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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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九
法師的手伸進盆子裏作出攪拌的動作,當他把手掏出來時,手已沾滿了白色又稠又黏的流質。小說
那是啥東西戴獨行看來對這些迷信的玩意完全沒有研究。
黑子壓低聲音,那是一種類似油漆一樣的東西,聽說是用糨糊米漿油漆之類古怪的東西混合而成,不過法師倒把它的成分說得很神秘,他說若有不幹淨的東西從麵走過,那麵會留下腳印。
荒謬,戴獨行狠狠咬了一下煙鬥,那種東西什麽在麵走過都是會留下腳印的,像未幹的水泥,或是雪一樣。
慕千成挑起眉毛,若是傳統迷信,我倒知道有的會在地下灑豆,也說能留下腳印,不過那需要更高超的欺騙手法,看來這位法師的手倒不是很巧,要用這麽簡單的玩意來糊弄人。
不過雖然旁觀者清,但當局者倒是著了迷。姨太太對法師畢恭畢敬的,跑前跑後,看來是在討教該怎麽辦。法師搖了搖鈴鐺,嘴裏也不知吐出什麽話,慕千成等也懶得聽了,反正狗嘴裏長不出象牙是。
他們騎馬,從後門出了這陰森的大宅子。
後山的風更猛,風吹過山頭的黑樹林,發出象是哭泣一般的聲音,黑子指了指一個凸起,像是饅頭一樣的山崗,那是大太監們的墓地,慕先生感興趣嗎
慕千成搖了搖頭,不感興趣,為什麽我會感興趣呢我倒是對你說過的那個傳說的亂葬崗有點興趣。
那隻是傳說,那地方早不在了。
戴獨行熟練地控製在韁繩,明代的案子你也想插手
慕千成笑了笑,對黑子道:不過你千萬別告訴那個外國胖子伊維爾,尤其別提葬在那的人是紫禁城出來的,不然他搞出什麽明堂,得罪了前人,會不會有什麽發生我管不著了,那小子為了錢可是什麽都敢做。
你倒是很理解他,那我可以對他一萬個放心,因為我們是出得起錢。戴獨行的這句話像插了慕千成一刀。
慕千成的愉快心情頓時沒了一半,戴獨行多了伊維爾幫助找黃金確實真是如虎添翼,這對自己反而有點不妙,隻能如履薄冰,更加小心翼翼了。
山路崎嶇,馬非但不能走得很快,還要走得很小心。不過爬了一小段路後,路突然又變平穩,前麵一大塊的空地,若非地是崎嶇的碎石,倒是一個標準的小校場。
接近垂直的山崖下,立著幾十個靶子,有好幾個靶子的空心已插滿弓箭。
小心少爺的箭,黑子的話才剛說完,一支響尾箭也不知從哪裏飛了出來,像有眼睛一樣,直奔黑子。黑子倒不慌,一甩手的馬鞭,那鞭像蛇一樣,拐了個圈,把箭打落。
隨著一陣不急不慢的馬蹄聲,一匹黑馬從空地旁的林子跑了出來,馬的人穿著一套青灰色的西北軍舊軍裝,背交叉背著兩隻獵槍,手提著一把大弓,因為警覺他的眉毛都提了起來,不過看到黑子後,又有所放鬆。
看到他,慕千成倒想起了自己曾遇見過的印第安部落騎手,還有在國大戈壁灘的那些遊牧民。黑子已下了馬,慕千成等隻好跟著,二少爺,這兩位是老爺的朋友,夫人讓我接你回去準備年夜飯和其他事,他們順路在山裏逛逛。
逛逛倒沒所謂,不過貿然走進這裏可是很危險的,畢竟兵器不長眼睛,這人說話大咧咧,一點都不客氣。
不怕,這位戴先生可是射擊和搏鬥的高手,黑子說完這話偷偷笑了起來。
那很好啊,這銘善二少爺翻身下了馬,既然都來到這了,我們不妨,不是不給我麵子。
戴獨行看了銘善一眼,我這槍隨便拔不得
為什麽
因為我一拔槍必須殺人。
銘善居然還笑了起來,那不麻煩,你若能贏我,你殺了我,我也不怪你。
這人倒真是個怪人,慕千成正想偷笑,戴獨行的眼已閃過一絲的狡黠,不過實不相瞞,這裏有我更好的槍手,我曾輸給這位慕先生,他可才是名符其實的神槍手。
你,慕千成剛想反駁,銘善已解下一隻步槍遞了過來,是爺們別再推推讓讓的,又不是真的讓你殺人,我們騎馬,各分二十個靶子,看誰在跑動,打的最多,誰是贏家。說完,已不由慕千成分說,又了馬,跑向校場央。
戴獨行拍了拍慕千成的後背,你不是對他老哥使用了投其所好的招數,想混熟關係探點什麽,現在我再給機會你啊,好好把握。
戴科長,算你狠的,慕千成檢查了一下那把獵槍,也隻好騎馬,跑向校場央,銘善把一個裝子彈的小袋子拋給了慕千成。
慕千成本以為這銘善也會拔槍跟他,沒想到他一箭射在紅心,他原來是準備用弓跟慕千成槍,慕千成也隻好硬著頭皮,使出在射擊協會學到的一些本領。
槍聲連起,箭似連珠。這銘善倒是個騎射高手,轉瞬已射了十九箭,隻有一箭射歪,慕千成雖然用槍,但打得銘善還要慢,他雖然還算不錯,但已經射偏了兩個,也隻剩一個沒有打的,這樣的話銘善隻要射最後一個,穩贏。
銘善得意地笑了笑,從箭囊裏取出最後一枝鳳尾箭,拉開牛皮緊裹著的銀雕弓,在此時,慕千成突然倒仰在馬連開兩槍打在了銘善最後一個靶子的木杆,靶子立刻歪了,銘善的箭當然射了個空。
慕千成一回身立刻一槍打在自己最後一個靶子的紅心,大家都是射偏了兩個,可以說是和局,而且我沒有脫靶,少爺還脫了一個。
你耍詐,銘善瞪起大眼睛,氣衝衝地跳下馬,想來揪慕千成。
慕千成也不害怕,翻身下馬,先生,所謂兵不厭詐,這道理你一定誰都懂的,我並沒有違規,這賽隻是說誰打得準,可沒說不準這樣幹,難道排兵布陣,還得像打擂台
銘善愣了一下,大笑了起來,我服你了,你這個朋友,我交定。
當慕千成等回到宅第時,正門外停著一輛雙輪馬車,馬還在吐著白氣,顯然趕得很急。雖然這麽說出來有點誇張,慕千成也不會對別人這麽說,但他總覺得走過這馬車時,車廂內還散發著淡淡的蘭花香味。
院子下的一塊大頑石,伊維爾正和一個苗條的女子並肩坐著。慕千成覺得她是坐這輛車來的,因為她的身散發著那陣淡淡的蘭花香味。
遠遠已能聽到他們在說著什麽,托克維爾,馬克思韋伯,資產經濟與新教精神的詞不時從伊維爾或是女子的口說出。
傅韻蘭,在慕千成心目能配蘭香的或許也隻有她。
她微笑著站了起來,她的苗條使伊維爾顯得更臃腫,慕先生也是來探雄圖老師的我聽人說他可能今天有點麻煩,是那個,立刻趕來了,沒想到原來隻是虛驚一場,他的病好多了,真是令人欣慰。
她出口雅,自不會講聽別人說雄圖快死了。
慕千成趕緊還了個禮,我們也是一樣,山路難行,這附近又不時有散兵,小姐獨自回去實在是太危險,不如等我們一塊同行,我想夫人一定會留小姐在這裏吃年夜飯。
這位先生剛也是這麽說的,傅韻蘭笑著指了指伊維爾。
你們這是在替我家慷慨嘛,銘善哈哈笑了起來,兩隻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傅韻蘭,尤其是胸前。
剛還是烏煙瘴氣的大廳已被整飾一番,一套滿清的舊官服和一副舊甲胄被端端正正地供奉了起來,瑞琦已不見了,馬鈴也不知跑哪去。
不過屋內卻多了四個人,兩個是熟人,兩個並不認識。
韓世平理著一個平頭,短短的頭發油光發亮,他說話的聲音很大,慕千成還沒進門已聽到他不停地說著熱河的難民怎麽樣,當年長城抗戰又怎樣,你們這是侵略,是侵略這樣的話。
他旁邊的那個說話聲音倒小多,身旁還放著一個白色帆布包,裏麵露出了相機的鏡頭,洪壯,這個記者還是那個老樣子。
而第三個人穿著嶄新的軍服,肩膀很寬,身體很強壯,他靠在椅背,翹著二郎腿,用同樣大的聲音反駁韓世平,他一說會用手指敲桌子。
慕千成從他手指關節的繭,一眼能看出這人經常握槍,還可能是機槍那一類武器。
此時那人用更大的聲音壓過韓世平,韓先生,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我們這是維持秩序,是建立共榮,你怎麽不去問問滿洲的人是願意生活在現在的秩序下,還是繼續張家的軍閥統治,我敢保證,他們一定會說現在好。
韓世平冷笑了一聲,我可從來沒說過軍閥好,不過我覺得你們軍閥還要糟多,既然你們這麽有信心,不如試試走得一兵一卒都不剩,看看東北人們會不會打橫幅出來,求你們不要回去,還是讓你們滾遠點。
韓先生,你說話最好放尊重一點,我們是賞識你,才邀請你回滿洲做生意。
那你可以找別人,不要再對我白費唇舌了。
旁邊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穿著深褐色長衣的瘦削年人,打圓場道:有話好說。
穿軍裝的人哼了一聲,戴了身邊的軍帽,他甩了甩手大步走出門外,剛好跟慕千成碰個正著,他打量了慕千成幾眼,慕,你是斯坦福的慕。
看到是日本軍官,慕千成也有點警覺,過了好一會才擠出笑容,鈴木先生,聽說你在北平領館當武官。
嗬嗬,怎麽來了京城也不來探探我這個老學長,你也是雄圖的朋友
不,陪朋友前來,對這宅子感興趣而已。
這鈴木大佐冷笑了一聲,大步走了出去,戴獨行早站在石燈籠後,所以鈴木並沒有看到他。
這山裏一入夜,顯得尤其的陰冷,那冷氣是直滲進骨頭裏的。
大家都添多了衣物,唯獨銘善還是穿著個背心,露出了光胳膊。那個穿深褐色衣服的年人據說是當地的刑警,以前也曾在滿清當個行伍,與雄圖也是舊識,大家都叫他做於五先生。
紅日完全墜入了天邊,這年夜飯也差不多是時候開始了。
這飯菜倒是仿滿漢全席,所謂輸人不輸陣,擺滿了兩張長長的木桌子,不過穿山甲用甲魚代替,而熊掌則是特製的豬手,這南轅北轍,倒反而顯示出主人在現實與理想的掙紮
慕千成,戴獨行,馬鈴,傅韻蘭,大少爺瑞崎,二少爺銘善,姨太太,法師,韓世平,洪壯以及那於五先生,在婢女的招呼下紛紛入座。
馬鈴本坐在慕千成的左手邊,慕千成的右側還有一個空位置,傅韻蘭剛想入座,馬鈴卻跳了起來,硬要坐到那去,把傅韻蘭給擠開了。傅韻蘭看了看她,對著慕千成頑皮地笑了笑,選了別的地方。
那法師還是戴著一個麵具,不過不是之前仿若獅子般的油彩麵具,而是一個純白的。麵具的小巴尖尖,很有線條性,眼睛處也隻留了一條縫,他正好坐在慕千成的對麵,弄得慕千成很不舒服。
瓜老頭一直低著頭立在姨太太的身後,老瓜,你也一塊吃吧,大年三十的,別老站著。姨太太拍了拍旁邊的一個座位,示意他坐下。
他還是有點拘謹,姨太太叫了他幾下,他才勉強坐下,還顯得有點坐立不安,或許是幾十年早已習慣了的生活,已不可能輕易改變。
他抬起頭時,慕千成發現他臉滿是傷疤,估計是天花的惡毒印記,不過他細小的雙眼的那股眼神,卻不像是一個疲勞的老人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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