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4章 名曰“丹元朱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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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呆住了。
    沒有床鋪,沒有被褥,沒有屋頂,隻有一片冰冷堅硬的觸感從身下傳來。目之所及,隻有低矮、扭曲的雜灌緊貼著地麵,不見一棵像樣的樹木。四周都是光禿禿的亂石,嶙峋的輪廓在濃得化不開的白霧中若隱若現。空氣裏的濕氣沉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帶著山巔特有的、刺骨的寒意,裹挾著我的身體。
    眼前的整個世界仿佛被包裹在一片乳白色的死寂之中。
    這是哪兒?!我又在做夢了嗎?!我一個滾趕緊站了起來,揮動著手臂,試圖驅散身邊的白色霧氣,想看清楚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一陣微風拂過,霧氣飄蕩,隱約看見前方似乎有棵樹,一棵孤零零的鬆樹。虯勁的枝幹在霧氣裏勾勒出一團模糊的輪廓。
    而鬆影之下,似乎盤坐著一個身影,身著青色的道袍,發髻高挽,一絲不亂,在白色霧氣中顯得絲毫不覺突兀。
    他就那樣背對著我,一動不動,仿佛已與身下的磐石、身旁的孤鬆融為了一體,凝望著前方翻湧不息的雲海霧障。
    這裏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悄然爬上心頭。
    我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向了左手邊的位置,身前的霧氣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帶動,隨著我的視線輕輕一撥,一座小小的、極其簡陋的石龕在霧氣中,顯露了刹那的輪廓。
    馬尾崖!這裏是馬尾崖!那座石龕,是之前供奉“散仙”撒以安人麵龍身像的土地廟!
    我怎麽跑這裏來了?!難道我又做夢了嗎?!我驚愕的目光倏地投向前方鬆樹下的那道青色背影,心中激動地想著:既然這裏是馬尾崖,那鬆樹下的人影——會不會是知知?!
    難道是因為睡覺前想到了知知,於是我就夢到她了?!我興奮了起來,趕緊朝著那棵鬆樹奔去。一邊跑,一邊胡亂地揮舞著手臂,試圖驅散眼前惱人的、粘稠的霧氣。
    似乎是我的腳步聲驚動了鬆樹下那個似乎凝固了的身影,還沒等我跑上前,他忽然動了動,緩緩地站了起來。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一股無形的山風倏然拂過!那件青色的道袍下擺被風輕輕掀起,如同鶴鳥展開的羽翼,淩空欲飛。繚繞在他周身的濃重霧氣仿佛乳白色的水流一般,“嘩——”的一下,從他身子的兩側滑了過去,如同一座舞台帷幕徐徐拉開。
    幕布之後顯露的真容,瞬間擊碎了我所有的希冀。
    不是記憶中纖細靈動、溫婉如月的知知。而是一個身姿挺拔如孤峰、氣質清冷似寒潭的年輕道人。
    他緩緩轉過了身,衣袂飄飄的青色道袍映襯得他身形愈發孤峭,仿佛隨時會乘風歸去。
    清隱道人?!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這沒把知知夢到,倒是把清隱道人給夢到了!當那張清臒俊逸、在流動的霧氣中愈發清晰的麵容出現在我麵前時,我的腳步一滯,硬生生釘在了原地,瞠目結舌地望著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錯愕瞬間將我淹沒,我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那模樣的確是清隱道人的模樣,可是那身形,那姿態,與我曆次見到的清隱道人截然不同,給我一種高人遺世獨立的孤寂感。
    隻見清隱道人神色從容,手中握著一支粗壯的毛筆,瀟灑地在手裏挽了一個圈。筆尖殘留的、仿佛尚未幹涸的暗紅痕跡在霧氣中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光。
    而後,他隨手就將這支毛筆,斜斜地插在了自己後頸的衣領之中,隻在脖頸處露出了一個筆頭,麵帶微笑地望著我,躬身向我行了一禮,口中說道:清隱見過“財神爺”!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使勁眨了眨眼,望著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萬水千山的清隱道人,趕緊回了個禮,結結巴巴地開口問道:清、清隱道長,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清隱道人直起身,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淺笑,目光卻深邃得仿佛能穿透這迷蒙的霧氣,直抵人心。他開口說道:對“財神爺”您來說,或許是在夢中神遊。可對於小道而言,此刻此地,卻再真不過了。
    呃——?!他說的什麽意思?!清隱道人的話聽起來讓我感到有些費解,我茫然地望著他,完全無法理解這虛實之間的界限。
    清隱道人似乎並不在意我的困惑,他朝前輕盈地邁了一步。隨著他的腳步落下,周遭那些白色霧氣如同活物一般,無聲地、迅速地退散開來,露出了鬆樹旁那張古樸的石桌。
    他緩步走到石桌前,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冰涼光滑、帶著濕氣的桌麵,動作異常輕柔。悠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麵,輕聲說道:小道自六歲稚齡起,便在此處,追隨師父修習符籙之道。每日於這兩峰之間,腳踏鐵鏈,往來穿梭。演符於壇,召將役神,摹其形,存其神,結其煞,通其幽。寒來暑往,一十八載。
    他的聲音裏沒有炫耀,隻有一種追憶的縹緲,一絲淡淡的、沉澱了歲月的疲憊,在這寂靜的崖頂輕輕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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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十餘載,常感枯寂難耐,隻盼有朝一日能離了這方寸之地,去看看山外那紅塵萬丈。他抬起眼,回身朝著被霧氣遮蔽的虛空望了望,手指無意識地在石桌上劃過,嘴裏繼續說道:可如今,真到了要離去之時,未曾想,竟是如此的萬般不舍。
    他頓了頓,緩緩把頭轉了過來,望著石桌的神情裏,竟然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沉的眷戀與悵惘。
    你要走了?!我聽得更加糊塗了,他難道準備離開“仙雲觀”了嗎?!我有些不解地問道:你要去哪兒?!
    清隱道人緩緩抬起頭,那雙清澈得仿佛能映照星河的眸子,靜靜地落在我的臉上。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小道九歲那年,曾問過師父,天下道門宗派林立,符籙咒法浩如煙海,究竟哪一道符咒才是最厲害的?!
    他的聲音變得空靈起來,仿佛回到了那個懵懂的孩童時代,繼續說道:師父言——天地之道,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有生便有滅,有顯便有隱。最厲害的符咒,自然是能讓這世間萬般符籙,盡皆化為烏有、一無是處的那一道!
    “萬法歸一符”?!我的心猛地一跳!難道清隱道人說的就是這個?!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生怕漏掉一個字。
    我很好奇,就問師父,那究竟是一道什麽符咒。清隱道人微微一笑,似乎回想起了什麽特別開心的事情,接著說道:師父說——,他窮極一生也在尋找,若有朝一日,能窺得那一線天機,得其真意,凝於筆端,繪於符上,則大道可期。屆時,他便可褪盡凡塵桎梏,身融天地,神遊太虛,榮登無上大道!
    榮登無上大道?!我吃驚地望著清隱道人,心中暗道:難道他師父已經因為“萬法歸一符”成仙了?!
    自那日起,小道的心,便被師父的話攝住了魂魄。隻聽清隱道人繼續說道:三載春秋,枯坐石桌,餐霞飲露,神思盡付玄關。焚膏繼晷,真炁皆凝筆端。形銷若寒鬆承露,神瘁似孤鶴唳霜。千日焚心熬骨,終在萬符成燼處,窺得那天機一線。
    我操!我的心頭猛地一震,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清隱道人,連呼吸都停滯了。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得真真切切,一個驚人的念頭在腦海中猛然炸開:等等!照他這話的意思,"萬法歸一符"不是他師父所創,還竟然真是他自己參悟出來的?!九歲,三年,難道他十二歲時,就參悟出了“萬法歸一符”?!
    還沒等我震驚完,就見清隱道人忽然彎下腰,從石桌下方取出了一疊厚厚的黃色符紙,將它們平平整整地鋪在了冰涼的石桌之上。接著,他反手從後頸衣領中,拔出了那支粗壯的毛筆。
    他怔怔地盯著手裏的毛筆,嘴裏緩緩說道:這支筆是師父贈與我的,名曰“丹元朱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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