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二坐下：“一個人坐著，依然能八麵威風，大概隻有孔雀會的掌門人有如此氣概。”
    聖先生笑了：“會說話的人，往往說的都不是真心話。”
    他遞上菜單：“我點了一些，但不知道你的口味，你可以再點。”
    李十二把菜單放在一旁：“我是普通人，大眾口味，你點什麽，我吃什麽。”
    聖先生喝了口茶：“你要是普通人，我就不會來見你。”
    一個服務員推著餐車過來，手腳麻利地上菜。
    叉燒包、燒麥、蒸排骨、糯米雞、五香鳳爪、海鮮粥等，擺滿了一桌。
    李十二歎口氣：“沒想到聖先生早晨胃口這麽好，讓年輕人都自愧不如。”
    聖先生喝了一口粥：“我隻是想多嚐幾樣味道，不見得吃完。論飯量，肯定比不過年輕人。”
    李十二拿起叉燒包：“我是開飯館的，看到客人剩下一桌子菜，心裏會非常不舒服。”
    在廚師眼裏，客人剩的菜越多，說明廚藝水平越差。
    聖先生點點頭：“每個人立場不同，結論也就不一樣。比如咱倆看尤俊，想法就完全相反。”
    終於要引入正題了。
    李十二不動聲色地問：“此話怎講？”
    聖先生嚼著燒麥：“在守門人眼裏，尤俊是逃亡者，必須接受處罰；在我眼裏，尤俊是棋子，必須保護。”
    這幾乎是再明白不過的宣示，李十二如果不放棄抓捕尤俊，那就是孔雀會的敵人。
    李十二用湯匙攪動海鮮粥，沒有回應。
    尤俊是孔雀會的人，聖先生聲稱要保護他，絲毫不奇怪。
    但這麽簡單的事，聖先生親自跑來，難道隻是為了當麵警告？
    當然不會。
    聖先生也算是江湖大人物，手下小弟成百上千，傳遞威脅信息，還用不著他出麵。
    李十二料定，聖先生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但他不願跟隨聖先生設定的節奏對話。
    這是一場心理戰，如果被動應答，在氣勢上就輸掉了一局。
    李十二淡淡地說：“我昨夜才搬到這個小區，你一大早就跑來找我，孔雀會真是名不虛傳。”
    沒想到李十二會跳轉話題，聖先生怔了怔，但很快明白李十二的用意。
    聖先生會心一笑：“你是守門人，我必須關注你，了解你。知道你在哪裏住，並不算難事。”
    李十二饒有興趣地問：“你現在能了解我多少？”
    聖先生答道：“你父母都是工廠裏的工人，伱從小到大一直在廠區生活，母親早亡，是你父親把你養大。”
    李十二低頭喝粥，靜靜聆聽。
    聖先生夾起鳳爪塞進嘴裏：“你爺爺是太極宗師，四十六歲自創招搖六十四式，但隻傳承了你父親一個人。我猜，你父親又把這套掌法傳給了你。”
    李十二沒有回應。
    但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童年往事。
    爺爺曾是太極拳的宗師級人物，但他從不教外人一招半式。
    因為真正的太極拳極具殺傷力，隻傳授入門弟子，從不外傳。
    所以，大多數人練習的太極拳隻能叫太極操，強身健體尚可，但毫無技擊能力。
    李十二五歲時，爺爺開始教他太極功法。
    但從不傳授技擊術，隻教了他太極站樁。
    單單一個站樁，李十二就站了五年。
    後來，李十二耐不住性子，問爺爺為什麽不教他打架，隻是讓他呆若木雞一樣傻站著。
    爺爺笑著讓他跳起摘樹上的果子，
    李十二雖然隻有十歲，但縱跳的高度已經可以比肩成人，他很輕鬆完成了任務。
    爺爺指了指果樹：“我要最高處的那個果子。”
    李十二仰頭看看十幾米高的果樹，咧咧嘴：“我肯定夠不著，隻能爬樹了。”
    爺爺眯縫著眼問：“那你能不能摸到雲呢？”
    李十二噘嘴道：“爺爺騙人，誰也不可能摸到雲，除非長了翅膀。”
    爺爺大笑。
    十年之後，李十二才明白，爺爺不是逗他，而是在講武功的真諦。
    內功是太極拳的“道”，拳法隻是“術”。
    隻會術，沒有道，就像是小草，永遠不可能長成參天大樹。
    太極站樁是心法基礎。
    通過呼吸吐納，淬煉元氣，使得氣血通暢，撐筋拔骨，可以隨心所欲控製真氣在經絡中的流動。
    有了紮實的內功，招式威力倍增，臨戰應對更可以操控自如。
    武功達到臻境界，當然可以摸到雲。
    全身經脈中流動的真氣就是雲。
    流水行雲，雲卷雲舒，萬般自在。
    聖先生看李十二一直默不作聲，以為他心虛了。
    他調侃道：“你爺爺把獨創武功叫做招搖六十四式，真是非常傲慢啊。”
    李十二正要喝粥，聞聽聖先生的話，將手中的湯匙平移到他的眼前。
    聖先生不由自主坐直身體，警惕地盯著李十二。
    鄰桌的六個壯漢立刻起身，圍在李十二身後，每個人都把手伸入懷中。
    他們是聖先生的貼身警衛，隻要李十二有襲擊的舉動，警衛們會毫不猶豫亂刀齊下。
    李十二臉上表情沒有變化，根本沒有把警衛看在眼裏。
    他慢吞吞地問：“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聖先生不解其意，但還是回答：“喝粥的勺子。”
    李十二的眼睛看著湯匙：“這像不像北鬥七星的形狀？”
    聖先生看向湯匙，默默點點頭。
    李十二接著說：“盛粥的部分是勺端，像是北鬥的天樞、天璿、天機、天權四星……”
    聖先生立刻插話：“你手指握著的部分是勺柄，是北鬥的玉衡、開陽、瑤光三星。”
    他刻意搶答，是讓李十二知道，他是個有文化的江湖人。
    李十二把湯匙放回碗裏：“《禮記》有雲：前朱雀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
    聖先生頓時滿臉通紅。
    他這才明白，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聖先生調侃李十二的爺爺用招搖來命名自己的武功，沒想到人家所說的“招搖”是招搖星，也就是北鬥七星。
    招搖六十四式，即北鬥七星的六十四種順應天時的變化。
    自己真是露怯！
    聖先生擺擺手讓警衛退下，尷尬地說：“受教了，不愧是武學世家，讓我長學問。”
    李十二坐直，問：“聖先生，咱們都不用兜圈子，先聽聽我的想法，如何？”
    聖先生恢複了儒雅的做派，點頭同意。
    “我不是江湖人，以前也從不過問江湖事。”李十二嚴肅地說，“但我有原則，做事必定有始有終。”
    聖先生忽然感到一股強大的氣場壓迫而來。
    李十二繼續說：“我是個守門人，尤俊從我手裏逃走，那是我的失職。我必須彌補過失，誰也不要試圖阻止我的行動。否則，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我說到做到。”
    啪！
    一聲脆響。
    粥碗中的湯匙斷裂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