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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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雲樓,前麵街,後臨河,由於地段極好,視野頗佳,加上廚子是從遠地特聘請而來的名廚,所以價格雖較為昂貴,卻也天天座無虛席。//om//
    “嗚…小鵬…娘好想你喔…嗚嗚,快來救娘…娘被騙了,娘忘了帶銀子…”
    “繡娘,你有在自言自語什麽?外頭的客人很多,這裏還有一堆碗等著你呢!”
    “我很努力在洗了…”
    大雲樓的廚房不小,除了大廚之外,廚工共有五人,餘下的是新雇來的廚工,縮在角落裏洗著一個接著一個油膩膩的碗。
    好冷喔…小鵬,娘真的好想你,娘在這裏受委屈了,嗚嗚。
    “太過分,洗到天黑都洗不完…”她的腰好酸≈好冷、眼睛好腫…現在她才知道在天水莊的日子有多逍遙。
    “這不是廢話嗎?”在洗菜的廚工耳尖,聽見了她的抱怨,說道:“咱們大雲樓遠近馳名,生意好到連人手都不夠用了…繡娘,你會不會覺得你洗得太慢了點?”
    “這還叫慢?我這是洗幹淨嘛…嗚嗚,你們見我是新人,便要欺負我,讓我在這裏做不下去…”
    那廚工的臉皮抽動了下,轉身不再理會自憐自哀的沈非君,隨口跟身邊的另名廚工說道:“我聽掌櫃的說,這一陣子客倌都先往二樓鑽?”
    “是啊,咱們大雲樓的二樓,視野極佳,上回有人落了河,嘻嘻,結果你猜怎麽著?兩個大男人在清澈的河裏嘴對嘴的,全教二樓的客倌看了去,從那回以後在來的客倌都先上二樓看看能不能吃飯順道‘賞景’…掌櫃的,怎麽啦?”
    布幔後跑進大雲樓的掌櫃。
    “前頭忙不過來啦,連我家女兒都出來幫忙了,誰再來幫幫忙啊…”看見廚工們都忙著做菜,就隻有一個縮在角落裏慢吞吞地洗著碗。“碗先別洗了,你出來!”
    沈非君嚇了一跳,指著自己。“我?”
    “自然是你了。”他衝上前拉起沈非君,塞給她備好飯菜的食盤,急道:“快去!真是麻煩,我非辭了阿良不可,正忙著也敢給我不來!”掌櫃自己拿起另一個食盤,推著沈非君往布幔後走去。
    “等等,等等,我是女人啊,外頭人這麽多!你要我拋頭露麵?”
    “繡娘嬸…”
    沈非君瞪大了哭腫的眼,尖聲叫道:“你叫我什麽?”
    “不就是繡娘嬸嗎?”掌櫃沒好氣說道:“你不是寡婦嗎?都是老女人一個了,還怕人家看?快快快,少賺了一個銅板都賴在你身上!”
    她倒抽口氣,細聲抗議:“老女人?我老了?我才二十六!二十六!是我臉上皺紋太多,還是我長得太衰老了?”
    掌櫃頭上幾乎冒火了。“沈繡娘!我好心雇用你,供你三餐不是讓你在這連累大家的生計!你二十六歲又如何?你出去繞一圈瞧瞧,哪個不叫大娘大嬸的?你不小啦,就算有一點點點的小姿色,也早就上了年紀,又是寡婦,你以為你拋頭露麵,還會有人為你爭風吃醋嗎?”
    好…好一針見血啊!
    毫不留情地紮進她正流血的心。沈非君不得不認命,極為哀怨地慢慢走向布帳之後。
    “二樓雅座。”掌櫃叫道:“繡娘嬸,聽見了沒?”
    “知道啦…”繡娘嬸、繡娘嬸,她十年的歲月都跑到哪裏去了?連一點少女的青春都沒有享受到,在轉眼間已成嬸字輩的人物,嗚嗚。
    再過四、五年,小鵬娶了妻,她就要再升級成婆婆了。
    那時,她也不過才三十啊。
    走出布幔之後,她先暗暗掃了樓內食客一眼,並沒有眼熟的人物,再注意到掌櫃的小女兒穿梭其間招呼客人,隻要是男的,都不由自主瞧向那年輕貌美的小泵娘,而自己…隻能很認命地走上二樓。
    “嗚嗚,隻要小鵬不嫌棄娘就好了…”她暗泣道。真希望當日下定決心把小鵬一塊帶走,母子倆相依為命,至少有小鵬軟軟的小身體可以安慰自己悲痛的心。
    當日,她出天水莊之後,行了半天的路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她在天水莊裏吃用都不缺,自然沒有跟帳房討過錢。出了天水莊才發現生活不易,她暗暗恨起那個曾將天下說得天花亂墜的師父,恨他隻說風光的一麵,卻不曾告訴過她到底是怎麽喂飽肚子的?
    她餓得發慌,原想就近上繡坊找工作,又怕小鵬找到她…後來,她瞧見大雲樓在征洗碗工,心中大喜,一來小鵬絕料不到沒動過手的娘親會屈就於此樓;二來大雪樓的美味讓她念念不忘。
    可是,她忘了她以前是大雲樓的客人,現在變成大雲樓的洗碗大嬸,兩者之間的待遇簡直天地之別。
    她麵帶哀泣地送上飯菜之後,正要下樓,忽見二樓角落靠河的一桌坐著一個男人。這男人雖麵向河,像在沉思什麽,卻教她看見他俊秀年輕的側麵…
    她的臉一白,忽然間她的心口像在垂死的掙紮,在狂亂的鼓動數下後,刹那停止了生命跡象。
    他的身旁,有河。他在看河?河上有什麽?
    你怕水?
    一點點而已,隻有一點點。我師父沒教過我,等我學會了,我就不怕了。
    你的聲音在發抖。
    我沒有,我隻是有點冷兒。你在笑我?
    我來學吧,等代學會了泅水,你就不用怕了。
    那些自己以為早已失落的歲月,瞬間又清晰地湧回腦中。
    “繡娘嬸,你停在這裏做什麽?對誰在傻笑啊?”
    沈非君恍惚地回過神,瞧見掌櫃的小女兒招呼著客人上二樓。她臉一紅,注意到有些人循聲往這裏望來,她連忙轉過身,背對著河。
    “下頭在忙,你快去幫忙啦!”
    “唔嗯。”她含糊地應了聲,垂下眼快步往樓口走去,與剛上來的客人錯身而過時,心不在焉,隻覺此人的身材圓胖下盤卻極穩,身上有股與普通人不太一樣的味道…
    “啊…”
    一聲尖叫,沈非君還來不及踏下樓梯一步,突然就被人用力一推,推離了樓口幾步,掌櫃的小女兒躲進她的身後。
    “繡娘嬸!他…他摸我啊!”
    “啊?”她被迫麵對那名圓圓胖胖的漢子。
    那漢子一臉猥褻,很像…很像是師父嘴裏說的很容易對付的三流小惡徒。她心一跳,有些高興終於認識這樣的人物,但又頓時想起身後那個男人…
    “呃…”她的頭皮有些發麻,伸手至身後用力拉著小女孩的手臂,要往樓口跑,那小女孩卻一步也不敢移動,緊緊拉著她的衣角不放。
    不要吧?是老天爺看她不順眼,還是…還是逼得她不得不麵對那人?
    “我瞧小泵娘屁股又圓又翹,讓老子摸摸又有什麽了不起?老子還想摸她一雙小**呢。”
    沈非君見他當真色迷迷地伸手過來,又見沒人出麵相救…他一向見義勇為,她好怕他突然出來救人。嗚嗚,小鵬,娘遭難了!
    那漢子推了她一把,她卻穩若泰山,一動也不動。
    “不要太過分了…”她的話含在嘴裏說道,一點也不敢放聲出來。
    “你說什麽?”
    “要鬧事,請你晚點再來,我保證熱烈歡迎你,好不好?”她咕噥道。
    那漢子見她似乎頗有幾兩重,心裏有些忌憚,又突見她雙頰滿是淚痕,顯是被他嚇到了。他色膽又生,叫道:“既然你不讓,老子我就先吃吃你這老豆腐!”
    老豆腐?
    沈非君聞言,氣得差點暈過去了!十年的距離真有這麽可怕嗎?她隻是待在天水莊十年而已,又不是走進仙山,回頭已是百年!
    她瞪著那隻色迷迷的手探向山自己不算豐滿的胸,心裏掙紮又掙紮,放在身側的雙手成拳。
    “繡娘嬸!”掌櫃的小女兒驚叫出聲。
    婬手差點碰到她胸前,她突地伸出手緊緊抓住那放肆的手腕,垂著臉,模糊地說道:“是我大顧忌了吧?沒有一個男人…會長久記住一個女人的聲音,對不對?”
    “啊?你這娘們真懂武?”那漢子發現她力氣不大,但自己竟無法掙脫她。
    她話仍含在嘴裏自語:“我與他,相處不及數月,他能記得一個人的武功招數,卻不見得會記住我的聲音…”嗚,好悲傷,卻是一個可能性極大的事實。
    “臭娘們,你找死!”
    “嗚…”她終於下了決定,雙肩一抖,眼淚像泉,又無止境地滾出來,放開喉嚨泣喊道:“救命啊!掌櫃,你女兒被人欺負啦,快來救人啊!”她頭一縮,避開那漢子的一抓,拉著小泵娘往樓梯口跑去。
    才到梯口,她突感肩上被人一抓,正遲疑要不要反手將那人給打開,她整個人已被挪向後,她心裏暗叫不妙,直覺先將小泵娘推下樓梯,然後往後跌去之際、將臉背對著河,眼角瞧見就近的桌旁坐著一名肉肉的≈胖的男子,她裝作不小心踢開他的椅角,讓他整個龐大的身軀撲向那色心大發的三流惡徒,自己則在瞬間爬桌下。
    “嗚…小鵬快來救娘!”她哭道:“娘好怕!”
    她聽見撞來撞去的混亂聲音,顯然桌外是一場混戰。
    有人跌撞到她躲進的桌子上,她趕緊再爬進另一個桌子裏;又有人撞來,差點震斷了她躲藏的桌子,她忙著再覓其它躲藏之處,愈躲愈靠向河…她咽了咽口水,心裏有些發毛。一近河,她就四肢發軟,她的眼角偷偷覷向那個角落…
    “空了?”他不在位子上,必是出手對付那婬徒,方才她就奇怪依他的性子怎會不出手相救?是遲了點,但至少,她躲過一劫,不用冒著被認出的危險,等平靜了、他離開了,她再爬出去。
    她的視線又垂向樓外清澈的河麵,頓時有些頭昏腦脹、四肢發軟地攤在地上。她吞了吞口水,忽地瞧見倒在地上濃稠的醬汁,靈機一動,沾了一把胡亂塗在臉上。
    打鬥聲仍在,她心裏有些奇怪他怎會對付不了那三流的惡徒?
    她難掩擔憂,悄悄爬出桌想要一窺究竟,從桌後慢慢露出一雙眼,隨即瞧見正前方有一具身體擋著…她遲疑了一下,視線慢慢往上看去,先是腰、再來是胸、接著是頸子,最後是…男人的眼!
    她倒抽一口氣,驚嚇萬分地對上這一雙等她許久的黑眸。
    她差點驚喘出聲,卻及時硬生生地忍下。心裏明知該馬上找借口離去,但她的雙眸不由自主地背叛她的意誌,被他細長的美眸緊緊地勾了過去。
    她試圖拉回自己的神智,勉為其難地想要拉開被他鎖住的目光,他的眼,卻像蛇,緊追不舍地纏住她。
    那雙眼瞳,黑得直透她心,讓她不由自主地迷亂起來…
    猝然間,人聲不見了、客棧消失了,連兩人之間唯一的桌子都從她眼中失去了蹤跡。
    她在這一雙黑眼裏瞧見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意,那樣的情意像繡線,曾經在她心中的那塊布麵繡上了密密麻麻的深情,連個縫兒也找不著;現在那塊布早舊了、老了,她卻從不知道破了沒,隻知在它還來不及被拋棄之前,將它緊緊地鎖在她已封起的心門之內。
    而現在,他將那塊布再度從她心中取了出來…取了出來又如何?布是原布,卻不再如當年般的新了。
    思及此,她用盡她所有的理智,暗暗在她大腿上用力掐上一把,痛感讓她勉強掉開視線,一時之間心神問歸不到原位,隻能呆呆地將視線往下移,重新打量著他。
    他穿著一身無繡的黑衫,黑衫之下是高瘦的身軀…是啊,現在她得費力仰頭看他了,她還記得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個兒隻比她高一點點,又瘦又白的,她若有心使力,可以將他壓得死死的,一點反抗也沒有,可現在…
    她的視線近乎貪婪地、不受控製地往上移,瞧見他的嘴、他的鼻,他的眼,她又快速地掉離他的眼,不經意地看著她印象中俊美的少年臉龐…她倒抽口氣,脫口驚道:“你的臉怎麽啦?”
    俊美的臉依然,但比膚色稍嫌淺色的小疤小痕布滿他的臉孔,雖不仔細是瞧不出來的,但是,但是,怎會變成這樣?
    “非君,果然是你!”他啞聲說道。
    他連一點猶豫都沒有的肯定,讓她的心用力地一躍高!她吞了香口水,粗聲說道:“公子,你喊錯人了,我…我不叫非君。”她一步又一步慢慢退離他。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的遲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卻直覺避開。他楞楞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低語道:“我又見鬼了嗎?”
    我什麽時候變鬼了?她差點脫口,又及時忍住,無聲地繞過桌子,想要趁他恍惚時先溜為妙。
    才踏出一步,他又馬上擋住她的去路。
    “非君…”
    “我不叫非君!”
    “你…你改名了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雙眸之間難掩激動與對自己的困惑。
    “公子,我不曾改過名,我叫繡娘,不叫非君!”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吭聲、也不讓她通過,她隻好硬著頭皮,粗聲說道:“公子您認錯人啦!”
    “你什麽時候改名叫繡娘?”
    這人的腦子是石頭做的嗎?她微微動怒,瞪著他,潑辣地說道:“公子是誰,我可不認識,您嘴裏的非君是誰,我也不曾見過!您想怎樣?拿我充數你嘴裏的非君嗎?不然,您說,那個非君今年多大?”
    “你今年剛過二十六。”他直覺答道,目光不肯移開。
    “我今年才二十有二而已,怎會是你嘴中的非君?”
    他沉默了會兒,低聲:“你看起來不像二十二,非君。你看起來一向都比我大的。”
    他不必要這麽誠實吧?她知道自己老了,當年輕的少男少女在闖天下時,她已經算是大嬸級的人物了。在他眼裏,她也是個老女人了…她雙眼一紅,淚水如泉,流滿了秀顏。
    “嗚…嗚…太過分了。”她抽噎著:“就算我生得一張老成臉,公子也不該這樣刺傷我少女的心…”她的眼淚流不停,眼角觀到他一臉難以置信。
    “你真的…不是非君?”
    “我本來就不是嘛…嗚…公子,你是想非禮我嗎?靠我靠得這麽近,若是讓旁人誤會了,我還要不要做人…嗚嗚…”
    怎麽可能?他瞪著她的臉直瞧。雖是一瞼黑汁,但他認得出非君,她是非君,她明明就是非君,可是,非君不會哭;她從不哭,她一直認為哭是懦弱的表現,連掉滴眼淚都覺羞恥。她不是非君,那為何長得如此相像?活脫脫就像非君成長後的模樣,她…是誰啊?
    見她跨前一步,他直覺退開,思緒極為混亂。
    “又是我奢想了嗎?又是我遇鬼了嗎?還是我著魔了?難道是你長得不像非君,我卻誤認為你是非君?明明你聲不似非君,我卻誤聽?非君沒有這麽弱,她的眼淚永遠藏在內心裏,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那…她在哪裏?她隻能一輩子地活在我的夢裏嗎?”他不停地自問,仿佛四周無人。
    沈非君暗暗心驚他何時變成這樣的脆弱無助?就算有心要坦承自己的身分,也在看見他一臉失望,而及時縮了口,忍下擔心改問:“公子,你…還好吧?”
    他不吭聲,顯然已不將她放在眼裏,要走就趁現在,保證可以全身而退。她咬唇,依依不舍地再多偷覷他幾眼,才不情不願地上前與他擦身而過,貪心地偷偷聞著他身上的氣味。
    忽地,她瞪著那早被遺忘的惡徒持刀迎麵而來…
    “公子,有人偷襲!”她細聲驚叫,如弱女子地連忙退回來,見那惡徒愈來愈近,他卻毫無動作地背對那人。他在試她嗎?
    “公子!”她尖叫道。老天,他在拿命試她嗎?十年不見,他連大腦都被偷了嗎…啊啊,刀來了!
    刀來了!刀再不停,就砍中他了!
    “可惡!”她倏地出手,纏住那把刀。
    是她自己沒有用,見不得他受傷。
    “你懂武?”那惡徒脫口:“一個洗碗的大嬸也會武?”
    “怎樣?大嬸很丟臉嗎?你不知道大雲樓內臥虎藏龍嗎?今天你就要敗在我這個大嬸手下啦!”她惱道,見到莫遙生轉身吃驚地瞪著她。
    “非君!”
    “誰是非君?”
    “你是非君!”
    “我不是!我不是沈非君!可惡!”她氣極,一掌將那惡徒打飛到樓下後,隻想先逃為妙,莫遙生馬上飛身擋在她的麵前。
    “為什麽要躲我?”
    可惡!他若長得像惡人,也一塊一掌打飛他了,偏偏她迷戀他那張臉!
    “非君…”
    “我不是非君!我叫繡娘,人人都叫我繡娘嬸,怎會認識你這個年輕小夥子呢?”她的語氣酸酸的。
    莫遙生微微一楞,道:“你的功夫…明明是非君。”
    “怎樣?我的功夫就算是你嘴裏喊的非君,但我人不是,那又如何?”
    她…是在耍無賴嗎?臉是非君、聲是非君,連武功都是非君所有,她這簡直是在睜眼說瞎話了。心裏雖不知她為何百般的否定,但怎能再讓她走?
    沈非君見他上前一步,她馬上身形如蛇,意圖從他身邊鑽出,他眼快身快馬上擋到她麵前;她又往左飛竄,他像是預先猜到她的下一步,馬上又封住她的路口。
    她心裏惱了。若不是她不願動手傷他,他能攔得了她嗎?這人…她又氣又惱又得忙著避開他的癡癡凝望。
    “你讓開!”
    “我讓開,你會走。”他啞聲說道。
    她吞了吞口水,無法直視他迷惑人的眼眸,隻得低聲說道:“你讓開,我不走。我…怕水。”
    莫遙生聞言,瞧她身後就是大河,非君確實連水聲也會怕的。那十年來不曾生過的憐惜忽起,連忙退開二步,還來不及柔聲開口,她便身手極快地想要逃出他的眼前。他驚異,但本能反應也不慢,再度擋住她。
    他的臉充滿疑惑。
    “你騙我?”非君不曾騙過人,她的性子太過直,說一便是一,眼前的女子明明有非君的相貌,卻顯得有些陌生。“為什麽要騙我?”
    他上前一步,她嚇得退後一步。
    除了訝異之外,他的心口泛起一股難受。“你在怕我?”
    “我…沒有。公子,奴家是寡婦,自然不便近男人之身…”
    “寡婦?我沒死,你當什麽寡婦?”
    “你沒死跟我當寡婦有什麽關係…等等,你別再走向前了,我…我會怕…”兩行清淚流得極快,一下子就讓她紅了眼圈,但他卻不再遲疑走近自己。
    她心一慌,連連退後,纖腰忽地撞上欄杆,想起身後下方是河水…她身子不由得軟了下來。
    還好有欄護身,她暗暗鬆了口氣。氣還沒有吐完,她聽見“啪”地一聲,整個身子往後倒栽。
    “咦?咦?”不會吧?天老爺這麽愛跟她作對?
    “木欄還沒修好啊,繡娘嬸!”剛奔上來的掌櫃大喊。
    沒修好?這裏的掌櫃太沒有職業道德了吧?
    “救…”風灌進她的嘴裏,她腳踏不到地,雙手揮舞抓不著任何東西。她的心一涼,嚇得連救命也喊不出來。
    天啊,她隻能活到小鵬十歲的時候嗎?她從來沒有預期過自己的死法竟是活活淹死。嗚,小鵬,娘還沒有抱夠你,舍不得離開你,還沒有眼未來的媳婦鬧點婆媳問題啊…嗚嗚,小鵬,快來救娘啊…啊啊,那抹不要命跟著飛出客棧的黑影是誰?是來救她的嗎?拜托,快救!
    “非君!”那背著光的黑影充滿恐慌地喊道。
    沈非君心中微愕,楞楞地看著那墜勢極快的黑影。是他?
    他伸出手試圖抓住她,卻撲了個空,他臉露著急,墜勢更快。
    沈非君生怕活活淹死,眼明手快奮力探手抓住他的袖尾,趁著沒有撕裂之前,他順勢將她卷進自己懷裏,還來不及抱緊她微微發抖的身子,她已像八爪章魚,手腳並用地緊緊纏住他的身體。
    從頭到尾,不過是三眨眼的工夫,隨即“撲通”一聲,兩人雙雙落河。
    水壓從四方而來,沈非君嚇得雙眼緊閉,不敢呼吸,嘴巴也不敢張開,隻能狼狽地抱著唯一可以依靠的身體…隻是,他還是不會遊水吧?為什麽她感覺一直下沉再下沉?
    她的肺像要炸開,閉上的眼裏開始竄出紅色的火花,她頭暈腦脹,終於禁不住,嘴巴一張…嗚,小鵬,娘死了之後變腫屍,你也不要害怕地逃命去啊。
    有氣從嘴裏灌進,她愣了愣,張開眼,瞧見幾乎貼上她臉的俊美臉龐…那雙眼,仍是目不轉睛地子她。
    她心裏漏跳了數拍,發現他不再以嘴渡氣,反而很過分地吻起她來!
    他的吻像火,既陌生又貪婪,完全脫離了她對莫遙生曾有過的記憶。火焰從唇間點起,一點一滴燒到她四肢百骸,燒得空氣全無…
    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缺了氧,還是被他吻到神誌不清,隻知在殘存的意識中,好像被他拉上河麵,拖進一艘小舟裏。
    “公子爺兒,我在這裏可等你很久啦!一、兩個月前,也是有這麽一對公子掉下河,就是被撈上我這船的。公子爺兒,您是要順河而下呢?還是就近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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