓磨說過的那句——“被血脈綁住了”,一直深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緣故吧。
卓以落寞的神情點了點頭。僅僅兩三句話,珠紀便能感覺到這個人對自己話中的不安可以感同身受;明明才認識沒多久,明明沒談過幾句話,但是卻有一種可以和卓無話不談的感覺。
珠紀突然對卓這個人產生了好奇心。
從他的長發來判斷,應該不是普通的上班族,雖然珠紀不太懂得怎麽分辨成年人的年齡,不過整體看過去似乎也不像大學生。
“嗯?你在猜我的身份嗎?”
大概是注意到珠紀的眼神,卓輕笑了一下。
“啊,是的!對不起,可以請問你的職業是什麽嗎?”
珠紀慌忙問道,卓彎起手指,做出握筆的姿勢。
“我專門寫毛筆字。”
“毛筆字……所以你是書法家?”
卓點點頭。珠紀還是頭一次見到從事這種職業的人,不禁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
“有那麽奇怪嗎?”
被略帶困擾的語氣這麽一問,珠紀猛然搖頭。
“一點都不會!我覺得非常適合!你穿和服也很好看!”
珠紀一說完,卓便像被戳中笑穴似地綻放微笑。
“謝謝——珠紀小姐穿製服也很好看。”
聽到這句話,珠紀頓時一陣羞怯,不但全身發燙還紅通通的。
她過去從沒有被稱為“珠紀小姐”過,在以前的學校時,老師和班上男生都叫她“春日”,雖然拓磨也叫過她幾次“珠紀”,不過語氣上感覺和被叫“春日”時差不多。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光是被卓叫聲名字就緊張得不得了。
慌亂的珠紀焦急地想把話題岔開。
“那個,呃……卓大哥!守護五家……是什麽呢?”
雖然是倉促中隨口亂問的,不過這也的確是她本來就很掛心的問題,或者應該說,正因為很在意,所以才會脫口而出吧。
拓磨曾經叫珠紀“去問婆婆或大蛇兄”,言下之意是這兩個人很擅長說明,而且從外婆那邊似乎也問不出比昨天更多的答案,所以隻能問卓了。
話說回來,忽然有人跑來和自己說“你又危險”、“要受到保護”之類的,會一頭霧水也是理所當然,她也認為至少得先弄清楚自身的處境。
“因為是‘守護五家’,我還以為應該會有五個人,可是隻看到四個人而已。我也不是很明白外婆的話,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啊,抱歉,我說的好亂,你應該聽不懂吧……!”
明明連自己都覺得語無倫次,然而卓卻隻是緩緩地搖搖頭,而他的長發也伴隨著他搖頭的動作輕晃,在月光下飄曳。
“一時之間聽到這麽多事,也難怪你會混亂了。”
卓的語調總是那麽沉穩,讓珠紀的情緒也平靜不少。
“我照順序說明吧。第一個問題是‘守護五家’嗎?但保護你的守護者隻有鬼崎、鴉取、狐邑、以及我總共四人,照你所說的來看,守護者確實要有五個人才對,而實際上,那第五個人現在不在這個村子裏。”
“不在村子裏……?”
“因為某個原因,他去別的地方了,所以我想再守護力方麵多少會有點失衡,但我們四人會保護你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既然對方都這麽說,那也隻好點頭了。
卓看珠紀好像聽懂了,於是再度開口。
“那麽,第二個問題是……‘玉依血脈’和‘鬼斬丸的封印’吧?”
“是的,這是我聽外婆……不,聽婆婆講的。”
“簡單來說,所謂的玉依血脈,算是用來防止擁有龐大力量的鬼斬丸失控的封印係統。鬼斬丸是在多重封印下受到保管的,其一是玉依血脈;其二就是覆蓋在全村上的結界;還有最後一個是被稱為‘寶器’的五個封印。”
加入珠紀是在前天之前聽到這番說明,想必會笑笑就算了吧。然而珠紀現在隻是靜靜地聆聽著,因為不管聽起來再如何荒謬,在她的內心深處都有一道聲音很明白地告訴她,這全部都是事實。
“寶器被各自安置在稱為‘封印區域’的特定場所,我們守護五家就是為了保護這五項寶器和玉依血脈,才會在這裏落地紮根的。”
“……我是不太明白啦,可是,你們都能認同這種事情嗎?隻因為自己不知道的古老規定,就把人生束縛住……這未免太……”
珠紀這句話,使卓的表情蒙上一絲黯然。
“我們每一個人,都混雜了一些人外之物的血。”
“……人外之物?”
珠紀想起真弘也說過同樣的話。
“嗯,我想你遲早會明白的,嚴格來說,我們並不算是人類——所以這和認不認同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們隻是為了這個兒存在的。”
他說這幾句話時的聲音和原先的音調完全不同,表情也顯得較為嚴肅。
正當珠紀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好時,卓又恢複了剛才的柔和笑臉。
“我和其他人都是走過很多人生的曆練,才一點一滴接受這個宿命的,所以你沒必要一次就勉強自己去理解一切。”
這句話深深地滲透到她的心理。
非弄懂不可,非搞清楚不可,非做些什麽不可。
——從昨天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這幾句話,現在總算如釋重負了。
“……好的。”
其實她很想說聲謝謝的,然而最後說出口的卻隻有這個。
“今晚似乎特別冷,我們也該回屋裏去了,要是給他們知道我霸占了這次的女主角,大概會被臭罵一頓吧。”
僅管心裏知道這隻是場麵話,珠紀的臉頰仍忍不住泛起潮紅。
“我、我不在又沒關係……”
珠紀轉頭望向起居室的方向好掩飾內心的害羞,在透出溫暖燈光的拉門另一頭,傳來陣陣的歡鬧嬉笑聲。
忽的,拉門喀拉一聲打開。
“喂~~!人家好心幫你開歡迎會,你是跑去外麵做什麽啦!別打混了,還不快點回來!不然你的什錦粥就要被我們吃掉囉~”
打破寧靜的是真弘,他端著和矮小的身高不成比例的大碗公揮來揮去,拓磨則在他的背後板著臉看向這裏。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卓用仿佛彼此藏有共同秘密的口吻在耳邊輕聲說道,珠紀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
與恬靜的秋日晴天恰好相反,隔天在午休時間的樓梯上,展開了一場小小的爭執。
“你有看!”
“……才沒有。”
“誰說沒有,你明明有看!”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珠紀一麵嚷嚷,一麵把便當的菜往嘴裏塞,而拓磨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他們像這樣邊吃邊吵架的摸樣,實在不太尋常。
“……你們兩個在幹嘛啊……?”
剛從福利社買完炒麵麵包回來的真弘不耐煩地看著兩人。
而兩手空空一起跟過來的祐一,則靠在欄杆上欣賞起風景來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跟你說說哦,學長!拓磨他在上英文課的時候,從頭到尾都超認真的!”
聽完珠紀的話,真弘的臉上浮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那又怎樣?”
“就是啊~~如果是翹課就算了,為什麽我認真上課還要被罵?”
拓磨先對真弘點頭表示讚同,接著瞪向珠紀。
“可是他一臉色咪咪的呀!這樣算什麽守護者嘛!”
珠紀吃完便當後,一邊粗暴地把便當盒蓋上一邊說道,然後——
坐在地上咬著麵包的真弘,唰的一聲猛然站起身來。
“難道是費歐娜老師的課?!拓磨——!你想一個人霸占那個大美女是什麽意思!我要宰了你!!”
真弘暴跳如雷地大吼,同時揮出握著炒麵麵包的拳頭向拓磨打去。
“我就說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嘛!”
拓磨靈巧地側身避開攻擊,順勢輕輕撥開真弘的手。
於是,分離的炒麵與麵包,就劃出美麗的拋物線飛向遙遠的天邊去了。
“啊~~~~~~~~!我的炒麵麵包啊~~~~~~~~~~!”
“……活該。”
“你這個王八蛋!我要宰你兩次!!”
珠紀坐在爭吵不休的真弘和拓磨旁邊,優雅地啜飲玩餐後茶,沒好氣地出聲說道:
“哦……?那麽美呀?”
話題中的女主角——費歐娜•阿修姆,是三個月前才剛上任的英語教師。
她擁有猶如圖畫中描繪的金發碧眼與雪白皮膚,加上不遜色於好萊塢女明星的魔鬼身材,當然臉蛋更是無從挑剔的大美人。
(……的確,費歐娜老師是很漂亮沒錯,性格也好,又那麽帥氣……)
這幾點珠紀也很清楚,但是一回想起今天上課時,班上的男生全都一副口水要流下來的色咪咪模樣,身為同性實在無法接受。
爭吵的兩人突然停下動作。
“比你好太多了……不,要和費歐娜老師比根本就太失禮了。”
真弘的這句話,讓珠紀的右眉上揚。
“可以這麽說。”
拓磨的讚同,則讓她左眉上揚。
“同感。”
連原本以為在睡覺的祐一也加入話題。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我連比較的價值都沒有囉?”
堆著抽搐的笑臉如此一問,三人也不約而同地點頭。
珠紀對少根筋的三人瞪了一眼。
“你自己照照鏡子就知道啦!”
聽到真弘的話,她順手把放在口袋中的小鏡子拿出來一看——
(唔!還真的是……!)
珠紀急忙把擠在眉間的皺紋恢複原狀,然後裝出笑眯眯的表情。
“再裝也沒用啦,平常就要保持清心,這樣笑容才會自然可愛,就像費歐娜老師那樣。”
聽到真弘下的結論,拓磨和祐一如搗蒜般地點頭同意。
“什麽嘛,切!誒~~……如果卓大哥在學校的話該有多好……沒錯!應該找卓大哥來當老師才對,哪像某些人啊,人家可紳士了,既成熟,又溫柔!”
明明是在日曬良好的樓頂,氣溫卻瞬間驟降了三度。
不知是否察覺到這異常冰冷的氣氛,尾先狐伴隨一聲可愛的嗚叫從影子裏現身,它跳上珠紀的肩頭,用額頭磨蹭珠紀的下巴撒嬌。
“……好乖好乖,隻有你對我好,不像男生,全都是一群笨蛋。”
語畢,尾先狐就像在回答似地“咪~~”了一聲。
“嗯?什麽啊,這不是婆婆家的使魔嗎?”
真弘盯著尾先狐看,還用指尖戳了戳它的尾巴。
“對啊,我們感情超好的,才不和你們一樣——尾先狐,你說對不對?”
珠紀才剛講完這句話,祐一的臉上就顯露出訝異。
“那是……它的名字?”
“不,哪有可能,她隻是照著字麵去叫罷了。”
珠紀還沒回答,拓磨就搖著手否定了。
然而,當他們發現珠紀的表情是“肯定”時,三個人的三種責備眼神便一齊投射過來。
“還沒取名字啊?連名字都不給人家取,有這種討厭的主人還真可憐。”
“以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和我們一樣慘,要保護這種不可靠又不講理的女生,真是悲慘的命運。”
“……同感。”
珠紀的理智至此完全崩潰了。
“喂!你們三個沒朋友的!”
此話一出,三人就像石頭一樣僵住,大概是正中要害了,隻見每個人的臉部都在抽搐。
可是珠紀不但沒有顧忌,反而站起來指著他們的鼻子。
“我隻是不想和你們吵,你們就講個沒完!所以怎樣啊?你們就有辦法給它取個又棒又好聽的名字嗎?……幹脆這樣好了,你們現在就給我取一個看看!”
三人畏縮得擠成一團,各個麵麵相覷。
(拓磨和真弘學長就算了,連祐一學長也這樣!)
“……到底怎樣?快呀!”
她插腰這麽一吼,三人隻好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尾先狐。
“喔!我想到一個很棒的名字!”
真弘舉起手大喊,率先打破沉默。
“我要叫它‘水晶好漢’!”
(呃……他居然用這麽認真的表情取這種鬼名字?)
“遜。”
拓磨的意見顯然和珠紀相同,這名字當場就被否決了,連祐一也跟著點頭。
“連討論都免了。”
“真弘學長,算了,你不用想沒關係。”
珠紀完全忘記晚輩的立場,直接判真弘出局。
接著換拓磨抬起頭來。
“‘尾崎斬九浪’——這個怎麽樣?”
(…………這啥啊?)
“……是個劍豪。”
“的確是劍豪沒錯。”
祐一和真弘兩人一搭一唱。
“……武士給我回家去看時代劇!”
珠紀用更冰冷的語氣,再判一人出局。
在彌漫著無法補救的殺伐氣氛中,祐一出聲了。
“嗯,我想到好名字了——‘尾先•狐’。”
(…………呃……)
“……這是……冷笑話?”
“大概是冷笑話吧……”
連那兩個交情比珠紀更久的人,好像也無法理解祐一的笑點。
“祐一學長,好冷唷!”
珠紀一邊抱怨,一邊抱起兩隻手臂摩擦。
“會嗎?我覺得很好啊……”
祐一抱起尾先狐越說越有感觸,珠紀則歎了一口氣蹲坐在地上。
“還是我自己取好了。乖,過來,‘真弘’。”
“喂,幹嘛用我的名字!你故意的是不是!?”
真弘氣急敗壞地抗議。
“咦?不給用喔?那好吧,乖。‘拓磨’,過來這邊。”
啪的一聲,這次換後腦勺被敲了一下。
“很痛耶!怎麽可以打女生啦!”
“聽起來好像在命令我,感覺很不爽。”
他平靜的聲音微微顫抖,當中還帶了一點憤怒。
“別用我的名字。”
祐一先打了預防針。
“哼!既然這樣,那我就給它取一個超可愛的名字——‘小狐’!”
對珠紀來說,她很有自信這是非常棒的名字,不過那三人投射過來的視線,比剛才珠紀用白眼瞪他們的眼神還冷上了三倍有餘——
放學後,才在校門上靠了一會兒,很快地就全員到齊了。
“……感覺好像要去遠足喔!”
珠紀望著四名守護者如此說道,然而除了卓以外,其他三人很明顯地麵露不悅。
“有什麽辦法?這是婆婆拜托的,她要我們在你還沒習慣之前負責接送。”
真弘用不耐煩的語氣搭腔。
即使如此,珠紀仍然很高興。
“要我們陪你調查時不違反規定啦,所以我們可以幫你,不過如果你想多了解玉依的話,那就隻有去你家了。”
珠紀對自己的事情、守護五家的事情、以及玉依的事情想再多了解一些,在找拓磨商量之後,他便給了這樣的回答。聽到拓磨的提議,珠紀總算有一種仿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找到一條路的感覺。
拓磨甚至翹掉第五堂課,去通知沒有聯絡方法的卓。
珠紀本來一直以為拓磨是一個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印象中不易親近的人,然而現在才明白並非這麽一回事。
“那麽,我們就動身去我家調查吧!目標是找到玉依的資料,大家好好加油!出發!”
語畢,珠紀昂首走在前頭,其餘四人的影子則並排跟在後麵。
珠紀回頭看了一眼,微微露出笑容——
被視為調查目的地的倉庫,就靜悄悄地藏在宇賀穀家的後方。
或許是因為這裏的樹蔭太濃,明明現在還是黃昏時刻,這附近卻已經黑得猶如罩上一片夜幕,空氣也是既混濁又悶濕。
偶爾,似乎還有某些看不見的物體從眼前飄過。
珠紀拿出在外婆家玄關找到的鑰匙,插進鑰匙孔一轉。
“…………咦?”
手感空空洞洞的,鎖隻有轉了一下,門卻紋風不動。
“我來。”
拓磨也同樣試了一下,不過依舊打不開。
“……真糟糕,動都不動耶!”
珠紀眼神帶著求救望向另外三人。
“這個地方隻有流著玉依血脈的人才能進入,我們幾個都沒進去過。”
卓看出珠紀眼神中的意思,於是如此說明。
“連卓大哥都不知道的話,我哪有辦法。”
(就算去問美鶴,她大概也隻會勸我別進去,難道真的隻能直接去求外婆了嗎……?)
就在她發著呆、思考接下來的計劃時——
“喂,那個愛發號施令的,你過來。”
這一句話把珠紀拉回神。
“誰愛發號施令?是指我嗎?我又沒有……”
“好啦好啦!你來把手放在門上,然後念‘汝主即來’。”
“——什麽?”
珠紀不知不覺講嘴巴張得大大的。
“照做就對了。”
看真弘怪裏怪氣的模樣,珠紀也不想違逆他地走到門前。
“……這樣嗎?嗯~~‘汝主、即來’?”
依樣畫葫蘆念了一次,可是沒產生什麽特別的變化。
“你開開看。”
珠紀照著指示,半信半疑地試著拉動門把——
紮…………門板發出老舊的吱嘎聲,緩緩地打開了。
“怎麽會這樣?剛剛明明就打不開。”
“這是結界吧……原來鑰匙孔是假的。”
卓看著鑰匙孔低聲說道。
“對,這是玉依血脈造成的結界,除非是同血脈的人,否則絕對打不開。”
“可是,真弘學長,為什麽你會知道這麽多?”
“因為在很久以前,我老爸和婆婆聊過,我剛好不小心聽到。好了,走吧!”
真弘隨口丟下這句話,就率先走進倉庫消失在黑暗中了——
“……塵味真重。”
走在前頭的拓磨含糊地說道。
這間倉庫似乎很久沒有人出入,到處都彌漫著冰冷的空氣。
從照明用的小窗戶射進來的光線,勉強讓附近還能用肉眼辨視。
書櫃中擺著許多老舊泛黃的書,以及看起來像地圖的東西,當中有一些塞不下的還被隨手亂扔在地板上。
珠紀心裏覺得又沉又悶。這裏的空氣很冰冷,仿佛自己正在空氣稀薄的山頂上,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讓人有一種置身於夢境的錯覺,非常沒有真實感。
坦白講,她不想待在這裏,不過當初是她提議要調查這個地方的,總不能以來就說“我想回去了”吧。
看看其他人,卓似乎頗感興趣地拿起一本書,正靜靜地翻著書頁,另外三人也各自在房間裏開始摸索。
珠紀忍著呼吸困難的窒息感,觀察倉庫內的情況。
她拿起卓替她準備好的燈籠,火焰也隨之搖晃。
珠紀忽然覺得好像有人在呼喚自己,不自覺地走向倉庫深處。
如同受到誘惑似地,她將手伸向放在書架上的某一本書。
就在接觸到它的瞬間——
“我不知道該怎麽賠罪才好。”
微弱的聲音傳進耳裏,那是曾在夢裏聽過的……那個男孩子的聲音。
四顧四周,卻隻有見到拓磨他們四人正在翻找。
後腦一陣一陣地疼了起來,緊接著是強烈的頭暈目眩。
(這是……怎麽回事?!……頭好痛……而且好難受……)
珠紀無法把書抽出來,隻能把手撐在書架上喘氣。
她光是不讓手中的燈籠摔落地麵,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你還好吧?臉色好蒼白。”
頭一抬,就見到祐一充滿關懷的表情。
“……我沒事,謝謝。”
卓也從另一側走近,把珠紀手中的燈籠輕輕提起。
“看來是輕微的貧血,最好躺著休息一會兒,反正暫時也找不到特別的線索,各位,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終於能離開倉庫了,當明白這點的同時,珠紀隻覺得感動到想哭——
在房裏稍微躺一下,頭暈很快就消退、身體也恢複原狀了。
聽美鶴說明後才知道大家都還沒回去,珠紀因而走到起居室一看,迎麵而來的就是真弘的聲音。
“搞什麽鬼啊,怎麽會突然貧血?害我找到一半就停了!”
聽到這些話,珠紀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弘講話雖然又衝又尖酸,不過珠紀明白當中不帶任何一絲惡意。
就好比現在,當珠紀一露麵時,他的表情就像鬆了一口氣。
“嗯,對不起,學長。”
見珠紀老實地鞠躬賠罪,真弘馬上慌張地胡亂揮著手。
“算、算了!你要多吃蔬菜、多喝牛奶才行啦!真是的!”
“對不起,各位,害大家白跑一趟。”
說完,珠紀再一次鞠躬行禮,眾人的回應也隨之而來。
“是不是沒睡飽啊?”
“……別太勉強。”
“臉色看起來紅潤多了,那就好。”
除了卓以外,另外兩人講的話都不太客氣,不過珠紀仍感到一股暖意。
(話說回來,剛才的頭暈是怎麽回事?才碰一下那本書就……?)
珠紀找了個空位坐下來,一邊品嚐美鶴泡的茶,一邊發著呆想事情,這時卓開口說道:
“雖然我們這次沒找到重要的線索,不過我想趁著這個機會,讓大家交換自己已經知道的情報,如何?”
說到這裏,卓先停頓一下,見眾人沒異議才又接著說:
“我們各自擁有的情報都太過瑣碎了,從以前到現在,我們對這方麵的事都不太去過問,可是現在必須要改變做法了,因為,我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重大的問題。”
“……是不是鬼斬丸的封印要解開了?”
真弘拍響桌麵、奮然挺直身子。
“嗯,是的,鬼斬丸的封印出現嚴重的異狀。覆蓋在整個季封村的結界、五件寶器的封印、和負責保護的守護五家——也就是我們,以及玉依血脈……而現在發生問題的,就是這些封印當中的兩個。”
珠紀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嘴說出之前聽到的情報。
“……兩個?!這麽多?我上次是有聽外婆說,玉依血脈的封印越來越弱了。”
“我倒是第一次聽到。我們知道寶器那邊沒出什麽事,所以問題在於村子的結界囉?”
卓對珠紀和拓磨頷首表示沒錯。
(這裏說的結界……是指我剛進村子時,感覺到的那種像觸電的東西嗎……?)
“因為對方隱藏得很有技巧,所以我們很晚才發現出事。那大約發生在三個月前吧,雖然隻有一眨眼的時間而已,不過結界的確曾經消失過。”
“目標是鬼斬丸嗎?不過照這樣看的話,村子也未免太和平了吧?”
真弘的話才一講完,祐一就若有所思地接口說道:
“……有沒有可能不是人為造成的?”
“關於這一點,我和婆婆都還不能確定,或許真的隻是突發意外而已,隻不過我擔心有人在背後動手腳。其實,會引來更大問題的是另一個封印。”
(另一個封印?)
珠紀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卓。
“那就是玉依血脈。這個封印長久以來都很完美,可是現今已經薄弱到非常嚴重的程度。尤其是最近這陣子,鬼斬丸的力量以很長的周期不斷釋放出強弱不等的波動,而且現在,強度已經累積到快要爆發的程度了。”
祐一點頭同意卓所說的話。
“……雖然原因尚不明朗,可是我曾經聽說過,封印從中世紀的年代開始就有越來越弱的跡象。”
“如果那個鬼斬丸複活了,會發生什麽事呢?”
珠紀在此向卓發問,期待著至少能獲得一點情報。
“那把刀是擁有強大力量的神之化身,將會破壞一切平衡,其力量足以毀滅這個世界——我是這麽聽說的。”
什麽毀滅世界、什麽外來的敵人、什麽封印——這些話會不會太誇張了。
這種情節隻會出現在電影院裏,根本就不可能套用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上,然而……
珠紀想起前幾天那個叫沉淪神的怪物,這下也隻能靜靜點頭。
“雖然我還不太懂傳承是什麽,不過現在的情況非常危急這點,我想我大概可以明白——可是我實在不覺得自己有辦法把那個東西封印起來……”
這是珠紀心底的話,她完全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八隻眼睛盯著珠紀瞧了半晌,最後率先開口的是拓磨。
“所以……所以我們才會來幫你。”
拓磨低聲如此回答,最讓珠紀驚訝的是,居然沒人提出異議。
“我們幾個是為了保護玉依姬——也就是你而存在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雖然讓這種家夥當玉依姬,感覺不太可靠就是了。”
“……同意。”
“那麽就全員一致通過了。珠紀小姐,無論你有什麽打算,或是你想做什麽樣的選擇,我們都會保護你的,這點還請你牢牢記住。”
卓緩緩拿出一本書遞給珠紀。
“要給我的?”
書皮上寫著《玉依姬外典》。
珠紀收下後隨意翻了幾頁,裏麵到處都是一些殘破的文字。
(既然書名中有提到“玉依”,內容大概也和玉依有關吧。)
看珠紀皺起眉頭讀起上麵的蠅頭小字,卓不禁微微笑了出來。
“這是婆婆要我轉交給你的東西,聽說上麵施了特別的術式,所以隻有在必要的時候會浮現出必要的知識,你有空時拿出來念就行了。”
“這樣的話,書讓卓大哥你拿著不是比較好嗎……?”
“很遺憾,這本書隻有玉依姬的繼承者才有辦法閱讀,如果是我來看的話,隻能看到白紙而已。”
珠紀聽了緊緊抱著書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盡量努力讀讀看。”
她像要勉勵自己似地如此回答,四人也點頭給予回應——
“哎呀,早安,春日同學,你來得真早。”
隔天一到學校,珠紀就被人從背後叫住,回頭一看,原來是教英文的費歐娜老師,她那身讓身材——特別是強調胸前峰偉的衣服極為耀眼奪目,而她輪廓清晰的五官,即使不施脂粉也足以充分顯現出她的美。
她和昨晚熬了一整夜隻為了讀那本書,結果搞得兩眼掛黑眼圈的珠紀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啊,老師早。”
“怎麽樣?習慣學校了沒有?”
“是,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空氣很好,大家也都很親切。”
“是嗎?那太好了。”
費歐娜嬌媚的笑容令珠紀不由得臉紅。
(……唔,難怪那些男生會被迷上……)
不過話說回來,像她這麽漂亮又有能力的人,為什麽會來這種山中的小學校教書,實在令人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珠紀很喜歡這個村子和這間學校,所以並非瞧不起這裏,不過就是覺得哪裏不太自然。
“聽說費歐娜老師剛調任來這裏沒多久,這是真的嗎?”
聽了珠紀的提問,費歐娜微微一笑。
“是呀,我想找一個東西。”
“……找東西?”
(她該不會想說尋找自我之類的吧?)
“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僅管跟我說,我們都是新來的,要彼此照顧唷!好嗎?”
臨去前的淺淺微笑,漾著連跟好萊塢女星相比也毫不遜色的美豔。
“啊,好的!”
珠紀目送著費歐娜離去的背影,不知何時,拓磨早已站在背後。
“……看你們交情不錯嘛~~不過最好別隨便和外來者有所牽扯喔。”
忽然被罵,珠紀忍不住拉高聲調。
“為什麽不行?費歐娜老師是好人呀!一看就知道了。”
為何要講得如此帶有敵意,珠紀無法理解。
不止如此,當拓磨一談到費歐娜時,心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煩悶感。
“你自己在上課時,還不是目不轉睛地一直看著她。”
珠紀一邊說,一邊哼地把臉撇到一旁,於是拓磨雙手抱胸深歎一口氣。
“……你還在講那件事啊?”
“基本上,拓磨,你太封閉了!什麽叫外來者?你應該要對人更信任才行啦!”
珠紀像連珠炮似地越說越激昂。
“……這和那根本是兩回事。喂,昨晚說的話你是沒聽到嗎?結界曾經消失過一次,那一次剛好就是那個女人來的時候。”
“…………咦?”
拓磨的話完全在預料之外,珠紀不禁啞口無言。
“如果那是人為的,也就表示有人潛進村子裏想搶奪鬼斬丸,說不定就是那個女的。”
“……可、可是卓大哥不是講了,也有可能是單純的意外……!”
“你都不覺得那個女人很奇怪嗎?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點調任來這個村子。”
坦白說,珠紀也並非沒有這麽想過,其實在不久之前的剛才,她就有感覺到不太對勁。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認為不應該懷疑費歐娜老師才對。
“拓磨,是你太多疑了啦。”
珠紀半開玩笑地說道,可是拓磨卻意外地蹙起眉頭。
“……是你想得太簡單了。”
(啊,所以拓磨才會在上課的時候一直盯著費歐娜老師……?)
一想通這點,心裏頓時就輕鬆多了,然而珠紀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對了,你說要去調查的東西都處理好了嗎?”
珠紀今早是自己一個人來上學的,語氣中不免帶了點酸味。
就算聽說神在蠢蠢欲動,珠紀也隻能回答“哦,是喔”而已。
(還說什麽自己身為守護者,會好好保護我的安全,結果也隻是隨便把我丟在一邊嘛,雖然還有小狐陪著我啦。)
如果和拓磨他們一起來上學肯定會被清乃取笑,所以珠紀也覺得分開上學比較妥當,不過還是難免會感到寂寞。
“還沒,還需要不少時間。我今天一整天都要和大蛇兄一起行動,你自己好好上課啊,放學後我會來接你。”
拓磨隻丟下這句話,也不等珠紀回答,就徑自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什麽嘛……幹嘛一副命令人的口氣。”
珠紀對拓磨遠去的背影伸舌做了個鬼臉,然後便朝教室走去——
“……嗯?”
不曉得是什麽東西在戳臉。
珠紀倏地站起身,看見清乃的臉就在旁邊。
“嘿嘿,你的睡臉好可愛唷,珠紀同學。”
把自己的座位並在珠紀位子旁邊的清乃先嘻嘻笑了兩聲,然後開始把玩手中的稻草,原來剛才戳到臉的東西是稻草的尾端。
放學後的教室,被窗戶射進來的夕陽染成一片橘黃色。
看看手表,現在時四點鍾,自己顯然是在等拓磨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
(拓磨還在調查嗎……?)
珠紀甩甩頭想把瞌睡蟲趕跑,接著望向清乃。
清乃的桌上,堆著大量的幹稻草和細繩。
“……這是做什麽用的?”
“啊,你說這個嗎?這個是家庭代工!哈哈哈哈哈哈哈…………誒。”
清乃以女高中生不該有的表情,歎出又沉又重的一口氣。
“其實我現在住在舅舅家,那個人管錢的能力和猴子沒兩樣,特別是這個月,我們麵臨前所未有的大危機,家計向未知領域的紅色區域開始突進!——所以,我就隻好找個家庭代工來做……嗚嗚,不曉得我上輩子是做錯了什麽……”
她好像是故意哭給人看的,珠紀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才好。
“那個……辛苦你了……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句話,清乃馬上就停止假哭,一把握住珠紀的手。
“真的?!可以嗎?!謝謝你!你的心地真善良!果然是我的好朋友!啊啊~~好像把你指甲裏的汙垢泡成茶給那個笨蛋喝!”
(……笨蛋啊……看來她對那個人恨意挺深的。)
“那麽,我要幫什麽呢?”
一這麽問,清乃便抓了數把稻草和細繩放在珠紀的桌上。
接著把手中的稻草熟練地東折西彎。
“首先,把這個的這裏折成這樣做成芯,再把它彎起來綁住。”
清乃兩三下就做好了,那是一具像草人的人偶。
突然,珠紀的腦海中浮現出恐怖電影的畫麵,在深夜的神社裏,一個頭綁蠟燭、披頭散發、麵如夜叉的女子、嘴裏咬著五寸釘,右手拿鐵錐、左手拿著——
“……清、清乃同學!?這這這、這個不就是、那個……草草草……”
“嗯,對,草人呀!”
珠紀連要把這個單字說出口都很忌諱,結果清乃竟然笑嘻嘻地直接講出來。
“這種可以下咒把人害死的草人很好賣喔,就是俗稱的詛咒草人!”
(果、果然沒錯!可是她講得這麽燦爛還冒出愛心是怎樣……)
“不過上麵沒施任何咒術,所以也不會有實際的效果,拿來發泄壓力倒還不錯,賣的價錢還出乎意外地高呢!”
清乃的眼睛閃閃發光,得意洋洋地說道。
(你告訴我這些是要叫我怎麽回話啊,清乃同學……!)
珠紀坐在椅子上,抬起桌子想拉開距離,但馬上又被拉回去,沒辦法隻好死心了,最後幫忙做了三十五個草人。
希望自己做的草人不會害到別人才好。
“珠紀同學,你太厲害了!怎麽樣?要不要簽約做長期的呀?”
珠紀還是第一次被稱讚卻覺得不高興,她在心裏想了大約二十個美麗的謊言,並且慎重地婉拒了。
“來,這個送你!”
總計做完一百個稻草人的清乃,滿臉笑容地拿出謝禮。
“——這是什麽?”
“非常靈驗的超級靈符!不管遇上任何惡靈,隻要有這張符紙都能一擊必殺,號稱霹靂無敵厲害!上麵有寫入俘敵的咒文唷!”
珠紀拿起符紙仔細端詳,紙上的確寫著看不懂的文字。
“所謂的靈符啊,就是把法術封在裏麵,可以用來輔助咒術的效果,或是節省念咒的時間唷!”
(呃……不必講解得這麽興奮吧……)
總之珠紀道謝後趕快收下它,否則恐怕就無法脫身回家了——
“拜拜,路上小心喔,珠紀同學!”
“嗯,你也是,明天見!”
珠紀在校門前和清乃分道而行。
結果等到了五點,拓磨還是沒回來,所以她隻好一個人回家。
太陽已經快要西沉,看來等走到家時,天色大概就要全黑了吧。
“像這種黃昏的時候,就叫做逢魔之時。”
她突然間想起外婆曾經說過的話。小時候外婆曾經告訴她,白天與夜晚交替之際,即為神靈和人類最接近的時刻,所以很容易看見平常看不到的東西,或是被妖怪抓走。
因此,珠紀每次在出門玩耍前都會被警告一次,再三叮囑在黃昏時刻要特別小心。
(這麽說起來,班上的同學都在講最近遇到神隱的人變多了……我一個人在黃昏時走路,應該不會那麽倒黴吧……?)
珠紀不自覺地加快腳步,隔著衣服摸了摸放在製服口袋裏的靈符。
(這張符是不是和上次拓磨用的那個差不多呢……?)
從清乃那裏拿到時還覺得很可疑,不過現在這個時刻,它卻成了強心針。
“小狐,你在嗎?”
隔著珠紀的呼吸,尾先狐從拉長的影子中簌地現身。
“趁天還沒黑,我們趕快回家吧。”
珠紀彎下腰把尾先狐抱起來,然後繼續趕路。
走著走著來到一條岔路前,她的腳步也因此停了下來。要深入樹林的路一共有兩條,一條是沒走過的路,沿路望過去似乎一路通到神社,時間上應該比較快。
如果選這邊的話,在天黑前大概就能到家了,不過它也比平常走的那條路陰暗了些。
由於平常走的那條路要繞遠路,所以等走到家的時候,天應該早就黑了。
(……嗯~~要選哪邊呢?)
珠紀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決定走平常習慣的路。
“就算晚一點到也沒關係,畢竟安全第一嘛!對不對呀?小狐。”
珠紀緊緊抱住咪咪叫回應的尾先狐,加快腳程急急趕路。
——可是才走沒多久,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感覺怪怪的,氣氛也不對勁,腦袋裏好像有誰在說話。
即使如此,珠紀仍強迫差點就停下腳步的雙腿,勉強地繼續往前邁進。
此時,懷中的尾先狐驟然抬起頭。
“小狐,怎麽了?”
“咪——!”
尾先狐不尋常地高叫一聲,接著跳出珠紀的手降落在地麵上。
“嘶——!”
這次,它發出威嚇般的尖銳嘶鳴聲,緊緊盯著前方看。
“……小狐?”
雞皮疙瘩冷不防起滿身。
(剛才好像有東西從我背後穿過去!)
珠紀猛然回頭看,那裏卻什麽人都沒有。
風倏地停下來,空氣的密度似乎越來越濃。
又濕又重的空氣,漸漸壓迫著臉頰和售。
(……和第一天來村子的時候一樣!就是那個長得像果凍的怪物出現的時候!)
要趕快逃!僅管心中警鈴大作,身體卻動不了,隻有心髒撲通撲通地把血液傳送到全身上下。
空氣變濃了,還散出香氣。
珠紀想叫卻叫不出聲。
霎時間,她發覺眼前有個透明的東西在晃動。
(……不要……)
本能的恐懼使她全身顫栗。
那個東西像是從霧裏走出來一樣,模樣越來越清晰。
恐懼占據了整個腦袋。
在珠紀的視線所及之處,已經可以清楚看見那個東西的形體,她不由得看呆了。
(救命……!)
比起上次那個被稱作沉淪神的果凍狀怪物,這次的要恐怖太多了。
對方擁有覆滿肌肉的人型身軀——除此之外,頭上還長了兩支像牛角一樣的大角。
綠色的皮膚上纏著破破爛爛的布,怎麽看都不像是人類。
如果叫得出聲音,珠紀的尖叫聲大概會傳遍村子裏的每個角落吧。
(不對!不是戴麵具什麽的……那對眼睛是真的……)
那個生物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珠紀不放。
於是珠紀試著讓自己轉移視線不去看它,卻驚見它的右手握著日本刀。
——瞬間背上竄起一股惡寒。
(它想把我殺了吃掉!)
從那對凶殘的眼睛和發亮的刀,很容易就能做出以上的推測。
“……啊、唔。”
發出的聲音湊不成話,明明想逃,但身體簡直完全不聽使喚。
(誰來救我!救我、救我、救我啊……!)
珠紀在心中拚命大喊,可是沒人聽見。
怪物舉起握刀的手,做出要攻擊的姿勢。
珠紀知道,它的刀要落下了。
對她來說,這一瞬間仿佛是慢速定格播放,眼見長刀一揮而下。
(……不要!)
要被殺了!正當她如此心想的瞬間——
一個發出藍光的東西衝上前撞上刀身,把長刀揮開。
怪物則半仰著上身退後數步。
(……呃!?剛才那是什麽……?)
那道藍光如彈珠般在周圍的樹林之間彈來彈去,最後停在珠紀麵前。
為了保護珠紀挺身而出的藍光,竟然是尾先狐。
“……小狐,是你救了我的嗎?”
尾先狐並未回答,隻是一徑地瞪著怪物。
從它小小的背影散發出緊張感。
珠紀忽然想起美鶴曾經說過,尾先狐會保護主人。
怪物凝視著尾先狐,緩緩地重新握住長刀。
(這個怪物想殺死小狐——)
怪物動了,幾乎在同時,尾先狐發出更亮的光芒,壓低身體作勢要撲上去。
“不行!快逃,小狐!”
鏘!!就在發出厭惡聲響的下一刻,尾先狐被彈到空中。
接著,它重重地摔落到地麵上,然後就不動了。
“小狐!”
珠紀想要奔過去,卻被怪物擋在麵前。
“給我吃,給我吃,給我吃,力量,力量,力量,力量,力量……!”
強大的思念漩渦,直接流進珠紀的腦海裏。
(不要!這是什麽!)
珠紀反射性地抱住頭,光是待在怪物旁邊,就感覺體溫被快速吸走。
怪物再度舉起長刀走過來。
死定了,這下真的死定了,心中一旦產生這樣的想法,牙齒就不禁開始打顫。
“別過來!你不要過來!走開——————!”
……手自己動了。
珠紀用右手抓起靈符,想也沒想就往怪物粗壯的手腕揮去。
下個瞬間,怪物的手腕轟的一聲發生爆炸。
因為爆炸衝擊的影響,珠紀在地上滾了數圈,然後硬撐著勉強站了起來。
(靈符真的有用!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怪物和幾乎陷入混亂狀態的珠紀成對比,隻是站在原地注視著這邊,仿佛完全不把靈符的爆炸當成一回事。
“美味,真美味,力量。”
怪物的思念又一次在腦中響起。
隻見怪物一步又一步,高舉著日本刀走近珠紀。
她下意識地往口袋摸去,但是已經沒有靈符了,當初也隻有拿到一張而已。
(怎麽辦……一切都完了……)
現在充斥於腦海中的,僅有絕望二字。
(快逃,趕快逃,趕快逃呀……)
僅管珠紀拚命地叫自己逃跑,但發軟的雙腿連一步也走不動。
眼見長刀直砍而來,珠紀不由自主地全身僵硬,用力閉上眼睛。
(不要————————————————!)
然而,預期的衝擊感卻沒出現。
珠紀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看到擋在自己眼前的背影。
剛才朝珠紀揮來的長刀刀柄,已經被那人用左手隨意地抓住。
雙方的力量似乎在刀柄僵持不下,傳來陣陣抖動。
那道背影的頭發略微帶點紅色,看起來很眼熟,他是——
“……拓、拓磨?”
“不是叫你等我嗎?真是的。”
拓磨猛然揮出一拳,他的右拳結實地打在怪物的身體上,隨著碰的一聲,怪物也朝後方飛了出去,隻見它乒乒乓乓地滾了數圈、連續撞斷三棵樹才終於停住。
親眼目睹到這無法置信的怪力,珠紀嚇得目瞪口呆。
拓磨則若無其事似地把留在左手的刀扔掉,回頭望了珠紀一眼,神色之間透露出他對格鬥戰有絕對的自信,不過——
“珠紀,你離遠一點!”
話一說完,拓磨就重新轉向怪物倒地的方向,從他肩後看過去,怪物已經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
拓磨有如子彈一般朝怪物衝了過去,同時怪物也衝過來,雙方在中間點交擊,那股驚人的衝擊力使空氣也為之震動。
“……拓磨!”
雙方的拳頭交錯攻擊了數次,不知道在第幾次攻擊時,拓磨被打飛回來。
這一切的過程隻發生在一瞬間,速度快到珠紀根本無法理解是怎麽回事。
“拓磨!”
珠紀跑到倒地的拓磨身邊搖了搖他,但拓磨卻沒有反應。
頭上突然有一道黑影籠罩而下,回頭一看,怪物就站在背後。
“呀啊!別過來!”
珠紀抱著拓磨拚命大叫。
就在她要認命的瞬間——
風咻地一陣騷動,怪物被強風吹得站不住身子,踉蹌地倒向左方。
“……所以我才說,至少要留一個人下來嘛!放那種女生自己到處亂跑就是我們的錯啦!”
珠紀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仰頭一看,便見到雙手抱胸的真弘。
“已經沒事了,你做得很好。”
卓也屈膝蹲下,輕輕地把主機扶起來。
“……放心。尾先狐也隻是昏過去而已。”
祐一把一動不動的尾先狐抱了過來。
“小狐!”
珠紀伸手接過,看尾先狐微微動了一下,從手中也感覺得到它的體溫,珠紀不禁鬆了一口氣。
現在大家都來了,心情一放鬆,她差點又要跌坐到地上。
“好了,來把它解決掉吧!”
真弘一邊說,一邊折彎手指。
“——不,這家夥是我的獵物。”
突然傳來拓磨的聲音,回頭一看,他正靠在樹幹上,朝地麵吐出一口混著血的唾液,珠紀看到他的嘴角流血了,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卻說不出話來。
“……你挺耐打的嘛,作祟神。”
拓磨盯著怪物,嘴角微微一笑。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第一次發出怒吼的咆哮。
它舉起憤怒發狂的手臂,朝珠紀直衝而來。
怪物一邊奔跑一邊揮舞長刀,發出刺耳的破風聲。
卓一把拉開僵住而無法動彈的珠紀,並且張開手掌伸向怪物。
碰的一聲,怪物像是撞到玻璃般地彈了回去。
仔細一看,怪物和卓的手掌之間,有一層發出淡光的薄膜。
接著換祐一舉起手來,數粒青色的火焰立即像生物一樣飛舞而出,它們纏繞住怪物,奪去了它的視線。
再來是真弘,他把手按在怪物身上,嘴裏不知念了什麽。
下一個瞬間,激烈的強風卷起泥土,把怪物吹了出去。
一陣轟隆巨響,怪物重重摔在地上滾了數圈。
而在它的前方,理所當然是高舉著拳頭的拓磨。
“給我死回黃泉去!”
拓磨握緊拳頭,往怪物的身上擊落。
伴隨著骨肉碎裂的厭惡聲音,地麵傳來震動。
至此,一切終告結束。
珠紀手裏抱著尾先狐,這次真的當場腿軟地跌坐在地。
“你啊……我不是說了我會去接你的嗎?”
拓磨似乎生氣了,他再次強調剛才說過的話。
“……我有等你呀,是你自己沒有來。”
珠紀也反射性地回嘴。
“沒錯,怎麽可以讓女孩子等呢?”
卓再次伸出手,把珠紀扶了起來。
“……你的裙子都是土。”
祐一說完就把尾先狐抱了過去,讓她先拍拍泥土。
“真是的,什麽叫‘這家夥是我的獵物’啊?明明要大家幫忙,還在最關鍵的時候跑出來搶風頭!”
真弘像在打落水狗一樣嘮叨個不停,害拓磨的臉變得更臭。
——不過,無論再怎麽被念,他似乎非常重視長幼有序的輩分,所以都沒頂嘴。
珠紀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什麽好笑的!”
真弘在珠紀頭上輕敲了一下,但珠紀還是笑到停不住。
記得以前曾經在某本書上看過,人為了消除內心的恐懼,有時候會勉強自己大笑,而現在正是這種情形。
笑了一會兒,珠紀感覺到手腳漸漸不再冰冷,顫抖也慢慢止住了。
雖然珠紀在笑,然而她的心中充滿一種像是歉意、也像是感謝的心情。
為了救她一個人,大家打了一場隻要錯走一步就有可能死亡的戰鬥。
坦白說,什麽拯救世界、什麽神與人類的平衡,她還是一點都不懂。
不過,她很清楚地明白到,眼前這四個人會守護自己,懷中的尾先狐也是。
(如果對他們來說,我必須要當玉依姬的話,那我就當吧!至少我得努力試試看。)
珠紀已經下定決心了,同時,也在心中重複了無數次的謝謝——
第二章敵對者
在某個被寂靜包圍的房間裏,窗外的月光淺淺地灑入室內。
“是嗎?力量沒有出現?”
宇賀穀靜紀開口問道,語氣中帶著沮喪。
“是的,和作祟神的戰鬥中,沒有發現到力量。”
美鶴以清脆的嗓音回答。
淡淡的月光,照著美鶴那張日本娃娃般的臉龐。
“那孩子有辦法進行儀式嗎?”
美鶴低垂著頭沉默了半晌,然後緩緩抬起頭。
“我不知道。”
在這句清澈的聲音之後,兩人便不再交談。
珠紀一邊上著課,一邊在心裏胡思亂想。
(上禮拜發生了很多事情,總之,最後我決定要試著當玉依姬看看,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別條路可以選。)
今天早上難得有機會和經常關在房裏的外婆說話,所以她順便問了一些問題,不過並沒有什麽收獲。
唯一知道的,是近期將要舉行“儀式”。
再追問儀式那天要做什麽,外婆隻說到時自然就會明白。
最後還留下一句話——“因為很危險,所以規定不能隨便告訴別人。”,反而讓珠紀覺得很在意。
(什麽“規定”、什麽“契約”的,除了這些就沒別的了嗎?)
珠紀忍不住越想越火大。
她也去問過四位守護者,可是關於儀式的內容,他們全都一無所悉。
(那我到時候是要去做什麽?是不是要穿巫女服念咒之類的?不過我又沒做過修行……)
必須思考的事還不止如此。
守護五家、守護者那種能打倒神明的人外之力、在倉庫感到頭暈、封印。
珠紀覺得自己簡直就像站在沒有出口的隧道裏。
不管怎麽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幾件事在腦袋中不斷地打轉,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正當珠紀皺著眉頭東想西想時,不曉得什麽東西飛過來打到她的頭。
那東西掉在桌上,原來是從筆記本撕下來揉成一團的紙。
打開一瞧,上麵寫著——“笨蛋想事情,越想越呆”。
超飛來的方向一看——
老是在上課時打瞌睡的拓磨竟然醒著,還笑嘻嘻地看過來。
(沒禮貌!)
“所以你才會那麽呆嗎?”
珠紀在紙的背後回敬上這句話,正打算扔回去的時候——
“別胡思亂想,笨蛋”。
忽然覺得好像聽到拓磨的聲音在腦海中這麽說,所以便停手了。
(真是的,不管是真弘學長還是拓磨,為什麽嘴巴都這麽毒呀!祐一學長又隻會講“同感”、“同意”這種最偷懶的單字!裏麵正常的隻有卓大哥而已!)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不管珠紀也很欣賞他們每個人不同的個性。
因此,她隻對拓磨呲牙咧嘴地扮了個鬼臉,決定不丟紙團過去了。
拓磨的表情像是哼了一聲,然後意興闌珊地轉向前方。
珠紀把紙團擺平,放入製服上方的口袋中。
總覺得這麽做,口袋好像也會變得暖暖的——
珠紀和清乃以及其他班上的女同學一起吃完便當後,便走向樓頂。
其實也不是有什麽特別重要的話要在中午討論,隻不過能和不同年級的真弘和祐一碰麵的時間不多,所以珠紀也漸漸習慣利用午休時間上樓。
一般來說,像這樣一個人獨來獨往通常會被周圍的人孤立冷落。幸好班上同學在這方麵倒是不在意,都會笑笑地目送她出去。
因為想早點去樓頂,所以珠紀三步並作兩步往樓梯上跑,結果不小心腳一滑,身體失去平衡向後倒,心中一急便伸手想抓住扶手,沒料到竟然抓了個空。
“哇,哇……啊!”
身體忠實地遵循地心引力向下摔,就在快撞到堅硬的走廊地板前——
“停止!”
一道喊聲凜然響起。
接著發生了難以置信的事。
珠紀的手、腳、頭,都沒有撞到地板,卻能感受到地板就在下方。
(咦?!這是什麽?我浮在空中……?)
不知是誰的手輕輕地扶住她的身體,下一個瞬間體重就回來了。珠紀因為被那雙手支撐住,所以隻摔下數公分的距離,僅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已,衝擊的力道也非常輕微,完全感覺不出來時從第十階樓梯摔下來的。
“……你沒事吧?”
猛一回神,就發現一雙大眼正憂心忡忡地注視著自己。
對方是一名非常眉清目秀的少年,乍看之下會令人想起祐一那種脫俗的美感,不過即使同樣是秀氣的麵貌,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完全不同。
(好溫柔的眼神,臉看起來好像日本娃娃……可是,怎麽感覺在哪裏見過?)
稍微回想一下就想起來了。
(……這個人長得和美鶴好像!)
“……請問,可不可以下來了?”
或許是因為被珠紀一直盯著瞧,少年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說道。
到這時候,珠紀才驚覺現在的狀況,血液一下子全衝上腦袋。
(我我我、我被男生抱著?!)
“對、對不起!”
珠紀像彈簧一樣彈起來,馬上九十度鞠躬。
少年則保持著剛才抱住珠紀的姿勢,愕然地望著她。
“那、那個,真是對不起,我剛剛在發呆。”
“沒關係,那個……我剛剛也在發呆……”
少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到一半,然後忽然停了下來。
“……那個,冒昧請問一下,你是春日珠紀學姐嗎?”
“呃?你怎麽知道……?”
珠紀也頓了一下。
她想起剛才浮在空中的事。
(能使用哪種神奇的力量,難道這個人……)
珠紀毫不掩飾地凝視著少年,而且還大刺刺地指著對方。
“難道,你就是第五個……?”
“是的,我是一年級的犬戒慎司,你果然就是玉依的……”
說到這裏,少年淡淡地微笑。
“太好了,和我想象中的一樣。”
少年的這句話,害得珠紀的臉又紅了起來——
“去吧,慎司!”
珠紀把慎司拉上樓頂,還在他背後推了一把。
“那個……好久不見了,大家可能不記得我了吧……”
當慎司支支吾吾地一開口——
“……你、你是慎司?”
真弘把拿在手中、重要性僅次於生命的炒麵麵包掉在地上。
“是的,我回來了。”
正在和填字遊戲奮戰的拓磨也同樣把筆掉在地上,而且驚呼一聲: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好久不見。”
看起來快要睡著的祐一一麵打招呼,一邊浮現出淺淺的笑容。
“搞啥啊,你幾時回來的?”
拓磨走到慎司身旁,立刻架住他的脖子。
真弘也嘴裏嚷著一連串的好久不見,同時在他背上啪啪啪地拍打個不停。
“拜、拜托住手好不好!”
“過得還好嗎?”
聽見祐一的問候,慎司開心地露出微笑。
“……是的,我回來了。”
慎司的回答讓珠紀有些不能釋懷,不過夜沒空去深思。
“……對了,聽說在那邊發呆的家夥就是玉依姬喔。”
話題忽然一轉——珠紀意識到矛頭這下轉向自己了。
(第一印象最重要,既然對方要保護我,我就應該要表現出誠意。)
“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春日珠紀,雖然不太懂事,但還請多多指教。”
珠紀開朗地說完介紹詞,接著露出自認為最可愛的笑容。
慎司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紅,隨即慌張地回禮。
“我、我叫犬戒慎司!雖然能力尚淺,不過我會盡一切的力量努力。”
(唔……)
回想曲卓以外的另外三人的態度,珠紀就感動得想哭。
(對對對,就是要這樣!慎司真是個好孩子!)
“這家夥要是稍不注意就會自己跑出去惹事,勸你最好小心一點。”
(……等等,拓磨你說什麽呀!)
“基本上是個笨蛋。”
(……等一下,真弘學長!怎麽講得這麽毒?!)
“的確……不注意一點的話,她絕對會把事情弄得雞飛狗跳。”
(……連祐一學長也這麽說!!)
“別把人家說得那麽難聽好嗎!”
看那三人越說越誇張,珠紀隻好趕快硬生生地把話打斷,然後對慎司微笑說:
“別理那三個笨蛋。”
“喔、好的……”
慎司麵露難色地看了看珠紀等人之後,突然開口問道:
“那個……對了,言藏呢?沒來學校嗎……?”
他指的是美鶴。
珠紀也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但得到的回答是她已經取得高中畢業的資格了。
“嗯,她也過得很好,現在住在婆婆那邊。”
真弘如此回答之後,慎司就像是鬆下一口氣似地點點頭。
“是嗎?原來在婆婆那邊啊。”
“你當初走了以後她哭了一陣子,滿慘的,不過後來就沒事了。”
“沒事的話就好。”
慎司臉上閃過黯然的表情,讓珠紀感到不可思議。
“……對了,慎司之前為什麽要搬出去?”
話一出口的瞬間,現場的氣氛立刻變得有點尷尬。
“……因為,從我身上沒發現守護者的力量,所以隻好出去修行。”
慎司有些落寞地說道,眼簾輕垂地望向地麵。
“原來是這樣……”
珠紀很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可是現在也無法收回了,隻好跟著低頭看地上。
“喂~~慎司!你有沒有學到什麽必殺技啊?”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珠紀的尷尬,真弘以開玩笑般的口吻插話問道。
“啊,還稱不上是必殺技,不過我想多少能派上用場。”
慎司也意外地笑著回答。
此時拓磨也跟著加入話題,結果大家又回複稱嬉鬧的氣氛。
珠紀暗自對真弘說了聲感謝,並輕籲一口氣——
“這附近還是老樣子,和我出去時一樣完全沒變。”
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慎司眯起眼睛懷念地說道。
“是喔?我倒覺得這裏有夠無聊的,這個村子對我來說太小了。”
“可是有時候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貴喔,這裏真的是一個好地方,學長。”
聽到慎司的回答後,真弘不禁啞口無言。
“嘿嘿,真弘學長輸了耶,真搞不清楚哪邊才是學長啊~~!”
珠紀一挖苦他的痛處,真弘就鬧起別扭轉過頭去。
“囉嗦!我隻是討厭被綁住而已!”
蟲鳴聲一陣一陣傳來,珠紀豎起耳朵靜靜聆聽後,對慎司嫣然一笑。
“嗯,慎司,我也覺得這裏是好地方唷!”
珠紀和慎司相視而笑,忽然拓磨插嘴了。
“……慎司,你別回來比較好吧?”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珠紀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等等,拓磨!人家好不容易才回來,你怎麽可以講這種話?!”
“我隻是直話直說。”
“這……!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珠紀帶著尋求同意的眼神望向真弘和祐一,但二人投射回來的眼神似乎也讚同拓磨的意思,珠紀為此感到十分訝異。
“……我希望自己能幫得上忙。”
拓磨迎視著慎司直視的目光,輕哼一聲後便邁步繼續向前走。
“為什麽要講這麽過分的話?!他不是很久沒回來的朋友嗎?你應該向慎司道歉!”
拓磨卻連頭也不回。
“……什麽嘛,拓磨你那是什麽態度!”
看珠紀越說越激動,慎司終於出麵製止了。
“沒關係的。”
“……可是他……”
“我覺得他那樣說並沒有惡意。”
真弘用平常非常少見的複雜表情插嘴進來,祐一也輕輕點頭表示同意,這讓珠紀突然有種好像隻有自己和大家格格不入的感覺。
“歡迎回來,各位。”
從宇賀穀家出來迎接的人,意外地竟然是卓。
“卓大哥!你怎麽來了?!”
“因為我聽說犬戒回來了,所以就先過來等囉。”
沒想到卓的消息這麽靈通,珠紀大感吃驚。
“……那、那個,好久不見了,大蛇大哥。”
慎司唯唯諾諾地行了個禮。
“歡迎你回來,你長大了。”
“是啊。”慎司紅著臉說道。
“那麽,犬戒和珠紀小姐跟我一起去見婆婆,其他人先去起居室等吧。”
“幹嗎把我們分開?”
“人太多的話會驚動到婆婆吧。”
卓一如此解釋,真弘隻好勉為其難得點頭答應。
“……大蛇兄是負責統合我們的人,所以他當然要出席。”
祐一說完這句話就朝起居室走去,拓磨和真弘也從背後跟上去。
珠紀則目送三人離開,在卓的帶領之下,和慎司一起前往外婆的房間。
(真是奇怪……)
明明是自己的外婆,感覺卻非常遙遠,好像比起血親的自己,負責管家的美鶴和卓似乎都和外婆比較親近,就以現在來說,如果沒有卓的帶領,珠紀恐怕也見不到外婆吧。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她和外婆交談的次數少到數得出來。
進房之後,隨侍在外婆身旁的美鶴輕輕地行了一禮。
慎司與美鶴的視線也微微交會。
“歡迎您回來。”
美鶴麵無表情地說出這麽一句話,然後又是一鞠躬。友人的久別重逢竟然如此簡單就結束,讓珠紀感到十分訝異。
“美鶴,你先出去吧。”
得到外婆的指示後,美鶴沉默地點點頭,然後就離開房間了。
等房門拉上,外婆把視線轉向慎司。
慎司當場正襟危坐,緊張地低頭行禮。
“久未向您問安,婆婆,犬戒慎司昨天回到故鄉了。”
“大致上我都已經聽說了,不過我希望聽你親自說明。”
慎司點點頭,然後就開始說明。
“我在犬神之社修身養性,已經善盡所能,近日聽說鬼斬丸的封印越來越弱的消息,所以回來希望能繼承守護的責任。”
外婆嚴肅地點了點頭。
“還是沒有找出自己的力量?”
“是的,不過如果是其他力量的話,算是多少學了一點。”
“是嗎?”
外婆低吟一聲,隨後取出一張折成細長狀的紙放在手掌上。輕輕吹口氣,紙就馬上變成另外一種東西,看它前端反射出銀色的光,有如小刀般尖銳。
“外婆,你做什麽!”
珠紀感覺氣氛不對勁,正要站起來時卻被卓按住。
“靜靜看,沒事的。”
那張紙緩緩從外婆手掌上騰空而起,然後突然射向慎司。
咻的一聲,紙片劃破空氣飛去,速度快得讓珠紀連尖叫都來不及反應。
(不行!危險!)
珠紀不由得閉上眼睛,卻隻聽到慎司的聲音凜然響起。
“靜止。”
提心吊膽地睜開眼一看——就如同剛才他所喊的單字一樣,紙刀靜止在慎司的麵前。
“落下。”
隨著慎司的聲音,紙刀在原地轉變方向往下掉落——
而後嚓的一聲刺在榻榻米上。
“剛才……那是……”
珠紀都看傻眼了,於是卓小聲地幫她解釋。
“那個叫言靈操縱,讓說出口的話帶有特殊的意念,並透過它來操縱萬物。”
外婆輕輕頷首,微笑著對慎司說:
“果然如報告中的一樣,歡迎你回來,慎司,第五人的守護職責就交給你了。”
慎司跪坐著低伏在地上,畢恭畢敬地行禮。
“我雖不才,但必定會善盡一己之力。”
看到這仿佛時代錯亂的一幕,珠紀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在看電影——
經過許多繁瑣的禮節應對之後。
還有事情要處理的卓留了下來,珠紀一離開房間,就遇到在走廊靜待的美鶴。
“啊,對了,你們是很久以前就認識的朋友吧。”
珠紀感覺到沉重的氣氛,於是打開話匣子,然而——
“聽說你接受守護的職責了?”
美鶴注視著慎司,語氣平淡地說道。
雖然話中和往常一樣不帶絲毫感情,可是珠紀聽得出她聲調中的慍怒。
(好像不是很高興的樣子……相反的,還很傷心?)
慎司先咽下一口口水,然後迎視著美鶴的視線。
“嗯,我接受了,我回來這裏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身為玉依侍奉者,我應該要歡迎你的,可是我……”
“……不要緊的,謝謝你為我擔心。”
美鶴默然轉過身去,好像不想再聽下去了。
“……我帶您去起居室。”
語畢,美鶴就向前走去,慎司則跟在後麵。
二人的背影都很僵硬,看來也不會再交談了。
“怎麽了?”
從外婆房裏出來的卓出聲詢問。
“……怎麽……大家好像都反對慎司當守護者的樣子。”
珠紀結結巴巴地把話說出口後,這才恍然大悟是怎麽回事。
卓也溫柔地點了點頭。
“當自己被某件事情束縛住,無法從那件事逃離時,就會覺得——如果有機會的話,會希望至少能讓自己以外的某個人逃出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珠紀細細體會卓所說的話。
(封印、因此而被束縛的人們、還有保護我的責任……)
“不管理由是什麽,我想大家都在曾經離開村子的犬戒身上,托付了自己的願望吧。”
卓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所謂的大家——意思是,連卓大哥也是嗎……)
“對不起,說這些話給你聽可能太殘酷了——不過這並不是你的錯,因為連你也……不,比起其他人,你才是被束縛得最嚴重的。”
卓擔心似地補上這幾句。
珠紀則輕輕地搖了搖頭,同時帶著否定與肯定兩種心情。
這麽一來,許多事就能理解了。
你別回來比較好——拓磨曾對慎司這麽說。
我覺得他那樣說並沒有惡意——真弘如此解釋。
祐一也表示出讚同的意思。
(因為大家都喜歡慎司,所以才……)
珠紀這是終於明白,自己會覺得和大家格格不入是理所當然的。
(抱歉,拓磨、還有大家……真正什麽都不懂的人是我。)
珠紀緊緊握住自己的雙手。
(我一定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把封印完全恢複。)
她一字一句堅定地告訴自己。
(這樣的話——大家就不必再被封印的事綁住,就能獲得幸福了。)
“我們走吧,大家都在起居室等囉。”
聽卓這麽說,珠紀用力地點了點頭——
“哎呀?你是上次的……”
珠紀在上學途中,突然被人從背後叫住。
回頭一看,對方是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穿舊西裝、留著邋遢的胡渣,還頂著一頭睡翹的頭發,怎麽看都是一個懶散的男人。
“唷,你好嗎?”
“……啊,早安。”
嘴上雖然道早安,她的腦袋裏卻拚命地翻著人名的通訊錄。
那人顯然看穿了珠紀心中的狼狽,嘴角微微一笑。
“忘記我是誰了?我給人的印象這麽不起眼嗎?”
“呃,不是,我……”
那人忽的把臉湊過來,珠紀嚇得趕緊向後退。
“嗯~~你今天司空穴的血色不太好喔,要小心災禍臨身。”
聽他這麽一說,珠紀這才想起來。
(他就是我第一天過來時遇到的人!好像叫做……)
“蘆屋正隆。”
“對,蘆屋先生!”
珠紀一個沒注意脫口叫出聲,把蘆屋惹得笑彎了腰。
“沒錯沒錯,就是我,蘆屋。呃~~也沒什麽事啦,隻是剛好看到你,順便打聲招呼而已。”
“哦……”
珠紀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隻好隨便點點頭。
“其實我聽清乃提過你,聽到她講你的名字把我嚇了一大跳。誒~~其實我就是清乃的舅舅啦。”
沒想到這時會跑出意料之外的名字,使珠紀大感吃驚。
“蘆屋先生,你就是清乃同學的舅舅!?”
回想起清乃發過的牢騷,的確和眼前這個窮酸男子十分符合。
“因為清乃聊過你的事,所以我想說不定真的是你,結果還真的一點都沒錯……哎呀呀呀,世界真是太小了。我家清乃有沒有給你添麻煩呀?她大概被我喜歡研究占卜的興趣影響到,從小就喜歡一些神秘的怪東西。”
有!害我陪她一起做了詛咒的草人!——這種話當然不能說出口,所以珠紀隻好幹笑兩聲應付。
“如何?在這裏過得還習慣嗎?這個地方什麽都沒有,會不會覺得無聊?”
“不會不會,我本來就很喜歡這裏。”
“哦~~那就好,清乃還要請你多關照了,她雖然愛講話又很吵,不過人還不壞,當然這可能是我們自家人誇自家人,你聽聽就好。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工作囉。”
蘆屋一邊說著,一邊從外套內側口袋取出一個圓狀的東西遞給珠紀。
“……呃?”
被塞到手裏的,是一片用塑料袋包裝的仙貝。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家店做的,就當做我們認識的見麵禮吧,再聊了!”
說完,他隨手一揮轉身就走了,對珠紀來說,這人還真是來匆匆、去也匆匆。
“啊,來不及跟他說謝謝……”
珠紀看著仙貝,悄聲喃喃自語——
珠紀在午休時間前往樓頂,那三人一如慣例地早已在場,唯獨不見慎司的人影。
“對了,慎司和美鶴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事?”
珠紀趁他們不在時,找到機會問了這個讓她很在意的問題。
“你指的是什麽?”
祐一微傾著頭反問。
“因為慎司看到美鶴的時候,樣子好像怪怪的;美鶴也是,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珠紀的疑問,使三人互望了一眼。
“他們當然有很多回憶啊,以前慎司還沒搬出去的時候,他們就很要好了。”
真弘這麽一說,拓磨就“嗯嗯”地點頭。
“沒錯,慎司還一直被美鶴纏著說要玩家家酒。”
“……順帶一提,就算真弘想參一腳他們也不準,他還因此鬧了好一陣子的脾氣。”
祐一輕描淡寫地補上這句,真弘當場噗的一聲噴出嘴裏的燒麵麵包。
“笨、笨蛋!我那是在撮合他們啦!”
“是呀是呀,站在真弘學長的立場,可愛的弟弟和妹妹怎麽可以不讓自己加入呢,會發脾氣是當然的嘛!”
拓磨又“嗯嗯”地點頭,連祐一也有樣學樣地跟著點頭。
“說到這一點,其實現在也沒怎麽變。”
“你們幾個!我生氣了喔!”
珠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慎司來了,全部的人不約而同地把視線集中在他身上。
“呃,怎……怎麽了?我的臉上有沾到什麽嗎?”
“沒事,我們剛才隻是在聊你和美鶴的交情有多好而已。”
拓磨的語氣中帶著捉弄,慎司一聽立刻麵紅耳赤。
“請、請不要亂講啦!”
“那個時候的美鶴隻會對慎司凶而已,我還記得你都被她騎在頭上。”
真弘邊眯起眼睛邊說,像是在回憶往事一般。
“才、才沒有!”
“……還動不動就打架,不過最後哭的人總是你。”
“怎麽連祐一學長也這樣!”
(嗯~~慎司是屬於會讓人很想捉弄的類型呢。)
看到四人嬉笑怒罵的摸樣,珠紀心裏感到有些羨慕——
打架坐下來吃起便當,珠紀則借機開口向慎司問道:
“慎司,你在神社的時候過著怎麽樣的生活呢?會不會很辛苦?”
就快舉行玉依姬的儀式了,所以她想盡量多知道一些關於修行的事情。
“不會,我幾乎都待在神社的境內沒出去,在那裏可以讓心情很平靜,生活過得很愜意。”
然而慎司的表情卻表現得和他說的話不同,顯得有些淒然。
“你不是好久沒回來故鄉了,感覺怎麽樣?”
真弘從雜誌抬起頭來詢問,慎司略想了一下,然後微微一笑。
“完全沒變,非常清靜,大家也很親切。”
“……嗯,這個村子也隻有這個優點而已。”
原本以為祐一在睡覺,卻見他一邊點著頭一邊接話。
拓磨停下手中的填字遊戲,不懷好意地笑道:
“對了,你覺得美鶴怎樣?是不是變漂亮了?”
“啊~~這個我也想知道!”
珠紀舉起手跟著起哄,慎司果不其然又臉紅了。
“……呃,這個、那個、我想……應該……沒有吧。”
“哦~~我要去跟美鶴講!”
“呃!不、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有變漂亮,誰叫大家都在捉弄我,所以我才會說……”
“要不要姐姐我幫你一把呀?”
珠紀咯咯地笑著,還把製服的袖子卷起來,不過——
“不用了!我又不是在說那個!要講漂亮的話……像學姐就非常漂亮啊!”
慎司的這番話,讓珠紀的動作瞬間僵住。
“…………呃?”
見到這種反應,慎司也被自己說的話嚇到似地傻住了。
“…………啊。”
看臉紅到不能再紅的深思深深低下頭,這很顯然不是因為被捉弄造成的。
(他、他說我漂亮!我第一次被男生說漂亮!就算是客套話,我、我也……覺得好開心喔……)
臉頰越變越燙,珠紀即使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一定臉紅得不得了。
“慎司,你——”
真弘嚴肅地拍了拍慎司的肩膀。
“眼光有夠差。”
此話一出,拓磨和祐一也同時一起點頭——
“耶~~!最後一份了!”
在放學後無人的教室裏,珠紀高興地大叫。
今天輪到她當值日生,再加上被導師叫去幫忙發講義,說要把十幾種講義按照各年級的人數分好,沒想到做起來比想象中還累人。其實本來應該還有另一個值日生才對,是一個叫柏崎的男生,但他居然請假沒來,想到就生氣。
等到把分好的講義拿去教務處放好,再回到教室時,外麵已經完全是黃昏了。
珠紀看著書桌的影子,忽然想起逢魔之時那句話。
然而,這已經不像過去那樣,隻是感到害怕或悲傷等等那麽簡單了。
自從來到這個村子後,珠紀見過好幾次神靈。
僅管到目前為止都是非自願“見到”他們,但是最近,珠紀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擁有“能見到他們的能力”了。
特別是這幾天,她經常會有某種感應,感覺到一些小生物在蠢蠢欲動。那種感覺並不會讓人害怕,就隻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觸,僅此而已。
她忽然心血來潮想試試看。
珠紀把手上的書包放在桌上。
然後宛如深呼吸般地兩臂微開、閉上眼睛。
她先深深地吸入一口氣,不靠視覺,而是讓感覺擴散到全身。
這種感覺就好比是——身體裏的血管漸漸伸展出去一樣。
沒有人教珠紀這個方法,她憑借著本能就學會了。
要做什麽、該怎麽做,每一個步驟她都很確實地明白。
第一步是要讓感覺解放,把意識從肉體脫離出去。
然後,自己所體驗的感覺,也會隨之逐漸由表麵轉換到裏側。
完全的寂靜與完全的黑暗,充滿了珠紀的心。
細細簌簌,此時傳來幾道微小的聲音。
(有東西在那裏——我想我應該看得見。)
於是珠紀緩緩地睜開眼睛。
黃昏的教室和閉上眼之前並沒什麽改變,不過似乎有哪裏不同。
如預料般地,視線的角落好像瞥見了什麽。
那個東西起初非常模糊,但是慢慢地就開始變清楚了——
滋!
“——好痛。”
就在此時,珠紀的頭突然疼了起來,她忍不住抱頭蹲在地上。
本來以為疼痛很快就會消失,但這陣疼痛非但沒有消退,反而越來越激烈。
滋!滋!
好像越來越痛了。
“痛、好痛……”
刺痛在腦袋裏忽明忽滅地發作,簡直就像是在催促著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
刺痛的強弱以一定的周期不斷重複,看來並不是生病造成的。
(難道和玉依血脈有關……?)
珠紀體內的血液這樣告訴她,這時劇痛又開始發作了。
“嗚!”
腦袋裏好像有人拿著鐵錘在敲,耳中似乎能聽到鏘鏘的聲響。
珠紀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不住地喘氣。
她兩手勉強支撐在桌邊,任汗水一滴一滴落下。
她發覺,疼痛顯然是在發出某種警訊。
——快來,快來,快來。
在疼痛的另一端,似乎傳來這樣的低喃。
“要我去做什麽……?”
越來越嚴重的劇痛仿佛在指示著某個方向,也就是說,造成這股疼痛的原因就在那裏。
在窗外,前方的森林右端深處——
珠紀屏住呼吸想看看能不能減輕痛楚,但完全沒有用。
(不行,就算再這樣等下去,大概也不會有人來。)
訴說著“快來快來”的低喃,變得比剛才更大聲了。
“好好好,我現在就去啦!”
珠紀痛苦地大喊,隨即疼痛便大幅減輕了。
“我現在就去,馬上就去!”
重複念了幾次之後,痛楚也逐漸減輕。
珠紀趕快站起身,好不容易才走到走廊上,不過雖然劇痛治好了,但是刺痛仍然周期性地持續發作。
珠紀隻好走幾步路就扶著牆休息,重複著這樣的動作硬撐著往前進。
“……哈哈哈……”
她痛到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的身體為什麽會變得這麽莫名其妙,我到底是怎麽了?)
珠紀因為自己的無力及焦急所迫,眼淚差點要奪眶而出。
無論如何,她決定先找到任何一位守護者再說。
“我得趕快去……!”
珠紀緊咬牙根,繼續在猶似沒有盡頭的走廊上掙紮著往前走——
平常走不到五分鍾的路程,結果花了一倍以上的時間。
這還是利用刺痛較為趨緩的周期努力前進的。
用力把門打開,一片赤紅的世界隨即映入眼簾。
樓頂的景色與心髒的躍動,伴隨著又一波的頭疼襲來。
在那裏的人時……
“怎麽是你,你來幹嘛?”
(拓磨……你果然在這裏,太好了。)
光是見到他的臉,安心的淚水就盈滿眼眶。
不知為何,珠紀甚至覺得這一陣陣的痛楚現在都會沒事了。
她正想開口向拓磨求救,然而話到了喉嚨又被吞回去。
因為她看得出來,拓磨的表情顯示出他在擔心著什麽。
(不行,我還是一個人去好了。)
“不,沒什麽事。”
於是珠紀輕聲這麽說,然後轉身便走,但手腕立刻被拉住。
“……你的臉色很差,怎麽可能會沒事。”
“我有個非去不可的地方。”
珠紀想隱瞞頭痛的事,因為她不想讓拓磨更操心。總之,她決定去看看疼痛所指示的方向,這麽一來或許能明白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你在客氣什麽,不過我的責任是保護你,所以你有事大可直接告訴我。”
手腕接著被使勁地拉住。僅管他的語氣很強硬,不過一看到那張熟悉的臭臉,一股安心感也油然而生,珠紀猶豫了一下便決定老實地說出來。
“……就是那邊,我感覺到那邊有東西。”
珠紀一邊說,一邊伸手指向森林的右方深處,而拓磨也順著珠紀的指尖望過去,登時瞪大了眼睛。
“……難道是封印寶器的地方?”
封印——這兩個字強烈地在珠紀的腦海中浮現。
(封印?對,就是封印!)
拓磨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再度睜開。
“我的確有感應到什麽,可是很微弱,如果不是你提起的話,我還真的沒發現……”
拓磨微微皺起眉頭表示。
“隻是普通的人類嗎……?要不然就是很善於隱藏力量的……”
珠紀的嘴竟然無意識地自己動了起來。
“有人要搶寶器!”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在語落的瞬間——
“我們走,珠紀!”
拓磨牽起珠紀的手,用驚人的速度開始向前衝——
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這座森林,大概就是所謂的“異界”吧。
現在的時間與其說是黃昏,不如說比較接近初更,森林微暗,樹蔭的影子比黑夜還要深沉,到處都彌漫著珠紀曾體驗兩次的那種沉悶的空氣。
這裏是一個比起人類更接近神靈的世界——一想到這點,不禁教人寒毛直豎。
雖然頭仍隱隱作痛,不過珠紀已經開始慢慢習慣這個環境。
至少能夠勉強跟在拓磨後麵走了。
她不想成為拓磨的絆腳石,理由有一半是在逞強,另一半則是希望能自食其力。
拓磨的腳程很快,因此珠紀在後麵拚命地追。
(拓磨大概是不希望我跟過去吧。)
看著他的背影便能明白他的用心,而他之所以不說出來,大概是知道即使說了八成也沒有用。
(——沒錯,拓磨的判斷很正確,但我也想幫忙,我不想一直被保護。)
珠紀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出言鼓勵自己。
每走一步,意識就減少一分,人類的世界也似乎漸行漸遠。再繼續前進的話,說不定就要闖入神靈的領域了,這種無形的恐懼感在心中急速地膨脹。
珠紀再一次地慶幸,還好有找拓磨一起來。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一定早就迷路了吧。)
當心中正如此慶幸之時,自遠方傳來如同電擊般的劈啪聲。
同時,一陣令人眼冒金星的劇烈頭痛也席卷而來。
“——有人在那裏。”
她強忍著恐懼與疼痛,對拓磨點了點頭。
劈啪劈啪劈啪!
每走一步路,聲音就變得更大。
不久,開始能在前方瞥見藍色的閃光。
“竟然設下這種無聊的東西。”
有人在說話,聲音聽起來即粗野又嚴肅。
說這句話的人,是一個穿著銀邊黑色長袍的高挑男性,看起來不是日本人。他將頭發綁成長辮子、如圍巾般地垂繞在肩部,年級看似和蘆屋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大了一點,但因為下巴蓄著胡渣,再加上是外國人,所以不太能夠確定他的年紀,看他正緊繃著輪廓頗深的臉,似乎忙著處理某件事。
該名男子的右手指尖放出青白色的光,還冒出煙霧,不過他似乎不以為意,所以珠紀也以為那個光是男子施放出來的。
然而靠近一看,才知道自己錯了。
(結界——!)
原來這個高個子的男性把手伸進結界內,卻遭到結界排斥,右手因此一片焦黑。
珠紀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好可怕,這個人好可怕。)
不論是他完全不將痛楚當成一回事的態度,或是那種壓倒性的存在感,件件都令人感到恐懼。
拓磨用眼神瞄了珠紀一眼,示意她留在這裏。
(可是,我好歹也算是玉依姬,說不定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珠紀暗暗在心中如此思考,然後輕輕地搖搖頭。
“……既然連這裏都有結界,那裏麵大概還有更強的。”
忽然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如此低喃。
仔細一瞧,那裏還站著另一名男子,他也穿著相同的黑色長袍,不過繡著金邊,臉上還戴著遮了半臉的黑眼罩,年齡看起來似乎比綁長辮的男子年輕一點,但畢竟是外國人,還是難以辨別較確切的年齡;另外,見他一頭白色的短發配上單邊赤紅色的眼睛,怎麽看都令人覺得不詳。祐一的白發就不會給人那種帶著攻擊性的可怕印象,珠紀心想,應該是因為眼前這個人掛著冰冷的表情,才會如此令人畏懼吧。
那兩名高挑的男子光是站在一起,就產生一種異樣的壓迫感。
珠紀不由自主地用兩手緊緊環抱自己的胸口。
“這些人的目的已經可以確定了,他們是來搶寶器的。”
拓磨小聲地說完後,就毫不猶豫地走向那兩人。
“喂,你們兩個,這裏禁止外人進入喔!”
拓磨的聲調中透露出平常難以想象的沉穩感。
那兩人也緩緩地看向這邊。
“……是魔的眷屬嗎……?”
長發男子低聲質問,但拓磨沒有答複,而是回以其他的內容。
“你是普通的人類吧。我勸你放棄比較好,再過去可不是人類受得了的。”
(不行,不要去,快點回來,拓磨……!)
珠紀想這麽喊,卻害怕到發不出聲音,至於剛才的頭痛,早就不曉得飛到哪裏去了。
(那個男的……那個長頭發的人無法和神靈相提並論!)
從他的身上感覺不出異常的能力,不過珠紀知道他隱藏著強大的力量。
即使在這個異界,也足以把眼見一切事物都破壞殆盡的凶暴之力——該名男子擁有的就是這樣的力量。
“我們在忙,別來妨礙。”
男子冷冷地說拋出一語,像在趕走吵人的蒼蠅一樣。
“很可惜,我有義務要保護這裏。”
拓磨說完便踏前一步,男子被挑起興趣似地右眉微揚。
“原來如此,是守衛人嗎?”
“……艾因,別惹事!”
短發男子話一出口的瞬間,拓磨的身體就像子彈般彈了出去。
隻見他腳一踢、一個箭步衝到長發男子麵前,同時揮出必殺的一擊,可是——
拓磨那連神靈都能打飛的拳頭,竟然硬生生被擋住了。
而且還被抓住手腕,整個人被提在空中。
“……怎麽可能!”
珠紀不自覺地兩手捂嘴驚呼。那個叫艾因的長發男子簡直就把拓磨當成小孩耍,還隻是用一隻手。
“可、可惡……!”
“太弱了。”
“……停手吧,聖女指示禁止戰鬥。”
“刺拜,星星之火應該要即早消滅才對。”
隻見叫艾因的長發男子、和那個叫刺拜的短發男子,稍稍交換了一下顏色。
“…………”
艾因小聲地嘀咕了兩句,接著把拓磨粗魯地拋開。
在著地的同時,拓磨回身準備一腳踢出。
“住手!”
聽到這句話,三人的視線皆轉向珠紀。
拓磨的臉上滿是吃驚,而另外兩人則是氣定神閑地端詳著她。
“……啊。”
珠紀根本沒想到後果,隻是看到拓磨有危險,不自覺就喊出來了。
眼前的兩人散發出異常強大的壓迫感,光是被這麽注視著,身體就不禁發抖。
“難以言喻的靈力嗎……”
艾因說完緩步朝珠紀走來。
(好可怕,可是我不能逃,絕對不能逃。)
珠紀緊咬著下唇,目不轉睛地盯著走近的男子,可能是咬得太用力,舌尖竟嚐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喂,你站住!”
艾因卻無視於拓磨的叫喊。
“我叫你給我站住!……嘖!”
拓磨正想跑到珠紀的麵前,刺拜就擋住了去路。
艾因則是完全不理會拓磨,眼見他越來越接近。
(不要!別過來!)
當她在心中如此拚命呐喊時,一陣風吹來,把枯葉卷到空中。
“……我就想說可能出事了,跑過來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你們這兩個學弟妹還真麻煩。”
真弘突然現身了。
艾因與刺拜即使被兩名守護者圍住,依舊視若無睹地盯著珠紀。
(這兩個人大概兩三下就能把我殺死。)
或許下一秒鍾,自己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心中一旦萌生出這樣的念頭,腿也開始變得無力。
即使強忍著令人反胃的恐懼感,珠紀仍然死盯著他們。
尾先狐宛如在保護珠紀似地,在腳邊呲牙咧嘴地展開警戒。
“……請你們回去。”
珠紀壓抑住一切的感情,盡其所能地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跟隨我的其他守護者很快就會來了。”
這是虛張聲勢——不,倒不如說是心中的希望。
“請你們回去。”
腳在發抖,會不會被對方發覺呢?——珠紀感到很緊張。
從他們剛才的交談,似乎可以大膽猜測,眼前這兩個人至少在現階段並不想引起糾紛。
所以,如果聲明我方還會有人來,對方說不定就肯離開了——珠紀是這麽盤算的。
然而,珠紀的期望落了空,刺拜接著舉起腳來,向前踏出一步。
鏘!他亮出一把看起來十分沉重的鐮刀,在地麵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他手握鐮刀的模樣儼然是一名死神,這不吉利的聲音與模樣,讓珠紀不禁毛骨悚然。
拓磨和真弘立刻擺出架勢,刺拜也拖著鐮刀站立不動。
一觸即發,在下一個動作將決定一切——就珠紀開來是這樣。
就在這個連口氣都不敢多喘一下的緊張氣氛中——
“……被捧在手掌心啊,真麻煩。”
艾因靜靜地說完這句話後,刺拜手中的鐮刀就咻地消失了。
接著,兩人轉身背向珠紀等人,沒入黑暗中離去了。
“…………”
珠紀呼出憋了好久的氣,當場癱軟在地。
“……哈哈哈……他們走了……”
現在隻想大笑一場,但聲音卻抖得亂七八糟。
“你是腦筋秀逗啦!”
“以後不準再做那麽危險的事!”
拓磨先是憤怒的大吼,真弘也嚴厲地念了一句。
“可是我有幫上忙了喔。”
珠紀本來想說完這句話後綻開笑顏,然而此時頭又是一陣劇痛,痛到忍不住皺起眉頭。
“……好痛……痛……!”
“……這次又怎麽了?”
真弘一臉擔心地湊過來看。
“……我頭好痛。”
說完,真弘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拜托你,別再亂搞了。”
“……可是,我一直都被你們救,每次都害大家遇到危險,卻隻有我自己一個人置身事外,我不想這樣……”
咚,腦袋被拓磨輕敲了一下。
“好痛!”
“誰欠誰、或誰對不起誰,這些你都不用想,笨蛋!剛才我還以為你要被殺了耶!”
聽到拓磨說的話,真弘也用力點頭。
即使他們關心的是身為玉依姬的自己,不過對珠紀來說,他們兩人願意這麽擔心自己,也是一件非常令人窩心的事。
——所以,雖然她沒有辦法老實地說聲謝謝,不過取而代之地,珠紀露出淺淺的微笑作為回禮——
回到家裏、在起居室稍作休息後,珠紀與無名守護者做了一番討論。
除了珠紀他們以外,後來前來集合的另外三人也曆經了相同的事情。
大家都是因為感覺心神不寧,所以各自趕去負責管理寶器的地點一看,然後就遇到帶有敵意的人物。
接著,他們都和對方做過簡單的交談、也稍微地動過手,然後對方就消失了。
正如同眾人各自描述的過程一樣,慎司秀氣的臉龐受了一點傷;祐一的製服有許多地方都破了;而卓平常習慣綁在身後的長發也散開了。
“我在猜,那些想破壞封印的人,該不會都是屬於同一個組織的?”
在眾人懷疑的眼神之中,隻有慎司表示讚同的意見。
“我也這麽認為,因為不可能巧到剛好有那麽多人同時間去破壞封印,更何況如果力量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根本無法進入聖域,能力有這般水準的人類不可能到處都是。”
綜合大家所說的來看——受到攻擊的封印共有三處,入侵者則有四人。
他們自稱的名字,分別是艾因、刺拜、德萊、菲犽。
和祐一與慎司交手的德萊是男性,而卓遇到的菲犽似乎是女性。
“……這恐怕都是假名吧。”
珠紀疑惑地轉過頭去,卓正一邊數著手指,一邊念出他們的名字。
“在德語中,這些名字的意思分別是數字的一、二、三、四。”
“……所以,他們是同一夥的可能性果然很高。”
拓磨說完就開始陷入沉思。
關於對方是怎樣的組織,大家現階段隻知道他們強得很危險。
可是,對於他們有什麽具體的能力、強到什麽程度等情報,都可說是完全一無所知——還有,他們為何想搶寶器也是一個謎。
在場的所有人都各自苦思不解,房裏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珠紀深吸一口氣,啪的一聲雙手拍在桌上。
“既然這樣,我覺得明天應該要去調查封印!”
十雙眼睛全都帶著驚愕瞄了過來。
“搞啥啊,你那是什麽單細胞的計劃……”
(真弘學長講話真毒!)
“不要說我單細胞啦!”
真弘露出少見的正經表情直視著珠紀。
“你剛剛不是才遇到那麽可怕的事嗎?難道你還想再來一次?你不覺得以後的事情交給我們處理就好嗎?”
“我……”
我當然不想再經曆一次,剛才嚇得魂都要飛了,就連現在心髒也是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可是——珠紀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也想盡一份力,所以請讓我跟去。”
守護者眾人互相交換眼色,然後輕輕發出歎息。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萬一又遇到那些人你該怎麽辦?”
剛才一直悶不作聲的拓磨,臉色微怒地質問。
起初,珠紀還覺得他生氣的表情有點可怕,但現在已經完全不怕了,因為她知道當拓磨露出那種表情時,就是在擔心某人的表現。
“那樣的話……那樣的話,就請你們保護我。”
珠紀的聲音細得像蚊子一樣,仿佛是要說給自己聽的。
我沒辦法戰鬥——珠紀自己也很明白這點,她既沒和人打鬥過,當然也沒有那種能力。
不過,說不定自己可以像剛才一樣,不用戰鬥的方式就讓對方撤退,甚至於還有其他地方能幫上大忙,這是珠紀的希望。
“結果還是把事情全丟給別人做嘛!”
僅管真弘厭煩似地丟出這句話,珠紀的決心仍然沒有動搖。
“……你之前說頭痛……現在好點了嗎?”
珠紀對祐一點點頭。
“對了,這也是我想去封印地點的理由之一。”
不過怎麽想,那陣刺痛一定和封印的結界有關。
直到此時,珠紀才體會到自己和風雨聯係在一起的事實。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詳情,不過,我覺得應該是玉依血脈在通知我出事了。”
“我想珠紀小姐的頭痛就像是一種警訊,當封印區域——也就是寶器封印的地區被入侵時,就會發揮出類似警報器的作用。”
“警報器啊,該說是便利呢、還是……”
聽到卓的解釋,真弘插嘴嘟囔。
“就算你們反對,我也絕對要去封印區域……”
珠紀激昂地說到一半,就被拓磨從中打斷。
“好,明天就去吧。”
“什麽嘛,幹嘛要這樣子一直反對我…………呃,咦?明天嗎……?”
珠紀原本打算不管如何都要讓大家接受自己的,結果卻被拓磨的一句話堵住了嘴。
“反正就算阻止你,你也一定會去吧?”
拓磨無可奈何地說道,其他四人也跟著點頭。
“這個玉依姬真是有夠麻煩的!”
“……同感。”
“不過,我想一定會有收獲。”
“我也這麽認為。”
聽他們五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應和,珠紀頓時覺得胸口暖暖的。
“謝謝大家!”
珠紀道完謝後,就展顏露出滿麵的笑容,不知為何,拓磨忽然把臉瞥開,而真弘和慎司都臉紅了——
最先到的是珠紀,其他人都還沒來校門集合,珠紀抱著書包輕輕歎了口氣。
今天就要去調查封印區域了,但是不曉得為什麽,他們居然說要等到放學以後再去。
暫且不論喜歡看書的祐一,連拓磨和真弘這種看起來就不愛念書的人都堅持不請假,這點實在令人不可思議。
看看表,比約好的時間早來了二十分鍾。
(我太早到了,大家好像還不壞這麽快來……)
珠紀深深地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
(也有可能再碰到昨天那些人。)
這麽一想,心中就更加緊張了。
(鬼斬丸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世界的平衡崩潰的力量又是什麽?)
雖然聽說自家曆代的祖先把它封印了數千年,然而珠紀仍然對鬼斬丸一點概念也沒有。
(萬一它被解放的話,又會發生什麽事呢?會引發大爆炸之類的嗎……?)
珠紀閑著沒事做,用鞋尖踢著地麵,鞋子因而擦出沙沙的聲音,讓她想起那個拿刀的男子,背脊立刻整個涼起來。
和那個叫艾因的長辮子男相較起來,從他身上感覺到的是另一種恐怖。
(他們要鬼斬丸做什麽呢?)
滋……珠紀的頭忽地微微抽痛了一下,雖然隻有一瞬間而已,但的確和昨天的感覺是一樣的。
不詳的預感急速在腦中膨脹。
而且就像呼應一般,頭也開始越來越痛。
“珠紀小姐,你還好吧?”
抬頭一看,卓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正一臉擔心地窺視著自己。
“我的頭……”
“封印寶器的結界之一不太對勁,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會引發頭痛?”
“……這麽說的話,我的頭痛果然和結界有關……?”
“嗯,八成。”
不久後,其他四人也都趕到了,卓環視著已經到齊的重任說道:
“封印寶器的結界之一出現異狀了,這次的異狀顯然比昨天還嚴重,而且也和過去發生過好幾次的結界異常有相同的特征,也就是說……”
“……入侵者開始積極行動了嗎?”
拓磨以平常少見的嚴肅表情低聲說道。
“是的,十之八九。”
“他們幹嘛偷偷摸摸的,一開始就像這樣行動不是省事多了?”
“……不管怎樣,都不能讓對方解開封印。”
真弘和祐一相繼開口。
“珠紀學姐,你打算怎麽做呢?”
聽到慎司的問題,珠紀一時之間也無法回答。
這和去調查不同,現在那裏已經有入侵者了。
僅管心裏很害怕,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想和大家一起去。
隻不過去了恐怕隻會拖累大家,這讓珠紀實在難以啟齒。
(……大家一定都會叫我留下來吧。)
真痛恨自己能力不足。
(我不像大家一樣有特殊能力,而且膽子又笑……可是……)
“你在幹嘛?還不快過來的話就丟下你喔。”
珠紀吃驚地望向拓磨的臉。
“呃……可是……”
“我們所有的人現在都要去守護封印,不能讓玉依姬一個人留在沒守護者保護的地方吧?”
“太好了,說的也是!”
“……同意。”
“你隻要擺出高傲的態度袖手旁觀就好,看我們怎麽痛宰他們。”
真弘一說完,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們走!”
隨著拓磨的號令,珠紀一行人開始向前奔跑——
(怎麽辦……?)
雖然珠紀仍然快速移動腳步,可是已經完全失去方向了。
森林在騷動,完全沒有昨天那種寧靜的氣氛;樹木猶如查知到危險迫近似地動搖不已。
珠紀熟悉的世界依然遠去,現在西周盡是異界的夜幕景色。
她無從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亦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落單。
明明不久前的剛才拓磨還在身邊的,其他人也是一樣。
但僅在注意力被鳥啼拉走的一瞬間,身邊的人就全都不見了。
現在,隻剩自己一人困在漆黑的森林之中——
襲上心頭的恐懼有增無減,同時,頭疼也漸趨劇烈。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好痛……”
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抱住頭,尾先狐立刻現身跳出,並且關心似地輕叫一聲。
“笑狐,謝謝你,我沒事。”
珠紀發覺原來自己並非孤單一人,於是對尾先狐笑了笑。
“無論如何,我們要趕快回去大家那裏,你可不可以幫忙找呢?”
仿佛在回應珠紀似地,尾先狐又再咪了一聲。
珠紀抱起尾先狐繼續往前走,然而才走沒幾步又停下腳步。
“嗚……痛……好痛……”
頭突然變得非常疼痛,伴隨著急促的脈搏,劇痛一波又一波地襲來。
“嗚、嗚嗚嗚……”
腦袋痛到像要裂開一樣。
珠紀終於忍不住地靠向附近的樹幹、蹲了下來。
刹那間,尾先狐的耳朵動了一下,接著背對珠紀豎起全身的毛作勢要攻擊。
從他的視線另一端,可以遠遠地聽到有腳步聲接近,珠紀一時之間還以為是拓磨他們,不過馬上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因為那個走近的黑影,散發出一種與守護者們似是而非的災厄氣息。
“……不行,小狐,快躲起來。”
珠紀感覺得出來。
那個黑影擁有多麽驚人的力量,以及這代表它是多麽強大的存在……
結界的效果已經薄弱到不具任何意義,黑影一邊踩碎結界一邊長驅直入,那種強烈的壓迫感,壓得珠紀的胸口簡直喘不過氣來。
好想趕快站起來逃走,然而劇烈的頭痛卻讓腳連一步都踏步出去。
(頭好痛……誰來……救我……)
都這種時候了,還在指望別人來救援,她對如此無力的自己真是厭惡到極點。
腳步聲停在珠紀的身邊不遠處。
“又是你。”
聽這低沉的嗓音,就知道是那個叫艾因的男子。
勉強抬頭一看,才知道對方不是對自己說的。
隻見艾因走過珠紀的身旁,望向珠紀靠著的那棵樹後方。
“……唷,長發大叔。”
從背後傳來拓磨那耳熟的聲音,珠紀慌張地回頭,但拓磨卻沒有和珠紀說話,而是向尾先狐說:
“辛苦你了,後麵讓我來吧。”
尾先狐理解似地輕咪一聲,壓低動作的警戒姿勢也稍微放鬆了些。
艾因斜眼瞧著擺出架勢的拓磨,過了一會兒便轉身走進黑暗中消失了。
拓磨看他離去之後,才回頭說道:
“……抱歉,我來晚了,因為森林的樣子很奇怪、空間被扭曲,所以大家都分散了。”
心中一鬆懈,膝蓋不禁變得癱軟無力。
不過身體卻沒有感覺到撞地的衝擊,反而傳來一股暖意。
(…………咦?)
珠紀整個人跌進拓磨的懷抱之中,他的臂彎是那麽地溫暖而結實,如摟似抱地扶住了她,而他手臂的溫度也透過衣服如實地傳遞過來。
“……其他人呢?”
詢問的嗓音顯得略微嘶啞。
“不用擔心,他們應該都在封印的地點。”
“……色鬼,大色狼,你在摸哪裏!”
明明是想說謝謝的,然而珠紀脫口而出的卻是斥責。
“先不要吵,笨蛋。”
他說這句話的聲音,聽在耳裏竟是溫柔無比,珠紀剛才因害怕而如脫韁野馬的心跳,現在已然化為小鹿亂撞,還因為怕被拓磨聽到而緊張,反而跳得更劇烈了。
“好了~~我們走吧!”
靜待一陣子之後,拓磨突然如此說道,珠紀不自覺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我得去阻止那個家夥,他可能去封印區域了,更何況來破壞封印的說不定不止那個男的。”
如此說來的確有道理。
“我也不能把你丟在這裏,所以隻好回去封印的地點了。”
珠紀才一點頭——
“啊!拓、拓磨?!”
他就把珠紀一把抱起,以非常快的速度朝封印區域直奔而去——
那是一株長滿青苔的古樹,矗立於這座森林裏極為陰暗的最深處,據拓磨所說,它就是收藏寶器的封印地點之一。
在黑暗中,這株巨木散發出一股不可思議的存在感,彌漫著極其肅穆的氣氛——連異界那種特有的沉重空氣,在這裏都銷聲匿跡了。
珠紀一言不發,仰頭眺望這棵高大的樹木。
已經聚集的另外四名守護者和拓磨,都壓抑著臉上的緊張神色默默無語。
“……沒來耶。”
珠紀喃喃自語,但拓磨卻搖了搖頭。
“……不,一定會來,是對方先找上門的。”
在飄散著緊張氛圍的寂靜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陣非常輕盈的腳步聲。
自黑暗中現身的是一名少女,長得仿佛是金發碧眼的洋娃娃。
不知她是否有十歲,一雙大大的藍色眼睛水靈地看向這邊。
五名守護者立刻圍成半圓,把珠紀與巨木護在圈內。
即使是在淡淡的夜色中,少女仍不失潔淨的氣質,在珠紀的眼裏,那簡直是超越世間的天上之人;實際上想也知道她不可能是普通人,若是尋常人根本無法突破這一路上層層布下的結界,出現在這種地方。
“無趣。”
那名少女環顧四周,然後意興闌珊地開口說話了,聲音聽起來稚音未脫,但是十分清雅、尊貴。
珠紀馬上聯想到“聖女”這兩個字。
“……你是什麽人?”
少女注視著開口質問的珠紀微微傾首。
“什麽人?你在問我嗎?……也好,的確有自我介紹的必要。”
少女靜靜地回答,她說話的語氣與可愛的外表有非常大的反差。
“出來吧。”
少女拉高嗓子一發出命令,背後就出現三名男子。
“長發的人叫艾因。”
睥睨著珠紀眾人的,是不久前才遇到的那名男子。
“拿鐮刀的人叫刺拜。”
這名白發獨眼的男子,動也不動地盯著珠紀。
“拿拐杖的老人叫德萊,是魔術士。”
“以後請多指教啦。”
這個首度見到的老人戴著與眾不同的眼鏡,給人一種十分狡猾的印象。
看他臉上笑嘻嘻的,然而眼神卻是皮笑肉不笑。
“在樹根上的叫菲犽。”
循著少女的指尖一瞧,那裏站著一名褐色皮膚的妖豔女人。
那名女子注視著珠紀,臉上微微一笑,珠紀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而我是聖女,是生命之樹的化身、Logos的一切,名為雅莉亞•羅森堡。”
少女昂然說出自己的名字。
(……生命之樹?那是什麽?Logos又是什麽……?)
“我們要從你們手中,取走應該屬於我們的東西。”
少女的聲音中充滿了自信,顯示她是位居指揮階層的人。
此時月光恰巧自雲層間透射而下,把少女的金色長發照得莊嚴輝煌。
“……開什麽玩笑,誰有空陪你玩這種小孩子的家家酒!”
真弘拋出狠話,隨即踏步向前進。
少女就像看到什麽奇怪的生物般注視著真弘,然後輕聲開口:
“艾因,刺拜。”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便劃破了緊繃的寧靜,刺拜的鐮刀發出刺耳的破風聲,隻聽見鏘的一聲,真弘被打飛出去,重重地撞在樹幹上。
“……咳……嗚……咳!……這個混蛋!有兩下子!”
真弘駐留在空中,雙腳站在樹幹上,還擦了擦嘴角的血。
“這次換我了!”
隨著一聲吼叫,瞬間刮起一陣風,他整個人朝刺拜飛撲而去。
另一方麵,艾因猛烈的一拳把祐一擊飛,接著改攻向拓磨,珠紀連對方出拳的動作都沒看見,就隻聽到一聲轟隆巨響。
拓磨雖然用手臂防禦攻擊,仍然連人帶拳被打飛,陷入地麵之下。
艾因正要追擊,卓便身形一閃擋在前方。
瞬間,艾因四周的地麵開始發光,從光芒裏冉冉浮出流水似的劍。
劍閃出冷光朝艾因疾射而去,可是艾因毫不費力地全部避開,舉起拳頭便向卓擊落,正當拳即將擊中卓的刹那,突然伸出其他的手擋住了拳頭。
“……和隻會靠蠻力的家夥對打最簡單了。”
伸手攔阻的是祐一,他用手握住艾因的拳,嘴裏喃喃念了幾句。
下一個瞬間,祐一的手發出青白色的光芒,艾因的右拳當場就像受到電擊一樣麻痹。
拓磨則趁著這個破綻,揮拳猛然打去。
“回敬給你!”
碰的一擊巨響,艾因的身體被打得往後飛去,撞斷好幾棵樹才停下來。
“加速、加速、加速!”
聽見慎司的聲音回頭看去,真弘和慎司正與刺拜打得難分難解。
透過慎司言靈的效用,真弘的反應速度也變得更加靈敏,在狂亂的旋風之中,肉眼甚至無法瞥見真弘的影子,連要追上他的殘影都很困難。
鏘!鏘鏘!
空中發出金屬的撞擊聲,這才終於能夠看見真弘了。
真弘在自己的手上做出真空的劍,準備用它攻擊刺拜。
“硬化!加速!”
慎司凜然的聲音不斷地響起,而真弘也展開高速的攻擊,逐漸把刺拜逼退。
(他們果然很強,真的很強——)
珠紀隻能屏著氣,目不轉睛地觀看這場戰鬥。
“有什麽好高興的?”
忽然,有人用清脆的聲音說道,轉頭一看,那名自稱雅莉亞的少女就站在身旁。
珠紀全身僵硬,立刻後退數步。
“你還不懂?他們隻是在試探而已。”
“…………呃?”
仿佛在肯定少女的話一般,艾因與刺拜突然一改剛才的劣勢做出攻擊。
原本被拓磨追擊的艾因猛然手臂一揮,拓磨立刻向後跳開一大步,和艾因拉開距離。
而正在和刺拜纏鬥的真弘似乎也感覺到異狀,瞬時退開保持距離。
五名守護者與兩名敵人各自展開對峙。
前一秒鍾前還不絕於耳的激烈戰鬥聲霎時停歇,四周恢複一片寂靜。
“證明給他們看。”
雅莉亞話才一出口,珠紀就感覺到兩股強大而不可見的力量爆發出來,空氣隨之震動。
“…………不可能……”
勝負在一瞬間就分曉了,快到連眨眼都來不及。
在珠紀麵前,五名守護者像壞掉的人偶一樣倒落塵埃,身體再也不能動彈,仿佛就要斷氣——
而雅莉亞的兩名手下則站在他們身邊,臉上不帶任何的感情。
“怎麽可能……”
珠紀當場楞住了,隻見雅莉亞緩緩地搖搖頭。
“這樣你明白實力的差距了嗎?這就是神的加護所賜予的力量。”
“……你想對他們怎麽樣?”
現在隻要雅莉亞的一句話,就會定出大家的生死。
“不必擔心,我什麽都不會做,因為‘失去’太教人難受了。”
雅莉亞小聲地說道,接著便往巨木走去,看她步伐堂而皇之,就像那是她應得的權利。
當她的小手觸摸巨木,樹有如在抗拒似地發出光芒,然而雅莉亞非但沒有猶豫,反而把手伸得更進去。
巨木又放出更強烈的電流,企圖威嚇少女的手繼續進入,隻見一陣刺眼的光伴隨著霹靂啪啦的電擊直泄而出,之後就無聲無息了。
“……啊!”
珠紀的身體裏竄出一道如同神經被人挾住的劇痛,不過那隻在一瞬間就消失了。
(最後的防護結界……沒有了……)
珠紀很明白,因為血液告訴了她。
雅莉亞靜靜地微笑著,把手按在樹幹上。
撲通一聲,她的手如入液體般沉進樹幹當中。
雅莉亞逐漸把手探到樹幹中,埋至手肘的位置,像在尋找東西似地撈了幾下,之後再緩緩地抽回來。
她的手掌中握著之歌小手鐲。
(那就是……寶器?)
“五個封印的平衡已經瓦解,安定性也被破壞了,所以剩下的可以輕易取得。”
雅莉亞朝向散落在四方的手下們說道。
然後意興闌珊地觀察著手下們各自的反應。
“回去吧。”
雅莉亞突如其來留下這句話,接著便隱入黑暗中消失了,她的手下們也追隨其後,一個接著一個消失。
“別走!”
拓磨大吼一聲撲向艾因。
(不行!會被殺!拓磨,別去!)
腦袋裏隻有思考在空轉。拓磨的拳在擊中艾因的前一寸時,艾因的身體便沉入黑暗裏不見了,拓磨使勁揮出的拳頭失去攻擊的目標,使他站不住身子而摔落在地。
“可惡!”
拓磨雙膝跪地,不甘心地捶打地麵。
異界的森林已恢複以往的寂靜。
疼痛也急速地退去,珠紀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在人跡稀少的商店街一隅,蘆屋正隆在打公共電話。
“……啊~是我,不,不是不是,是好消息。對,就像報告的一樣,已經開始有動作了。嗯?不對不對,是‘Logos’那邊,他們好像派強手來了,艾因、刺拜、菲犽——至於那個叫德萊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這些人的名號在地下社會都被人們譽為傳說,可見Logos擁有多麽強大的力量。
“喔,還有,很意外地,這次率領他們的人居然是聖女。對啊,就是她,那個可以化一為十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但是話說回來,這也算是意料中的發展啦,雖然不能否認,不過實力和玉依那方也差太多了……就是以上這些。報告完畢。再聯絡囉。”
他掛上電話後,用手摸了摸下巴雜亂的胡渣,把視線投向夜空。
“嗯……狀況開始產生變化了,再來該怎麽走將會是關鍵……”
蘆屋正隆從口袋裏掏出一片仙貝,撕開包裝咬了一口,當初是為了戒煙才用仙貝代替的,沒想到不知不覺中也過了很久,雖然有戒煙成功,但反而養成吃仙貝的習慣。蘆屋心想,算了,至少比抽煙好。
“……這樣還挺風雅的嘛。”
他低聲自我感歎一番,隨後便緩步離去——
第三章衝突
雅莉亞坐在椅子上,茫茫然地沉思著,她一邊想著事情,一邊凝視著利用魔術力量得以永亮不滅的蠟燭。
在古老建築特有的靜寂之中,唯有蠟燭燃燒時的聲響會在快被遺忘時偶然傳入耳裏;而搖曳的火焰,也把站在房間角落的菲犽照得影子晃動不已。
“這裏的瘴氣已經淡多了。”
“那是因為有聖女在,魔物們當然會主動交出領地。”
菲犽靜靜地回答。
“德萊在做什麽?”
“好像還在研究寶器的事情呀,叫他來見我吧。”
“沒有這個必要。”
隨著叩叩的拐杖聲,德萊步入由蠟燭光芒構成的光圈之中。
乍看之下,簡直就像是從黑暗中融出來一般。
“我專程來向您報告了。”
雅莉亞的神色不見一絲微動,她隻是直直地注視著德萊。
“說吧。”
“……那個寶器果然很特別,並非隻是單純用來封印力量而已。”
“所以你的意思是,光是把它破壞掉還不夠?”
“我還不清楚詳細的情況,不過它對Logos而言,應該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對象。”
雅莉亞發出看似無趣的輕歎。
“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麽?”
“關於封印和寶器的處置,請您暫時再多等一陣子,它顯然是用來抑製龐大魔力的裝置,應該要慎重行事才好。”
雅莉亞皺眉思考了一下,然後微微點頭。
“可以,就照你說的做吧,反正封印隨時都可以破壞。”
“謹遵聖意,這兩三天之內研究結果就會出來了。”
雅莉亞揮手示意他退下,於是德萊便像來時一樣,隱沒在黑暗之中。
“……對不起,對不起……我……”
在異界森林的戰鬥之後又過了幾天,包括周六周日在內,現在已經是第四天的早晨了。今早,珠紀被自己的夢話驚醒。
戰鬥後隔一天的禮拜五,大家為了專心養傷都請了一天假沒去學校。
雖然他們事後有聯絡外婆家表示傷勢並無大礙,但珠紀依舊很擔心。
今天是禮拜一,應該能見到大家了,可是心情好沉重。
想見、卻也不想見,她越來越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了,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一點用也沒有,而且還害大家受了傷。
由於外婆說不準去探望,所以珠紀周六周日兩天都悶在家裏,身體也變得好沉重。
她半坐起身子歎了一口氣,尾先狐注意到後仰頭望過來,然後安慰似地輕咪一聲。
(連小狐都在為我操心,我到底是怎麽了……)
“早,小狐……謝謝你。”
珠紀說完露出微笑,尾先狐又咪了一聲。
窗戶外頭是很舒服的晴天。
“嗯,好!今天也要好好努力!”
珠紀一鼓作氣站起來,收起棉被,端坐在整理好的位置上。
她拉拉背筋、大大地做個深呼吸,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眼皮內閃爍著微光的黑暗,頓時將珠紀包圍。
最初是視覺,其次是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她先讓所有的感覺逐漸麻痹,等它們沉澱到最深處後,再用新的感覺逐一把它們替換掉。
嗡……在腦裏可以看見一小粒光點了。
(還差一點點……!)
把身為春日珠紀的自我切離,將之放逐到身外好俯瞰自己的肉體。
——哢嚓。
忽然,感覺好像有某種東西填進空缺。
(啊……大概成功了……!)
緩緩睜開眼睛,就看見房間角落有個奇怪的生物。
(有了,是神靈……)
那是被容許進入外婆施放在宇賀穀家的結界內、不會傷害人的神靈,和珠紀第一天來這個村子時,在公車站遇到的那隻像從漫畫中走出來一樣的神靈差不多,外表長得很像隻有一隻大眼睛的阿米巴變形蟲,看起來既滑稽又好笑。
神靈和珠紀的視線一交會,立刻嚇得當場僵硬。
“……抱歉,嚇到你了。”
珠紀輕聲低喃,再度閉上雙眼,把剛才的步驟以相反的順序重做一次。
接著,呼口氣睜開眼睛,就看不見剛才的神靈了。
“嗯,這樣應該就能隨意控製了吧。”
珠紀自言自語地說道,尾先狐也回應似地咪了一聲。
珠紀自從知道自己擁有“看得見”的能力以來,隻要有空就會做這種“視常人不可見”的訓練。
雖說就算學會這種能力,也不知道能幫上什麽忙,不過既然這是自己唯一會的東西,那就隻能盡量努力練習了。
以往的她一直都處於好像能看見、卻又看不到的狀態,然而或許是周末這兩天關起來特訓的成果吧,繼昨晚之後,這次已經是珠紀第三次成功了。
“接下來就是要好好念那本書,說不定能多知道一些事情……”
珠紀緩緩挪動視線,注視著放在桌上的《玉依姬外典》。
午休時間,珠紀帶著緊張的心情前往樓頂。
雖然她早在教室裏和拓磨見過麵了,但是在全班同學的麵前實在找不到機會說話,結果就拖到這種時間。
打開樓頂的門,那四人正一如既往地聚在一起吃午飯。
珠紀捏緊手掌,吞下一口唾液,然後走到四人前方彎腰鞠躬。
“對不起,各位……真的很對不起!”
沒聽到回應,樓頂上鴉雀無聲,珠紀連頭也不敢抬,隻害怕看到大家的臉。
(大家……果然不肯原諒我……)
緊握的手心開始滲出汗水。
“你道什麽歉啊,笨蛋。”
“來太慢了,學妹!真弘學長的康複慶功宴,你應該要衝第一個才對吧!”
“……好久不見了。”
“早安,珠紀學姐。”
聽到四人和平常無異的語氣,珠紀這才終於抬起頭。
“好啦,我們正在交換情報,你趕快坐下來聽!”
“……啊,好。”
因此珠紀依照真弘的指示,坐在平常的老地方。
“……那些叫Logos的家夥,昨天也沒來我這邊。”
拓磨率先說完後,真弘也跟著點點頭。
“我負責的地方也是,祐一和慎司,你們那裏呢?”
“我們這裏也沒事,今早大蛇兄有聯絡,說他那邊也一樣。”
聽這些談話,就能明白大家在周末時並不是單純地養傷,仍然有去保管寶器的封印區域做定期巡邏。
珠紀卻不明白具體上該怎麽做才好,總覺得自己在這方麵完全幫不上忙。
但是話說回來,能像現在這樣和大家聚在樓頂一起吃午飯,實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真希望能一直這麽和平下去,我還在猜想,他們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再來了呢?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沒有敵人了。”
拓磨則將珠紀的感慨一笑置之。
“你想得太美了吧。”
“……希望能一直和平下去有什麽不好?”
所以她忍不住頂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拓磨如此回答後,就把手裏的飯團塞進嘴中,看樣子是不想再爭論下去了。
慎司似乎想要暖和有些沉重的氣氛,因此開口說道:
“不過……大家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嗯?哪裏奇怪?”
珠紀看向慎司,然而目光卻不知不覺地從慎司身上,慢慢挪動到他手中的豪華便當,至於其他四人則正常地注視著慎司,而不是他的便當。
“呃……不,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感受到眾人的視線,慎司顯得有些尷尬地紅著臉低下頭。
“發現什麽就僅管說吧!慎司。”
珠紀幹勁十足地這麽一說,慎司才抬起頭。
“封印被破壞的那個晚上,他們大可連同其他的封印一並破壞,可是,剩下的四個封印卻都還完好如初。”
“……嗯,所以呢?”
這點珠紀也有注意到,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覺得敵人說不定不會再來了。
“有沒有可能……他們隻是‘不曉得該怎麽處理寶器’呢?”
慎司的話使眾人麵麵相覷。
“也就是說,他們沒來攻擊封印,並不是因為對封印失去興趣,而是為了先確認封印是怎樣的東西——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啦……”
——倘若真是如此,那麽在不久之後,他們勢必得再和那些人戰鬥。
珠紀感到背脊一陣戰栗。
另外三人好像也心事重重的,都默默地不吭聲。
“哎呀?這裏的氣氛怎麽這麽陰沉呢?”
“哇~~?!”
沉思道一半時背後突然傳來聲音,害珠紀忍不住叫出來。
壓抑著狂跳的心髒回頭一看,那人竟然是——
“午安,春日同學。”
“費、費歐娜老師!?”
清澈的藍色眼眸中帶著笑意,溫柔地望著珠紀。
(……好、好刺眼!)
珠紀被她散發出的耀眼光芒,照得不禁眯起雙眼。
“大家聚集在這種地方,不會是想做壞事吧?”
費歐娜一說完,就嘻嘻地笑了起來。
“怎麽會呢!我們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瞞著費歐娜老師做壞事的。”
(……哇,居然講得這麽有禮貌!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珠紀不敢置信地盯著真弘的側臉猛瞧。
“哎呀,真的?能獲得大家的信任,讓老師好高興喔……嗯~~我本來是想上來休息的,不過好像打擾到大家了?”
“啊,我們完全不會介意的!”
“謝謝你,鴉取同學,可是學生還是跟學生在一起比較好喔,你們慢慢聊吧。”
費歐娜揮揮手就離開樓頂了。
“……那家夥到底是來幹嘛的?”
拓磨冷冷地丟出這句話,仍保持揮手姿勢的真弘聽到忍不住嗆回去。
“你管人家,又沒有惹到你。啊~~如果玉依姬是費歐娜老師的話,我的幹勁大概會增加三百六十倍吧。說到要保護的話,果然還是美女比較好~~”
“……真弘學長,你現在在我心中的評價已經跌停板了喔。”
“美女可是全世界共通的寶物啊!話說回來,你的便當呢?先吃過才來的嗎?”
“呃?啊……是呀!”
其實珠紀自那天的戰鬥以來就沒什麽食欲,連今天也沒拿美鶴為她準備的便當,結果不小心減掉二公斤,倒也算是意外的收獲吧,隻不過……
現在看到大家安然無事,食欲就一口氣全回來了,真傷腦筋。
(……就算現在去福利社買,大概也買不到什麽麵包了吧……啊~~早知道就把美鶴的便當帶來……!我是大笨蛋!)
一想到這件事,加上情緒獲得放鬆,肚子就開始大聲喊餓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剛剛那個不是我啦,真的不是!”
珠紀隻好按著肚子拚命辯解,臉好像快噴出火似的又熱又燙。
這時,慎司輕輕把自己的便當遞上來,當中的菜色在近距離下看起來更豪華美味了。
“那個……若學姐不嫌棄的話,就請用吧,我已經吃不下了,雖然沒有筷子,不過還有甜點用的叉子。”
刹那間,珠紀覺得好像看到慎司的背後長出白色的翅膀,頭上還頂著金色的光環。
“謝謝你,慎司。”
珠紀雙手合十道謝,然後接過便當。
在隻剩一半的白飯上,忽然又多出稻荷壽司。
珠紀吃驚地抬起頭,隻見祐一正淺淺地笑著。
“……你吃吧,吃點東西精神會比較好。”
這突如其來的善意,使珠紀有點臉紅。
“謝、謝謝。”
“真拿你沒辦法,我的也給你吃好啦。”
於是真弘也拿起他吃剩一半的炒麵麵包,放在稻荷壽司上。
“……這就不用了,真弘學長。”
珠紀以刻不容緩的速度把它拿起來,再塞還給真弘。
“喂!這好歹也是別人的心意耶,你那是什麽態度!”
“……話不是這麽說,你的好意我收到了,不過吃剩一半的就……”
“我就是要給你吃!你乖乖收下不就好了!”
“所•以•說!我根本就不想要啦!”
正當珠紀和真弘卯起來推來推去的時候——
滋……腦袋的某個角落抽痛了一下,珠紀不由得停下動作。
“……怎麽了?”
看見真弘擔心的眼神,珠紀不假思索地搖搖頭。
“嗯,沒什麽,沒事。”
(不是吧,應該不是出事了吧?因為一下子就好了。所以應該不是……絕對不是!)
珠紀就像要隱瞞不安般,硬裝出笑臉麵向真弘。
“真弘學長,真弘學長,嘴巴啊~~一下。”
“啥?這樣嗎?啊~~……”
僅管他一臉狐疑,還是老實把嘴張開。
珠紀趁機把真弘咬剩一半的炒麵麵包,一口氣塞進他張大的嘴巴裏。
“……嗚咕!你搞什……唔唔!”
真弘噎到喉嚨,眼泛淚光地提出抗議,祐一則遞了杯水給他,輕拍他的背助他咽下。
“珠紀!你這混蛋!”
珠紀挨了幾下真弘手下留情的反擊,嗬嗬笑個不停。
“呿,今天就暫時放過你。”
當珠紀好不容易從真弘的‘把頭發亂搔成爆炸頭攻擊’解放之後——麵前突然遊過來一隻鯛魚燒。
“給你。”
“…………呃?”
仔細一看,原來鯛魚燒是拓磨遞過來的,他自己嘴裏也咬著另一隻的尾巴,這東西是附近某間雜貨店兼糕餅店的人氣商品,經常排隊排半天也買不到。
“真的可以嗎?!”
大部分的女孩子都喜歡紅豆陷,而珠紀也不例外,口氣聽起來格外興奮。
“剛才我說得太過分了,抱歉……這個我才買沒多久,應該還沒冷掉。”
拓磨似乎覺得有點尷尬,講話顯得有些急促。
“你、你特地為我去買的?”
“笨蛋,隻是順道買了兩個而已。”
即使他的語氣聽來很沒誠意,珠紀還是開心地笑了。
她兩手捧著鯛魚燒,從頭一口咬下,暖呼呼的香甜滋味立刻在口中化開。
“……好溫暖。”
珠紀給了拓磨一個微笑,拓磨也露出今天首次的笑容——
放學後,為了消化中午吃的那些東西,珠紀主動說要打掃教室,結果等全部的工作完成後已經黃昏了。雖然她試著把本來要好幾個人做的工作一個人搞定,似乎也無法消耗中午吃掉的那堆卡路裏。
(唉~我怎麽會一次吃那麽多呢?雖然是真的很好吃。)
她一邊把掃帚收進掃具櫃裏,一邊不經意地瞥向窗外。
黃昏夕陽下的森林,反射出一片橙紅色的光輝。
這個時候,大家都去那座森林巡視封印了。為了免去風險,他們決定五人共同行動,而珠紀則被囑咐要自己一個人回去,所以今天負責保護她的隻有尾先狐了。
(……為什麽非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可呢?)
思及心中浮現而出的疑問,珠紀霎時有種想哭的衝動。
自己在不久之前,還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而已,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不想則已,越想就越覺得一切都仿若天方夜譚。
珠紀從製服口袋中摸出三張符紙,它們看起來和上次清乃給的靈符很像,是今天早上婉拒美鶴的便當時,美鶴順手交給她的。
“這些靈符是婆婆交代我做的,我在裏麵儲蓄了多年的靈力,或許您在日後用得著,還請您帶在身上。”
摸摸手中的靈符,那真實的觸感告訴珠紀這並非一場夢。
“因為它會消耗大量的靈力,所以請避免連續使用。”
既然要我帶著這種東西,也就表示危險近了吧。
(……好想逃。)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萌生出這個念頭。
“真是的,如果一切都是做夢就好了……)
然而,若真是這樣的話,珠紀和身為守護者的拓磨他們就不會相識。
而且,美鶴那麽辛苦地把靈力存入符紙的苦心,也全部都會辜負掉。
“不行,果然還是不行!我要拿立可白把‘如果’擦掉,‘逃’這個字也要擦掉!現在這個世界時真實的,所以我一定要盡全力才行,否則就沒臉見大家了。”
珠紀把符紙收回口袋裏,用兩手拍拍自己的雙頰。
“咪——”
看尾先狐一副擔心的模樣,珠紀對他笑了笑。
“我隻是在給自己打氣而已……好了,時間也滿晚了,我們回家吧,小狐。”
就在她說完、拿起書包的瞬間……
————……。
腦袋深處隱隱作痛,感覺好像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是誰!?”
珠紀慌忙回顧四周,然而被夕陽染紅的教室裏,除了自己和尾先狐外不見其他人。
…………
又聽到那細小的聲音了。
果然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那個聲音,是過去從未感受過的微弱呼聲。
“難道……是封印在呼喚我?”
珠紀驀然注意到這個毫無預警的呼喚,似乎是封印發出來的。
頭有點重,指尖也熱熱的,雖然這股疼痛不必上次強烈,但幾乎可以確定封印那邊果然發生異狀。
(怎麽回事?我現在連些微的危險都能感應到了……?)
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心跳也像打鼓一樣高鳴不已。
“……怎麽辦?我該怎麽做才好!?”
珠紀跑到窗邊望向森林。
(……沒錯,它真的在叫我,我必須過去!)
“小狐,我們走!”
尾先狐叫了一聲回應珠紀的話,隨後就潛入影子中消失了。
珠紀扔下書包、直接朝走廊跑去,她先在樓梯口換上外出鞋,然後穿過操場奔向校門。
在操場練球的棒球隊員全部吃驚地看著珠紀,但珠紀可管不了這麽多,隻是一股勁地朝森林全力奔馳。
(等等,等等啊!)
(你一個人去時想怎樣?)
(去了又能做什麽?)
呼吸因喘息而紊亂,集中力一鬆懈,心裏便響起另一種聲音。
“……閉嘴!……因為我非去不可!”
就算隻是去通知拓磨他們也好。
至少也比什麽都不做要好太多了。
珠紀嗬斥自己內心的雜音,叫它們住嘴。
(我要快點去才行,要快、要快、要快、要快……!)
冷風打在珠紀的臉上,而她隻是不顧一切地往前奔。
跑到通往森林的Y字路口,隻見中央有一顆高大的銀杏樹擋住前方的路,她正想從底下繞過去時,忽然有一股衝擊迎麵而來。
“……呀啊!”
“哇!”
碰的一聲,珠紀整個人被彈得後退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痛痛痛痛……”
看來是她跑太急了,結果和別人撞個正著。珠紀心想得趕緊說聲抱歉,並且慌忙地看向對方——
“你在幹嘛?”
原來眼前同樣跌坐在地上的人時真弘,站在他後麵的則是拓磨。
珠紀急忙站起來,跑向他們兩人身邊。
“真弘學長!拓磨!遇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發生什麽事了?”
被拓磨一問,珠紀竟頓時失去言語,明明剛才還那麽拚命的,等到真的要說出口時,卻又覺得講出來好像很蠢。
“啊……那個……”
“沒關係,你說說看。”
真弘站起身來,一邊拍去泥土一邊說道,珠紀也點點頭然後開口。
“……是感覺唷!這隻是我的感覺而已唷!……我覺得……好像是封印在呼喚我……的樣子。”
她一邊把玩手指,一邊用完全沒有自信的語氣說出自己的看法——
“你幹嘛現在才講!”
怒喝聲隨即像雙聲道般從左右兩方轟來,在兩人的夾攻之下,珠紀忍不住捂住耳朵。
“在哪裏?”
看到他們的反應這麽激動,珠紀感到很訝異,不過仍不忘伸手指了指呼喚的方向。
“可惡,是第二封印區域,早知道就應該去巡邏的!”
“……說要回來保護這家夥的,不是真弘學長嗎?”
(——呃?)
“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是也讚成嗎?”
(咦?咦?難道……他們是為了保護我才回來的?)
可是現在也沒有慢慢感動的時間了。
“你還在發什麽呆!走啦!”
拓磨粗魯地抓住珠紀的手腕。
“珠紀,你感應到封印出事有多久了?”
“……呃,五分鍾吧……最多應該沒超過十分鍾。”
至此,真弘輕啐一聲。
“拓磨,用全速跑,我讓風在後麵當助力。”
“好,謝了。”
(呃?風……?在後麵當助力……?)
珠紀還來不及問那是什麽意思,拓磨就拉著她的手開始往前衝,他的速度快到難以想象,真弘更在背後卷起一陣強風。
凜冽的風把腳下的枯葉一片不留地刮起,連珠紀的裙子也隨之翻飛。
“呀啊!”
然後真弘也從高速疾奔的拓磨與珠紀身旁跟上來。珠紀因為被拓磨拉著跑,所以兩隻腳幾乎都沒著地,不過怎麽想,這種速度都不是人類辦得到的。
快到甚至有點難以呼吸。
珠紀隻感覺到身體如風似箭,朝著森林直射而去——
第二封印區域轉眼間就到了。
眼前有一座小祠堂——它座落在異界森林的深處,一塊寬闊的空地正中央。
它的外觀很老舊,不過完全沒有荒廢的跡象,就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阻止異界植物侵入,為祠堂的周圍保持一片淨土。
和巨木的封印區域那次一樣,完全感受不到令人窒息的甘甜危險氣息。
若要探究兩者間的共通點,那就是異常的寂靜,以及包圍在祠堂四周的沉積森林,僅此而已。
“看來還很安全,附近沒有特殊的氣息,也沒有人入侵結界的跡象。”
真弘把祠堂巡視一圈後,看似安堵地說道。
“……對、對不起。”
珠紀現在隻想找個洞鑽進去,一想到都是自己胡思亂想,才害他們兩人特地跑過來,她就覺得好丟臉。
“沒差,反正本來就要來這裏巡邏。”
拓磨隨口說道,真弘也跟著點點頭。
“既然人都來了,拓磨,我們就去附近檢查看看吧,當做是預防萬一,這樣子也比較保險。”
“也好,就這麽做。”
拓磨點頭回應真弘之後,轉向珠紀叮嚀道:
“你待在這裏不要亂跑,封印區域在異界之地具有守護的作用,可以讓人類維持正常的心智。要是你亂跑出去再森林裏迷了路,有可能會永遠找不到出路、或是發瘋……”
說道這裏,拓磨頓了一下。
“不然就是會被某個神靈帶走……總之很危險,所以你千萬不可以亂跑,懂嗎?”
珠紀想起那隻狀似牛頭的神靈,趕忙點頭如搗蒜。
“……可是,真弘學長和拓磨沒關係嗎?看你們老是跑進森林裏。”
“我們隻有一半算是人類。”
“沒問題。”
總覺得兩人回答時的側臉,似乎閃過了那麽一絲寂寞——
很快的,太陽沉入西方的另一端,天空被一片藍黑色的夜幕覆蓋起來。
“他們兩個好慢喔,小狐……”
珠紀一和尾先狐講話,才發現吐出的氣息不知不覺已化為白霧,一股寒意沁入身體,珠紀不由得兩手抱胸摩擦了幾下。尾先狐見狀輕巧地跳上珠紀的肩膀,用自己的身體圈住她的脖子,冰冷的脖子被暖暖的包覆起來,總覺得連手腳也變暖和了。
“謝謝你,小狐。”
但異變總是忽然降臨,在飽受不安與折磨的寂靜之中,傳來幾聲細微的腳步聲。
“真弘學長,好慢唷…………啊!”
珠紀還以為那陣細微腳步聲是真弘回來了,怎知一確認來者是誰,當場就倒抽一口氣。
尾先狐像要保護珠紀似地衝上前去。
一名少女佇立在淡淡的月光下。
“雅莉亞……”
珠紀剛才因為受到驚嚇而打顫,然而很不可思議地,她並不覺得雅莉亞可怕。
雅莉亞凝視著珠紀,半晌後,開口發出如銅鈴般的清脆嗓音。
“不是恐懼、不是崇敬、更不帶怒意——你為何會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雅莉亞靜默地等待答複,珠紀隻是咬著唇注視著她。
“……你是我的敵人嗎?”
少女的眼裏瞬間閃過一絲不安——看起來是這樣。
那個絕對的統治者、一直被認為是可怕敵人的首領,現在卻隻像個稚嫩的小女孩。
珠紀想開口和雅莉亞說話,可是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結果就微張著口、愣愣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我必須問她為什麽要搶奪寶器……)
“請問……”
但話才剛出口,就被拓磨與震撼忽來的怒吼聲掩蓋。
“你想幹什麽?!”
“給我離珠紀遠一點!”
還來不及回頭,拓磨和真弘便擋到珠紀麵前。
“……珠紀,有沒有受傷?”
“她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等等,我沒事。”
珠紀用平靜而清晰的口吻,回複殺氣騰騰的兩人。
“你是上次的小鬼吧?現在是怎樣,其他人都沒來嗎?特別是那個拿鐮刀的,我有不少事情想和他聊聊喔。”
真弘瞪著雅莉亞,充滿敵意地投出質問。
雅莉亞的眼神再度恢複冷峻,以無比嚴肅的聲調開口說:
“我找的不是你們。”
“你說什麽?”
“魔之女,我是來確認你的想法的。”
(……魔之女?)
珠紀花了數秒鍾,才發覺那是對方給自己的稱呼。
“請你放手別再管封印了,我不喜歡無意義的殺戮,隻要你肯答應收手,你的那些守護者就都不用死。”
她沉靜地如此表示。
“小孩子動不動就說死不死的,口氣真狂妄啊!”
拓磨正要上前一步,就被珠紀拉住手阻止。
“等一下,拜托!讓我跟她談談。”
拓磨的視線和珠紀的視線在瞬間對上了。
“……隨便你。”
“謝謝,真弘學長也請別動手。”
連仿佛隨時都會衝出去的真弘也勉強答應了。
雅莉亞講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高傲地點點頭。
“很聰明的判斷嘛,魔之女——那我再問你一次,你要選擇放棄封印,還是要受死?”
這句話很明顯是最後通牒了,對方非常清楚自己的實力,也十分堅信足以淩駕對手,不過,她會這麽說似乎並非傲慢使然,也不是有什麽陰謀或算計,珠紀心裏明白,那毫無疑問是純粹的慈悲。
雅莉亞動也不動,隻是靜靜地等待回複。
“你要選擇放棄封印,還是要受死?”
珠紀在腦中重複念誦雅莉亞的話。
(我的回答,將會決定未來的一切……)
珠紀交互看向拓磨、真弘、以及尾先狐。
可以肯定的是,我絕對不要戰鬥。
可是,封印一旦解開,鬼斬丸一旦複活,這個世界就玩完了。
倘若世界將會毀滅,守護五家的眾人恐怕也無法存活。
(即使如此……就要叫他們去戰鬥嗎?明明實力差那麽多?血……難道又要付出那麽大的傷亡了嗎?)
珠紀實在不願意回答,她根本就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答案,就改變了這個世界。
——即使如此……珠紀咬緊下唇。
(一直被守護五家保護的我,現在必須做出抉擇。)
雖然我這一路走來什麽都不懂,不過,回答這個問題是我自己的責任。
既然守護五家的人,願意承擔保護自己和封印之重責。
那麽,身為玉依姬的自己,也絕對不能背叛他們。
(——沒問題的,大家都很強;我雖然沒什麽力量,但也絕對不會放棄。)
珠紀深呼吸一口氣,催促著僵硬的聲帶擠出聲音。
“…………我要戰鬥。”
她堅毅的聲音,回蕩在異界的寂寥之中。
隻見雅莉亞的眼簾微微下垂。
“即使會讓夥伴的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下,你也堅持要這麽做?”
她的語氣裏還帶了些許輕蔑。
珠紀正麵承受著雅莉亞如針刺般的視線,然後搖了搖頭。
“我不但要守住封印,也不會讓大家死掉。”
“你想得太美了。”
珠紀一邊任思緒奔騰,一邊把心中所想的化作文字。
“……我不知道玉依姬存在的意義,更不懂鬼斬丸到底是什麽……不過至少我明白一件事,鬼斬丸是危險的東西,因為我的血脈告訴我,絕對不可以讓鬼斬丸現形。”
說到這裏,珠紀稍作停頓,再以更堅定的語氣繼續訴說: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把寶器交給你——如果你仍有意要戰鬥,那就僅管來吧。”
說不定我現在就要被殺了,珠紀在心中做了最壞的覺悟。
然而,雅莉亞並沒有動作,反而轉向拓磨和真弘輕聲詢問:
“你們也這麽認為嗎?”
“當然!”
“說得好,珠紀!”
“咪——!”
兩人一狐的大力支持,使珠紀內心感到熱血澎湃。
“那裏的三人也是嗎?”
雅莉亞仰起頭,朝右方的樹叢看去——
“看來被發現了——沒錯,我當然願意遵從玉依姬的決定。”
“我也是,我也全聽珠紀學妹的。”
“……同意。”
“大家……!”
隻見卓,慎司,與祐一等人,相繼從樹叢後麵走出來。
大概是匆忙趕來的吧,他們看起來有點喘,額頭上也滲出點點汗珠。
尾先狐躍上珠紀的肩頭,同時,五位守護者也宛如要保護珠紀般圍成一個半圓陣行。
雅莉亞默默地沉思一會兒之後,注視著珠紀低喃道:
“原來如此,全都希望自我毀滅嗎?那麽,我也必須給與同等的回應才行。”
“你們出來吧!”
咻的一聲,仿佛從空氣滲透出來一樣,雅莉亞的手下們從她的背後現身,他們分別是艾因、刺拜、德萊、菲犽四人。
擁護白色聖女的四名黑衣人的出現,就有如災難降臨人世。
那種露骨卻不失冷靜的殺氣,令人全身止不住地發顫。
“告訴我們,珠紀,這場戰鬥你想要我們怎麽做?我們都會聽你的意思。”
祐一背對著珠紀冷靜地問道。
珠紀也認真地尋思。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
想當然耳,答案真是再單純不過了。
那並非保護封印之類的瑣事。
“各位,你們一定要平安回來!然後,大家一起回去吃美鶴做的晚飯!”
“——當然,那還用說。”
“哇咧,講得這麽消極?一般至少也要說個‘打倒敵人,消滅敵人’之類的吧!——不過算了,反正你說的也沒錯,我就照做囖!”
“同感。”
“珠紀學姐……我,我會加油的!”
“想活下去的的意誌比任何事都強大,這份心情或許相當重要。”
五人的背影看起來忽然變得好大。
“謝謝大家……”
聽到珠紀的道謝之詞,拓磨也轉過頭來。
“也就是說,我們不但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你的安全——沒錯吧?”
既然他都這樣確認了,珠紀又順便補上一句。
“嗯!不過如果可以的話,也請順便保護一下寶器囖。”
聽到這句話,拓磨和真弘當場愕然地噗了一口氣,但是在那之後……
“遵命!”
五人齊聲呐喊,明明現在的場麵如此凝重,珠紀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一旁觀望珠紀他們談話的雅莉亞,則是忽然朗聲問道:
“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反抗我?”
珠紀注視著雅莉亞,用力地點點頭。
“嗯,因為鬼斬丸不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我好心給你考慮的機會,你卻沒珍惜……算了,我也懶得說了。如果你們堅持要妨礙我,我也隻好把你們鏟除。”
“等等,難道沒有商量的餘地嗎……?”
珠紀還想做最後的交涉,但是卻被拓磨打斷。
“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們吧!”
於是珠紀也不再多說,僅向拓磨點頭致謝。
雅莉亞輕輕地揚起眉角,隨意下達開戰的信號。
“上。”
隨著這沉靜的一聲令下,雅莉亞背後的四人瞬間向四方散開。
“快後退!”
真弘抱起珠紀,躍到遠離雅莉亞的樹根把她放下。
“拜托大家了!”
戰鬥分成兩方麵進行,恰如卓事先擬定的作戰計劃。
敵人中攻擊力最強的艾因與刺拜,由拓磨和真弘對付。
而菲犽的輔助攻擊,則交給攻守平衡最佳的卓應對。
如此一來,就能封住對方的直接攻擊,並且讓最不擅長直接攻擊的魔術士萊德孤立無援;接著再讓祐一和慎司聯手在最短時間內打倒他,之後趕去別組支援——那麽,雙方就會變成五對三。
這個作戰大家反複練習過很多次,大部分也都成功了。
艾因、刺拜、菲犽三人與拓磨、真弘、卓對峙;萊德則被祐一與慎司包圍。
而珠紀和雅莉亞站在這兩個戰場的中央,彼此正麵相對地在一旁觀戰。
盡管兩人偶爾會對上視線,不過雅莉亞似乎已經失去興趣,隨即便把目光移開。
(大家加油……!)
珠紀緊握雙手,注視著這場戰鬥。
(——我能做什麽?我必須做什麽?我該怎麽幫大家?)
這幾句話在心中不斷翻攪。戰鬥就要在極近的距離下展開,珠紀緊張得全身僵硬不敢亂動,膝蓋也不聽話地發顫;甚至連把睜開的眼睛合上都做不到。
轟的一聲,珠紀麵前的地麵隨之爆開,衝擊與強烈的狂風迎麵撲來。
在煙霧漫揚的沙塵中,一個人影驀地站起身——是拓磨。
“……可惡,那個長發大叔!”
“拓磨!你有沒有怎麽樣!?”
從沙霧中又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艾因,他披著長袍的魁梧身材,給人一種猶如銅牆鐵壁的壓迫感。
(……是敵人。)
一想到這裏,心就涼了半截。
艾因再度站到拓磨麵前,猛然揮出一拳。
爆炸應聲而起,轟音如雷,地麵也為之搖晃。正當她快要被那強大的威力卷進去時,一陣疾風搶先趕到,把珠紀帶到暴風之外安然落地;救了她的人是真弘。
“白癡!你發什麽呆!”
他丟下這句話,珠紀還來不及道謝,真弘就再次飛回空中。
人剛走,拿著巨大鐮刀的刺拜竟出現在月空下迎麵劈來。
“魔之女,受死吧!”
珠紀連尖叫都不成聲,光是抱頭蹲下就已經費盡全力了。
就在鐮刀快要擊中頭的那一瞬間……
鏘——!一陣刺耳的聲響傳來,火花頓時四處迸射。
“開什麽玩笑啊!混賬!”
珠紀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一看,原來是真弘用他所做出來的風之刃,替珠紀擋住了鐮刀的攻擊。
“要是敢對她出手,我就要你償命!”
真弘說著就把刺拜彈飛出去——
“給我消失吧!臭死神!”
劃破寂靜的一聲怒喝襲向刺拜,可見巨大的龍卷風把刺拜卷入其中,並將他高高地拋向空中——原本應該是這樣的,然而龍卷風卻在一瞬間消弭了。
“……呃?”
龍卷風簡直就像被刺拜的右手吸收了一樣,完全消失得一幹二淨。
真弘一時間愣住了,刺拜見機揮下巨大的鐮刀。
鏘啷!又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響,真弘把它掃開了。
刺拜被彈開後抵擋不住後勁,一連退後了數步,他冷酷的臉上亦閃過一絲詫異。
“哇哈哈哈哈哈!嚇到了吧,你這個笨蛋!上次我隻是在試探你,白癡!”
聽起來有點誇大其詞,但似乎也不全然是假話。
的確,他的速度快到上回完全比不上。
真弘如狂風驟雨侵襲一般,向刺拜展開突襲。
然而,那可稱之為神速的攻勢,卻被刺拜毫不費力地用鐮刀一一化解。
鏘!鏘啷!
激烈的刀劍互擊聲,不斷刺痛珠紀的耳膜。
連對戰鬥一竅不通的珠紀,也知道這每一聲,每一響,都蘊藏著足以在瞬間奪人性命的力量。
珠紀的身旁不遠處也傳來一陣陣交擊聲。
拓磨和艾因在沙塵煙霧彌漫中交戰,雙方都不做防禦,隻是一股勁地你一拳,我一拳地互毆。
忽見艾因的手臂肌肉隆起,他提升了自身的力量。
接著,他像要貫穿地麵般,揮出強而有力的一拳。
拳頭自高大的身軀如隕石般墜落,不過被拓磨穩穩地擋下——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但它的衝擊力卻穿透拓磨的雙臂,在地麵打出一個大窟窿。
“……可惡!這是什麽魔術,真是怪物!”
拓磨的身體稍稍晃了一下,還吐了口血到地上,不過他並沒有倒地,仍然直挺挺地瞪著艾因。
“這不是魔術,是剛才的拳頭造成的風壓。”
珠紀簡直不敢相信艾因說的話。
“多謝你的解說啦!”
拓磨趁勢踢出一腳,猛力踹向艾因的太陽穴。
艾因被踢個正著,上半身向後仰。
眼見機不可失,拓磨衝上前對艾因使出連擊。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拓磨的吼聲使空氣為之震動,其奮力一擊把艾因打落在地,此時正準備要補上追擊,並把所有的力量聚集到右手的拳上,然而艾因的眼神卻變了。
在一瞬之間,重拳打向拓磨的身體。
拓磨本身的重力加速度,再加上艾因的拳速——在這雙重打擊下,拓磨的身體先是浮上半空中,接著又被站起來的艾因補上猛烈的踢腿,整個人因此向後飛去,一路撞到石階才停下來。
“拓磨!”
珠紀正要奔過去,卻被拓磨甩手製止。
“別過來,笨蛋!要是被波及會死的!其他人呢!?”
聽拓磨這麽一問,珠紀慌張地看向四周。
祐一、慎司、德萊仍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或者看起來像是略輸一籌。
至於卓那方——也幾乎陷入膠著狀。
卓不斷做出圓形光圈,可是完全無法擊中菲犽,甚至連近身都做不到。
他的行動似乎不太自然,仔細一看,卓的右腳被土之腳鐐鉗住,血流不止。
“不行,大家都在苦戰……”
拓磨輕啐一口。
“珠紀,聽好,你趕快逃!”
拓磨說完勉強站起來,不過又馬上彎下腰咳個不停。
從他捂住嘴的指縫間,滴落點點鮮血。
“拓磨!你……!你受傷了……!”
珠紀見狀掩住自己的嘴,不知所措地搖著頭。
“冷靜一點,這點程度根本不算受傷。”
除了拓磨以外,又傳來其他聲音。
“喂,拓磨!叫她快逃!”
真弘在毫不間斷的刀光劍影中大聲喊叫。
“真弘學長也這麽說了,快!你快逃啊!”
“可是……”
就在這一瞬間……
艾因發出和剛才相同的一擊,隻見他出拳的風壓節節向珠紀襲來。
“閃開!”
拓磨挺身擋在珠紀前方,硬是吃下這一擊。
即使衝擊已經因拓磨的阻擋而消減,珠紀仍能感受得到。
明明它的威力大部分都被拓磨抵消了,卻還是造成不小的疼痛。
“拓磨!”
珠紀奔向倒地的拓磨身邊,手卻被他甩開。
“別來礙手礙腳!你快走!”
拓磨說完就站起來,朝正步步逼近的艾因衝過去。
雙方驚人的力量互相衝撞,再度使得四周的空氣為之震動。
(怎麽辦?我該怎麽做!?)
在珠紀心中,這句話像數十顆、數百顆氣泡一樣不斷浮上來,而後消失。
她很清楚如此激烈的戰鬥,自己根本就幫不上忙。
礙手礙腳……這句話有如利箭一般刺進珠紀的心。
卓的狀況和剛才已經完全相反,隻能奮力閃躲菲犽的攻擊。
“卓大哥……!”
祐一和慎司則被關在德萊做出的光圈裏麵,還被電擊擺弄。
兩人看起來都已筋疲力竭,仿佛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然而德萊依舊毫不留情,一次又一次地放出電流攻擊。
拓磨對艾因,真弘對刺拜的攻防戰也越演越烈了。
不過,現在已經不見起初的勢均力敵,兩個人明顯地落居下風。
真弘在珠紀的正前方,一麵凶狠地盯著刺拜,一麵大叫:
“珠紀!我幫你開路,你趁機快逃!”
“可是……!”
“聽我的話就對了!我向你保證,我們絕對不會有事!”
隻見刺拜緩緩地逼近珠紀和真弘。
“我送個大的給你,死神!”
話畢,立刻狂風大起——不,那不是狂風,而是巨大無比的暴風,阻止刺拜的動作。
“記住,你回去以後隻管煮好晚飯等我們,美鶴煮的菜雖然好吃,不過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想嚐嚐看你的手藝了。”
真弘說完之後,回頭望了珠紀一眼。
“再見了。”
真弘感傷地如此低語,隨後化為一陣狂風衝向刺拜。
心髒猛烈地敲打著節拍,聲音大到不可置信。
腦袋裏一片空白,連呼吸都變得好困難。
沒剩多少時間了。
唯有趁現在下定決心——
(我要怎麽辦才好!?我……)
珠紀一次又一次地自問罷工的腦袋。
(該怎麽辦才好!?快想啊!我的腦袋!)
坦白說,她其實很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眼前的戰鬥怎麽看都極為不利。
(要舉白旗嗎?是不是隻要投降,就能保住大家的性命了?)
(如果從這裏逃出去,剩下的是不是就可以交給別人去善後?)
(如此一來,是不是就不用再經曆這種痛苦了?)
——好想逃,這個在數小時之前,曾在學校裏興起的念頭又蘇醒了。
(是呀,逃走的話不就好了……反正真弘學長都這麽說了,連拓磨也……)
——好想逃,真的好想逃。
(我受不了了……我討厭這樣……!)
(……可是……!)
最喜歡的五人,正在眼前豁出性命地搏鬥。
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頭發、衣服無一完整,而且四處都是血跡斑斑。
胸口的肋骨如斷裂般疼痛,每次呼吸都痛徹心扉。
(我才被攻擊的餘波掃到一次就如此難受,更遑論多次承受衝擊的大家。不曉得他們……他們到底有多痛苦?)
咳出鮮血的拓磨。
臉上被割傷的真弘。
腳踝被陷阱牢牢夾住的卓。
以及被關起來,不斷承受電擊的祐一與慎司。
(我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如果……如果我先逃出去,再去找人來幫忙的話呢?外婆和美鶴肯不肯幫忙?或者……)
心一急,腦袋就亂得更加無法思考。
(怎麽辦……怎麽辦……?)
珠紀的視野忽地模糊成一片。
伸手揉了揉眼睛,指尖即刻被沾濕,眼淚隨之滴滴答答地落下。
接著視力就恢複正常了。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珠紀使勁地用兩手拉了拉自己的兩頰。
“我必須好好地思考!這是為了大家!——也是為了我自己!”
—待續———
後記
各位讀者,大家好,我是水澤なな。
這次有幸擔任超受歡迎的少女取向遊戲《緋色的碎片》之小說化寫作,真是又高興又緊張,無論您是否玩過遊戲,都希望您能閱讀看看。
我在寫作時,很努力地試著不破壞遊戲中的印象,但還是沒辦法讓所有的人物出場,頁數限製的這個難題,實在比想象中更棘手呀!
今後預定會出三集,描寫主角珠紀和守護五家如何交心知心的經過——不過,因為每個人都很棒,所以隻能選其中之一真是讓我傷透腦筋呀!所以,如果您還沒玩過遊戲又有一點興趣的話,我誠心推薦這個遊戲給您。拓磨、真弘學長、祐一學長、慎司、和卓大哥,都會用性感的聲音跟你講話,玩到最後還能和他們共譜甜蜜結局,真是太有意思了,玩了會覺得很幸福喔,真的!
在遊戲裏,連敵人都很有魅力,害我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遊戲中還有必須抽簽才能看到的CG特典,當中有德萊年輕時候的照片,真是太令人吃驚了!德萊呀德萊,原來你是個大帥哥,但是你不能攻略,真可惜。
這一集的最後,珠紀和守護五家完全被敵方耍著玩,麵臨最大的危機!——他們下集是否會做出反擊呢?敬請大家拭目以待。
由於寫作還在進行中,我也會滿懷著期待努力寫下去的。
額外一提,本書最後還收錄了極短篇,歡迎您看看他們是怎麽抬杠搞笑的。
另外,在作者簡介上有《水澤なな月誌》的部落格網址,如果您有任何感想、要求、或者批評指教等等的意見,都歡迎您過去留意,當然寫信也是求之不得。
最後,請讓我致上感謝之意。
カズキョネ老師,您在百忙之中還抽空畫出這麽棒的插畫,真是太感謝您了!光看到那麽美的封麵、還有可愛得不得了的彩頁,我整個人就臉紅心跳。聽說內文的插圖正在進行中,我都快等不及想早點看到樣本了。
以外,蒙賜此次給我機會執筆的IdeaFactory公司以及DesignFactory公司的真下先生、藤澤先生、各位工作人員、編輯的U先生,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凡是和製作本書有關係的任何人士,請讓我在此致上萬分的謝意。
當然最大的感謝,要獻給正在閱讀本書的您。
下集的《—貳之章—》也請您務必支持,屆時再會囉!
2007年7月水澤なな
暗色的戰栗
“喂!你說這下該怎麽辦?”
真弘的聲音在被夕陽染紅的森林中響起。
拓磨與祐一則是一聲不吭地瞧向真弘。
在他們麵前的,是身穿製服、失去意識倒地不起的珠紀……
看她躺在落葉上輕閉雙眼,宛如睡美人一般。
剛才四人還在一起巡邏結界,沒想到她就突然暈倒了。
本來還活蹦亂跳的人莫名其妙失去意識,不管是誰都會慌了吧。
此時,三人中最冷靜的祐一,伸手探了探珠紀的口鼻。
然後略沉地點點頭。
“……還有氣,看來隻是昏倒而已。”
拓磨和真弘似乎鬆了一口氣,僵硬的表情也緩和了不少。
“拓磨,都怪你講話那麽毒。”
真弘這麽一指責,拓磨得臉更是臭到不能再臭。
的確,他們剛才是邊走邊爭論一些瑣事,但這應該早就是家常便飯了。
吵到後來把美鶴搬出來比較,雖然這樣是不太好,不過實際上拓磨的發言又沒有像真弘那麽狠,直接說她“洗衣服”、“醜到爆”之類的。
“真弘學長講得才毒吧!”
“……同感,真弘要留點口德比較好。”
祐一用力地點頭,卻被真弘冷冷地瞪回去。
“祐一,你還好意思說我咧!像你這種開口講不出三句話的人還真是幸福啊!哪像我,每天晚上如果不泡點蜂蜜檸檬來喝,隔天就沒聲音了。”
“……誰叫你動不動就大叫。”
“有什麽辦法!你從小就和別人聊不起來,我又都和你在一起,你以為這是誰害的?”
“……又沒人拜托你。”
這時拓磨首次發現,雖然祐一看起來仍然很沉穩,不過他的內心似乎有點抓狂。
“好了,我們離題太遠了——所以呢?這個要怎麽辦?”
插嘴進來的拓磨指了指珠紀,把話題硬是拉回來。
於是三人蹲下來看著珠紀。
“珠紀……”
祐一用手指戳戳珠紀的腦袋,但叫不醒的樣子。
“喂,起床嘍,再躺著不起來,我們就要丟下你了喔!”
拓磨也搖了搖珠紀德肩膀,可是依然無動於衷。
“哇!這裏有超好吃的炒麵麵包耶——!”
真弘則在珠紀德耳邊大叫,不過想也知道沒有任何起色。
“真弘學長,用這種方法叫人會不會太過分了?”
“……我也這麽覺得。”
真弘遭到兩人指責,憤怒地揮舞著雙手。
“管我!我隻是想說這樣叫她應該有效!”
隻見拓磨一邊閃躲著拳頭,一邊用正經的聲音說道:
“總之先把她帶去婆婆那邊會不會比較好?而且那裏還有美鶴在。”
“……也對。”
“喔,喔好!”
得到祐一與真弘的同意後,拓磨伸手扶起珠紀德身體——
“這樣的話……嘿咻!”
他一使勁把珠紀整個人扛在肩上,簡直就像快速在般大紙箱。
當拓磨正要踩著枯葉跨步向前時,真弘喊了一聲且慢。
“等一下,拓磨!你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
“啥?什麽事情?”
真弘眉毛輕挑,然後指著散滿枯葉的地麵。
“你先給我在這裏坐好。”
拓磨不明就裏地歪了歪頭,不過大概是向來尊重長幼有序的關係,他又把珠紀放下,讓她好好地端坐在地上。
“怎麽了?”
“還‘怎麽了’咧!珠紀這樣子太可憐了吧!再怎麽說,她也算是玉依姬耶!你難道就不能抬好看一點嗎?”
“抬好看一點……?可是剛才那樣搬石最省事的耶!”
真弘懶得管碎碎念的拓磨,隻見他伸出雙手,從下方抬起珠紀的身體。
“要這樣抬才正確!你張大眼睛看清楚,這就是我真弘大爺的華麗英姿!唔喔喔喔喔!”
要抬起比自己高的人,雖然需要相當大的力氣吧。看真弘漲紅著臉,閉眼咬牙,似乎使出渾身解數。
“等……!真弘學長!”
“……真弘,這未免太……”
聽到拓磨和祐一得喊聲,真弘睜開眼睛,漲紅的臉也變得更紅了。
仔細一看,他隻抬起來珠紀的背和一隻腳,另一隻腳則垂到地上,甚至連群裏都已翻起,平常那雙穿短裙的腿雖見怪不怪,不過在這種狀況下卻意外地性感。
“哇啊!”
真弘羞紅了臉,慌張把珠紀扔出去。
珠紀就這樣畫出一道拋物線後落下,幸好祐一及時接了個正著。
“……唔。”
他的姿勢仿若白馬王子抱著公主,呈現出一張完美的圖畫。
然而下一刻,祐一就把珠紀放回地上。
“幹嘛又把她放下去啦!”
真弘也不管剛才把人丟出去的就是自己,指著祐一的鼻子大叫。
“對啊,照那樣把她搬回去不就好了?”
還端端正正坐在地上的拓磨也表示讚同。
祐一看了看兩人,幽幽地說道:
“……不可能,我沒拿過比筷子和書重的東西,也不打算拿。”
拓磨和真弘聽了差點當場吐血,隻能滿懷怨恨地瞪著一臉事不關己的祐一。
忽然,從遠方傳來呼喊的聲音。
“祐一學長——真弘學長——拓磨學長——”
略高的嗓音漸漸靠近,來者是慎司。
等慎司一跑過來,就用食指指著三人。
“原來你們在這裏啊,大蛇大哥找你們好久了,真是……”
他嘴上嘀咕了幾句,同時用眼神催促三人趕路。忽然,他的視線停在腳邊。
“珠紀學姐,你怎麽了?!”
慎司發現躺在地上的珠紀,驚愕地大喊。
三人七嘴八舌地說明前因後果之後,慎司忿然怒目圓睜。
“太過分了吧!怎麽可以讓學姐躺在這種地方!珠紀學姐隻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而已啊!”
慎司的發言,使三人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偶有幾句隻言片語泄露出來,慎司聽了更是眼角上揚。
“那樣說太沒禮貌了吧!珠紀學姐既漂亮又溫柔,雖然看起來楚楚可憐,可是內心是非常堅強的人!算了,不說了!我帶學姐回去!”
難得見到慎司的語氣如此強硬,他說著把手伸到珠紀的身體下方,用力往上一抬。
然而——
“喝……!嘿……!咦,奇怪?”
珠紀的身體連一公分都沒有抬起來。
“嘿咻!嘿咻!”
在幽靜的森林中,隻聽到慎司陣陣響亮的吆喝聲。
當黃昏的天空完全暗下來的時候,至此都沉默不語靜靜觀看的三人,終於相繼開口了。
“慎司,我看你還是放棄吧!”
“算了啦,讓拓磨抬回去就好了。”
“……同意。”
明明已經秋天了,慎司卻滿臉鬥大汗珠地回頭望向背後的三人。
“你們是看不起我嗎?是不是認為我太沒用,就要把我趕出村子?”
慎司的背影頓時好像罩上了一層陰影,不過他低垂的眼神又忽然亮了起來。
“對了,我有辦法了,一開始早就該這麽做才對——浮遊!”
慎司用凜然的聲音發出言靈,珠紀德身體也好像在魔術台的美女一樣,呈水平狀態緩緩浮上空中。
慎司伸出手,想去抱住珠紀的身體。
此時,吹來一陣徐徐的清風。
從珠紀腳邊刮來的風,把她的短裙整個掀開了。
目睹到那小小一塊,上麵有很多蕾絲邊的布料,慎司當場以下巴到額頭的順序,彷佛用丈尺量過地一公分一公分按照順序紅了上去,也讓他眼睛睜得猶如銅鈴般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沒看到!我什麽都沒看到!”
他一邊說,還一邊捂住自己的眼睛。
但在那之後,慎司猛然想起珠紀還停在空中,才又慌張地睜開眼。
然而,空中已經不見珠紀的蹤影,反射性地往地上瞧也沒看到。
“咦~~~?!珠,珠紀學姐呢??!”
就在慎司陷入一片混亂時,一道溫和沉穩的聲音說話了。
“犬戒,把淑女丟著不管不太好喔。”
看向聲音的來處,隻見卓和祐一那時候一樣,彷佛白馬王子抱著公主似地,用完美的姿勢抱起珠紀。
和服的袖擺與長發隨風飄逸,可謂是風雅的極致。
“大蛇大哥!”
被慎司稱呼為大哥的卓優雅地抱著珠紀,眼鏡一閃地發出反光。
“……犬戒,要把穿裙子的女生抱起來時,注意風向是最起碼的禮儀;另外,如果有台風使風向無法分辨的話,就要事先做好一切準備,極力避免造成非得抱起來不可的情況,明白嗎?”
卓一口氣就是一大串的告誡,慎司不禁立正站好用力點頭。
“是,是的!以後我會多加注意!”
“很好。”
卓接著轉向拓磨。
“鬼崎,女性不是貨物,必須像這樣慎重地抱起來,這才是紳士的行為;此外,請留意脖子的方向要呈這個角度,角度太大的話,恐怕會害人家扭到脖子——可以嗎?”
“啊,了解。”
還在正座的拓磨重新端正坐姿,以少見的恭敬態度回答。
“其次是鴉取。”
“在,在!”
被卓點名到的真弘肩頭微顫。
“隻抱一隻腳的行為實在無法令人苟同,請切勿做出使女性蒙羞的舉動,這關係著守護五家的名譽。”
真弘倒吞一口唾液,握緊拳頭試圖抗辯。
“可,可是啊,因為珠紀她……”
卓的眼鏡再度一閃地發出反光。
四周的氣溫一瞬間下降兩度,真弘忍不住摩擦起自己的手臂。
“——嗯?有異議不妨說出來聽聽看。”
“沒有!是我弄錯了!大蛇兄說的對極了!”
“很好——再來是狐邑?”
卓輕輕挪動身體的方向,把視線投向不遠處靠在樹旁的祐一。
“……怎樣?”
隨口回應的祐一,和笑容可掬的卓四目相對。
“你說沒拿過比書和筷子重的東西是……?”
“……是開玩笑的。”
“原來如此,因為這句話太冷了,讓我不曉得該怎麽判斷好不好笑,狐邑,我建議你最好磨練一下幽默感,否則沒辦法守住守護五家的名譽喔。”
“……”
四周的氣溫又下降了三度。
“……對了,大蛇兄,為什麽你會知道我們做的事情?明明是最後來的。”
拓磨微微舉起右手提問,於是卓便‘嗬嗬嗬嗬嗬’地沉沉笑了。
“很簡單,鬼崎,你仔細看看鴉取夾克的右手紐扣。”
“——呃?我?”
真弘把手腕舉起來看,祐一、慎司、與站起來的拓磨也把視線集中過去。
“這個紐扣式怎樣……啊!上麵有洞!”
真弘想看個清楚,便把袖口湊近自己的臉。
“那是小型的監聽麥克風,我在購物頻道買的最新款式,價錢雖然不便宜,幸好效果還不錯。”
卓用如歌唱般的悅耳聲調告知後,就再度發出沉靜的笑聲。
真弘把紐扣硬扯下來摔在地上。
“這算什麽!太超過了吧!這是侵犯個人隱私耶!”
真弘憤怒得臉紅脖子粗,但卓卻瞧著他哼哼一笑。
“個人隱私,是嗎?原來如此,這個字的意思你也懂?”
“你說什麽!”
看真弘都快撲上去了,其他三人趕緊全力把他架住。
和臉色火紅的真弘成對比,三人的臉都白得像紙一樣。
“真弘學長,不要啦!”
“是啊,請冷靜一點!”
“……停手吧,別反抗大蛇兄。”
三人都各自設法安撫,但真弘掙紮著把眾人往前拖,最後終於還是讓他揪住卓的衣領。
“放開我!你們再不放,我就讓你們也嚐嚐苦頭!”
“真弘學長!”
“快住手啦!”
“……真弘,冷靜下來,你想死嗎?”
一直淺淺微笑看著四人擠成一圈的卓,輕揚嘴角吟吟一笑。
“苦頭……是嗎?聽起來好像還不錯,不過——我想我已經嚐到不少苦頭了,還有苦頭要再讓我嚐嗎?你認為呢,鴉取?”
語氣如同以往般恭謙有禮,可是溫度卻低到能用香蕉打鐵釘了,在如此冰冷的氣氛下,真弘的怒火也一口氣全消光了。
“……啊,不,那個……”
看真弘不再暴跳如雷,視線基本還在空中遊移,卓便緩緩地側過頭,柔順的長發隨著重力滑落而下。
“總之,可以請你們先坐下好嗎?”
沒人敢違逆那種火焰般的迫力,因此,四人都乖乖地並排端坐在卓的麵前。
“首先,為什麽你們會在這裏呢?我應該有通知你們,今天要在我家開K書會吧?我記得以往每到了考試前夕,都會花費我不少功夫喔,你們該不會想說忘記了吧?醜話先說在前麵,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因為我很會記仇——基本上,想主張個人隱私的話,是不是應該把分數考好一點再去說?鴉取和鬼崎,你們怎麽會考出那麽慘的成績?還有狐邑,每天六個小時的課,能不能至少醒著一堂?聽說你的老師因此不想來學校時,我真的感到十分痛心。
再來,以為和自己無關就當成在看熱鬧的犬戒,你如果拒絕不了別人的善意,就不要兩麵討好人,別再被學姐們當成寵物一樣溺愛了,好嗎?假如隻是互相吃醋的話,我聽了笑笑也就算了,若是弄到雙方動刀子掛彩,那就太可悲了,長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性格可不能那麽惡劣喔。”
卓說到這裏噗出一口氣。
四人也彷佛獲得解放似地抬起頭,不過卓似乎隻是換口氣而已,緊接著又繼續無止境地說教下去。
“你們幾個,到底把守護五家當成什麽了?當中有多少悠久曆史的優良傳統,希望你們能再好好地思考反省。另外……”
夜色已深,紫黑色的天空掛著大大的滿月。
“我腳麻了。”
“白癡,噓!被聽到的話怎麽辦!”
“我好像回家喔!”
“……我也是。”
趁著卓滔滔不絕的空檔,四人偷偷摸摸地講悄悄話。
然而,卓看起來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打算。
就在四人精疲力盡時,意料外的援軍出現了。
“……啊,咦?我為什麽……”
被卓抱著的珠紀身子一震,她醒了。
卓剛才還劈裏啪啦講個不停的嘴也立刻閉上。
“……啊,卓大哥?咦?咦?!”
“你因為貧血之類的原因昏倒了,現在感覺如何?”
卓溫柔地吟吟一笑,把珠紀放回地上站著。
“那,那個,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
珠紀趕忙鞠躬道歉,而卓則大方地回拒了。
“請別介意。不過載這裏待太久,我擔心你會冷,先讓我送你回去吧。”
卓用柔和的聲音說完後,把披在肩上的外套給珠紀穿上,然後輕摟著她的肩向前走。
——喂喂喂,在這麽冷的地方待這麽久是誰害的啊?
四人幾乎同時在腦袋裏冒出這句吐槽,但是都不敢做聲。
“我們走吧!”
“啊,好,好的。”
珠紀羞到連脖子都紅了,等她和隨行的卓遠去之後,四人才如釋重負,大呼一口氣站了起來。
“喔喔,腳底板好刺。”
“我麻到都沒感覺了。”
“我也是~~~~~”
“……同感。”
四人跌跌撞撞地扶著手邊的樹幹,靜待腳麻恢複。
等到腳不再麻了以後,對卓的怒氣也馬上整個燒起來。
事先發難的是真弘。
“哇哩咧,他那是什麽態度!一想到就有夠火!”
突然有一道近似閃光的東西亮了一下,轉頭看過去,隻見在漆黑森林的遠方卓的眼鏡在小如手指般大小的位置,正朝這邊閃閃發光。
嗚喔喔喔喔……
四人不約而同摩擦起自己的雙臂,然後麵麵相覷。
——以後千萬別再惹大蛇兄生氣了。
——對救世主,珠紀,要更加珍惜才行。
這一夜,在月光照映下的肅靜森林中,訂下了這個血的戒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