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竹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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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生鎮
若水城外有座冥思山,山上有個和尚廟,名曰苦修寺。那暗夜裏,在梨園的戲台前率領眾僧封印住魍魎鬼的老和尚,便是這苦修寺的方丈——常靜法師。眾僧封印住魍魎,需將他押往位於明州城的妖魂閣。和尚們正巧與王道姑師徒二人同路,眾人便同行了。
從若水城趕往明州城的路上,眾人路過一個小鎮。因為距離都城明州不遠,鎮上的集市十分特別熱鬧,有賣芝麻餅的,賣香囊的,賣銀手鐲的………春池放眼望去,她瞧見了好多對雙胞胎穿插在如梭的人群中:有青春嬌俏的雙胞胎少女、有憨厚中年雙胞胎兄弟、也有垂垂老矣的雙胞胎姐妹……就連這集市裏四處亂竄的狗子,都有很多是成雙成對的,長得一模一樣。
和尚們都見怪不怪,十分淡定。但王道姑師徒二人是第一次經過此鎮,目睹這奇異景象,覺得十分稀奇。中午,眾人於一食肆用膳,王道姑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向店家打聽。店家娓娓道來一個古老的愛情故事:
“我們這兒叫雙生鎮,鎮子外不遠的矮山裏,有個娘娘潭。飲了潭水,就極有可能求得雙生子。聽老人家說,我們這原本是喚石門鎮,而非雙生鎮。一百年前,明州城內有個妓女與一位恩客珠胎暗結。這恩客是我們鎮上的一名富商,平日裏常去明州城做買賣。這恩客雖然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但並非無情無義之徒,他便花了些銀子,替這妓女贖了身。因是娼妓,按照我們這的風俗,隻能安排一頂橋子,於天黑時分抬赴夫家。誰知途中一名轎夫失足,轎子不幸跌入了漆黑的潭水裏,妓女溺亡,腹中一對胎兒也夭折了。都說婊子無情,可這妓女一往情深,她活著就一心就想嫁給這個恩客,給他生兒育女。千辛萬苦終如願,奈何又陰陽兩隔。妓女死前思念情人,恨沒能給他生下這對娃娃,她魂魄中的執念就一直留存於潭水之中了。”
春池聽完故事,唏噓感慨。師徒二人用完午膳,決定去這個傳說中的娘娘潭觀觀光。娘娘潭坐落於小山之間,風景秀麗,白色的小瀑布圍住一潭碧水,激起層層夢幻水霧。
“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春池感慨道。忽而她又想起自己的長生不死,也許也是自有道理,無需過於困惑。
“這世間很多東西看似離奇,變化萬千,實則萬變不離其宗。”王道姑回應她。
二、黑犬仙
師徒二人與苦修寺的和尚們徒步良久,終於抵達國際一線大都市———徽國都城明州。明州城不同於徽國的其他城池:一條南北走向的寬闊馬路氣勢如虹直通徽國皇宮。這條大馬路將整個明州城劈成東西兩塊。東西兩市人來馬往,熙熙攘攘。一條東西走向的大運河又各把明州城劈成四塊,一座威武大橋連接住寬大馬路與運河的交匯處。
春池一路上發出由衷的讚歎:“總算是到了明州了!師傅,這裏簡直就是個大火鍋!!!”
王道姑大笑道:“哈哈哈哈,大火鍋?徒兒此話怎講?”
春池答:“這四海各處不同的人種、牲畜;南來北往各式的貨品、食物;美的醜的;俗的雅的,全部都混在明州城裏,一鍋亂燉!”
王道姑心中暗自竊笑:不愧是吃貨高人王仙姑我的徒弟!她慈祥地對春池說到:
“春池啊,你這見了世麵果真就不一樣,連說話都顯得有文化了,哈哈哈哈。那你所說的,何為俗,何又為雅?”
春池答:“我覺得,市井屠夫庖丁娼妓種種即為俗,文人畫家宮殿帝王種種即為雅。”
她們抵達明州時,正是春光明媚的季節,城中草長鶯飛,柳絮紛紛。王道姑指著城牆縫隙裏開出的一朵淺粉色野花問道:“那依你看,這朵小花,它是俗是雅?”
春池道:“這野花雖不起眼,不似牡丹那般明豔,倒也賞心悅目,我想是雅。”
王道姑又問:“那你說這花,它覺得你是俗是雅?”
春池被問得一下子答不上來了。
王道姑笑著說:“都是人心界定罷了,芸芸眾生,哪來什麽美醜之分。在這朵花的眼裏,你與我,我與屠夫,屠夫與帝王都是一樣的,無非是想法子活著而已。我們不如去找找哪兒有好吃的東西吧!”
於是,師徒二人在熱鬧的明州城內四處尋覓美食。明州城的西市美食十分出名,那裏可以逛、可以玩的地方也很多。西市匯集了徽國東西南北各處的著名美食,有餛燉、銅鍋涮肉、綠豆糕、涼皮兒、鹵豬頭肉、油潑麵、芝麻餅、紅燒魚、片皮兒鴨、小籠包子,還有異域的蜜瓜、葡萄酒……王道姑吃得簡直樂不思蜀,就差沒忘記自己是誰。一頓酒足飯飽之後,已是黃昏。醉醺醺的王道姑這才想起來,要帶春池去拜訪一位明州城內的故人。
二人從西市緩緩散步到一個不遠處的湖邊。此時天色半黑,華燈初上醉流霞。隻見這湖心小島上建了座高塔,雕梁畫棟,張燈結彩,滿樓紅袖招。往來人士皆衣著華麗:男人們身穿絲綢長袍,發束金冠,腰間掛玉佩;女人們都打扮得更是花枝亂顫,珠翠環繞,爭芳鬥豔。
初入大城市的村姑春池簡直是看花了眼,她激動問王道姑:“師傅,這是什麽地方?好漂亮啊!!”
“妓院。”王道姑答。
“妓院?!師傅,你……你帶我來…妓院…幹嘛啊?”春池一頭霧水加瑟瑟發抖。
“哈哈哈哈,不是跟你說了嘛,來見我的一位老朋友啊。”王道姑答。
“師傅你的那位老朋友,難道說是……老鴇嗎?”
王道姑聽完哈哈大笑,又故作神秘。師徒二人乘了燭影搖紅的畫舫,方才抵達湖心島。妓院的正門,七彩緞帶裝飾得華麗麗的牌匾上,氣勢恢宏地書寫著三個字:“天仙閣”。
天仙閣一樓廳堂呈八角形,十分寬敞,往來賓客如雲,廳堂正中央鋪著頗具異域風情的巨大花紋地毯。毯上舞樂喧囂:歌女清雅,宛如步步生蓮的仙子;舞女靈動,仿佛手持琵琶的飛天。王道姑領著春池穿過熱鬧的歌姬舞女,天仙閣裏尋歡的客人與妓女,見到這麽一個穿青色長袍的胖道姑,帶著一個穿粗布衣的怪村姑,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
王道姑在地毯正中央找到一塊嚴實地鑲嵌在地磚裏的圓潤玉石。可能是吃得實在太飽,隻見她十分艱難地蹲下,用肉乎乎的老胖手摸了幾下玉石。忽而,一個流光溢彩的空間憑空開啟,師徒二人瞬間墜入一片虛空黑暗之中。
原來這高聳雲霄的天仙閣下麵,還藏著個深不見底的地下閣樓。不知過了多久,春池眼前的紫光光暈漸漸褪去,一條臉型瘦窄的大黑狗,穿著紅羅官袍,腰束革帶和佩綬,頭戴梁冠,像個人一樣直立立地出現的她麵前。
“黑子!!!”
王道姑激動地撲向大黑狗,大黑狗激動地撲向王道姑。
“虎妞!!!”
所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大概是在西市時,酒灌得有點狠,王道姑一見這人模人樣的大黑狗,竟老淚縱橫。
狗?穿官袍的狗?會說話?!狗會說人話?!春池一臉懵逼。
原來那王道姑是不周山名門王家之後,王氏家族世世代代都是鎮守西北海的巫師。不周山出靈犬,但靈犬極其稀有,王家就有這麽一條珍貴的純黑色靈犬,這說來又是另一個冗長的故事了。總之,這靈犬“黑子”是伴著王道姑長大的,想必“虎妞”就是王道姑的乳名了。春池忍不住笑起來,果然是人如其名,這虎妞也是十分契合她師傅的氣質了。
不周山靈犬都生長得特別緩慢,它們幼年時跟著巫師家族,修成犬仙後,便會被派來鎮守都城的妖魂閣,維持人妖兩界的秩序平衡。這妖魂閣是成立於何年何月,已經無人知曉。自古以來,這裏都是關押那些不守規矩、犯了事兒的妖怪的,他們的魂魄在這裏接受淨化。主持妖魂閣日常工作的,一直以來都是資曆最老的犬仙。這犬仙黑子才被派來妖魂閣不久,與王道姑一別有個三年五載,所以她從海州島一回徽國大地,便要趕往明州。用現代語言來解釋就是:不周山,一座盛產看門狗的山。
一番寒暄後,王道姑抹幹淨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聲如洪鍾地對犬仙黑子說:“黑子,你們這地方好吃的也太多了!我剛才做了決定,以後就留在你們這兒了。我剛來,還摸不清東西南北,黑子你熟,你得幫我找房子。條件呢,最好是不要錢那種!”
那犬仙轉了轉黑白分明的小眼珠子,說道:“嗯,倒是有一處合適。城東郊有座燕歸山,山間竹林裏有間廢宅,因為之前鬧鬼,無人敢住。如今這鬼早沒了,依舊無人敢住,你們就去那吧。”
看來這犬仙不止是個好保安,還是個好中介。師徒二人告別犬仙,來到它所說的竹林。這竹林的名字簡單粗暴,也不知道是哪個孫子在林子外頭立了個窄木牌,用蹩腳的字跡寫著:“竹子林”。
師徒二人合力把竹子林的廢宅修葺好,灰瓦青石,煙雨竹林裏,也是別有一番清雅。師徒二人便在這小院裏落下腳來。
如今這明州城內雖然也要妖存在,但繁華盛世,妖孽們都忙著自身享受,根本無心去害人。師徒二人的日常工作,無非是幫人做些宅院驅鬼、超度冤魂之類的。
春池起初就跟著王道姑學習除鬼去煞之術,可她在這方麵天賦太低,村姑變道姑,談何容易!一晃又過去十年,春池跟還是隻能處理一些簡單之事,王道姑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教她奇門遁甲,五行八卦,隻得一聲歎息。
五十年光陰轉眼即逝。王道姑已是白發蒼蒼的百歲老人。她雖修道法,畢竟是肉體凡胎,天道難違,她預感自己大限將至了。不羈天才王道姑晃蕩半生,年過五旬才收了個關門弟子,早就將春池視如己出。臨終時,她將祖傳的不周山靈玉贈與春池,春池裁了條薄綢,將這靈玉係於項間,自此時刻不離身。
三、古香齋
葬了王道姑,春池準備繼續雲遊,做個遊方道姑。彼時,她聽說西市裏開了間古香齋,最近在圈內特別出名,因為那裏的掌櫃法器做得特別好,便準備去為雲遊備點貨。
春池趕到西市,西市商鋪繁多,她找了大半天,終於在一堆攔街賣活鯉魚,賣活雞活的地攤縫隙裏,瞥見了那間店。店麵很小,店門上掛著個檀木牌匾,上書:“古香齋”。
掌櫃的是個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埋頭認真地在修東西。古香齋內裏就隻有掌櫃一人,連個夥計也沒請。那掌櫃的聽見春池靠近的聲音,放下手頭的活計,準備招待客人。誰知,對方抬頭看了一眼她,突然“撲通”一聲就含淚跪倒在地:“恩人!這麽多年,總算是讓我遇見你了!!!”
原來這古香齋的掌櫃的,就是當年在海州島的逐浪客棧裏,差點被王道姑吃了的那隻螃蟹!為了將春池的救命之恩銘記於心,他給自己取了個特別有內涵的名字:謝謝!
滿載著謝掌櫃的誠懇謝意,春池背著個鼓鼓的大包袱,自古香齋回到竹子林小院。她看見門扉外,有個穿皂袍的小和尚,似乎在等人。
那小和尚十四五歲模樣,悠悠然地駕輛黃牛車,停在竹林旁的土路上。他嘴裏銜了根稻草,哼著陌生鄉音的歌謠,半晌都沒走人。春池走上前詢問,方才知道,這小和尚等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原來王道姑早早就做了安排,她擔心自己百年之後,春池長生長漂泊。若遇亂世,民不聊生,仙妖難辨,心思單純天賦又低的春池怕是會吃很多苦。人人都追求長生不老,殊不知長生有可能是一種長期折磨。
於是,王道姑數年前曾經修書一封,寄給苦修寺方丈常靜法師:若她仙逝,希望苦修寺能收留春池,給她一處安身之處。苦修寺的常靜法師宅心仁厚,他知道春池不老不死的身世,若她獨自去俗世生活,恐怕會有諸多不便。常靜法師見她雖是女子,但念在她心思純淨,便同意將她接入寺中。
俗世生活雖然豐富多彩,但酒色財氣皆誘惑人心。寺院裏青燈古佛的日子雖清苦了些,但不至於挨餓受凍,卷入是非。這苦修寺,一個和尚廟,如今多了一名女子。
春池又換了個新身份——一個掃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