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金水橋邊相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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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妃至上,朕第二!
    飛燕宮中,牡丹花開的正豔,身著宮裙的女子,臉上淡然,手拿著灑水的銀縷朱文銅壺,往花瓣上麵澆水。花瓣上布滿晶瑩的水珠,一片片舒展,呈現出清明的芬芳。
    宮人們在身後垂手而立,一個嬤嬤站在中間,懷抱著粉妝玉琢,明日便是周歲的小人兒,神情拘謹。最近洛貴妃的脾性越來越奇怪,以前是刁鑽心狠,現在卻是極為的安靜,不管那些嬪妃如何來鬧,如何在麵前說漪瀾殿的得寵,娘娘都充耳不聞,隻是安靜的呆在自己的宮中。
    照理來說,他們這些奴才,應該慶幸的。舞貴妃皇寵隆重,太後已經日暮西山。若是自己的主子還是以前的性子,處處和漪瀾殿尋了不對,那麽他們也隻能是跟著倒黴,在皇上麵前討不了好去。
    可是為何偏偏主子改了性子之後,他們反而越見害怕,如履薄冰。
    脖子上戴著金項圈的如玉嘴巴張開,吐了幾個泡泡,也許是覺得氛圍太過安靜,忽然哭了起來,嘴巴裏咕咕噥噥。
    洛璿本來正在澆水,眼看著自己幾個月前種下的牡丹開的如此繁盛,就仿佛見到自己當日定下的計謀一步步走向成功。心中的得意參雜著某種不知名的悲哀,侵占了心神。
    隻是,聽見女兒的哭聲,連忙丟掉了手中的銅壺,轉過身,扔給嬤嬤一個怪責的眼神,將如玉抱到懷中。
    教養如玉的嬤嬤嚇得不輕,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上,還是身邊的瀾滄眼明手快,扶住了她,低聲提醒道“你也是積年的老人了,在娘娘麵前,如此失禮。”
    那嬤嬤連忙告罪,洛璿依舊不說話,不過輕看一眼,隻是輕輕抱緊了女兒,一下下的搖晃著。
    瀾滄歎口氣,現在的主子,神情性子太過詭譎,連她,每每見到了這個從洛府中就開始伺候的主子,也覺得心裏冷顫。一個人,怎麽可以變到這樣的地步。眼裏,一點溫暖也看不見,至少,以前還可以看見那雙眼裏,對於皇上的愛恨糾纏,而現在,一汪死水,唯有在看到小公主的時候,才有一種輕微的波動。
    那種感覺,就好像……腦海裏驀然閃現當初惠嫻皇後被賜死的那一晚上,皇上登上龍座時,打量朝臣的眼神。
    心中一跳,果然還是愛的緣故麽,連改變,都這般相似……
    瀾滄看到被哄得咯咯直笑得如玉,想起過三日就是公主周歲,可惜宮中上下尚未打點,不由得問道“娘娘,公主的生日,該如何操辦。”
    搖晃女兒的手微微一頓,洛璿嘴角,難得牽出一絲怨憤的笑容,繼而淹沒無蹤,似是滿不在意的道“橫豎皇上也沒有說話的,我們便在自己宮裏給公主抓周吧。”
    這個女兒啊,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過她父皇的疼愛,後來有了一個香雪,更是沒有人在意。而如今,那個女人有了身孕,宮中上下,誰還會看一個小小的失寵的公主。
    不過,皇嗣麽,舞琉璃,我倒是期盼你早日產下一個孩子來呢,最好還是一個男嬰,不知道皇上看見他最心愛的女子,生下雙頭之子,會有什麽反應!
    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女兒,巴掌大的臉上帶著不懂世事的笑容,嘴巴動了幾下,依依呀呀的喊出嬤嬤苦心教導的母妃二字,心裏有種悲傷的溫暖。
    “如玉,如玉,你再忍一忍,隻要你熬過了這麽一個無人問津的生日,母妃以後,定會為你爭來許許多多萬人朝拜的生日。該是你的,母妃會一樣不少的為你拿回來!”
    心裏那個欲望逐漸強烈,洛璿的臉上不自覺散發出濃烈的殺意,瀾滄害怕的後退兩步,心中驚疑,這個娘娘,到底是怎麽了,這段時日,這種樣子,她並不曾少見啊。
    驚疑間,一個小太監匆匆而來,瀾滄認出乃是慈安宮中的人,連忙叫了起。
    洛璿並不曾抬頭去看,對於慈安宮,她這段時日也不曾常去。她現在需要安寧的待在宮裏,越是沉靜越好。因為,待那個女人產下怪胎後,必會掀起一場風雨。皇上不可能不查,她的安靜可以避免許多的風波,而太後,是最有可能,最有權柄謀劃這件事情的人。她怎能再和太後過從慎密。
    太後啊太後,非是洛璿要你當這個替罪羔羊,不過下手的人是您的女兒,將我引入宮廷的人是您,您也休怪我無情了!
    小太監見到洛璿不太搭理的神色,說話也小心了幾分,“啟稟娘娘,太後叫奴才來請娘娘過去。”
    洛璿眼光依舊著落在女兒的身上,那柔柔的小手指,正緊緊的捏著她不放。神色嬌軟,語氣不由緩了幾分,“可是有什麽事情?”
    “回娘娘的話,今日公主和駙馬進了宮給太後請安,太後說公主也是快臨盆的人,說不定便是最後一次入宮請安,因此請娘娘過去一家人樂嗬樂嗬。”
    端靜麽,洛璿抬頭,眼看著麵前的繁花似錦,每一朵,都盛開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如同事情的發展,似乎漸漸的,就要回歸原位了,隻要除掉了那個女人,一切都會好的。
    “本宮去換身衣服,你先回去吧。”
    小太監渾身浸滿汗珠子,最近每一次過來,見著這個變得安寧的洛貴妃,心裏都如同打鼓一般。
    問了安,小太監匆匆離去,洛璿略一思索將手中的如玉交給嬤嬤,囑咐了她待下去給換一身敞亮的衣衫。自己也進去換了衣服。
    轎子行進在宮道中,素手掀開轎簾,一手拍打著懷中的女兒,抬眼往外麵看去。有種奇怪的清幽闖進心中。
    洛璿腦海中忽然回憶起曾經這裏麵的姹紫嫣紅。三年前的後宮,那個時侯的她,還是一心一意期盼皇寵的女子。可是每一次,行進在宮道上,她從來都不喜歡掀開轎簾。
    隻因為,每一次掀開,她都會看見禦花園中,碧波庭下,無數或明豔,或嬌俏的女子,絢爛宮服,燦笑在華麗妖嬈之中。而這些女子,都是屬於一個人,她的丈夫。每一次看見,都是難忍的辛酸和憤恨。
    而現在,她敢掀開了,不懼怕,或者說是心死的麵對了,卻發現,曾經她憤恨的那些女子,一個個都消失了蹤影。孫嬪,因為謀害公主被賜死。然後,後宮的喧囂不僅於此。
    一個孫嬪,並未止住了他的殺意。李妃,許昭儀,常貴人……無數個他曾經寵幸過,甚而沒有看過一眼的女子,因為各種近乎匪夷所思的罪名,紛紛離開人世,成為宮中上空幽魂中的一縷浮雲。
    可惜,那個君王,那個他,不惜背負這一切殺戮的緣由並不是她。隻是為了那個女人,那個他嗬護在漪瀾殿的女人。
    漪瀾殿,舞琉璃,皇寵太盛,身懷龍種,想要下手的人太多。尤其是後宮之中。他防得了一萬,防不了所有。所以他選擇了一條血腥的路,來維護他的珍寶,不惜錯殺,絕不放過,以殺護愛。
    凡事有能力威脅到那個女人的妃嬪,都已經被他用各種罪名斬殺殆盡。剩下的,不過都是一些懦弱無能的人。也是將來,絕不可能阻擋那個女人成為皇後的人。他,已經在開始為那個女人登上後位鋪路了啊……
    洛璿的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若她不是宮中的洛貴妃,若不是她這些時日還算安分。恐怕他最想除去的人是她吧,隻要她現在露出一點點威脅到那個女人的跡象,皇上,她的表兄,絕對不會再顧及什麽朝廷政局,立刻下手。
    算計,殺戮,皇上,您盡管天怒人怨,為魔護她,一個月後,若是您看到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您會否後悔今日的殺戮!
    眼光一閃,微風拂麵,吹動轎簾,洛璿眼中,映出金水橋邊,兩行清晰地身影,默然無言,相對心傷。
    那是……
    金水橋邊,齊孤寞立在橋頭,遠遠地看著對麵那個刻入血脈的身影,唇翕動,卻無言。隻能任憑風吹起他身上的龍袍,感覺到絲綢撫過肌膚的絲絲涼意。
    又是四月過去,足足四月,他每夜站在屋外。看琉璃孤獨的立在屋中,臉上是化不去的愁思和悲傷。他想要進去摟緊她,將她的憂傷全部吞噬進去,可是,每一次,都是害怕的收回腳步。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唯一清楚的,隻是,他絕不要琉璃有一絲一毫的勉強。他所愛的琉璃,便是要他這樣等待上一輩子,也心甘情願。
    “娘娘,皇上在那裏。”
    紅妝在旁邊輕聲低語,見到琉璃依舊是一副怔忡的景象,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歎氣。
    皇上和娘娘到底是怎麽了,若說是娘娘惹惱了皇上,可皇上每日每夜悄悄地探視,那樣的不舍眼神,那般的柔情萬千。甚而在雨裏依舊會默默站立屋外,這樣的疼寵,又怎會是棄了娘娘。
    冷眼看來,卻仿佛是娘娘有萬般的心事在心頭,雖說每日依舊看書習字。為了腹中的皇子,作息極為安穩。可漪瀾殿上下,都看得出來,娘娘不開心啊,自從四個月前娘娘去了暴室,又叫了冰影去給孫庶人兩個求了請,娘娘便再沒有露過一點笑容。就連上次蘇世子前來探望,也隻能黯然離去。
    紅妝心中忐忑,碧玉也暗自著急,不禁有些急道“娘娘,您好歹和皇上說說話吧。”
    “碧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和娘娘這般說話!”
    紅妝目如寒冰,怒斥出聲,碧玉被一聲輕斥,這才明白自己的逾矩,連忙低下頭,不敢再說話,然而紅妝的心裏,對於碧玉的戒備,不由得又增加了幾分!
    隻是,琉璃並未曾聽見碧玉說的話,她,一雙如水秀目,已經沉浸在對麵的男子身上。看風卷衣物,襯出男子的輪廓,心中刺痛。
    她的寞,又瘦了麽。臉上的神情,那麽孤寂和無望,讓她如同被針細細密密的紮過。一下下的痛,一下下的酸澀。
    她還是傷了他麽,她真的不想如此。每一次,看見那漪瀾殿中的蓮花正好,看殿中應和她所有心意的擺設置備。甚而每一天,看見桌上,她最喜好的菜肴。她都知道,這是誰的全心全意。
    夜涼如水,月色高懸,無數個晚上,她看見漪瀾殿外被月光拉扯的頎長的身影,即便是隔著窗戶,她也能感覺到寞凝滯的呼吸,裏麵充滿了悲傷。
    她努力過了,想要拉開窗戶,或者幹脆奔出去,告訴寞,她一直愛他,一直愛他啊。可,每一次,當她鼓足勇氣,踏出那一步,眼前就會出現另一幅場景。
    她絕美清婉的姐姐,倒在血泊之中,旁邊是寞絕情的笑。明知道那樣的畫麵不是真實,明知道寞應該是唇染血痕,在旁邊同樣的心痛如絞。偏偏那種令人窒息的猶疑就是束縛住了她,最後,她隻能妥協在那絲疑慮裏麵,連自己和寞的甜蜜過往都統統畫作利劍。然後,困坐愁城!
    這便是愛的太深的痛麽,愛太深,因而容得下的東西,便也太少……能夠原諒的,更是極致到細微。
    到底還要多久,手附上肚子,也許等孩子生下來的時候,看見那張相似於寞的臉龐,她的心,就會更加堅定。現在,就先如此吧。若是相見,若是對上,或者,她不經意的心,說出來的話,反而會更傷了寞幾分。
    幽幽一歎,琉璃對著身後的宮人道“回去吧。”
    “娘娘。”
    紅妝輕喚了一聲,見琉璃神色堅定,隻能遙遙對著齊孤寞行禮問安。叫了太監將轎子折回漪瀾殿中。
    轎簾放下,思念的眉目再也不見,漸漸退出視線,齊孤寞不由得苦苦一笑。他的琉璃,還是不願意原諒他。
    身形晃了晃,推開伸手欲扶他的易坤,語氣裏,有絲無能為力的疲憊,“擺駕回乾陽宮去。”
    易坤張嘴欲言,仍是無話,叫了宮人擺駕。
    兩個相愛的人,橋頭對望一刻,彼此轉身,金水橋上,重歸平靜。隻留下淡淡的相思之苦。
    貌似今晚上晚了點哈……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