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6)母親的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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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她好像一直撐著走到今天,當有一天她覺得不需要再撐著了,便裏倒外斜,像一個風雨飄搖中的破房子,眼看就要散架子了。這時候一個致命的打擊,讓她再也撐不下去了。
    這年冬天部隊開展愛國主義教育,學院利用寒假組織學員隊的學生徒步野營拉練去延安。英傑大哥和宋超他們幾個年輕教員也跟學員一起去。臨走前一天他來跟母親道別,說一個半月左右就回來了,到時候把延安的黃米糕帶給母親嚐一嚐。母親說“你好好去好好回來比啥都強,不要帶任何東西”。我和母親到大門口送他們,看著一隊隊軍容整齊的學生,背著打成井字花的背包、還有水壺、挎包,扛著紅旗,雄赳赳氣昂昂邁著整齊的步伐出發了。卡車上裝著炊具和帳篷。
    他們一路向北曉行夜宿,埋鍋造飯,完全按照戰爭年代的要求,靠一雙腳一路行軍拉練到了延安。參觀了王家坪、棗園、楊家嶺,這些黨中央所在地的故居,看見了寶塔山,延河水。學員們領略了革命聖地的風采,受到了最現實的革命傳統教育,激發了當代革命軍人應有的擔當。他們鬥誌昂揚的又徒步返回了,
    但是在回來的路上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這一天眼看就要到西安了,走到渭河邊突然聽見河裏邊有人呼救,隊伍立刻停下來,仔細看離岸邊很遠的地方,冰麵上有幾個小黑點,軍務處長舉起望遠鏡向河裏望去,他大叫不好,有三個小孩正在冰窟窿裏掙紮。學員們紛紛扔下背包,向河裏跑準備營救落水兒童,不想河麵的冰立刻炸裂,冰層厚度不足以承載一個大人的重量。這怎麽辦,大家都急壞了,英傑大哥說“大家把背包繩解下來連在一起”,很快一條長長的繩子就接好了,英傑大哥脫掉棉衣棉鞋,把繩子綁在自己腰間,走到河上趴到冰麵上匍匐前進,岸上的人把手裏拉著的繩子,不斷的往長裏放,英傑大哥艱難地爬到那三個孩子跟前,看見他們雙手已經凍的發紫,艱難地扒著冰窟窿邊沿,奄奄一息。他趕緊把自己腰間的繩子解下來,給一個小孩綁到腰上,向岸上揮揮手,軍務處長在望遠鏡裏看得真真兒的,忙喊“快拉”,岸上的人七手八腳很快把孩子拉上來了,一個學員搶上來接過繩子綁在腰間也照此辦法向河中匍匐前行。
    英傑大哥趴在冰麵上把一個孩子拽到冰上,去拽第三個孩子時,那孩子卻堅持不住鬆開手沉了下去,英傑大哥立刻跳下冰河,去尋找那個孩子,趕過來的學員看到了這一切,他迅速用背包繩把冰上的這個孩子捆好,自己也跳下去幫英傑大哥,岸上又有一個學員腰間綁著繩子過來了,英傑大哥奮力把第三個孩子交給那個學員,自己卻凍的失去知覺沉下去了,兩個學員把第三個孩子綁好後,下去摸了半天,終於摸到了英傑大哥,岸上的人看見他們三個都在炸裂的冰窟窿口上,不能動彈,知道不好,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冰河趟開一道口子,十幾個人劈裏啪啦向河中泅渡。
    那兩個學員經過醫生救治活過來了,但英傑大哥因為溺水和凍的時間過長再也沒有醒過來。
    母親得知這個消息他說不可能--------,他在哪-------?你們一定是搞錯了。軍務處和衛生處都派了人,把母親接到衛生處,她看見她的盼兒靜靜的躺在那兒,一身的新軍裝,好像睡著了,她撲過去哭喊著“盼兒-------,我的盼兒阿-------,你醒醒,你看看娘,你要讓娘疼死嗎,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去替你啊--------。她親著英傑大哥那冰冷的臉,仿佛要一股腦把她所有缺失的愛都還給她的兒子”。這撕裂心扉的哭喊,讓在場的人無不落淚。
    他沒死,你們救救他,救救他。他冷,他凍壞了,被子,你們為什麽不給他蓋被子“,她像瘋了一樣拽過別人遞過來的被子,給她兒子蓋好還把邊沿掖進去,一直哭到昏了過去。
    婷婷嫂子也哭的死去活來,她已經身懷六甲,醫生把她扶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和大姐也哭的站不起來了,如果能替,我也願意替了英傑大哥去,為什麽偏偏是他,他不知道娘已經失去他一次了嗎,母親剛剛愈合的傷口又被無情的撕裂開--------?天哪-------?這簡直就是在挖母親的心呐。
    梅子她父母從北京趕過來了,他們處理完英傑大哥的事,父親陪他們來衛生處看望正在輸液吸氧的母親。幾天的功夫母親好像蒼老了十年。她用失神的眼睛看著他們什麽也沒說。梅子她父母對她說了些什麽,她都沒聽見,她感覺不到自己還活在當下。過往的一切都像夢一樣一幕一幕地在腦海裏重現。
    梅子的父母臨走時對我們說,你母親身體已經很衰弱,需要好好調理,等她稍好一點,你帶她來北京找我們,到北京的大醫院好好給她治一治,肖大夫把地址和電話留給了我,又塞給我一遝錢,我堅決沒要又塞給了她,等他們走了以後我才發現錢掖在了母親的枕頭底下。
    梅子她爸臨走時叮囑我,你母親有啥事讓總機給我掛電話,然後他指著陪他的院領導說,你們到時候幫她一下。院領導說首長你放心,我們一定做到。最後婷婷嫂子也跟他們一起去了北京。
    這天宋超來看望母親,大姐在門口攔住他說,別再去刺激她了,讓她把你也忘了吧,沒想到母親這會兒倒是清醒,在病床上喊,“是宋超嗎,你進來”。哎!哎!宋超答應著進來了。到母親床前他撲通跪下,大娘!大娘今後您把我當成您兒子吧,我替英傑孝敬您。他顫抖著雙手拿出一個紙包打開說,“娘!這是英傑給您買的陝北黃米糕”。他泣不成聲地把黃米糕舉到母親麵前。母親顫巍巍的雙手捧過黃米糕,用臉使勁的親著,仿佛她又見到了兒子,感受到了那塊糕上她兒子曾經留下的體溫。
    我們接過那塊糕,給她擦去臉上的淚痕,她挽著宋超的胳膊說“孩子你起來,我謝謝你”。“娘!您別這麽說,您可要保重啊”!母親流著淚說“我沒事,我不哭了,英傑他這麽狠心,我也不想他了。給我講講你們這些天的事,我想知道英傑最後的經曆”。
    宋超看看我們,大姐說你不講她就永遠也放不下,你就講講吧。
    母親似乎在宋超的講述過程中,繼續與兒子一起度過了生命的最後時光。
    母親出院回家了,她再也沒有力氣幹活,再也沒有心思吃飯。她拄著拐棍,往大路上走,那是她兒子出發的地方,她癡癡地望著路的那一頭,任憑白發騷動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頰,那枯槁的身體像荒野裏的一棵老樹,矗立在淒風苦雨中思念她曾經的綠葉。
    寒風在大地上嚎啕,它嗚咽地讀著黃土高原曾經的過往。白鹿原上沒有融化的片片積雪躲藏在黃土坎下,讓山峁變成層層疊疊的經幡,它們在度化變作黃土的遠古聖靈。也許每一快黃土都是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滔滔不絕的灞河,流淌著亙古匯聚的蒼天之淚。
    誰能理解一個飽經風霜的母親,誰能救贖她那顆破碎的心。她忘了她還活在當下,那無光的眼神在過往的歲月裏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