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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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出世!
然而,不管邊義夫事後如何表白,霞姑都絕不相信邊義夫半夜三更到尼姑庵來是為了追尋革命,邊義夫不是這種人,也沒這份膽。
故而,邊義夫在對麵的條凳上一坐下來,霞姑便瞅著邊義夫的臉膛,揣摸起邊義夫的真實意圖來,有一刻還把邊義夫想得很壞,懷疑邊義夫是官府的探子。
那當兒,西二路民軍的李二爺李雙印正指著新洪城裏的四座城門,在講城中綠營和巡防營的布防,籌劃起事之日攻城的事。
邊義夫裝模作樣的聽,眼風卻一直往她臉上、身上飛。
這才讓霞姑驟然想到,邊義夫的到來似乎與自己有點關係。
這狗日的八成還是為了想和她親熱才苦苦追來的。在邊家大門口時,她就看出來了,邊義夫一直魂不守舍,那神情直到最後一刻仍是希望她能留下來過夜的,她未允他,他才又追到這裏。
這讓霞姑多少有點動容,瞅邊義夫的眼光便溫和了,且在李雙印說完自己的主張後,讓邊義夫也說說。內心裏是很想讓邊義夫當著李雙印、白天河這些當家弟兄的麵,給她爭些臉麵。
邊義夫頗感突然,可霞姑讓他說,卻又不能不說,於是便問“剛才……剛才李二爺說的是打城吧?”
李雙印點點頭“對,打城。邊先生有啥高見?”
邊義夫笑笑“沒啥高見。二爺已說的很地道了。隻是兄弟以為,這城不到萬不得已,是不必打的。真要鬧到打城那一步,事情就麻煩了。你們想唄,新洪城城牆城堡那麽堅實,又架著鐵炮,得死多少人呀?更要命的是,萬一久打不下,弟兄們的軍心散了,豈不壞了大事?所以,兄弟以為,與其把力量用在打城上,倒不如多花些功夫去運動守城的錢管帶……”
李雙印說“這事你甭提了,我們早就想過了,不行!錢管帶不會認我們是革命軍,隻會認我們是匪,他那巡防營剿了我們這麽多年,眼下就會聽我們的了?”
白天河也說“邊先生,李二爺說得對,咱隻有打,做最壞的準備。”
霞姑卻執意要邊義夫顯出自己的高明,偏對邊義夫道“邊哥,你說的有道理,再說下去,你狗日的想咋著去運動錢管帶?人家把咱看成匪,咱還咋去運動?”
邊義夫脫口便說“錢管帶把你們看成匪,卻不會把我看成匪,前年我不是還被李二爺綁過一回麽?你們看,我去運動運動如何?”
霞姑一怔“你去?你就不怕錢管帶把你殺了?”
邊義夫說“錢管帶就是不願和咱們一起舉事,也不至於就把我殺了。這人沒做管帶以前,和我一起玩過幾年蟲,還賣過煙土給我,和我有些交往。再者,眼下武昌那邊又成功了,不少省也在鬧獨立,他必得想想天下大勢嘛。”
李雙印、白天河仍不讚同運動錢管帶。
李雙印說“霞姑奶奶把邊先生看作寶貝,怕你在錢管帶手裏送掉小命,我倒不怕這個,隻怕你老弟運動不成,反把我們起事的日子暴露了,讓錢管帶防個早。”
白天河應道“是哩。須知,武昌就因為起事前不慎,暴露的早了,才差點兒出了大亂子。”
這就讓邊義夫很難再說啥了,李雙印因著當年綁過他,從心裏是瞧不起他的,他知道。白天河是李雙印拜把子的兄弟,自然也會看他不起。能看得起他的唯有一個霞姑。
邊義夫看看李雙印和白天河,最後把目光落到霞姑身上,怪泄氣地道“霞妹,該說的我已說了,咋辦你們定奪吧,我又不想爭功。”
霞姑一時也沒主張,就在齋房裏踱起步來,踱到後來,桌子一拍,下了決心,對李雙印和白天河說“狗日的,咱就讓邊先生去運動運動錢管帶!沒準就能成事!”
然而,霞姑的決心一下定,邊義夫卻又怕了方才霞姑說的一點不錯,萬一錢管帶不念舊日的交情,和他母親李太夫人一樣把革命視作謀反,他鬧不好真要送命的。
這麽一想,邊義夫遂立起來對霞姑道“霞妹,既然李二爺、白四爺他們都不主張運動,我看就算了吧!”
霞姑走到邊義夫身旁,用一雙軟手按住邊義夫的肩頭說“邊哥,你聽我的,這事我做主了,就這麽幹。你明日就進城去找錢管帶,不要說是我們讓你去找的,隻說是省城革命黨讓你去找的。我回頭給你一張革命黨聯絡起事的帖子讓你帶著……”
李雙印一聽霞姑這麽說,也不反對了,手一拍道“好,霞姑奶奶這主意好,隻說是省城裏的革命黨去聯絡,不說我們,等起事那日,錢管帶讓出西門和老北門,讓我們成了大事,想悔也來不及了……”
這就把邊義夫推上了梁山,邊義夫對運動錢管帶的事再也推托不開了,隻好做出一副很有信心的樣子應了下來。
霞姑因此便很高興,覺得邊義夫在革命的緊要關頭的表現真是不錯,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看著被燈燭映紅了臉膛的邊義夫,霞姑頭一遭有了恍然若夢的幸福感,從心裏認為,自己真的有點喜歡上邊義夫這浪蕩子了。
其實,邊義夫本來應該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前年春上,是李雙印手下的弟兄,而不是她手下的弟兄,把邊義夫和王三順背貼背一塊綁了,一車推到了銅山山裏。
她是到銅山找李雙印議事,才在鎖票的木柵籠裏見著邊義夫的。
當時的情形,霞姑現在還記得很真切。是一個傍晚,山上的霧很大,她和李雙印談完了事,從山神廟裏出來,就聽得近處有人在唱唱,是《青天在上》裏的一段,怪好聽的。她立住腳聽了一會兒,問李雙印“誰唱的?”
李雙印說“一個肉票,才綁來的。”
霞姑說“看看去。”
於是,便由李雙印引著去了,到了大山洞的木柵籠前。
邊義夫果然立在籠裏唱,旁邊那大腦袋的王三順,蹲坐在地上,拉著一把並不存在的胡琴,用嘴在替邊義夫伴奏,二人全無憂愁的樣子。
李雙印說“你們還樂呢,再過幾天沒人來贖票,老子就撕你們。”
邊義夫不唱了,對李雙印說“二爺,你撕誰都別撕我,我值錢呢!我娘就我這麽一個獨養兒子,她咋著也會叫人來贖的。”
王三順也說“李二爺若是不放心,就先把我放了,我把錢給你老人家帶進山。”
李雙印卻不理邊義夫和王三順了,指著邊義夫轉臉對霞姑說“這人你知道是誰麽?就是當年《青天在上》戲文裏唱過的那個落難少爺。”
邊義夫忙道“哎,二爺,那戲文裏唱的可不是我,唱的是我娘。”
李雙印說“我知道是唱的你娘,可也有你麽,對證公堂那一出裏,你娘抱著你,你又哭又鬧,你娘便唱……”
霞姑便對李雙印說“二哥,你既知道人家邊家孤兒寡母不容易,咋還綁人家?咱殺富濟貧,替天行道,可不能傷天害理喲!”
李雙印道“也不是專撿這邊少爺綁的,是那日回來的路上順手綁的,再說,當時咱也鬧不清他是誰……”
霞姑說“現在既鬧清了,就放了吧,給姑奶奶我個麵子。”
李雙印很爽快,說了聲“行”,立馬便讓手下的人把邊義夫和王三順都放了出來。
王三順一出牢籠,當即跪下給霞姑磕頭謝恩。
邊義夫卻不跪,隻愣愣盯著霞姑看,且說“姑奶奶這麽俊,也……也做強盜呀!”
李雙印火了“你小子活膩了還是咋的,敢說霞姑奶奶是強盜!”
霞姑笑道“二哥,你看你,咱原本就是強盜,還怕人說麽?”
邊義夫說“就是嘛!”
霞姑卻又對邊義夫道“隻是我們做的這強盜,和一般的強盜卻不同。在一般強盜手裏,早割了你的耳朵去催贖了,我們就不割……”
邊義夫說“你不知道,李二爺原也要割的,他說過,後天再沒動靜,他就割了……”
李雙印笑了,說“我是嚇唬你,就算霞姑奶奶不給你說情,我也不會真割你的耳朵。”
霞姑手一攤道“看看,我說不割就不割吧?”
後來他們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些啥,現在已記不清了,隻記得當晚由李雙印做東,在山神廟裏喝了一回酒,次日一早便帶著邊義夫和王三順下山了。
當時,她對邊義夫並沒啥特別的好印象,隻覺得這人挺白淨,麵孔也滿討人喜歡,如此而已。
不曾想,到了銅山腳下,臨分手,邊義夫竟不想走了。
邊義夫讓家人王三順回去向母親李太夫人報個平安,自己要跟霞姑到桃花山去看風景。
霞姑哭笑不得,騎在馬上低頭瞅著邊義夫說“桃花山是遠近有名的強盜窩,隻有姑奶奶這種男女強盜,沒啥風景好看!”
邊義夫一把抱住霞姑的腿,笑道“那我也去,就去看強盜。”
霞姑也笑了,探身抓住邊義夫腦後的粗辮子,在手上把玩著說“你若是去看強盜,倒不如做強盜了。”
邊義夫道“行,就跟姑奶奶你去做強盜吧!”
然而,邊義夫進了桃花山不到半個月,李太夫人便由王三順引著找到了山裏,硬逼著邊義夫離了山。
邊義夫的強盜沒做成,隻和她做成了一段露水姻緣。
而後,邊義夫又到山裏來過幾次,她也到桃花集邊家去過,隻是雙方都再不提做強盜的話了。
霞姑覺得邊義夫是個人物,有時候也讓人捉摸不透。
你若說這人膽子小吧,碰到當緊當忙的關口上,他膽子偏就很大。往日這樣,現在還這樣。
你要說他膽子大吧,他在自己母親麵前簡直像個兔子。
那夜,霞姑已預想到了李太夫人可能的阻撓,臨散前,又對邊義夫交代道“運動錢管帶的事,你說做就得立馬去做,別讓你家老太太知道。”
邊義夫這時已悔青了腸子,聽到霞姑提到了老太太,又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說“老太太隻怕已知道了,我跳牆時你們一抓我,和我一起來的王三順就跑了,他準要去和老太太說的。這王三順滑頭哩,一邊做著我的同黨,一邊呢,又奉老太太的意思監視我,我拿他實是沒有辦法的……”
霞姑道“這話你別說了,運動錢管帶這事不是我提的,卻是你提的,你現在不能推了……”
邊義夫說“誰推了?霞妹,你想想,我要是怕死,想推,當初還說它幹啥?再者讓你霞妹說,我老邊是怕死的人麽?”
霞姑道“你不是,我知道的,你明日去錢管帶那裏運動,我呢,就等著你那邊的好消息了。”
邊義夫沉吟了一下說“好,我盡力吧!”