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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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的亮色,彌漫於各個帳頂間,為肅殺的大軍營寨,籠罩了一層靜謐的氣息。
列在架上的長矛上,還懸有夏夜的露水,鳥鳴聲從遠處的樹梢間傳來,終於讓蕭硯緩緩蘇醒,全身好似疲憊不已,腦門也是極為脹疼,隱隱散著一股不適感。
待完全清醒,便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
抬頭,能看見少女潔白圓潤的下頜,帳中雖還幽暗,卻好似能看清她臉頰上特屬於少女的絨毛,長長的睫毛在眼簾邊輕顫,卻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麽噩夢。
而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是被姬如雪擁在懷中的,臉頰邊有些硌得慌,卻是正抵在她已頗有規模的胸口前,硬且冰的鐵甲,便隨著呼吸而輕輕起伏,硌得他臉疼。
再環顧四麵,卻不知在何時,兩人已橫躺在堅硬的板床上,正呈互擁的姿態,如此靜靜貼合著。
蕭硯沉吟了下,想撐起身子,卻發覺自己稍稍一動,少女攬著自己的手便也下意識擁的更緊,使他全然不得動彈。
“……”
直到此時,姬如雪也霎時驚醒。
四目相對,碰撞在了一起。
少女先是驚慌,待見到蕭硯的雙眸清明,臉上的憂色便瞬間轉為清冷,一把將他推開了去。
而後,她便瞬間直起身,下榻,走到大帳中間,靜默不語。
但就在這麽一刹那,蕭硯能很明顯的看見,她玉潤的頸口,交領素衫下,有一道很明顯的鮮紅吻痕,在起身而起的一瞬間,恰好顯露出來。
蕭硯的眉角霎時一挑。
不過他也於此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傳來痛感,抬手來看,卻發現是因手指死命攥在掌間,而促從的幾道傷口,雖已沒再滲血,但整個手掌看起來卻如血肉模糊一般。
很明顯,這是他昨日夜裏,因克製殺意而留下的傷痕。
沉吟了下,蕭硯攤開手掌,一縷縷的黑霧湧出,霎時彌漫在傷口間,原本顯得血肉模糊的手掌,旋即便在呼吸間開始恢複原樣。
而後,便半開玩笑道:“昨日夜裏,你應當離開的。”
“因為,我是真的能做出讓美人香消玉損的事來。”
姬如雪卻不應他,隻是用領口掩飾著紅印,半晌都不轉身來。
蕭硯蹙眉而起,能敏銳發覺,少女的兩條胳膊都在微微輕顫。
他便大步過去,一把將她按回了木塌。
少女冷著臉,掙紮著就要起身。
“別碰我。”
但她在蕭硯手中,弱的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後者三下五除二,先解甲胄,再卷起衣袖。
原本白淨的小臂乃至胳膊肘上,竟早已被勒的滿是淤痕,遠遠觀之,似若全是血痕。
蕭硯的目光五味雜陳。
很明顯,他若真的發狂,姬如雪是決意攔不住他的,但偏偏眼前這個蠢人就這麽堅持了一夜,一刻都未鬆手,就算手臂要斷裂,也好似無所畏懼一般。
心底裏的殺意雖並未減去多少,但比之昨夜,已能重新壓製。
此時,一股柔情,便不禁緩緩自起。
“蠢不蠢?”
蕭硯回身,從帳中的藥箱裏,取出了一隻小瓶。
營中是有隨行醫士的,但他們的醫術未必能比得上他。半年前被他在曹州弄死的林大郎,雖武力不行,但一手醫術已能算得上是老練,單論醫術而言,其可不是泛泛之輩。
而後,他蹲在塌邊,也不去看少女,隻是自顧自的就開始撒下藥粉。
姬如雪抿著唇,隻是冷眼看著蕭硯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而後以內力催動,替她化去淤血。
兩人都隻是沉默著。
半晌,蕭硯長舒一口氣,道:“不管你是厭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得好好謝謝你。若非是你,我昨夜或已在這場戰事上,做出了什麽錯誤的決策來。”
當時他殺心大起,說不得就要立即領兵直衝漁陽城下,屆時他或能殺爽了,但後麵的發展必然也會脫離他的控製。
但姬如雪隻是偏開頭,不看他。
蕭硯摩挲著下頜,想了想。繼而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扭轉過來,而後湊了過去。
少女的美眸瞬間瞪大,眸中,盡是不可思議。
兩唇輕輕貼合過後,旋即就要分開。
但蕭硯的眼睛也陡然睜大,隻因嘴角傳來了劇痛,一股血腥味,瞬時就在唇間彌散開。
霎然,他擦拭著嘴角的血,站了起身。
“抱歉,昨夜說了氣話。但你可以相信,我並非始亂終棄的人。”
他一臉坦然的模樣,好似全然沒有半分覺得不妥。
但姬如雪雙手環在胸前,隻是盯著他。
蕭硯皺了皺眉,而後想了想,又要俯身下去。
“啪。”
少女拍開他的臉,力道卻隻是輕輕的。而後撇開了頭,終究是沒再掩藏住耳尖的緋紅,小聲道:“天亮了。”
但她故作從容,又馬上轉過來,盯著蕭硯的眼睛,以顯示自己沒有就因這麽廖廖一句話,就稀裏糊塗的任由他欺負。
後者笑了笑,大步走出帳篷,開始傳喚夜裏的遊騎主將,以及斥候主將。
姬如雪看著他的背影,手指隻是攥著衣角,輕輕舒了一口氣。
――――――
――――――
廝殺的聲音,又一次如潮水般的翻卷了起來。
漁陽城牆,比起之前,又殘破了幾分。
城外環城的護城河,早已被填得七七八八,間雜著亂石巨木、土袋、被燒焦的器械,乃至是人的屍首,都一股腦的填了進去。數十道可過人的通道上,密密麻麻全是舉盾撲來的人影。
城牆根下,全是被砸毀、燒爛的攻城器械,這些攻具左近,又全是屍身。多半都是被裹挾強征來的百姓,如填命似的堆在了這城下,其他的也都是義昌軍士卒,屍身腐爛,滿目瘡痍。
但劉守文此舉不是沒有成效,漁陽的城牆,已是牆磚剝落,夯土所製的城基,也已經垮塌一部分,露出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來。守軍雖用柵欄去堵、沙袋去填,但密密麻麻的攻軍,都隻是不要命似的向這衝。
這豁口內外的泥土,都早已變成了暗紅的顏色,一腳下去,仿若都能滲出血水來。
城牆頭,一堆堆的死屍已堆成了山,不住的人影跑動,都是軍官在不斷的嘶吼,傳達各式各樣的命令。
“扔滾石!打退這一波,缺口就能重新補上!”
“金汁!金汁燒好沒有,趕緊他娘的抬過來!”
漫天的廝殺聲中,無數甲胄精良的義昌軍迎著箭雨,終於撞進了豁口處,但衝在前麵的人,馬上就被惡臭、滾燙的糞水澆的慘叫,在地麵打滾。
後頭,繼續攻來的士卒隻是一臉猙獰,仍然不住的衝擊豁口處的守軍。
這場攻城打到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進展,劉守文已然發狠,不斷的用自己的精銳往裏衝,期望能一波衝垮守軍的意誌,結束這場殘酷且又血腥的河北內戰。
但城內的盧龍軍亦是咬牙發狠,人人都知道城若破,守了這麽久的他們必然沒有好下場,縱使已是精疲力竭,也一**的擋住義昌軍的撲城。
城頭上,劉守光被人持盾護在身後,隻是麵色鐵青。
守城之初,他還不必登上城樓,隻管在城內遙控指揮。但而今城破在即,他幾是日日夜夜都住在了城頭上,半步都不敢離開。唯恐哪天晚上還在榻上,就被劉守文亂軍捉起。
短短一個多月,他已暴瘦了幾十斤,這會臉頰幹瘦、顴骨突出,滿臉胡子又長又亂,已完全沒有在幽州時的豪氣風采。且望著城外的大營,隻是瘋了也似撲來的攻軍,他的神色愈加難看。
“節帥,守城器械已經不足,城中的民屋都已拆盡了!劉守文那廝發了狠,今日已是派他的主力第三次攻城了!”
“兒郎們精疲力竭,完全沒有換下來的時間!”
“城北漠北軍似也有所騷動,他們按捺了一個月,如今眼見城南大肆攻城,恐怕也不會再等下去了!”
紛亂、嘈雜、鋪天蓋地的聲音一個勁的往劉守光耳朵裏灌,令他的臉色愈加灰敗、難看。
直到最後,千言萬語匯聚成了一句話。
“節帥,俺們突圍吧!”
已有將領泣聲道:“漁陽,真的守不住了……幽州的援軍,直到現今都還未來,恐怕……”
“如今突圍,往哪邊?”
劉守光咬了咬牙,怒聲道:“咱們派出去的斥候一個都沒回來,豈能隨意突圍?咱們的人累,劉守文的人不累嗎?民屋拆完了,就拆節度使府,外城守不住,就退守內城!”
“李小喜那廝受某大恩,豈敢不支援?幽州尚有大軍,豈能畏懼漠北宵小?”他重重按著刀柄,眼中盡是血絲,似是安慰眾將,更似安慰自己:“他們必定是被阻礙住了,咱們再守一守,守一守,或許援軍就到了……”
眾將卻是全然不看好,這句話這些時日已聽了多少次,而今再聽,都隻是悲意上湧。
劉守光繼續勉勵眾人:“城北有元行欽替某坐鎮,漠北軍野戰尚可,攻城豈能有義昌軍強悍?諸位隻管安心守在此處,某亦在這裏,與諸位共存亡!”
話已至此,眾將除了效死,還能如何?
都是跟著劉守光一條路走到黑的,當時反劉仁恭、追殺劉守文,甚至把後者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隻能惶恐請漠北援助,才稍稍保下一條命來,必然是將他們恨到了骨子裏。
而今恐怕就算獻城投降,後麵在劉守文麾下也是一個死。
何況,還有漠北軍一直在旁虎視眈眈……
……
但話雖如此,漁陽已是千瘡百孔,豈是一兩句振奮之言就能守住的。
守城器械幾已用盡,城中存糧早已吃絕,已落得殺馬充饑的地步。
城內城外,廝殺聲好似要讓山崩地裂,守軍近萬眾,已在多日的慘烈消耗下損失過半,下邊的義昌軍卻還好似源源不斷,一波打退,便又馬上逼著老弱青壯填命,待盧龍軍的力氣用盡了,又馬上大肆攻城。
城頭之上,甚而多次被義昌軍的步卒登上來,若非劉守光險之又險的將最後的替補親軍壓上,城頭都要不保。
而那道豁口,一直說著要填補上,但在一條條人命的消耗下,仍然在不斷擴大,成為義昌軍主攻的地方。
這一日直直殺到落日,守軍的血幾已流幹,城外才鳴金收兵。
但眾人看著幾麵城牆裏,疲倦得直不起腰的寥寥守軍,都能猜得到,不過一日,這漁陽的下場――(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