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引火燒身?然則,我就是那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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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軍大營。

    天空竟未下雪,有甲士押著略有些潦草狼狽的四旬男子,行過狼藉的幽州長街,從一堆堆還未來得及拉去掩埋的屍體旁行過,卻隻是被半押半推著踉蹌而行。

    不遠處,還有一些早已卸甲棄刃的禁軍士卒在看押下蹲伏在地上,這會紛紛抬眼來看這四旬男子,卻都是謾罵出聲。

    另外的,便都是一批又一批燕軍士卒向城裏湧,與他們形成了相反的方向,恰如逆流一般,裹著說不出來的血腥氣、風塵氣,以及難掩的窮酸氣,呼嘯著通過木梯、雲梯車向內城攀爬進去。

    事實上,城內仍然還有一些廝殺聲,但已經很微弱了,不少的喊殺聲竟是燕軍維護秩序,肅清軍紀而斬殺了一批急著作亂的流寇而發出來的。

    總之,內城就是陷落了,就是這麽一個生火做飯的功夫,就突然陷落了。甚至那飯食還未做好,須知,不少禁軍士卒恰在城頭上眯了一小會,燕軍就好似得到了什麽嚴令一般,猛地發起了進攻,這一會因為來不及使用猛火油,竟就被燕軍輕易攻了進來。

    說起來,若不是因為送了使者而讓梁軍上下稍稍鬆懈了些許,這場攻城戰,或還要僵持大半日。

    所以,也就不怪那些被俘虜的禁軍士卒對那四旬男子的謾罵了。

    且不止於此,待出城過後,在進入燕軍主營之前,還需行過一層層說是營寨實則與窩棚無異的燕軍小營,這會,便有無數衣衫襤褸,麵有菜色的燕人從窩棚中走出來,對著這一半邊長須修整、半邊潦草,一身紫袍也滿是汙漬,半邊臉盡是發幹汙血的幽州主政官指指點點,發出了一些難聽的汙言穢語。

    諸如‘狗官’、‘奸臣’、‘欺壓燕人’等等已是極溫和的話了,更有那帶有燕地方言問候十八代祖宗的言語,卻是都不堪入耳。

    然而,時至現在的李振,卻已無心去搭理這些,他的步子極緩,需要被人推搡著才能不停的前行,且也一直失神的盯著狼藉地麵,嘴中隻是在喃喃自語。

    “他怎麽敢?”

    “安敢如此?”

    “老夫有他的把柄,老夫有他的把柄……”

    “快些!”前邊,那方才罵他是豬狗的武將回過頭,不滿的喝斥了一聲:“磨嘰什麽東西,你這老東西,莫不是想被馬兒拖著走?”

    李振錯愕的抬起頭,正見一甲士手中拎著一捆繩索,似是要來將他拴在馬臀上拖著走。

    他霎時大懼,卻是終於不再喃喃自語,一麵忍不住大退,一麵連連出聲道:“放肆、放肆!老夫乃汴梁皇帝親任之欽差!位列三公,宣義軍節度副使,掌天下財政,爾等安敢對老夫如此放肆!?安敢!?”

    那武將一愣,進而在馬背上叉腰大笑:“欽差?三公?真是好大的官,差點就嚇死老子了!”

    “放肆、放肆……”李振被氣的嘴角直哆嗦,這些武夫,竟如此不將他放在眼裏,誠如兩國交戰,便是俘虜了他這等的高級官員,也該是由對等的主將來親自接見他,而不是讓一個區區指揮使來對他如此折辱。

    那武將則是不屑一笑,進而撥馬回轉,倏的將手中馬鞭一揚。

    正義憤填膺的李振臉色稍變,下意識向後躲了一躲,抬起胳膊欲擋,同時口中不受控製的發出了慌亂的喊聲。

    “啪。”

    馬鞭在空中猛地一抽,發出了一道鞭爆聲,卻是徑直駭得李振一個趔趄向後仰躺下去,將那身代表了權勢、富貴的紫袍染上了一麵爛泥。

    那武將見隻是一嚇就讓李振失態至此,才哈哈大笑起來,進而沉下了臉色,惡狠狠道:“聽聞李公昔年在洛陽李唐朝廷上,若欲不喜之人,便如此嚇上一嚇,但凡有不懼者,就貶謫流放,如有大懼者,則網開一麵,以彰顯李公的滔天權勢。嘖嘖嘖,李公昔年在洛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掌握著偌大個李唐朝廷的黜置大權,想來都是威風凜凜的很呐!

    現今,李公可體會到了那些唐臣當時的感覺?”

    李振臉色一白,略有些僵硬,卻是看著眼前這武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這輩子得罪,間接性謀害致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固然會斬草除根,但終究會有一些漏網之魚。

    譬如現在,他雖不敢肯定眼前這人是不是自己的仇家,然而他卻隱隱感覺的出,此人對他的怨氣頗大,譬如那一“豬狗”之言,加上眼前之論,恐怕就是自己的哪一家仇人的後代……

    馬背上,那武將看著李振這副樣子,隻是冷笑一聲,大手一揮。

    “這老東西腿軟的走不動道了,架起來,莫要耽誤了時辰。”

    兩士卒遂馬上粗暴的拎起李振,也不理其全身的狼狽之狀,徑直就往裏去。

    李振的嘴唇哆哆嗦嗦,終於有些如墜冰窟起來。

    自己一世英名,難不成真要死在這醃的地方不成?

    ……

    “進去!”

    行至一處明顯軍紀很嚴整的大帳前,李振被人粗暴的一推,便還來不及看清帳中有哪些人,就踉蹌的撞了進去。

    帳中很安靜,但人竟然很少,一頗斯文的四旬中年坐在主位上,左右是兩個武人,皆是大將打扮,左邊那人骨架很大,看起來亦很壯碩,端是一久在行伍中廝混的軍漢。而右邊那人看起來則要瘦的多,若非是臉上有一道猙獰傷痕,簡直就不像一名武將,反倒更像是那種四處奔走的吏員也似。

    偌大個帳內,便唯有這三人而已。

    李振嚅囁了一下嘴唇,回頭去看,卻見方才押送他的那幾人已是退了出去,壓根半點話語都沒有,更別提給他介紹誰是誰了。

    不過他如果沒有猜錯,主位上那人,當是這名義上的燕國世子劉守文?而左右二將,應就是元行欽與李莽了,不過他分不清二人,也不敢妄言。且他快速用餘光掃過大帳,能看見這裏竟然連一個親將也沒有,更別提什麽所謂的燕國大將、元帥等草寇之輩了。

    他心下細細思忖過後,便知道這是秘見,不然絕無可能隻有他們三個人,作為能夠大漲聲望的事,劉守文不可能不召集一眾燕將。

    而在這燕營中,會因為什麽人而屏蔽眾將,他卻是已然猜了出來。

    想到此處,他便兀自直起腰,旁若無人般整理了一番衣袖,才慨然冷笑一聲:“老夫若料的不錯,這燕地禍亂的主使者,應還沒有露麵吧?”

    一言既出,李振卻是沒了方才那一狼狽的模樣,而是有一種篤定之意。

    且一語既罷,他還敢繼續淡定道:“這幽州,諸位既然想要,老夫便讓與你們也無妨。然則諸位目的已成,何不讓那位真正的主使者與老夫一見?”

    不料,聽過此話,帳中卻隻是靜謐。

    三人也隻是默不出聲的打量著他,猶如是在看什麽新鮮玩意似的。

    李振不由有些始料不及,眼睛四下一瞟,稍稍掩了一掩自己心下的慌亂。

    好在半晌,左邊那大漢終於冷笑一聲:“若想讓,你又何需堅守到此時?況且,這幽州又何需你讓?十餘萬兵馬碾軋而來,你真以為幽州能守到此時,是你的功勞?”

    李振眯了眯眼睛,反問道:“閣下是?”

    “元行欽。”

    “原來是元將軍,老夫眼拙,卻是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李振轉了轉眼珠子,道:“不過元將軍能召集到這十餘萬亂軍,恐怕也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吧?”

    元行欽嗤笑一聲,“不是,又如何?難不成汝就能破這十餘萬兵馬了?”

    李振被哽住,而後餘光一瞥另外二人,最終看向劉守文,勉強笑了一笑:“若老夫沒猜錯,閣下就是昔日義昌軍節度使,劉家長子劉節帥了吧?”

    劉守文撚著自己的短須,麵無表情的一搖頭,徑直道:“李公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與我們在這浪費口舌?蕭大帥正在來的路上,你急著見他,便在此等著便是。”

    “嗬――”

    李振一甩衣袖,鎮定自若道:“老夫早知是他,但是見他卻是不急。劉節帥,不對,三位,老夫實是不解,去歲受降於大梁,難道不能求得富貴爾?便如劉節帥你,當時若安心降於大梁,陛下是欲保一世富貴的,便是真心為陛下效力,複領一鎮節度使又有何難?又何必行此禍事,引得如此不能收尾的局麵?”

    說罷,他又自顧自道:“如今幽州淪陷於你手,不論如何,陛下已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汴梁禁軍威震天下,劉節帥如今沒了滄州,難道真能擋住陛下大軍不成?聽老夫一句勸,此時收手,尚來得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