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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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二爺,休怪咱們無情!”六名大漢叫道,衝上前齊刀亂砍,被擲在遠處的挽淚倒抽口氣。全//本//小//說//網
    “冷豫天!你在哪兒!”隻恨雙腳難立,她不甘心,聞聲爬行過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麽淺顯的道理,難道你們都不懂!”冷豫天並無痛下殺手的打算,刀砍他躲,躲得輕鬆不費力。
    “咱們隻懂踩著屍體往上爬的淺顯道理,殺了你、殺了斷指無赦,整個黑龍寨都是咱們的!還需要看你們的臉色過活嗎!”大漢大聲斥道。
    “就算爬上了頂,接著呢!人間名利浮華轉眼即空,數十年後你是白骨一堆。這些名利浮華能跟著你陪葬嗎?”
    “啐!老子就是不爽你一堆佛理,老子十年來殺了多少人,如果真有神佛,怎麽就不見他顯靈來治我?不如你去死吧,上了天去見神佛,問問他,你這個好人怎麽會被我這惡人殺,那時候你就知遇神佛有沒有用!”
    “善惡果報終有到,你們無心悔改,神佛也無用了。”
    亂刀齊砍,始終砍不到人,山盜心裏不住的驚跳。若一舉不成,誰知遇他嘴裏說著佛言佛語,回頭會不會殺死他們!在他們的世界裏,不是殺人就是破人殺,冷二爺的功夫高不可測,隻有…隻有…。
    “擒那女人,逼他自盡!”有人忽然說道。
    挽淚聞言一驚,從腰間抽出匕首,緊握在手。寒風吹來,吹動山樹,茂盛的厚葉沙沙作響,烏雲被風吹動,露出月亮一角,挽淚瞧見兩名山賊往她這裏奔來。她嚴陣以待,即使不便行走,也不要負累他…她輕啊一聲,見到冷豫天身形晃來要護她的同時,瞥到強盜們互使眼神,似乎壓根兒無心來捉她,反將六把刀一同砍向他。
    “小心!”挽淚大叫。他一點防備都沒有,若被砍了,還有命嗎?還有命嗎!一時間腦袋轟轟作響,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來的,等到發現時,她已奔過去。
    刀劃過他腰際,他淡淡蹙起眉,左手食指向刀鋒一彈,立成兩半,另個山賊由後方砍來,他像早已預知,旋身閃過,踢回一腳,腳力不重,處處留情。三把刀同時向他迎麵劃來,他過了一步,右手抓住三把刀鋒,一抽,往樹幹飛去。
    “小心背後!”
    冷豫天回過身,還不及定神一看,挽淚已撲上來抱住他。
    她的抱法一如以往,緊緊的從前身抱住他的腰,他直覺要推開她,卻見她的身後刀鋒已經頂住她的背心,刹那穿透她的心髒。
    “說過要給你剖心,這下還看你的心會不會痛!”強盜叫道,步步衝前,同時扭動刀柄。
    火辣辣的血液在心肺中燃燒,挽淚仍死抱住冷豫天不放,一時的衝力讓冷豫天蹌跌數步,刀鋒用力透刺她的心髒,直接劃進他的胸膛。
    鮮血飛濺,噴上他臉龐。
    直到抵上身後樹幹,他才煞住,雙眸難以置信的子挽淚。
    她身子一軟,往下滑落,刀穿過二人的身體,嵌在樹上,他忙摟住她的腰,怕刀子將她剖成兩半。
    “他…他死了吧?”強盜氣喘喊道。
    “怎會不死?我那刀使了十足的力道,刺進他們的身體,他們要不死,就是神仙了。姓冷的成天說佛,我倒要看看神佛會不會救他?我呸!讓他們一刀斃命,是讓他們痛快,不如就讓他們心連心的等死,連作鬼也都在一起,我也算是一時好心腸了。”
    “不知道兄弟們殺死斷指無赦了沒?”
    “放心吧,連天都站在咱們這邊了,否則怎會讓我們輕易解決了冷二爺?”冷二爺深不可測,能這麽輕易殺掉他,是意料之外的事。
    強盜們的聲音愈飄愈遠,顯然當他們是必死無疑。
    烏雲又罩住月亮,冷風更強,挽淚動了一下。
    “好…痛…。”她氣若遊絲,從昏迷裏勉強拉回幾許神智,張開痛苦的雙眸,“你…你有沒有傷到?”
    冷豫天仍是盯著她。
    沒聽見他應聲,她慌張費力的抬起臉,想要伸手摸他的臉,卻無力舉起。“你…你受傷了嗎?”
    “不,我沒事…。”他一向能在黑暗中視物,尤其如此接近。她的唇畔不停有血絲流下。
    “沒事就好…。”心好痛,痛到以為被活生生的掏出了,可是一想到他毫發無傷,這點痛,她能忍。
    “你卻受傷了。”
    她擠出個笑,腦袋昏沉沉的,“不怕…我…我不會死…。可是你不一樣…嘔…。”血從嘴裏噴出來,她的胸口能夠感受到那把穿透的刀插在那裏,方才強盜扭動刀柄,活生生的讓她心髒的部位翻攪切割,可是她還是不會死,再怎樣的痛,她還是活生生的。
    “我…我…很可怕吧?”她邊說邊流血,唇畔是淒楚的笑。“就算是把我的心挖出來了…我還是能活下來…你…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再纏你的:你…嘔…你快走,萬一他們回來就不好了…。”感覺到他全身緊繃,她真的很可怕嗎?他是第一次見到怎麽也殺不死的妖怪吧?
    “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我說過,我喜歡你…。”
    “人世間的愛短薄而利己。”
    “我不懂什麽是人世間的愛…我隻知道…我曾說過可以為你而死…那不是假話…就算砍去我的四肢,我也會保護你。你快逃吧…。”她吃力的想要張開眼睛再看他最後一眼;心痛到連眼皮都不及抬,便昏死過去。
    等醒來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他了,一生一世。也許醒來之後,她的心已被掏出。那都無所謂了,隻要他安好,能壽終正寢到百年,就算日日受掏心之苦,她也甘願。
    隻恨自己不是人,若是人,就能與他相伴一生;隻恨自己不流淚,咬著牙將萬般苦咽下。
    反正,她已經習慣沒有人愛的日子,她不怕了,真的不怕。原來愛一個人的心情是犧牲奉獻也毫無怨由,如果有來世就好,能與他相偕白首,偏偏她是個沒有來世的妖怪,永遠隻能躲在一旁看他娶妻生子。
    也好,跟個人總比跟妖好。
    冷豫天看她已然昏迷,怔忡了下,從她背後抓住刀柄,俐落的抽出。她震動了一下,細致的眉頭蹙起,血從她胸口飛濺出來。
    刀鋒上盡是血跡,有她的,也有他的。
    他輕輕托她躺到地上,她的唇掀了掀,似在說“快逃”,他眼底的迷惑更深。
    他的胸口尚在淌血,他卻毫無知覺,仍處於方才她擋刀的震撼下。
    為他擋刀,擋第一刀,他能接受。人擋第一刀會痛,直覺會閃開,要再繼續擋下去,會猶豫刹那,這是人之常情、直覺反應,她卻不然,仍死抱不放,甘願受穿心之苦。
    為什麽?
    因為愛他?
    她的愛未免太過私情。古有佛祖割肉,為視一律平等,也表博愛之情,所以佛祖割己肉喂鷹。她呢?隻為一個私愛、為一個心愛的男人,忍受穿心之苦,未免太過小器。這是私愛與大愛的不同,但為何他會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腦裏不停映著她穿心時,她眼裏的堅決從未改過,即使是受翻攪刀割之苦,她也咬牙不離他,為什麽?
    心裏的激湯難以言喻。這就是人世間的男女之愛?以往他處於旁觀者,沒有走進紅塵裏,不知道裏頭的疑情狂愛有多駭人…他怔忡的望著她半晌,腦裏紛亂難解。他有什麽好?好到讓她舍命相救?就算不會死,這種掏心之痛又有誰可以忍受?
    他額上的汗不停的滑落,沈浸在方才的餘震裏,難以自拔。
    風淡淡的吹拂,耳畔響起輕微奇異的聲音。
    他一驚,這才發現剛剛由“無我”跌進“自我”的深淵裏。
    他連忙收斂心神,張開眼又瞧到她全身鮮血淋漓,心一動,心神又紛亂起來。
    她是為他而傷,縱使她說她是不死身,但心被翻攪刀割,怎還活得下去?
    他抿起唇,將自己胸口淌下的血滴在她的心窩上,隨即撕下衣袖,簡單的為她包紮起來。
    他將她抱起,目光微瞥,心頭猛然又震上。
    世間少有能讓他震撼的事情,偏偏今晚一連數次,令他猝不及防的,料都沒料到。
    之前沒有注意過,隻當她是哪裏的小妖而已,如今他滴血給她,才清楚瞧見她的雙手之間有手銬,雙足之間有腳鐐,普通人是瞧不見的。
    手銬腳鐐多眼熟!眼熟到不敢相信,手銬是長命鎖,保人長命不死;腳鐐是道德練,被練者無法傷人,是**頑劣妖魔的,這兩樣皆是數百年前他的寶物,而後纏在一頑劣小妖身上。原來,她的不死身不是天生,而是他數百年前一時慈悲賜予的。
    “爺,姑娘昏睡好久了,要不要小的請大夫來瞧瞧?”
    “不必,她自己會醒過來。”
    “會醒就好,爺,您是知道的,咱們客棧是小本經營,禁不起死人的…我的意思是姑娘不會死,我隻是怕…。”
    “我明白掌櫃的意思,你大可放心,她一定會醒來,隻是時候未到。”
    “那…那就好、那就好。”客倌說得太深奧,就算不能理解,也隻能裝懂。無言的退下。
    冷豫天望著她蒼白的睡容。即使在夢裏,她仍然蹙著眉,似乎在作惡夢。雖然他有開人夢境之能,但那算是偷窺旁人心誌,非正派君子所為;除非救人,否則他不願動用這種能力。
    心頭略嫌煩躁,為了什麽,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撇開目光不再瞧她,緩緩繞著圓桌踱步。
    她的痛苦是他造成,若沒有當年一時的興起,她不曾度過漫漫歲月。他一直以為她早修成正果…不,應該說,他早就遺忘他曾有過的善舉,遺忘他曾施恩於她。
    那是什麽恩?對她來說隻是連串苦頭的啟端。
    “應該是心懷歉疚吧…。”不然怎會如此煩躁?
    腦裏浮現她擋刀的那一幕,不免愈走愈快,愈走愈心煩氣躁。
    “快…!”細碎的呻吟被他的腳步聲掩去。他的雙手斂後,一時受不住鬥室之小,走到窗邊將窗打開。
    “快逃!”挽淚猛然彈起,隨即被挖心的痛震回床上,痛苦的翻騰。“好痛…痛…。”
    “挽淚。”
    她聞言張開眼,從眼角覷到他傾身靠過來,原來捂住心口的手摸上他的臉,急切的問:“你…你沒事吧?”
    “我很好,倒是你,你受了傷。”
    心口的痛比火燒還難過,但她的唇溢起輕笑。“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她閉了閉眼睛,用力咬住唇,忍住呻吟。
    他眼底又閃過刹那間的迷惑。“你不痛嗎?”開口問的是他,難道她身上的疼痛是假的嗎?
    “好痛…。”她輾轉翻騰,黑發淩亂的散在枕上,她的拳頭緊握,汗珠直流,流到她氣虛,幾乎再度昏死過去,但又隨即痛得驚醒。
    原來,人沒了心不能活,不是因為失去心,而是那種刮心時的痛,超過了人類所能忍受的極限。
    她咬住牙關,鮮血從牙縫裏流出來。有人擦著她的臉,她露出眼縫,看見他以衣袖拭她的汗,苦笑說道:“你…你不要內疚,我…我不會死…。”又咬住牙忍了一會兒,才再喘息說道:“你放心…就算我一個人,沒人照顧…:也能活下來…。”遲疑了一下,問道:“我…我的心被掏出來了嗎?”不敢想像自己將來成了無心人,即使傷口愈合了,心口的地方卻是空蕩的。
    “如果我說是,你會後悔嗎?”他忽然問道。
    她的眼神黯了下。“不…再來一次我也不後悔…。”心髒的痛楚拉扯所有的神經,一時全身痙攣,痛暈了過去。
    疼痛仍然在蔓延,她又痛醒過來。挽淚氣虛的看著他複雜的神色,勉強拉扯慘白的唇。“你在為我難過?我可不要。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你走吧…我挨刀,是心甘情願,不關你的事…。”
    “你有傷在身,我怎麽能夠一走了之?”
    “我是不死妖怪…。”她調開視線,不願看他的嫌棄。
    身受重傷而能活下來,她根本不是人。聽是一回事,親眼目睹是一回事,如今他見了,會覺得害怕吧?連她自己都害怕,他怎會不怕呢?
    “我是不死身,忍幾天痛就過了,我還活著,你…你快走吧,免得我再後悔,死纏爛打的賴上你…。”
    遲疑了下,冷豫天說道:“我說過,我要讓你有心向佛。”
    “我也說過,我一生一世不信佛…噢…!”指甲插進掌心,她抿著唇,合眼忍痛。
    “我走了,你不怕再孤獨一人?”
    “反正任何人遲早都會從我身邊離去,我還怕什麽…。”她的唇在顫動,他伸手摸她的臉,是一臉的冷汗;她的手也是冷的,全身冰冷冷,沒有溫度。
    她的身軀這樣痛苦,簡直是經曆由生轉死的痛。人死,是刹那間之事,雖然是難言的痛苦,但也隻有短暫的那一刻,但她分明延長死亡那一刻的痛。等醒後,她仍然活著,永遠不會忘掉這令人駭怕的痛苦。
    她不會死,卻得經曆死痛,是他造的罪。
    如果當年他沒有一時興起,她也隻是條普通生命,跟隨著生命輪盤轉世,不會到今天這種地步。
    奇異的感覺緊緊抓住他的知覺,他抬起臉來,鬥室在他眼裏仍是鬥室,卻再無以往身處鬥室,心在天地之間的豁達胸襟。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我留下來。”他開口。
    她身子在抽搐,黑眸半張,無神的凝睇他半晌。
    “是了…我忘了你要借壽,自然不能離開…好…你留下來吧,我會借壽給你的…。”氣虛已至,她緊緊閉上眼眸。
    修長濃密的睫毛映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奄奄一息。
    她雖沒有明說,方才的眼神卻在訴說他的無情。
    什麽叫無情?
    他無情嗎?他隻是不願破壞因果輪回,人之生死由天定、由果報,他插手,隻會亂了天體運行之道,瞧瞧他當年一時慈悲造成什麽樣的結果?
    難道他這樣就叫無情?
    心裏煩躁更甚,狠心撇頭不再瞧她,走出客房之外。
    客房外有庭有院有天有地,比起鬥室,應該讓人心曠神怡。他深吸口氣,自然之氣環繞他的身軀,稍稍平複心頭煩躁。
    忽地,屋內細微的呻吟讓他胃部一陣翻攪,湧至喉口,他嘴一張,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客倌,您哪兒不舒服?”店家端著洗臉盆走進回廊,問道。
    他還能吐出什麽?
    早在數千年前,他就沒了七情六欲,他還有什麽可以吐的?
    “客倌?”
    他半眯著眸子,喃喃道:“你有沒有過一種經曆…。”
    “什麽?”
    “一個人全心全意為你,為你生、為你死、為你受盡千百煎熬,也心甘情願?”
    “啊,客倌?”早知就不該收留他們,兩個人都有病!一個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一個竟然發起癲來!
    “沒人為我受過,因為我萬能。她為什麽這麽毫不遲疑的為我擋刀?”腦海不停閃著那一幕,想起她的激情狂愛。
    她像飛蛾,不停的撲火。他不是人,也不是飛蛾,他是水,永遠感受不到焚燒的刹那,飛蛾與火的心境。可是為什麽他溫和的水流裏開始起了波動?
    “我願渡化天下所有不識之人,卻渡不了愛我之人…。”他閉上眼睛。
    短短幾句話,已將天下人與挽淚有所區分。
    何謂神?何謂天人?
    心中無遠近親疏,皆以大愛奉世。在他眼裏,眾人皆是一貌,姓名皆是無用,他的心大到可以容納天下人,而無分輕重,但如今,他的話出口了,上天在聽,諸神在看…
    看他陷進萬劫不複的天劫裏。
    七日後他推開房門,見她已醒,半是坐臥在床上。
    “還會疼痛嗎?”他問道,將洗臉盆擱下,走近床沿,瞧見她正費力梳理她的長發,他伸出手,笑道:“我來幫你吧。”
    她微愕,抬起目光盯著他。“你要幫我梳頭?”
    他的視線落在她略嫌淺色的眼瞳,仍然麵不改色的拿過她手裏的木梳,說道:“轉過身子吧,我這輩子還沒為人梳過頭,你不嫌棄就好。”
    木梳極舊,舊到不能想像究竟是多久以前留下的,梳齒斷了幾根…
    “改日,我幫你作個木梳。”他平靜的說道,撩起她的長發專心梳理。
    她發黑而細柔,如絲綢,教人舍不得放手。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我舍不得丟,就留下了。”她□聲說道。
    “遺物?”
    “她不是妖怪,是曾收養我的老婦人…。”挽淚閉上眼,喃道:“她待我很好很好,一點也不嫌棄我。”
    他子著她的黑發,明白她在說假話,卻不戳破,若真不嫌棄她,又怎麽會造就今天的挽淚?
    “你的娘真好。”他隨口應道。
    “是啊,我的娘是天下間最好的娘。”她的唇畔是酸澀的笑,隨即注意到他停下手。“梳好了嗎?等我洗個臉,便能上路了。”她轉身欲接木梳,見到他奇異的神態,忍不住擔心,脫口道:“你是不舒服嗎?”話說出了,來不及咬住唇,明明要自己不再表露關切之情的,偏偏人孬,愛他的心意從來沒有稍減過啊。他回過神,微微一笑的搖頭,“我身強體壯,不曾有過病痛,哪裏會不舒服。”
    她暗鬆口氣,垂眼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住木梳。他目不轉睛的望著,神色難讀:“你該再留幾天的。”
    “我好多了。你不是說那借壽之人不能等嗎?”她站起來,有點頭昏眼花的。
    直覺地,他伸手欲扶住她,在見她抬起臉來,雙瞳的顏色更淡時,他猛然縮回手。
    她沒吭聲,咬住下唇,搖搖晃晃的走去衝水洗臉。
    水中的倒影好憔悴。他是被他的臉色嚇到了嗎?明知不該著求,但心裏總是渴望他不會怕她。
    不會才怪!七天之前,她活生生被人剖心,如今已然痊愈,他沒有逃之夭夭,她就該偷笑。
    這幾日,見到他時,他像心事重重,也心不在焉。她不敢多問,怕他流露驚駭的神情。
    “你剛好,路途顛簸,我雇了輛馬車在外頭等著。”
    “馬車?”她吃了一驚。“咱們不是用走的嗎?”他過得像苦行僧,一切皆采最原始的方法…路是用走的,睡是夜宿山間,要不就是民宿,極少住在客棧裏,吃更隨意,全然是修道中人的作法;會雇馬車著實讓她驚訝,但驚訝過後,迅速理解了。
    那借壽之人必定命在旦夕,所以才要雇車兼程趕路。她心裏莫名的起了妒意。不管是男是女,能引起他的關心,必定在他心裏占有一席之地。
    馬車在客棧後門,車夫一見他們走來,連忙將布幔撩開,不由自主的看著她的雙眸。
    “瞧什麽瞧,要我將你的眼珠子挖下來嗎?”挽淚氣虛道,想要狠狠的瞪他一眼,卻喘得要死。
    冷豫天搖頭歎息,將她扶進車內。“若天下人都看著你,你不是得要挖盡天下人的眼珠嗎?”
    “挖就挖,我怕什麽!誰教他要用奇怪的眼神瞧我!”挽淚惱道。
    馬車輕輕搖晃,窗幔後的景物在動,她有些頭昏,卻咬著牙關撐著。
    “也許,他是瞧你漂亮。”
    她一怔,望著他平靜無波的臉龐,“在你心中會有美醜之分嗎?”
    他的黑瞳裏映著她清豔的嬌容,嬌容上是愛恨分明的神態。良久,他才答道:“你很有生氣。”
    她略嫌失望的撇開臉,不再看他。有生氣有什麽用?別說是動心,連一刹那的閃神都沒有過。如果有足以吸引他的容貌,她也就不必愛得這麽苦了。她閉上眸子,心頭的一時激動讓她頭暈,不由得倒下去,隨即又搖了搖頭,振作的坐起來。
    “你休息吧。”冷豫天從車上拿出薄毯。
    “不,我不需要。我可不想連休息也聽你說著佛家道理。”
    “我不說,你睡吧。”他微笑的將薄毯鋪在車板上。
    挽淚懷疑的盯著他。他何時變得這麽好心了?夜宿荒山野嶺,他從不曾主動詢問她是否冷了n否怕山間野獸,自顧自的閉目養神,即使她賴著他睡,他也無動於衷。
    雖然懷疑,但身子還是撐不住的倒向薄毯上。她低吐了口氣,神智昏沉沉的,眼睛不肯閉,就這樣望著他。
    “睡不著?”他問。
    “睡不著也不要你說佛家道理。”
    “我說過我不說了。你想聽什麽?”他的語氣溫和親切,卻多了什麽。她真恨自己的愚昧,隻能聽出有異,卻不知異在哪裏。
    她想睡,但不願回到沒有他的夢裏,隨口問道:“那借壽之人到底是誰?竟然能讓無情的你有心救他?”
    冷豫天靠著布幔之處擋風。他淡笑道:“我跟她,沒有多大關係。若真要論,她與我,來自同一個地方。”
    “是同鄉?”她不信,僅僅同鄉就能引起他關注,那他還算無情人嗎?
    “我原是黑龍寨二當家…。”見她吃驚的模樣,微笑。“我不像嗎?”
    “是不像,我以為你是修道中人。”否則怎會三不五時把佛理琅琅上口?
    見她專注聆聽,雙頰略有紅潤,他不由露出淺笑,繼續說道:“我也算修道中人,幾年前上山當上二寨主是在等。”
    “等什麽?”
    “等斷指無赦的下場。”他解釋道:“你少涉世,自然不知京城近年有強盜擾民,官府卻又無可奈何,因為黑龍山上的大當家斷指無赦作惡多端,殺人無數,官府圍剿數次皆無功而返。”
    “你在等他的下場?等他死嗎?”
    他微笑點頭。
    “他什麽時候死?”
    “他雖然作惡多端,但脫軌的罪孽之身跳脫因果,他會壽終正寢而死。”
    他連人的壽命都能算出來,幾乎跟神仙沒有兩樣,這樣的想法不經意地在她心裏滑過,但更深的疑惑讓她問出口:“他既然罪孽難恕,為什麽你隻看著他,卻不殺了他?”
    他含蓄道:“我並非普通人,不該插手人間事。”
    挽淚子著他淡然的神情,他似乎不覺得他有何錯誤。
    “你究竟是殘忍還是無情?”她緩緩搖頭。“你守著他有什麽用?看著他壽終正寢又有什麽用?他照樣屠殺生靈,照樣死了許多人。你以為你洞悉天機,掌握一切天命,那又如何?你連條命都不願意去救,算什麽修道中人?”
    “天命難改。”
    “嗤。”她冷笑。“好個天命難改。我瞧不是天命難改,是根本沒有神佛之說,若有神佛,怎會容許你說的殺人魔現世造孽?”
    “人靠己身,神隻能看,不能插手,插了手,擾亂人間因果,人人靠佛而不自救,這樣天下將大亂。”
    “好個藉口,還好你不是神。你看似溫和善良,但壓根兒沒有慈悲心。”不是存心想要對他冷言冷語的,隻是一想及有多少人挫敗在他的無情下,心裏就好苦。
    她也是其中一個啊。
    不求他有多愛她,隻求她愛他的萬分之一,就算讓她再經曆一次穿心之痛,她也二話不說,咬牙忍了!
    見她一臉悲苦,他不再言語,怕她動氣傷身…這個念頭微微晃過心頭,他倏然一驚,連忙閉上眼不再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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