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驚變,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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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皇宮,皇後寢殿裏傳出小孩子咿呀學語的聲音,初兒尚不滿一歲,但也可以含糊的喊出:“父皇,母後。”
皇上與皇後每每聽到這樣的聲音,為人父母的喜悅與感動溢於言表。
尤其是對皇上來說。
皇上對初兒的寵愛異於常人,平日無論政務如何繁忙,總要擠出時間來看看孩子,任由她在自己的書桌上爬上爬下,他也隻是寵溺的笑笑,平日吃的用的,皆由宮人挑了最好的送去。更是命人用極稀有的美玉製成玉佩放在初兒的繈褓之中。聽聞此玉長久佩戴,有助幼兒身體康健,也可保佑一生無病無災。相比於初兒,皇上固然看重陸長歌,珍珠玉器如流水般賞賜於她,但如同初兒自幼這般寵愛,倒是沒有的。
其中緣由,隻有他自己知道。
無疆之城,四周雲霧環繞,猶如仙境。
數年來中原九州對此地爭奪不休,但卻極少數人知道它的地點所在。城內宮殿並非富麗堂皇,隻是到處都是精巧的機關之術。城中更是栽種著許多的奇花異草,據說每一棵樹,每一株花,每一株草藥,都是城主夫人精心挑選而來。
在園子中邁著小腳奔跑的是小離,他手中還緊緊捏著從爹爹書房裏拿出來的機關小人。城中的人都說小離隨爹爹,聰明,喜好機關術,平日裏一個人拿著機關小人就可以玩很久。簡單的機關鎖,雖無人教授,他也可以自己解開。
無疆之城的春天,比中原的要早些。春暖花開的時候,安世與落竹霜坐在園子的花樹下。陽光明媚,春風和煦。
“阿世,從前我的願望是跟著師父精學醫術,成為天下最厲害的醫者。然而我如今的願望,是與你一同,看著我們的小離慢慢長大。然後盡己之力,在這亂世之中,救助百姓,那麽此生,足矣。”落竹霜看著安世,微笑道。
安世輕撫她的長發,微笑道:“這樣安穩的日子總會到來的,待我們把該做事的都做完了,我們一家三口就永遠生活在這裏,再不問俗塵之事。”
“可是阿世,我們什麽時候,告訴她真相呢?”
“如果直接將所有事情告訴她,她一定無法接受。但是,她很聰明,一定會自己漸漸發現端倪。到時候,我們再和盤托出。”
落竹霜點點頭。
陸長歌一路快馬加鞭,終於行至行宮。他們幾人逃出洛州的消息一定已經傳進了父皇耳中,她隻能翻牆而入。她知道此時父皇一定在大殿中商議戰事,整裝待發。
陸長歌對行宮地形熟記於心,她藏在柱子後麵,看見幾位大臣將軍走出門,她知道此時殿中隻有父皇一人,正是好時機。
她站在門口,正欲推門而入,卻又愣了一下,隻覺耳邊的風聲戛然而止,屋內人的聲音她是那麽熟悉,那一字一句,準確無誤的傳入她的耳朵。天空中有明晃晃的太陽,可她身上,卻是刺骨的寒意。
“皇上,我們一旦出兵,便無退路可言。隻是如今,您還記得當初的預言嗎?”南宮彥低沉著聲音說道。原來他還在裏麵。
“內陽外陰,內健外順。乾坤之中,處於尊位。得之可得天下。”他又沉默了一瞬間,繼續說道:“這些年,長歌助我雲州成為中原最強的州界。但何以得天下,需要朕自己去做,她的作用,也許隻是助朕一臂之力。如今到了朕親自動手的時候了。”
“隻是不知皇上想過沒有,若有一日,公主知曉您並非她的親生父親,以公主的心性,又該如何呢?”
皇上抬起眼,眼神有一瞬間的閃爍,繼而又是平日裏的威嚴:“那又如何,朕養育她二十年,給了她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從那時起朕就已布好棋局,為了心中大業,不論是誰,都可以犧牲。”
南宮彥低下頭,不說話。
“時辰差不多了,命令下去,大軍準備開拔。”
“是。”
陸長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大殿門口走到喧鬧的集市中去的。四周的人群無比擁擠,她被來來往往的人推搡著艱難前行。
剛才的那些話她聽的那麽真切,隻是現在,她的腦海裏隻留下了一個信息:“我不是父皇的親生女兒,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令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當知道這個秘密後,她居然有一瞬間的欣喜——這麽多年來父皇冷落她,隻在名義上給她關心,隻是因為她不是親生的。如果是她親生爹爹,一定會真心愛護她,疼愛她的吧。
可這一瞬間所謂的欣喜過後,心頭依然是鈍痛,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頓,哪裏都痛。
那麽她到底是誰?
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的一瞬間,她突然想明白了以往的某些事情,安大哥總說時機成熟要告訴她一些事情,說拯救百姓是他們的責任。還有阿碩,他說他們的緣分二十年前就開始了。
原來,他們指的就是這件事情嗎?安大哥一定知道所有的真相。她要找到他。
而此時,遠在無疆之城的安世與落竹霜收到九州眼線傳來的情報,雲州開戰即在眼前。二人便急忙快馬加鞭趕往中原。
陸長歌策馬疾疾向前時,她的理智告訴她,大戰一觸即發。此時阻止這場戰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也許她這一生,都不那麽重要。她心中這樣悲觀的想著。
她急促的掉轉馬頭,她還是得忍著所有的心緒,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然而一個恍惚,她猛然從馬背上跌落。就在她費盡力氣想要爬起來的時候,一個人向她伸出了手。
是千城嗎?如果是他,該有多好啊。
她抬起頭,陽光刺眼。她伸出手,放在那人溫熱寬大的手掌中,感到一陣安心。
居然是阿碩。
“你沒事吧?”他輕聲問道。
陸長歌掙脫他的手,隻冷冷道:“多謝。”接著回過頭預備騎馬離開。
阿碩卻一把抓住她,“你的臉色很不好,怎麽了?可是慕千城欺負你了?”
陸長歌回過頭看著他:“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對不對?”
阿碩愣了一下,緩緩鬆開她的手,“你都知道了?但其實我知道的並不多,隻是偶然從父親口中得知你不是陸祁淵的親生女兒。他養育你二十年,其實另有目的。”
“那到底是什麽目的?”
“仿佛是跟卦象有關,但其中具體緣由,我實在不知。”阿碩一改往日的大氣豁朗之態,小心翼翼對陸長歌說著這番話。
陸長歌忍著一滴淚不讓它掉下來,“好,既然你也不能告訴我,那就放開我,讓我自己去弄清楚。”
阿碩又緊緊抓住她的手,“我不會放你走的。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又如何,我帶你走,帶你回大央,再不來中原。什麽一統天下的願望統統都不要,我會讓你快樂。”
阿碩用企盼的眼神看著她,心中想,假如真能帶她回大央,拿他寧可什麽都不要了。
陸長歌又憤憤然道:“你的存在,本身就讓我不快樂。”
阿碩並不在意她這樣憤慨的話,繼而挑挑眉道:“你臉色不好,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
陸長歌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平日裏也最多和阿碩打個平手,如今她心緒煩憂,也許勝不了阿碩。
此時距午時大軍開拔隻剩下不到一個時辰,如今她已無法再去拖延時間了。陸長歌相信慕千城能夠說服洛州放棄出兵。
阿碩帶她來到了小餐館,盡數點了她喜歡吃的菜。但她卻沒有一點胃口。
阿碩看著她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午時一到,雲州大軍便會立馬開拔前與洛州會合,然後直攻滄州。你們猜的不錯,接著雲州會與大央聯合滅了洛州,那麽一統中原,指日可待。午時將至,你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們既然能猜到你們的陰謀,難道會沒有應對之法嗎?我與慕千城縱橫沙場近十載,怎會眼睜睜看著雲州陷入困境。”
這個女人一直都是如此傲骨,阿碩心想,可她偏偏就喜歡她如此。
洛州。
皇上的聲音回響在大殿之中。洛州皇帝較陸祁淵小幾歲,同樣也是野心勃勃。他坐在龍椅之上,冕毓遮住他的眼神,他的眼睛本就眯小,如此一來更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
“雲州慕千城,慕將軍。數月前你與雲州公主等人一同大解九州瘟疫,人人欽佩有加。今日聽聞你要事相告,未帶一兵一卒足以彰顯你誠心,朕敬佩你以一己之力闖入我皇宮。就且來聽一聽你的話。不過朕要告訴你,你隻有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之後,請你務必離開我洛州,否則不要怪朕不講情麵。“
慕千城巍然立於大殿之上,抱拳道:“多謝,那麽就請聽在下一言。”
“在下知曉皇帝您,與我雲州聖上聯合此計乃是為了一統中原,結束九州分裂的局麵。但不知您有沒有分析過最終的結果。在下以為,結果有三,一,您二位皇帝達成所願,但若真如此,天下之主該由您二位誰來做呢?二,恕在下冒昧,也許會中途戰敗,此時最好的情況也就是各回各州,但最壞的情況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洛州與雲州勢必會遭受重創。三,是皇帝您萬萬想不到的。大央數月前就已宣戰雲州,雲州為何要在此時聯合洛州攻打滄州?難道大央不會趁虛而入嗎?那隻有一種解釋,在洛州與雲州拿下滄州後,雲州會聯合大央反咬洛州。無論是哪種結果,對洛州來說都是隱患無窮的。而目前就在下所知,結果應當是第三種。“
大臣們聽到這裏,皆細碎言語起來。
皇上沉著聲音道:“你繼續說。”
“一旦雲州與大央聯合,那時洛州已經人疲馬累,必然會敗。不妨請皇帝您細細思量,雲州雖強大,但單獨打洛州和滄州也是力不從心的。先誆您一起打滄州,再反咬,乃是上策。洛州何以要為他人做嫁衣?九州皇帝勢均力敵,沒有萬全把握是萬萬不敢出兵的。您何不選擇修生養息,待真正強大之日再做決策?
繼而慕千城抱拳道:“恕在下冒昧,洛州出兵之時,亦是滅國之日。還望皇帝三思。”他擲地有聲。
一大臣忙上前道:“啟稟皇上,臣以為慕將軍所言有理,此事若敗,那洛州付出的代價遠比還不知道是否能得到的東西更多。”
“是啊皇上,洛州雖也兵力強盛,但我們萬萬賭不起,若真如慕將軍所言,那後果不堪設想。”又一大臣補充道。
皇上問道:“慕將軍,你是雲州人,為何要將這些話告知於朕,若真如你所說,雲州得了天下,對你們來說,豈非更好?”
慕千城笑笑,搖搖頭,“皇上,大央人野心勃勃,怎肯真的隻是輔助雲州呢。他們的目的也不過是利用雲州罷了。如今我雲州皇上受大央人蒙蔽,一心想著統領中原,可勾結外族人,乃是將我中原萬裏河山拱手而讓。我等雖力量微小,卻也願一己之力,赴湯蹈火,護我雲州,保衛中原。”
皇上站起身來,“嗬嗬嗬,久聞慕將軍馳騁沙場,有勇有謀,若來我洛州,朕絕不會隻給你一個小小將軍之職。”
大臣們又細碎的討論了起來。
“皇上謬讚了,在下身為雲州人,無論身居何職,都是皇上恩賜,此生必當盡力效忠雲州。”慕千城昂然道。
“哈哈,慕將軍,朕果然沒看錯你。來人啊,拿酒來!”
說著二人舉起斟滿酒的酒杯,一飲而盡。
“衝著你慕將軍今日所言,朕在此應允,此後有你慕將軍在一天,我洛州決不出兵雲州。此番與雲州盟約,也就此作廢。”皇上高聲道。
“在下替九州百姓多謝皇上!”
慕千城毫發無傷的退出了洛州。洛州整裝待發的七萬大軍紛紛撤退。
慕千城立刻動身回雲州,雲州大軍馬上就會收到洛州放棄出兵的消息。現在,他們幾人是已經站在皇上的對立麵了。造反並非他本意,但事已至此,別無他法。
他隻能回去麵對一切,他想,陸長歌,介無痕,蘇月,還在雲州等著他。
馬蹄急促向前,每個人都在不停的向前走著,無論是心甘情願抑或被裹挾向前。隻是這一生,如果不停向前走,會走到哪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