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父親小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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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漫長的夜,母親的故事成為我們睡覺前,最愛的精神夜宵。
    火車,嘎達------嘎達,一趟,嘎達------嘎達,一趟,不分晝夜拽著一節節車廂。在白茫茫的原野裏跑著,不知疲倦的傳來斷斷續續的伴奏。
    白天外邊冷的做不成任何事,母親除了給我們做兩頓飯,就是坐在紡車前防線,我有時候坐在旁邊幫母親搓棉花條。
    這天西院二媽來了,她就是安哥和小四兒的母親。大冬天人們隻能貓在屋裏,二媽跟我母親的關係好,不分彼此像親姐妹,最愛到我們家串門兒,我也喜歡二媽,經常上她家去玩,看見二媽來了,我就把搓棉花條的任務交給她,自己到旁邊玩兒去了,二媽一邊搓棉花條一邊問母親,準備什麽時候織布,“再過些日子吧等線紡完了”母親說。“給我帶上兩匹”二媽說,“行啊你把線拿來咱倆一塊兒上機”母親說。
    我小的時候我們老家,落後的小農經濟占主導地位,一切都是自給自足,記得春天我家老母雞抱窩時,二媽有時會拿來幾個雞蛋,母親用墨汁在蛋殼外做好記號,放在我家老母雞抱窩的盆裏一起孵小雞兒。
    織布也是一樣,布織的少了不值得架一次機器,所以每次母親織布,都會有好幾個嬸子大娘來參與,搭上一兩匹布。
    我家炕上鋪的褥子、蓋的被子,都是母親自己織布做的。織出來的白布,拿到高山子街裏的染坊,染成藍地兒白花的麻花布。我家西屋因大媽一家搬到包頭去了,就有空地兒放著一架織布機,西院二媽家沒有這樣的空地方,所以她總是跟母親搭幫一起織布。
    聽著母親跟二媽閑聊,我在旁邊插嘴說,你們咋不嫌麻煩,高山子供銷社不是有賣布的嗎?“傻孩子,發的布票做衣服穿還不夠呢,做一套鋪蓋嘚多少布你知道嗎,再說了也沒有那麽多錢呐”,二媽數落了我一頓。母親接著說“咳、這些年能自己防線織布就已經不錯了,滿洲的時候日本鬼子可霸道了,老百姓紡線織布算是犯法,抓起來槍斃”。
    “可不是咋地,就是解放前跟老蔣打仗的時候,東躲西藏的,還有胡子土匪,哪能讓你坐下來自己織布啊”二媽說,“跟老蔣打仗是哪一年,我怎麽不知道”,聽見我的話,母親和二媽都笑了。二媽說“那是1948 年的事,哪裏有你”,我突然想起母親講的戰爭故事,正惦著那些事態的發展呢,就趕緊問母親說,“難道我們高山子這裏也打仗了”。
    二媽說“可不是咋地,48年10 月過了好幾天的大兵,我們偷偷的打開門縫一看黑壓壓的都是人,是解放軍,不是國民黨,村裏人就都出來把他們往家裏讓,解放軍怕打擾老百姓就在村子外邊埋鍋造飯,吃完飯他們顧不上歇一下就又匆匆趕路了。
    後來仗打起來了。離咱們這一二十裏地的黑山、大虎山,槍聲跟炒爆豆似的,大紅火球子從房頂上不停地飛過去,我們都嚇的躲在炕沿兒底下不敢動彈,打了幾天幾夜呢”。
    我著急地問“那二伯和我爸他們幹啥去了”?二媽說“他們帶著擔架隊上去了”。“到戰場上去了?”我疑惑地問。二媽說“是啊,等槍炮聲開始稀疏下來了,你二伯、你爸還有咱村裏擔架隊的人,就都呼哧帶喘的跑著把傷員抬下來了。咳,可嚇人了,個個都血呼啦啦的,家家都住了傷員,你們家院子大,房子也多醫院就臨時設在這,我們都幫著醫生護士們洗繃帶,做飯燒開水給那些傷員喂--------。咳,那些小戰士都很年輕啊,有的沒了胳膊,有的沒了腿兒,真可憐呐”。
    二媽說到這兒擦擦眼角的淚。我搖著母親的肩膀問“娘,你當時害怕了嗎”,“咳,你娘阿當時挺著個大肚子,是你爸他們從戰場上給抬回來的”,二媽說到這兒看看母親,母親給她使了個眼色,二媽就不再往下說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二媽轉了話題說“你爸當年可厲害了,他們冒著要命的槍子兒,到陣地上去抬傷員,咱村兒的青壯年,有的說自己有病,有的藏起來不露麵,你爸把他們從家裏提溜出來說,“解放軍流血犧牲把命都豁出去了,他們是為了誰,你們還好意思躲起來”。
    我爸能管得了他們嗎,我疑惑地問二媽,“能,聽後街(gai)的二禿子後來說,誰要是不聽,你爸就大巴掌打過去了,把他們一腳揣個跟頭,他當時是農會主席,有威信”二媽說。“那我爸也太霸氣了”,我有點自豪地說。二媽說“你不知道那個年代,人們的覺悟沒到那兒。沒有你爸這個鐵腕人物,很多事情都不好辦。
    鬥地主那會兒,這些人都跟著你爸,他是黨裏的人,組織農民會,團結大家起來鬧翻身,二禿子,三柱子,劉進財,李清河,還有國兵漏子陸大蔫。窮的叮當響的人都分到了房子、分到了地,過上了吃飽飯的日子,誰能不擁護阿。咱村兒的那些年輕人都怕你爸,但是又離不開他,都跟著他屁股後邊轉。後來你爸到沈陽在部隊上做事,把他們都帶去當了國家工作人員”。
    我又聽不懂了,問二媽“什麽叫國兵漏子”,“就是被國民黨抓壯丁又逃回來的”二媽說。
    以前很少聽人講我爸的事情,他很少回家,我們每次見到他都溜著邊,不敢靠前,尤其見到他對母親凶巴巴地吼叫時,就嚇得縮做一團兒,他高大威猛的形象有點像個凶神。聽二媽這樣說,突然覺得我爹是個叱吒風雲的人。
    我又問二媽“是不是我爸對誰都這麽凶”,二媽說“你爸是典型的東北大老爺們做派”。
    停了一會,二媽打了一個深深的咳聲說:“也是他從小沒娘,摔打出來的。不到10歲他親娘就死了,你後來這個奶奶得你爺爺的寵,一進門就使喚兒媳婦,可享福了”。我插嘴說“啥叫一進門”?“就是一嫁到你們家,你大伯就結婚了,都是你大媽把飯給你奶奶端到跟前。這是咱們老柳家的規矩,婆婆當家說了算,當媳婦的嘚伺候的婆婆滿意才行”。
    二媽接著說“你爸從小性格就倔強,在外邊跟人打架,撕破了衣服,滿臉趟血也沒人當回事,還嘚挨你爺爺的揍”,隻上了三年學,一個半大小子能幹啥,不打架才怪”。
    “我老姑可是中學文化,是不是我爸自己不想上學”我插嘴說,“聽你大媽說,你奶奶娘家有錢,人家自己的錢供你老姑上的學”娘回答了我。
    聽二媽她們說的這些話,我腦海裏出現了一個,衣冠不整,邋裏邋遢、率性隨意、非常皮實的半大男孩子,凍了餓了磕了碰了,都不當回事。也沒地方傾訴和躲藏,心靈的溫暖之鄉漸漸變得強硬,自己撐起自己的天。靠拳頭在夥伴中立足,全村的孩子都被他打怕了,成了孩子王。但是他有膽有識敢於擔當,對朋友坦誠相待,正義果敢,有好事大家分享。這才有了同齡人都聽他的,跟著他屁股後邊轉的局麵。
    我在心裏揣摩,難怪父親是如此性情。是家庭溫暖的缺失和不平等待遇,讓他心裏結了疙瘩。內心深處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
    二媽接著說“你爸15 歲那年就到車站上去抗交行(hang),要自己養活自己”。
    什麽是‘扛交行’我問?二媽說“就是給火車裝貨卸貨,大麻包都是一二百斤重,他不叫苦不認輸,累的都吐血了”。
    原來我爸從小吃了這麽多苦。不由得我對父親的崇拜、懼怕、同情交織在一起。
    聽母親說過,大伯二伯還有我爸,包括我們家的大媽、二媽、還有我媽,都對我奶奶特別孝敬,即使後來爺爺不在了,他們依然對我這個後來的奶奶非常好。我想這不僅僅是家規家訓的約束,更是這個家族以善為本,以德立身的良好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