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小大哥小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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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蒼梧山格外的漂亮,漫山新桃。如此時節,峰間山花爛漫,枝頭碩果累累。
    作為如今山中唯一的猴子,金罌疾速穿梭在林間枝頭。它蕩平了心中唯一的心魔,終於完全釋放了自己的天性,逢花便摘,遇果就啃,好不快活!
    也正是因此,九陰和文命前路之上落滿了殘花敗果,果子大都是咬了一口就隨手扔掉,可見那猴子毫不憐惜!
    如今的金罌,可再不是九陰初見時那隻吃桃子都不會吐核的無知猢猻了,它那時被一路追的狼狽,也根本沒時間理會其他,諸如喝水吃飯。如今生死大敵被除,又眼見自己的家鄉如此水美果肥,可算是見著了世麵!隻見那前方,一樹還有一樹高,一果更比一果香,也難怪它隻咬一口,原來是怕吃的太多,太早飽了肚皮!
    “這猴子太不懂得珍惜!這漫山花果,取點飽腹即可,如此浪費,當真不怕天譴?”九陰看著前路一地的狼藉,想想自己趕路這些年,別提這些上乘山果,遇到凶惡時節,得走上幾個月的黃泥土路,一路樹草枯死,糧食顆粒無收,但凡遇到人煙,都是幾口人圍著鍋裏煮的幾粒幹癟大米,關鍵是熬成湯,水都不夠喝的!
    九陰雖然道法小有所成,已然辟穀,幾天甚至十幾天不吃不喝都還扛得住。但文命也說過,做人要腳踏實地,不可虛浮!人人腳踏實地,事事累其皮骨,你腹中無糧,心裏一慌,早晚得飄!飄的輕了,是餓的!飄的重了,人就沒了……
    所以九陰這幾年養成了一個好習慣,吃不吃的先存起來再說!他那小竹簍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對所有食材的保鮮度極高。雖然沒法拔起整棵樹放進去,但果子放的多了,也和擁有一棵樹的區別不大!九陰每走到一顆果樹前,都會盡可能的多摘一些品相好的果子扔進竹簍,時間一長,摘得可就多了去了,沒有一千也夠八百了,神奇的是九陰這小竹簍一點沒見盛滿,背在他身上也依舊輕盈,這家夥蹦蹦跳跳,絲毫不見沉重的樣子!
    “我看你比那猴子還可惡,人家金罌還隻是一棵樹隻禍害一顆,你倒好,就差沒給人薅光了……”文命自從山洞一戰過後,性格稍稍有所改觀,如今插科打諢妙語連珠,再也不似之前的字正腔圓,不知是和九陰混熟了的緣故,還是他本就天性如此。滿臉的憨厚正直難道隻是他誆騙世人的手段?
    林間山路其實不短,猴子金罌早就停止了它的品果大業,九陰他們一路腳下也早已失去了它留下的獨特印記。因為它發現品來品去還是隻有桃子最符合它當下的品味,此時的猴子,正斜躺在九陰前方不遠的一根粗枝上,爪子上還拿著一個渾圓的桃子,肚子高高挺起,打著飽嗝,很是富態!
    九陰還在自顧自的摘果子,似乎一棵樹都不願意錯過,他也樂在其中。“我還是比較關心你那王霸之氣!”他抽出空閑還不忘調笑文命,這大叔不幫他摘果子也就罷了,居然還滿眼的鄙夷,又不是你自家果園,怎的摘幾個桃子就跟剜你的心頭肉一般!
    “別跟我轉移話題,似你這般無端索取,與那老饕有何區別,摘夠十天半月的量也就得了,你這些一年半載也吃不完,還是不考慮瓜果腐敗的前提,以你的心性該不是那貪得無厭之人,莫非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嗜好?”九陰這樣,過不過分先不說,光見他摘走的個頭,文命給所有族人分個十七八個都能綽綽有餘,誰能想到這看似不大的小竹簍能裝這麽足的分量,文命也是震驚了好大一陣子,方才微微鎮定!真是人不可貌相,竹簍不可鬥量啊!
    “你們崇地是不是在鬧大水?你可曾見過赤地千裏寸草不生?有的人連草根都沒得吃,我可能不會走回頭路,但若再遇上,起碼不會囊中羞澀。”九陰將最後一顆果子扔進了竹簍,這寶貝雖然說是沒有重量,那也是看分量多寡而言的,數量夠了自然也是沉甸甸的。
    別看他剛才說的雲淡風輕,想到當時那個骨瘦如柴,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將碗裏本就不多的湯水顫顫巍巍的端給他時,他那時的心裏,是如何的驚濤駭浪!鍋裏的糧食不過雙手之數,拮據的娘仨,將一半都勻給了自己,竟還在旁邊笑得如這到口的稀粥一般香甜!
    九陰當時就將黑罐倒了個底朝天,想看看裏頭的肉到底有多少!又用白色的小陶罐給她們倒了滿滿一大缸清水,直到再不見肉,再不滴水!隻不過沒過幾天它們又重新複原了,這是後話。
    九陰當天就走了,隻在那座破敗幹裂的小院中留下了一小座肉山,和整整幾十大缸水!
    “你說的窮山惡水我還從沒見過,不過聽傳聞,赤水之畔沿途赤地千裏,傳了幾百年了,不知是否為實。若真如此,該是生靈塗炭十不存一!”他總算曉得了九陰如此為何,沒想到才如此年紀的稚童,論起經曆竟絲毫不比他少,不光眼神自然通透,就連心境都如此純淨無暇!
    “煩心事先不說了,說說你的王霸之氣!”九陰不再薅果子,分量早就夠了,他顛了顛竹簍,扭頭看向了文命,前路漫漫,不尋個話頭打發時間實在無聊,他很好奇文命王霸之氣的由來,總覺得有人成心戲弄他,這四個字,怎麽聽怎麽別扭!
    文命大臉黑的有些難看,沒想到這個梗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他有些後悔當時的得意忘形了,口不擇言,言多必失!
    “當時年少無知,如今想想那老叟雖然猥瑣了些,但當時給我的這三個東西還算比較實用!”他一臉欣慰地看著手中的探海,雖然此時黯淡無光,但也不能否認了此神兵的神異之處!
    “我這三個寶貝都是一個老者給的,那時年幼無知,一個紅皮三眼老頭,非攔住我說與我有緣,還說什麽人王氣運雲雲,我那時一竅不通,隻是當時鬼迷了心竅,愣是看中了他身前的奇形棍條神鐵,也就是這開山和探海的前身!”文命眼中的感慨一閃而逝,握著鐵棒的手又緊了一分。
    “可他卻說這神鐵與我無緣,非要將這鬥笠送我,還說什麽金光乍泄,流於穹頂,若不遮掩,流盡不說還肯招邪魔覬覦,稱這叫王霸之氣!他見我全然沒有興趣,心心念念隻有神棍,便將神鐵做餌將這鬥笠硬塞給我,讓我尋有緣之人將神鐵鑄做二兵,一棍一斧,棍去斧留也算機緣!臨走還匡盡了我的所有積蓄……也是自那日起,頭頂就貼上了狗皮膏藥,除了睡覺幾乎形影不離!”
    文命無奈,朝身後的鬥笠努了努嘴,向九陰示意。他這鬥笠平時戴在頭上寒暑不侵,也算神異。與人爭鬥也能起到一點防護作用,算是聊勝於無。關鍵是不知是何材料製成,劈不壞砍不爛,戴在頭上也能保命,就是今天格外不靠譜,打了半天也不見蹤影,原來是還有此等神效,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他邊走邊傻笑,自己的破衣爛衫,竟成了稀世珍寶,就像一個流浪漢,突然發現自己破襖裏還藏著一塊金子!他笑得像個孩子,遲了幾十年。
    文命和九陰其實算是一類人。
    一隻猴子自高高的枝頭跳下,準確的落在九陰肩頭,嘰嘰喳喳比劃著什麽,還不時撓撓圓滾滾的肚子。它回首看著自己一手造就的一地狼藉,眼神一陣黯然,深深看了一眼這花、這果、這山……與文命和九陰一起消失在了蔥鬱密林之中!
    淮水之畔,水浪滔天,巨流衝擊崖壁,濺落無數碎石。
    漫天的洪水將這座塗山吃進了一半,綿延而平整的懸崖峭壁,就像是被洪水猛獸啃噬過的傷口,整齊而又斑駁。
    一塊危石,自崖頂伸出,孤立於巨浪之上,其底部也沒有支撐,就這麽孤懸在半空,看樣子並不牢靠,隨時有可能掉落而下。
    就在危石的盡頭,卻有一人披蓑戴笠而坐,一根竹竿伸出,腳下狂濤,根本看不清有何物起起落落。大水衝石濺起的片片水汽將這怪人籠罩,更顯出塵!
    一個少年從密林中走出,說是少年,其實更像一個稚童。抬眼一看,一片廣闊蔚藍,沒想到穿過此片山林竟是水畔,離此不遠處是一片綿延的石崖,算是水地與大山的界石,不同於林間的靜謐,這裏在滔天狂風巨浪的映照下就顯得更加狂暴無常,當真是一片山崖隔絕了兩個世界!
    九陰與文命分別了已經好幾天了,臨別之際文命告知,過了塗山再行十裏便是淮水,順流向西不過幾日就可到達大澤,蒼翼就在此處!
    事急從權,文命沒跟九陰一同前往塗山,而是半途抄了近路,雖然此處也離崇地不算太遠,但明顯他的那條小路更近!
    剛從樹林鑽出來的九陰,還沒來得及感慨,就發現了不妥之處,他身後這山是塗山不假,不是說好還有十裏才見水流嗎?正前方這條大江是從哪冒出來的?遠遠望去還一望無際!莫名其妙!
    突然,他發現了一道身影,若隱若現,被水霧遮掩看不真切!他竟還在懸崖三丈開外,淩空漂浮!九陰揉了揉眼睛,跑了過去。
    直至跑到近前他才發現,原來是一塊石頭伸了出去,還真是一個人,坐在怪石邊緣釣魚?好興致!
    “大叔!你在那裏釣魚很危險!這麽大的浪,還釣個什麽魚啊!趕緊回來吧!”崖底的巨浪無時無刻不在衝刷著岩壁,巨大的聲響夾雜著水汽逆衝而上,噪音很大,使得九陰不得不扯著嗓子喊,以便前方那人能夠聽到!
    久久不見回音,不知是那人回答的聲音太小還是崖底噪音太大,九陰側著耳朵聽了許久也不見有人支應他。
    他好不容易從深山老林裏鑽出來,又好不容易見著個活人,打聽個事也好啊,這裏到底是不是淮水,文命說的那十幾裏山路也不能平白無故消失了啊!
    就在九陰想要再喊一嗓子時,一句話傳進耳畔,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你才這麽點,獨自進山也很危險。”聽聲音不像是老人,有莫名的威嚴,而且很明顯不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
    一陣叮叮鐺鐺的聲響傳來,一隻猴子脖子上還掛著個銅鈴,從林子裏跑了出來,爪子裏還抓著兩個桃子,嘴裏鼓鼓囊囊,肚子溜圓,像個皮球。
    它跑到了九陰身後,一陣手舞足蹈,看得出很是高興,大概是在表達哪棵樹上的桃子比哪棵的更大更圓更好吃之類的,它一蹦跳,鈴鐺響個不停,在巨浪滔天的崖邊顯得格外清脆。
    這金罌格外特別,明明九陰竹簍裏有的是瓜果,它就是不吃。明明味道一如剛摘下時,但這廝都是剛咬了一口便立馬啐出,滿臉難以下咽模樣!所以一直以來,它都是自食其力,時不時還給九陰帶上兩個,味道是真不一樣。
    吃起來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年幼的孩子,親手將摘來的瓜果交給……那感覺真好!記得第一口咬下,他差點熱淚盈眶!似曾相識,又記不真切……
    “這猴子是你的?”
    聲音有情緒波動,可以聽出是那釣魚怪人,九陰收回思緒,不再溺愛的看著身後的金罌,他也不知為何,每次猴子給他帶回桃子,他這種異樣的情緒便會莫名其妙的浮現,明明他也還是個不大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心境!
    九陰看向怪石,發現那釣魚人早已扭過頭來,他的雙目金光燦燦,盯著的不是他,而是它身後的金罌,還有那串銅鈴!
    這人白發青衣,體毛很盛!臉上胡須繞腮,手上汗毛茂密。乍一看不像是個人,倒像隻猴子!
    “它不是我的,我是它大哥,它是我小弟!”九陰聲音宏亮,這次並沒有扯著嗓子喊,漫天的風浪在那怪人回首那一刻,驀然平息,就像一個溫順的孩子!
    小猴子金罌笑得沒心沒肺,每次九陰這麽說,它都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