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戰地寶寶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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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認識了一個姓肖的女大夫,年齡比她大幾歲,個子比她高一頭,雖然文質彬彬一臉倦容,但搶救傷員動作幹練麻利,走路都帶小跑兒,她和護士都耐心地解勸三妹,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前方救護所的領導一邊安排她食宿,一邊勸她趕快回家。
    這天三妹突然肚子疼起來,肖大夫過來一看,說不好馬上要生了,剛好她們要把幾個傷員轉運到老鄉家去,肖醫生說趕緊把孕婦也一塊抬走,在這裏生下來怎麽辦。剛好是平房店村的擔架隊在這裏,肖醫生跟著擔架隊一路小跑來到了平房店。這戶農家院子很大,巧了,是我大媽出來招呼她們,把傷員安排在下屋住下,肖醫生對大媽說“大嫂,這兒有一個孕婦快生了,麻煩你給燒點熱水,大媽說:好,那把孕婦抬到我這屋吧,她一邊忙活燒水,一邊心裏犯嘀咕,怎麽戰場上還有孕婦。肖醫生看出大媽的疑惑,就悄聲跟她說“她丈夫是我們的同誌,打仗犧牲了,她不相信,就到戰場上來找”。“那找到沒有”大媽問,肖醫生說“犧牲的同誌都就地掩埋了,我們沒敢跟她說,戰爭很殘酷,這個大妹子很不容易”。
    熱水燒好了,三妹痛苦地呻吟著,肖醫生和大媽準備接生,三妹用孱弱的聲音說“我的包袱裏有給孩子準備的東西”,肖醫生笑著說“你好厲害,早就打定主意,要生個戰地寶寶了”。不一會,哇地一聲,孩子順利降生,是個小丫頭兒。消毒、擦洗、收拾完畢,大媽把孩子包好放在三妹身旁說“一個小閨女兒,還挺俊”。三妹看著孩子,淚水忍不住流下來。大媽說“做月子可不興哭,那樣要坐下病”,肖醫生也說“你和孩子都好好的比啥都強,其他的事情就別多想了。
    外邊槍炮聲依然不斷地傳來,到了外屋肖醫生跟大媽說“我還得趕回戰地救護所,這是我們領導給帶的十塊大洋你收下,給她買點雞蛋,還有傷員的夥食費,我們留下一個護士和你一起照看他們,麻煩了”。肖醫生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可憐的三妹遇上了好人,大媽每頓給她熬小米粥,煮一個雞蛋,三妹沒有找到黑子,難過地心口堵的慌,吃不下飯,大媽說“你不吃飯孩子哪來的奶,想開點,好好吃飯阿”。
    隻有一點點奶水,孩子哇哇地哭著,三妹自己心裏也想,我還得活著把黑子的女兒養大。她強迫自己堅強起來。三五天過後,奶下來了,三妹的心情也平靜了一些,這天她聽見好像還有一個嬰兒在哭,就問大媽“這院裏還有一個孩子嗎”?大媽深深地打了一個咳聲說“一個剛滿半歲的男孩,是我小叔子的,孩子母親前不久得病去世了,我每天打麵糊糊喂他”。“那他爹你小叔子呢”三妹問,“這不是黑山打仗,他是農會主席帶著擔架隊上去了,很多天都沒有回來了”大媽說。三妹略想了一下說“大嫂,把那孩子抱來吃我的奶”,大媽楞正了一下說,“那敢情好,隻是兩個孩子吃恐怕不夠”,“不要緊奶會越吃越多,我這小丫頭吃的也少”三妹說。
    就這樣三妹第七天就下地了,給自己做飯,照顧兩個小家夥,洗尿布。她不再讓大媽伺候了,萍水相逢哪好意思總勞煩別人。
    轉眼快滿月了,傷員都轉運走了,到後方醫院去了,小男孩越發離不開三妹了,本來到晚上跟大媽睡,現在非要跟三妹睡,大媽抱走他就哭。三妹說“就讓他跟我睡吧”,“那你帶著兩個孩子太累了”大媽說,“不要緊,小丫頭還不會動,晚上就給這小子把把尿就行了”三妹說。
    滿月以後,三妹收拾東西準備回阜新,大媽攔住她說“這大冬天,外邊風刮的呼呼的,你剛出月子,又抱著這麽點大的孩子,可不能出門”。“嫂子,這些日子讓你受累了,不好意思再打擾你了”。“說什麽呢,誰還不碰到點難事,再說了自從你給這小子喂奶,我輕鬆多了,這孩子也一天比一天胖了”。
    轉眼又過了一個多月,遼沈戰役的硝煙漸漸散去。大媽的小叔子,也就是我爹回來過年了,大媽跟他說了這件事,父親什麽都沒說。過完年他又要回沈陽去了。大媽說“你兒子‘小七兒’怎麽辦”?小七兒就是我七哥,大媽五個兒子,二媽一個兒子,我哥就排行老七。父親是典型的東北大老爺們,從來沒抱過孩子。他說“那怎麽辦,我也帶不了”。他抱著腦袋蹲在那,痛苦地糾結著,沉默了好一會說“你找個人家送了吧”。說完拍屁股就走人了。大媽衝著父親的背影憤憤地說“這個三魔王,耍什麽光棍”。大媽跟大伯商量這個事,大伯說“家裏又是大媽又是二媽,把孩子給出去讓人笑話”。其實大媽為了帶我七哥,前不久她忍痛把自己的三兒子送給了一個親戚。善良的大媽尊禮守訓,寧願自己吃虧,也不讓外人說三道四。
    春天來了,三妹又想要回阜新了,大媽想辦法攔著不讓走,“你走了,我沒辦法帶這小子了,他現在離不開你了”。三妹覺得欠著大媽的情。再看看這個沒娘的小男孩,想到自己的盼兒,想到自己小的時候,還有妹妹小妮兒,離開娘嗬護的孩子,有多可憐,她答應留下來,等男孩兒長大點兒再走。
    就這樣時間長了,在大媽的撮合下,三妹嫁給了我爹,後來又生了我們三個姑娘。
    冬天的夜在母親的故事裏,刮著剪不斷理還亂的冷風。母親又哼起了那首曲兒,“小白菜呀遍地黃啊,小小年紀沒有娘啊,小白菜呀遍地黃啊,衣破鞋破沒人逢啊,小白菜呀遍地黃啊,流落街頭沒人疼啊”。我終於明白了,這首曲兒是母親內心的自白,麵對我們一幫不懂事的孩子,她的苦能向誰傾訴啊,她在曲兒聲中深邃的目光,向歲月的深處走去,以往的酸甜苦辣隨著曲子流淌。
    我問母親你後來再沒有回過阜新嗎,母親沉默良久打了一個深深的咳聲說,“在跟你爹成家之前,我堅決要回阜新看看,怕黑子真的還活著會回去找我,你大媽怕我不回來了,就讓我把你大姐放下她看著,讓我自己回去了”,“那你回去見到誰了”我問,母親說“我先到住在二叔二嬸房子的老張師傅家,他們見到我十分驚訝,當時聽她們大姑娘說,我跟林政委他們走了,知道了黑子犧牲的消息。他們想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我趕緊問“黑子有沒有回去找你”,說完這話我就後悔了,跟廢話差不多。
    “這次回去政府給我發了烈屬證。他不可能回來了”母親悲傷地說。“後來我告訴了師傅和師娘,我從戰場上如何到了平房店,以及遇到你爹的事,師傅和師娘都勸我還是改嫁了吧,一個人帶著孩子也沒辦法生活”。母親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說“哎--------,這就是命,人不能跟命爭”。我憤憤地說“什麽命阿,還不都是日本鬼子和國民黨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